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一懵。

  “什么意思?”

  解应丞解释:“意思就是,你和我结婚,成为团团法律意义上的另一位父亲。”

  洛予的脸一点一点地从脖颈红到了耳根。

  他的声音结结巴巴的,带着几分干涩:“你……我……为、为什么突然……”

  看到他意外又慌张的反应,解应丞的表情也不太自然,不过他离灯光较远,洛予无法看清。

  “作为伴侣能够享有一定的知情权。另外,已婚的身份能够帮助我更好地展开调查。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合约,只是表面上的关系,并不会……”

  说到后面,解应丞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抱歉,是我唐突了。你忘记我刚才说的话吧。”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僵硬,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带着些许落荒而逃的意味,但洛予却无暇顾及。

  他还慌乱着,心脏抵着胸口跳个不停。

  是随口开玩笑说的吧?

  他应该只是想开个玩笑……不是真的吧?

  虽然洛予很难想象他幽默的样子,但是突然提出结为伴侣什么的……

  根本就、不合常理!

  原本在脑海里排列着的事件像是被一双手给打乱了顺序,推一个就带倒另外一个,还不等消停下来又有新的出现,搅动着思绪,无法平息。

  洛予拍拍自己的发烫的脸,赶紧趁一切彻底乱套之前钻进洗手间。冰凉的水流让脸上的热度慢慢下降,洛予冷静下来,理智又重新回归躯壳。

  他抬头看着镜子,顾不上擦拭不断滴着水的发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

  师父当年的真相,他不可能不想知道。

  但为了调查赔上自己……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等等。

  他冷静下来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拒绝,而是衡量代价得失?

  洛予彻底慌了神,一股热意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上冒,忙不迭地又再次打开水龙头,这次直接从头顶开始往下浇。

  -

  另一边,解应丞关上门,表情懊恼。

  太失礼了。

  简直是鬼上身。

  他怀疑是不是近期强效抑制剂的后遗症,让他说话时不经过严密思考就出口,完全不像是他以往的作风。

  仅仅是辞职反而显得突兀,他需要一个承接得上的理由,转移身上的注意力,于是就想到了以结婚成家、休养身体为借口,退出焦点视野。但他独身近三十年,上哪突然找一个伴侣?

  虽然他和洛予有雇佣契约在先,于他而言相当于换一种形式继续契约,他可以接受,但洛予却未必。

  想到人类泛红的脸颊和惊慌的眼神,解应丞十分后悔。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书房里翘首以盼着的幼崽交代。

  他不但没能留下洛予,甚至很有可能把他更用力地推远了。如果他明天一早提出要离开,解应丞不会感到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心情复杂地在客厅站着,思考着对策。一段时间过去了,却毫无进展。而在书房乖乖等了很久很久的幼崽终于坐不住了,悄悄将门推开,迈着小小的步子往楼下跑。

  解应丞听见动静,一抬头就对上了幼崽期待的目光。但他微皱着眉、略显沉重的表情暴露了一切,幼崽嘴巴一瘪,眼中又开始泛起泪花。

  高高的楼梯太麻烦,幼崽眨眼的功夫就变回了小雪豹,一级一级地往下跳,跌跌撞撞地跑到解应丞脚边,又变回原型,只是由于情绪不稳定,两只小耳朵还留在外面,随着幼崽的吸气声一下一下地抖动。

  “呜……洛洛是不是、没有答应?”

  带着哭腔的奶音让解应丞头皮发麻,他突然无力地发现了一个事实,就是他在安慰幼崽这一点上完全比不上洛予——团团只要一哭,他就无计可施。

  而此时,救星从天而降。

  洛予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推开一道门缝:“上将?团团?”

  幼崽小小的身影奔向洛予,他还没看清外面的情况,就被团团扑了个满怀。

  “呜……洛洛!”洛予懵圈地蹲下身抱住幼崽,眼中带着茫然和询问看向解应丞。

  “这是……?”

  解应丞:“……”

  解释的难度太大,他选择放弃。

  “团团,不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洛予拍背的动作比解应丞熟练得多,情绪崩溃边缘的幼崽在他手上奇迹般地渐渐稳定住了情绪,团团吸吸鼻子,奶音颤颤。

  “洛洛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要团团?”

