天色是何时亮起的?洛予记不清了。

  被一团柔软的绒毛蹭醒时,洛予的意识昏昏沉沉。勉强睁开眼睛,幼崽正在担心地用舌头舔他的脸颊。

  “喵呜?”

  洛予开口,声音暗哑:“团团……”

  幼崽拱了拱他的脸回应。

  房间门似乎被人敲了两下,幼崽这才想起了丘爷爷交代自己的任务,啪嗒落地变回了人形,从房间门口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抱到洛予面前,满满一杯温水半点也没有洒出,水杯下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是温丘的字迹:【这周我们会照顾团团,放心休息。小尹担心你,叫了医生老友为你检查,希望你不要嫌弃老人家多管闲事。是否要通知应丞?不干涉你的决定。】

  温丘口中的小尹便是他的伴侣,有两位长辈照顾,洛予自然是放心,只是看到最后一句时,洛予抿了抿唇,将纸条塞进了枕头底下。

  将杯子里的水喝完后,洛予清醒了一点,伸出手摸了摸幼崽的脑袋,略带歉意地道:“团团去丘爷爷家里住几天好不好?过几天我再去接你。”

  幼崽点点头,想起温爷爷早上的嘱咐,连忙道:“洛洛不用担心团团的!团团会乖乖听温爷爷的话,洛洛要赶紧好起来呀。”

  小崽崽心里半点舍不得离开,但温爷爷说洛洛生病了,如果生病还要再照顾团团的话,会让洛洛为难的。

  于是幼崽乖乖地收拾好自己的小书包,一步三回头地和温丘离开了小城堡。

  洛予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两个小时,渴醒了。

  身体似乎又重新恢复了点力气,只是头还疼着。他起身去楼下给自己倒了杯水,又做了份简餐,刚吃完没多久,医生带着医疗仪器上门了。

  洛予开门后才发现,居然是上一次带幼崽去游乐园后在医院里替他诊断的那位老医生。

  老爷子记性不错,一眼便认出来了当初那对胡来的小情侣,对洛予招了招手。

  “原来你是温家的小辈啊,过来坐好,我给你检查检查。”

  一系列的检查过后,老医生对着结果直皱眉:“上次不是叫你俩回去标记了吗?怎么还没标记呢?”

  洛予头皮一麻,有种读书时早恋被老师抓了个正着的微妙感,声音弱了几分:“有过临时标记……”

  老医生批评来没留一点情面:“胡来!你们信息素契合度那么高,上次不是说了拖着不标记会导致信息素紊乱的吗?临时标记治标不治本,敏感期来了会比平时更加难抑制,你对象人呢?把他叫来!”

  洛予迟疑:“咳……他,有其他的事情在忙?”

  老医生顿了两秒,气得眉毛倒竖:“忙?!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身体更加重要?!难不成他要去拯救帝国不成?”

  洛予默了默,老老实实交代:“他是军人,现在正在前线。”

  老医生皱起了眉,没再说话,手下不停,唰唰写完了两张单据。

  “军婚受法律保护,开抑制剂必须要提前单独申请,你拿我的单子去开……算了,我一会让人送来,你还是挨了针回去躺着吧。”

  洛予乖乖挽起袖口,任由老医生将针剂注入体内。

  药效起得很快,没过一会儿洛予就感觉到头疼有所缓解,四肢的酸痛也褪去了一些。

  老医生一直等到专人送来了试剂才收拾好器具准备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洛予:“你最好是让你家那口子请个事假赶紧回来,这么高的契合度,等级再高的抑制剂怕是作用也不大,用着也难受。”

  洛予苦笑,轻声谢过老先生,却没有遵照医嘱给解应丞发消息。

  暂且不说解应丞能不能及时收到他的消息,即使收到了又如何?边塞星距离主星的距离,哪怕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他的敏感期也已经结束了。

  何必辛苦他跑一趟,左右不过一礼拜而已。

  洛予默默准备好敏感期所需要的营养液和抑制类药物,将室内的温控系统和房间内的新风系统全部设置好,重新回到房间。

  他忘了拉上窗帘,再次睁眼时,室外一片黑暗,只有几盏路灯亮起,落入眼中时只剩下暖黄的色块。

  头疼,四肢也变得酸软无力,抑制类药物的效果褪得很快,洛予挣扎着起身,就着营养液勉强又吞下几片药片,胸膛上下起伏着,试图通过呼吸将体内的热意散去一些。

  可惜效果甚微。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信息素在空气中发黏,但却完全无法调节,只能任由一阵又一阵的鸢尾花香不停释放涌散。

  洛予拖着绵软的身体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燥清爽的衣物,又重新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到了第三天,洛予的全身上下都开始发热。

