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信息被有意压了下去。

  每次在官方新闻发布中不过寥寥数语带过,传达出来的信息都是让民众不必担心。这让大多数人都以为不过又是星盗雷声大雨点小的袭击,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上那么一次,慢慢也就淡出了话题中心。

  生活又重新归于平静,但暗流却从未停止过。

  给幼崽请的短假结束后,幼崽又继续去幼儿园上学了。只是洛予不敢再步行接送,每次宁可绕路,多花些时间也要乘悬浮车去。

  悬浮车是温彦安排好的,解应丞去了边境,温彦则是留在了主星。

  ——或者说,是被扣在了主星。

  “皇室和议院的惯用把戏罢了……这样是限制不住阿丞的。相反,我留在这里还能保护一下你和解安行,免得有人在背后做些小动作。”温彦无所谓地说完,就和幼崽一块玩起了模型。

  借着替解应丞照顾幼崽的由头,温彦时不时就来小城堡一趟,给洛予带来不少官方没公开披露的消息。

  边塞星严格地说其实并不是某一颗星球,而是一条半环绕着边境的行星带。

  星盗这一次行动酝酿了很久,趁解应丞回调主星的这段时间暗中进行部署,只等皇帝一出事就伺机而动,一举占领了边境大半的边塞星球。

  而解应丞要做的,就是将边塞星再次一颗一颗地从星盗手里抢回来。

  以帝国的军事实力,并不难。

  难就难在,目前的临时掌权人并不希望解应丞很快回来。

  边塞星偏远,补给是个很大的问题,武器和增援被暗中拖住,迟迟无法到达战场。一开始知道这一讯息的洛予着实捏了把汗,不过温彦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别担心。皇室这副德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暗中建了自己的星际航线和供应网,基本补给还是不成问题的。”

  温彦轻描淡写说出的一番话,实则骇世惊俗。

  帝国所有星际跃迁点和武器供应,实际上全部是由皇室控制的。而解应丞的这番举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无异于造反。

  其中的困难和危险程度,一想便知。

  这些讯息温彦没有多作保留,原模原样地告诉了洛予。

  毕竟作为家属,洛予在主星的处境也很危险,若是一无所知,很容易被当成枪使。

  明里暗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看,而洛予对此,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紧张或焦虑的情绪。

  他依旧每天去工作室,按时接送幼崽上下学,甚至周末还会带幼崽外出,去公园散散步,或是参观展览。

  边塞星太过遥远,他能做的,不过是照顾好幼崽罢了。

  洛予很清楚这一点。

  担忧和紧张不是没有,只是在幼崽面前,洛予从不袒露出来。

  除了温彦带来的消息外,解应丞偶尔也会主动发来信息。

  第一次收到的时候,距离他离开已经整整过了一个礼拜。

  讯息也短得可怕,就三个字:已到达。

  洛予尝试着给他发了几次讯息,却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回信。

  在那之后还接到了两次电话,有一次幼崽恰巧在,有一次则不在。

  幼崽不在的那一次是凌晨。

  半夜三点,洛予被提示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拿起终端,发现是解应丞打来的时候一个激灵,睡意褪得一干二净。

  他小心翼翼地接起,轻轻“喂”了一声。

  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很嘈杂,似乎是信号不好,时不时会听到一阵嗞啦嗞啦的响声。

  迟迟没有听到回应,洛予又“喂”了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

  洛予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电话却被另一头主动挂断了。

  洛予盯着慢慢暗下去的屏幕,缓缓吐出一口气。

  啪嗒一下关掉终端,盖上被子,睡觉。

  那两声轻轻的“喂”最终也没越过光年传回边境。

  解应丞皱着眉,拨弄了两下机械零件,嗞嗞的响声不减反增,从临时拼凑起的信号增强器里发出,又立刻被呼啸的背景音吞没。

  哪怕已经爬上了这个星球最高的沙丘,信号依旧弱得可怜。

  身后突然响起嘎吱嘎吱的响声,随后冒出来一个脑袋,左顾右盼地谨慎看了一圈周围,确认安全后才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

  “丞队,怎么样?”小队长擦了把汗,问他。

  “不太行。”解应丞指尖微动,仪器就碎成了一个个的零件,被一一收好放入口袋中。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悲,小队长暗自揣摩了半天,还是没品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是两天前来到这个信号奇差且偏远无比的沙漠星球的。

  两天前通讯组意外截获了星盗的秘密通讯。解应丞所在的星舰恰好在这附近,立刻率队先来查看,没想到与欲撤离的星盗正面撞上,一场激烈的交战下来,赢是赢了,星舰却被炮火击中。

  解应丞当机立断,下令弃舰,星舰在爆炸声中与星盗的残留部队同归于尽。

  己方的人员没什么伤亡,但与外界通讯的渠道却被彻底切断了,甚至无法同步星际时间。好在解应丞像是预卜先知一般,早就在登上星球的时候安排好了后续的接应,他下令让大部队在星舰残骸附近等待,自己则是带了一支突袭小队,在星球上四处搜寻警戒。