  幼崽似乎误会了什么,洛予赶紧为自己澄清:“团团这么乖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不要团团?”

  团团立刻抓住他的衣角,重新扬起声音。

  “那洛洛留下来好不好?不要离开团团,一直一直留在家里。”

  幼崽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眼神却含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洛予看着团团与解应丞相似的轮廓,鬼使神差地又想起了刚才解应丞的提议——成为团团法律意义上的另一位父亲。

  抱着幼崽软乎乎的身体,这个条件提议突然变得前所未有地诱人,让他冲动之下想要答应,但一冷静下来,还是不行。

  那还绑定着另一个条件,就是成为解应丞的法定伴侣。

  无奈之下,洛予只能委婉地和幼崽解释:“我不留在家里,并不意味着我要离开团团呀。我可以跟团团打电话给团团讲故事,也可以常常和团团见面,和团团一起玩……”

  洛予说到后面有点心虚,因为这些他并没有提前征得过解应丞的同意。

  幼崽不太能理解:“不留在家里,也可以照顾团团?”

  洛予点头:“对。”

  幼崽又问:“那洛洛和团团……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让洛予为难了,下意识抬起头,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求助。解应丞道:“干爹,义父,都可以。”

  他的回答让洛予受宠若惊。突然从育儿师升级成养父,这算不算是和上将攀上了关系?

  团团继续追问:“养父?是和父亲大人一样吗?”

  洛予摸摸幼崽的脑袋:“对。”

  幼崽低着头,似乎是在努力理解其中的逻辑。就当洛予和解应丞都松了口气,以为事情得到解决的时候,幼崽却突然仰起脸,问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

  “意思是,洛洛会像父亲大人一样照顾团团?”

  两个大人都愣了。

  洛予迟疑了一会儿点点头:这么理解好像也不是不行?虽然解应丞在照顾幼崽方面挺差劲的。

  解应丞犹豫片刻后予以肯定:这么理解没什么问题,虽然洛予在照顾幼崽方面要比他强得太多。

  收到两个人肯定的答复后,幼崽突然破涕为笑,抱住洛予的脖子,亲昵地扑进他的怀里。

  “那洛洛嫁给父亲大人就好啦!这样洛洛可以和父亲大人一起照顾团团!”

  奶音清清脆脆,在客厅里响起,幼崽掩饰不住的开心。

  洛予脸颊上的温度刚降下去,又因为童言无忌开始发烧,解应丞也不自然地将视线转向别处,而幼崽浑然不知两个大人之间方才发生过的对话,还在掰着手指碎碎念。

  “城堡很大很大的!有一,二,三……好多好多房间!洛洛可以和团团,和父亲大人一起住在这里。”

  洛予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口:“团团……”

  幼崽歪歪脑袋:“怎么啦?”

  他努力和幼崽解释其中的逻辑:“养父和父亲……还是不一样的。嫁给你的父亲这件事,咳,并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的。双方要长期相处下来,有了一定的感情基础,觉得合适才可以。”

  然而他没想到,这在幼崽的眼里完全不是问题:“那洛洛一起住在这里,不就可以了吗?可以和父亲大人相处,也可以和团团在一起!”

  洛予哑口无言,而解应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保持着沉默。

  气氛冷了下来,氛围有些尴尬,迟迟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让敏感的幼崽又开始感到不安:“不、不可以吗?是团团的要求太、太过分了吗?”

  洛予哪里舍得让幼崽自责?话没经过仔细思考就脱口而出:“不关团团的事情。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好不好?”

  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幼崽立刻又扬起了笑脸,将小手放进洛予的手心。

  “洛洛好好考虑呀!”幼崽不忘认认真真地向洛予安利:“父亲大人很好很好的!好多好多人都喜欢!”