  他像是一条被热气蒸得滚烫的湿毛巾,一拧便能挤出涔涔汗液,又仿佛在加了蜂蜜的鸢尾油中浸泡了整晚,信息素的味道粘腻发稠,几乎要在皮肤上凝结成脂,连呼吸都成了难事。

  某种难以名状的奇异感从身体最深处慢慢升起,一开始如同被削尖了的竹泉眼,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后来便汇成了溪,哗啦哗啦地往外淌,很快便溢满了容器,沿着器壁成股流下、沾湿衣物。

  洛予昏昏沉沉地翻出老医生留下的抑制剂,好几次才勉强握稳,注射时连手指都在颤抖。

  冰凉的试剂注入,像是在滚烫的沸液中泼了一瓢冷水,雾气滚腾,忽冷忽热的感觉在血管里没头没脑地冲撞,反而让洛予更加难受,无意识地在绒被里翻滚。

  无论以怎样的姿势都不舒服,发现这一点后,心中莫名出现的委屈情绪越扩越大,洛予咬紧下唇,不让自己落下眼泪。

  放在一旁的终端被不小心碰到,几条未读消息跳了出来,来自温丘。

  洛予点开一条,是幼崽的语音:“洛洛,你的病好了吗?这几天团团有好好吃饭,乖乖去幼儿园上学……”

  洛予努力想要保持清醒,可幼崽的碎碎念却在耳朵里愈发模糊不清,幼崽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要消失不见。

  “洛洛,你什么时候来接团团呀?”

  “团团好想你……”

  幼崽落寞的声音听着实在心疼。

  洛予多想给幼崽回复消息,哪怕能发一句“我没事”都可以,但他却做不到。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几乎被抽空,抑制剂的作用转瞬即逝,体内的火焰又开始重新燃烧,发热发燥,偏偏意识又像是被丢进了汹涌的浪潮里,上下浮沉。

  手心里全是汗,洛予几乎要握不住终端,指尖不知道碰触到了哪里,界面跳回了通讯录,一个名字静静地躺在列表最前面。

  伯恩·柯普兰。

  不行……不能打。

  洛予的意识开始模糊。

  可是,为什么不行?

  他想不起来了。

  洛予攥紧手指,指甲在手心划下几道白色的印记,卸了力后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红痕。

  身体的自我保护意识被激起,鼻尖凭空涌入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仿佛被点燃的烟叶,洛予大口地呼吸着,如同濒临窒息的溺水者,贪婪地摄入氧气。

  可那氧气仿佛深海中的气泡,破碎后立刻化为虚无。

  不够……还想要……

  本能驱使着他,按下了通话键。

  无人接听。

  无人……接听。

  难过、委屈、绝望……洛予张口咬住被角,无声地落泪。

  通话在即将自动挂断的最后一刻,接通。

  “洛予?”

  低沉好听的嗓音如同塞壬的呼唤,遥远而空旷。

  喉间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轻轻的泣音,落入alpha耳中却宛若惊雷。

  “你哭了?”

  “发生了什么?”

  ……

  “等我。”

  洛予在他说最后两个字时失去了意识,称不上是对话的对话就像是梦里的一场幻听。

  第四天,热度开始消退。

  第五天,洛予恢复了一点力气,却陷入了无限的的低沉与绝望之中。

  敏感期内得不到安抚的omega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为什么他的alpha不在身边?

  为什么他会独自度过敏感期?

  他明明是有伴侣的,他明明是……有alpha的。

  他的alpha在哪里?至少,不在他的身边。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重要,却唯独他一点也不重要。

  洛予关掉了终端,关掉了屋内所有的电源,反锁房门,拉上窗帘。即使是在白天,房间内也如同深夜,失去了温度后像是冰窖,洛予在浑浑噩噩中忘记了时间。

  第六天,房间门被以堪称粗暴的方式破拆,洛予被巨响吓得发愣,身穿黑色作训服的男人带着满身狼狈,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梦吧。

  是梦吗?本该在边塞星的人,居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洛予张了张唇:“你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寒冷而泛白的唇瓣被凶戾地吮吻,一阵天旋地转,后背狠狠撞在了床上。

  他被抱着扔上了床。

  ……

  第八天,所有难受的感觉悉数退却,洛予睡得很沉,醒来后似乎还能回忆起前一夜的潮湿梦境。

  具体的内容难以启齿,但从内心深处升起的满足感告诉他,是一个旖旎的美梦。

  洛予动了动,腰和腿上传来的酸软感让他又默默蜷起了身体,胸口却被什么东西咯了一下。

  洛予垂眸,银色项链坠着黑曜石清晰无比地告诉他——

  那不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