  他们一路发现了不少星盗活动的痕迹,但大多数有用的东西都被尽数销毁了,发现不多。摸到沙丘附近时,解应丞让队员们临时休整,自己则是爬上了顶峰。

  可惜,还是没有信号。

  解应丞料想到了这一结果,眼下也没有太多的失望。他起身,将一个黑色的物件递给小队长。

  那是他刚上这座山丘时发现的东西,只剩下半个破损部件,大概是这颗星球的星盗在撤退时没来得及彻底销毁干净,埋在了沙土里。

  “让工程师研究一下,这里的磁场有点奇怪,可能跟这个有关。”

  小队长表情一肃:“是。”

  -

  上一次莫名其妙的电话过后,终端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响起过。

  洛予无意识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在睡前将终端放在枕边,放在一个他闭着眼也能触手可及的位置。

  第二次的电话打来时,洛予恰巧在给幼崽讲睡前故事。

  原本昏昏欲睡的幼崽知道是爸爸的来电后,立刻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凑在洛予怀里和他一起接听。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团团好想你!”幼崽说完这一句后,又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从幼儿园上的课到新买的玩具,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后,得了解应丞一句表扬。

  “嗯,做得不错。”

  幼崽立刻开心地翘起了尾巴:“团团有好好听爸爸的话噢!下一次爸爸不可以把团团落下啦,团团也好想回边塞星!”

  对于幼崽而言,边塞星也是像小城堡一样的存在,回主星的时间久了,难免也会想另一个家。

  解应丞这一次的时间余裕似乎格外地长,等幼崽絮絮叨叨完,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时间已晚,洛予不得不打断父子二人的对话:“团团?该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学。”

  幼崽忍着的困意立刻被勾了出来,连打了两个哈欠后,终于恋恋不舍地跟爸爸道别:“团团要去睡觉啦,爸爸下一次什么时候打电话来呀?”

  解应丞没给具体时间,只是道:“不会太久。”

  幼崽叮嘱:“那要快一点噢!爸爸也要快一点回来呀。”说完这一句,幼崽就将终端还给了洛予。

  当他还在犹豫是否要再跟解应丞再聊几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心中突然泛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洛予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今天通话的时间已经足够久了,解应丞身为总指挥,大概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吧。

  等幼崽睡着,他如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而终端仿佛掐准了时间一般,在他刚刚关上房间门时再次响起。

  洛予握着终端,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欣喜。

  电话接通,他和上次一样,轻轻“喂”了一声。

  这一次收到的回应无比清晰:“洛予。”

  低沉好听的声音带着几分喑哑,衬着夜色叩得心尖一颤。

  洛予顿了片刻才回应:“嗯。”

  一时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洛予就先问了问上一通电话:“之前打过来的那一次,怎么没有听见声音?”

  解应丞:“当时信号不太好。”

  洛予:“那现在信号还不错?”

  解应丞:“嗯,在临时基站休整。”

  他停顿了片刻,又补充:“这边信号不太稳定,讯息经常收不到。”

  不是故意不回。

  洛予心道:原来如此。

  又没了话。

  入秋后的天气有一点凉,洛予说:“你等我一下。”然后三两步走到床边,一阵布料摩擦声过后,将自己裹进了柔软的被子里。

  另一端的解应丞听着耳边传来的细微声音,大致能够推断出他的动作,喉咙没来由地一阵干渴。

  走之前就是在他的床边……

  稍微有点后悔,没来得及再做些别的。

  “好了,”洛予将终端换到另一只手上,靠在床头继续寻找话题:“你那边冷吗?”

  解应丞道:“还好,夜晚会冷。”

  实际上不同的星球气候全然不同,经过频繁的跳跃后,其实他早已经对天气的变换麻木了,只能想象着主星此刻的天气,予以他回答。

  洛予想了想,道:“那你多注意身体,不要生病。”

  解应丞顿了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现在的实情。

  实际上他正半躺在医疗舱里和洛予说话。

  手臂上一道灼痕从肩头蔓延到胸口,紧急处理过后依然还是会疼。

  只是难以忍受的疼痛在听到他的声音时悄然退散,只剩下一丝一缕的麻痒,沿着伤疤一路蔓延至心头。

  他们又聊了几句,大多还是和幼崽相关。

  洛予既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也没有问他下一通电话会不会有。

  解应丞心里难免失落。

  很想问洛予,却直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电话挂断前,他还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洛予。”

  他语气里突然多出来的几分郑重,让洛予不自觉挺直了腰背:“嗯?”

  半晌,他才道:“……没事,你睡吧。”

  “……”听出他声音里的几分瑟然和落寞,洛予还是没忍心,在挂断前飞快补了一句。

  “你要照顾好自己。”

  他应该是听到了,因为洛予很快就收到了一条讯息。

  【嗯。】

  是委屈了半天突然得到了奖励,矜持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摇了摇尾巴的大猫。

  洛予勾了勾唇,满意地准备入睡,然而几天后他就发现——

  解应丞只是听见了。

  压根没听进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