  洛予苦笑着擦掉团团眼下的残留的泪痕,心情五味杂陈。

  幼崽终于被哄好,洛予将他送回房间,等幼崽安然入睡后,轻轻关上房间的门。

  他转身背靠着走廊的墙壁,深深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与师父有关的,与团团有关的,与自己有关的,他想他需要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梳理一番,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在不远处等候多时的解应丞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一沉。

  他似乎无意间,给洛予强加了太多不该由他承担的压力。

  幼崽虽然难哄,但分离是他迟早要学会去面对的事情,只需要有人能够冷下脸、狠下心。而这一点,身在军部的解应丞再擅长不过。

  原本准备好的话语在唇边几转,最后还是选择了收回,转而出声:“如果很为难的话,就直接拒绝。”

  洛予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解应丞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表情看不出喜怒。

  洛予心里一咯噔——

  是不是他的为难让解应丞自尊心受挫了?

  他下意识就开口为自己的行为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上将。您是一个很好的人……”

  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些,解应丞的眼神讶异。

  察觉到话里不明不白的含义,洛予又赶紧找补:“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觉得跟您结为伴侣是一件很为难的事情……”

  话刚说出口洛予就绝望了,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描越黑。“……总之就是这样。”最后洛予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自己想要表达的真正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

  解应丞声音里带了笑意,语调微微上扬:“我指的是如果觉得为难的话,你可以直接拒绝解安行。你想到哪里去了?”

  洛予一愣,咬着唇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脸上的温度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奇怪,为什么今天这么热?

  解应丞的视线停留在他的发顶。人类似乎在他离开房间后洗了个澡,发丝湿润着,脸颊泛红。几缕鸢尾花香飘散,沁人心脾。

  原本要逗他的话收回,只留下一句:“跟随自己的内心,洛予。”

  此后直至入睡前的时间里,洛予都在思考着他留下的这句话。

  他依靠在窗边,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贝壳,无意识地在手心里摩挲。

  那是幼崽转赠给他的。

  他的思绪随着目光飘远,落到窗外的草坪上,树梢上,最后抬头看向夜空中的一轮弯月。

  周围繁星点点,像是切割后的钻石棱面闪烁着光芒,洛予想到了幼崽蓝宝石似的眼睛,想到了解应丞送的腕表,想到了图纸上的那枚胸针。他叩问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最终得到了结论。

  他想要了解当年发生的真相。

  他喜欢幼崽,很喜欢很喜欢。

  他目前……并不太讨厌和解应丞相处。尤其是在今夜,对方在面对幼崽时,不经意流露出的体贴。

  原来他不是不会体贴,只是太少,又太不明显。

  那么他应该怎么办呢……洛予有些茫然,带着复杂的心情入睡。

  -

  太阳照常升起,沙发旁的矮几上又重新出现了棋盘,只是黑白子泾渭分明,叠得规规矩矩。洛予照常准备好早餐,叫幼崽起床,餐桌上没有人提起昨天的事情,只有小崽崽哗啦哗啦舔牛奶的声音。

  没错,是舔。一夜过后,幼崽又变回了原型。团团被自家父亲大人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后,心虚地摇了摇尾巴。

  到今天,他其实已经可以比较自如地控制形态了,今天特地变回小雪豹,无非是想理所当然地赖在洛予的怀里,粘着他不放。

  昨天差点就要经历分离的小崽崽很没有安全感,于是洛予纵容了他难得的任性,抱着小团子一起出门,解应丞则是换上军装,去军部办理最后的离职手续。

  小城堡附近没有花店,他们坐上客运悬浮车绕了很远,才找到一家花店,刚下车,怀里的幼崽就打了个小喷嚏。

  花粉飘散在空气里,混合成一种植物独有的特殊芳香,洛予闻着有些怀念。工作室的旁边就是一家花店,由一个老奶奶经营。洛予每天去工作室时都会带上一支花,剪枝后插进玄关的花瓶里。

  后来老奶奶被女儿接去别的星球生活,花店也歇了业,花瓶也一直空着,物是人非。

  “团团,这家花店可以吗?”洛予低头问怀里的幼崽。

  “喵呜!”团团应了一声,爪子和脑袋搭在洛予交叠在胸口的手臂上,眨着眼睛往外看。

  这里有好多好多花!一定可以买到伊奶奶喜欢的!

  幼崽干劲满满,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就是此时他还是雪豹的形态。短短的小爪子什么也干不了,于是画面就演变成了——

  洛予走到花架前,捏住幼崽的小胖爪指向一种花:“团团要这个吗?”

  “喵呜!”不行不行!这朵花上有刺!团团不喜欢!

  于是洛予又转向旁边的另外一株:“那这个呢?”

  “喵呜喵呜!”这朵花看着好像很好吃,团团喜欢!

  颜色鲜艳的,幼崽喜欢。花瓣层层叠叠的,幼崽也喜欢。洛予忍着笑,在小崽崽挑了一堆花盘大大的颜色斑斓的花朵后,终于提醒道:“这些花是团团喜欢的,伊奶奶不一定喜欢。团团确定要送这些吗?”

  幼崽的眼神呆了呆,心虚地踩了踩小爪爪。

  洛予示意花店店员将幼崽选的花一一排开,将幼崽轻轻放在桌上:“团团知道伊奶奶喜欢哪一种颜色吗?”

  幼崽的耳朵一抖,立刻从里面扒拉出几朵黄色和浅绿色的,洛予接收到信号,重新抱着幼崽在店里转了一圈,挑选好主花和配花后,再从幼崽一开始挑选的花里面找几种合适的,一起扎成花束。

  他的眼光极好,对色彩搭配也熟悉,没用多少时间就完成了,成品让花店店主都不禁赞叹:“先生,您的审美真好!这样漂亮的花束,我都很难做出来呢。”

  洛予笑了笑,看着桌上还剩下一些的花,对店主道:“剩下的这些我也要了,可以借用一下你店里的工具吗?”

  得到允许后,他用剪刀将花枝上的叶子去干净,又选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花扎在一起。隔壁花店的奶奶有个疼爱的小孙女,总是趁洛予空闲的时候,带着花来找他做小花环。

  洛予将做好的彩色花环放在团团的脑袋上,大小刚好合适。

  他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又对店主道:“可以麻烦你帮我挑一些可食用的花吗?”

  他准备拿回去做成酱或者鲜花饼,让早就跃跃欲试的幼崽能够如愿以偿。一转头却发现幼崽顶着小花环还蹲坐在原地,像是个静止的小雕塑般一动不动。

  “……团团?”

  小家伙下意识歪了歪脑袋,花环却随着动作往一旁掉,幼崽瞪大了眼睛,赶紧换回原来的姿势。

  幼崽连叫声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吓掉了头上精巧的小花环。

  “呜……喵呜!”洛洛!快救我呀!团团被花环封印住了!

  洛予扑哧一声,拿起一盘装饰时剩下的丝带绕了两圈,花环立刻稳稳当当地戴在了幼崽头上,刚好卡在耳朵下面,只要动作不太剧烈,就不会被轻易晃掉。

  “现在就不会掉了,团团动一动试试?”

  幼崽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碰了碰,眼睛一亮——真的不会掉诶!

  从封印中解放出来的幼崽立刻开心地跳进洛予怀里,小脑袋仰得高高的,似乎是在炫耀:洛洛快看!团团带着花环超级可爱!

  鲜艳的花朵和幼崽银白色的皮毛相衬极了,像是雪原上的小精灵突然落进了春天的花丛里。

  花店里提供了贺卡,洛予本来想带回去等幼崽变回人形后再填上,没想到调皮捣蛋的幼崽趁人不注意时,将涂满花汁的小爪爪往贺卡上一印,一朵粉红色的小梅花立刻成形,花汁蹭了满身的幼崽不仅没有感到丝毫愧疚,还叼着贺卡去找洛予邀功。

  洛予又好气又无奈,只能临时又借了店主的浇花工具,简单地替幼崽擦洗了一遍,室外的太阳正好,走一走很快就能干。

  花束太大,洛予带着小崽崽不太好拿,干脆直接请店主寄回家,而几支可食用花就简单包了一下,和幼崽一起抱在怀里。

  戴着小花环的幼崽一下就吸引了街道上路人的目光,甚至还好几个人上前询问花环要到哪里买。得知是洛予亲手做的,纷纷赞叹。

  还顺带着夸了一下小崽崽——

  “这是雪豹吧?真可爱!”

  “戴着花环也太萌了吧,看着好乖。”

  幼崽听着美滋滋的,尾巴开心地一甩一甩。

  洛予带着幼崽找了处小公园,在长椅上坐下,等幼崽沾湿的毛发晾干。一个牵着小姑娘的年轻父亲不好意思地上前,原来是小姑娘看见团团就走不动道了,非要过来看一看。

  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礼貌地和洛予打了声招呼,就躲到了父亲身后,怯怯地盯着团团瞧。年轻父亲无奈地对洛予道:“不好意思啊,我女儿有点害羞,幼儿园里也不敢跟同龄人打招呼。”

  洛予摆摆手:“没关系,我们家这只也有点怕生。”团团一看见小姑娘就躲进了洛予怀里,只冒出一个小脑袋。

  年轻父亲和洛予搭话:“你们家这只多大了?我女儿五岁,兽形也差不多这么大。”

  一番闲聊后洛予才知道,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兽形居然是花豹。于是洛予和年轻父亲聊了不少养崽相关的事情,要离开时年轻父亲问了一嘴:“你家孩子在哪家幼儿园?说不定还能碰上呢。”

  洛予一愣,道:“我们不住在这附近,今天只是过来办点事情。”

  年轻父亲颇为惋惜:“那真是可惜了。怪不得我在这附近住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你。”打了声招呼后,父女二人离开了。

  团团的毛也差不多干透了,回程的悬浮车上,洛予抱着幼崽陷入思考。

  按照年龄,团团确实也是要上幼儿园的。但是幼崽之前却受过欺负,很害怕和同龄人呆在一起。

  但小家伙不可能永远不和同龄人接触的,何况团团现在已经可以稳定化形了。也许有什么办法,能够循循渐进地解开幼崽的心结,让他能够重新适应同龄人的环境。

  “幼儿园吗……”洛予捏了捏幼崽的爪子,若有所思。

  -

  军部,档案室。

  解应丞在最后的确认文件上签字,拆下胸前的指挥章,交还给档案室的工作人员。封存的那一刻,象征着他的曾经的荣誉和心血都皆归于寂静,只留下一个空置的军衔。

  留待查看的帝国上将,退役指挥官。

  解应丞的表情出奇的平静,走出军部,阳光落在黑色的军装上,驱散黑暗。象征着边塞星军团的肩章被换成普通军章,压在肩上的分量轻了许多,压在心中的却似乎比以前更加沉重。

  温彦是和他一起来的。不同的是,解应丞卸下了指挥官的职务,他却升了职,军衔升至中将。

  解应丞看了一眼他的资历章,玩笑道:“恭喜你,温中将。”

  温彦苦笑一声:“可别折煞我了。这军衔纯粹是军部为了安抚你才给我升的,我担当不起,宁可不要。”军部高层对解应丞的离职有愧,知道解温两家关系紧密,就选择了这么一种方式补偿。

  解应丞淡淡道:“你担得起。接下来军部就交给你了,凡事小心。”

  温彦表情一肃,张嘴刚想说话,又临时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遍四周,对解应丞道:“上车,我送你回去。”

  直到悬浮车将军部大门远远地甩在后面,温彦才开口:“军部现在危险得很,稍有不慎就会被抓到把柄,布拉德利想趁此机会换血,将自己的小儿子送上去。”

  解应丞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送吧,成不了气候。”主星军区里谁不知道布拉德利的小儿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公子哥?靠着公爵父亲,才混到一个不高不低的军衔。

  温彦也没真将他看在眼里,一个连从军校毕业都要走后门的人,根本不配顶替解应丞的职位,只是他另有所忧:“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最近布拉德利家小动作不断,你今天刚走完离职手续,万一他们有心将事情闹大,后续复职就麻烦了。”

  解应丞:“主星军校给我发了邀请,去做客座教授,我准备答应。”

  温彦诧异道:“你决定了?指挥官的职位你真的不打算要了?”

  解应丞随意靠上座椅后背,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懒散:“急什么?就当是度假了。”

  边塞星指挥官不看调令也不看军衔,只认解应丞的脸,十余年建立起来的威望无人能够替代,主星年轻一辈里称得上顶级指挥官的,唯有解应丞。

  最优秀的指挥官,最年轻的上将,没有人能顶替他的职位。他有狂妄的资本,更有立于不败之地的理由。

  温彦在一旁低笑,拳头砸在他的肩榜上:“这么说就过分了啊,我可还有军务在身呢。小心我嫉妒发作,也撂挑子走人。”

  “不过,还是祝你度假愉快,早日回归战场。”

  不需要承受着巨大压力在前线率兵指挥,于解应丞而言确实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温彦相信,短暂的休整过后,解应丞会以凯旋之势,再度归来。

  悬浮车在道路上飞驰,而另一边,洛予带着幼崽,也在回来的路上。

  花店比军部要近,他们回家的时间要更早一些。悬浮车在小城堡门口停稳,洛予左手抱着幼崽右手拿着花下车。

  客运悬浮车扬长而去,而洛予一边开门,一边还在和幼崽商量着今天的安排:“下午给团团做绿豆汤,团团上完课就可以……”

  他的话音未落,几道陌生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带着匆忙杂乱的脚步声,瞬间包围了洛予。

  “先生,您抱着的是伯恩·柯普兰上将的幼崽吗?您与幼崽是什么关系?”

  “您是omega?传闻伯恩·柯普兰上将因长期作战导致信息素紊乱,您是否知情?”

  “请问伯恩·柯普兰上将违反条令,被革职一事是否属实?”

  怀里的幼崽似乎被突然出现的队伍吓到了,差点从怀里滑落,洛予下意识将幼崽抱得更紧,护住团团的脑袋。

  洛予茫然地看着眼前突然将他围住的人群,大脑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他与幼崽的关系?

  解应丞,被革职?

  这些问题他一个也答不上来,而突然出现新闻记者看到他的沉默不语,不知道是谁趁乱先带了头,举起相机开始拍摄。

  原本停在一边的空中摄像机也飞了起来,在城堡上空盘旋,一时间按动快门的声音不绝于耳,而话筒还在不停地往洛予的身前递,好几次几乎快要戳到他怀里的幼崽。

  洛予给幼崽做的小花环掉落了,在乱糟糟的推挤之中被碾烂。幼崽缩在他怀里发抖,一声不吭。

  洛予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声音含着怒气,用肩膀撞开人群:“抱歉,请你们让开。”

  小城堡的铁门终于被艰难打开,洛予想要抱着幼崽进去,却有人抓住了铁门的栏杆,甚至用三脚架卡住门轴,将他困在门口,进退不得。而急于寻求真相的记者们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在浑水摸鱼。

  解应丞离职是大新闻,谁能抢到就能快人一步,博得大众的注意力。

  就在洛予气到极点要当场发火时,小城堡周围突然响起两声尖锐的“滴滴”声,两秒钟后,一架离城堡最近的空中摄影机被击落,燃着火光坠落在街道上,发出一声巨响。

  在所有人愣神的时候,一辆悬浮车飞驰而来,解应丞冷着脸走下车,目光冰如寒隼。

  alpha气势惊人,围在门口的人不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道路。

  解应丞三两步走到洛予身边,抱过幼崽,抬腿,一脚将那个趁乱用三脚架拦门的人踹开。那一脚踹得极为用力,高个的年轻男人踉跄着滚了两圈,痛苦地蜷缩在地。

  “别愣着,先进去。”他的声音很冷,一下子将愣神中的洛予惊醒,赶紧快步跑进小城堡里。大门“啪”地一声被用力关上,隔绝了混乱的环境。

  负责驾驶的温彦来得慢了一步,扫了一眼其中几个人胸前挂着的工作牌,不久前刚刚接下军部宣传工作的他认命地开始帮忙收拾烂摊子。

  “星报和军事新闻的记者?我是温彦。伯恩·柯普兰上将是因为身体不适主动请辞的,军部很快就会发表声明,没有正式通知前请不要随意报道。携带攻击性武器?不是,你们的仪器闯进了建筑保护范围,触发了反侦察装置……”

  -

  聚集的人群很快散去,藏在中间的闹事者也被带走询问。小城堡内,受到惊吓的幼崽发着抖,被洛予心疼地抱在怀里,一下接一下地轻轻抚摸。

  “团团乖,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温柔的低音在客厅里回荡,缓和掉原本凝滞而沉重的氛围。

  好一阵过后,团团才含着泪从洛予的怀里探出小脑袋,凄凄惨惨地喵呜了两声,变回了人形。

  “团团的花环,弄掉了……”幼崽用手抹泪,抽噎着,“是洛洛好、好不容易做的……”

  洛予赶紧安慰小崽崽:“没关系,我之后再给团团做。团团有没有哪里受伤?”

  幼崽摇了摇头,而解应丞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他们还动手了?”

  情绪刚刚好转了一点的幼崽听见他语气里含着的怒气,颤颤巍巍地缩回洛予的怀里,茫然无措地望着解应丞。

  洛予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上将……你吓着团团了。”男人这才意识到这一点,沉默地收敛住外露的情绪,抿着唇,表情意味不明。

  洛予尽力缓和着气氛:“团团上午挑了那么多花,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脸上还挂着泪痕的小崽崽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一提起花,又开始忍不住地抽鼻子。

  洛予一起抱在怀里的那几株可食用花也被弄坏了,仅剩的一两枝放在桌上,也没好到哪里去,花枝折断,还掉了不少花瓣。

  洛予循着幼崽的视线看过去,安慰道:“没关系,之后还可以再去买。”幼崽这才勉强答应了,乖乖地跟着洛予回房间休息小睡。

  将幼崽安抚好,洛予终于能抽出心神来整理突发的情况,目光定定地看向解应丞:“上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应丞也不隐瞒:“我今天从军部离职,消息正式对外公布还需要一点时间。大概是有人急着看我垮台,才叫来了记者。”

  一想到有人趁机想要伤害幼崽,解应丞的眼神就彻底冷了下来:“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你有没有受伤?”

  洛予摇摇头,他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更加在意另一件事情。

  “上将,你一直让团团在家里上课……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解应丞默认了。

  作为军部高层的他时刻都处于危险之中,而幼崽就是他暴露在外的软肋。自从解应丞决定领养团团后,总有人想要通过各种方式利用幼崽伤害他,于是解应丞不得不时刻将幼崽带在身边,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刺杀,诱拐……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也因此,解应丞才会在初次见到洛予时那样反感。

  而如今,除了幼崽,洛予也会被视为伤害他的突破口,一个omega,在某种情况下甚至是比幼崽更加脆弱的存在。

  “我提出辞职,是希望能够退出权利倾轧,方便开展后续的调查。这段时间会很危险,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和解安行。”

  他略一停顿,道歉:“让你受到了牵连,抱歉。”

  洛予一时没有说话,视线飘远,落在面前摆放着的棋盘上,再往旁边一移,看向桌上的花。

  “这件事也和……布拉德利家族有关吗?”

  “是。”

  “之所以提出结为伴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是。”

  事情的前因后果终于一点点地显现清晰,洛予想起了之前每一晚的棋局,突然道:“上将,我们那盘棋下完吧。”

  突如其来的提议让解应丞很意外,却还是答应了他,在他对面坐下,完成未尽的棋局。

  结果和洛予之前想的一样,他被解应丞所执的白子逼得无路可退,杀了个片甲不留。洛予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突然很好奇若是由解应丞来执黑子,是否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他抬头看向对坐着的人,军装整洁,脊背挺得笔直。男人正低着头看着棋盘,目光沉静。

  他冷漠,果断,强大,可面对家人的时候却也温柔,善良,体贴。

  尤其是在疼爱幼崽这一点上,丝毫不输给自己。

  心中有了决定,洛予问他:“如果我之后离开主星的话,上将也要派人保护我吗?”

  解应丞点头:“是,直到事情彻底解决。”

  “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上将。”洛予抬头,勾勾起唇角。

  “之前你的提议,我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