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红枫面色陡然一震:“您是说,另外半枚令牌,在您的手中?”
楚照点头:“正是,是何桓生上次给我的——那次宫变,他杀了太子。”
红枫又是一愣。
这事关太子之死的消息封锁得极其严密,饶是她们同处宫中,也猜不到太子已经死了。
“他竟然,他竟然杀了太子……”红枫喃喃道,“我原本以为,太子殿下如今还被关在天牢某处呢。”
“他死了,这次皇帝回来,想必就要将这事公之于众。”
红枫面上笼着一层忧色。
短期来看,太子死了,这对于公主来说是一件好事——想必何桓生也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才果断地杀死了太子。
可是长远来看,作为既得利益者的公主殿下,又很难不招惹上怀疑,尽管那天正是大婚之日。
红枫还是颇为讶异,没有想到剩下半枚令牌竟在楚照手中。亦即是说,这令牌原本应当是楚沧的东西。
但二人均是质子,身份并不高贵——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楚照看出红枫疑惑,却没说什么。
她自然不奇怪——毕竟书中设定如此,那都是主角待遇。
二人又闲谈了些别的。
忽然间,红枫像是想到了什么,掀开了车帘,觑了一眼门外,看见那高门府邸,便探出头去叫了车夫:“师傅,再走慢点!”
“啊?”车夫惊讶转头。
不过楚照知道红枫要做什么。
红枫果然对着楚照笑了笑,然后纵身一跃下了马车。
毕竟这六檐华盖马车还是公主殿下所有。
柏堂一行人到后,王姨便主动地迎了上来,领着这些人往内宅里面走。
楚照的东西也一并交由她们安排了。
说起来,卫云舟去哪里了?
抱着疑惑,楚照开始在宅院中转悠起来,找人的同时,顺便也瞧瞧风景。
假山喷泉,一应俱全。屋宇层瓦叠重、石壁青灰泛白,不似宫中金色鎏顶、朱色宫墙,却自成一派。
转身间,她便看见风雨游廊口立着好几个侍女,似乎是在等候什么。
楚照好奇走近,一穿水红色褙子的侍女便示意楚照站定。这侍女楚照认识,是唤作春桃的。
春桃小声道:“还请驸马留步,公主殿下如今在里面同人说话呢。”
“同谁说话?”
这乔迁还未到半日功夫,怎么就已经有人找上门来了?
况且,此前卫云舟也告诉过她,这立府便立府,不做宴请。那些要送礼来给公主府的,她都一概回绝了。
春桃回道:“这是此前宫中的一个嬷嬷,她早就不在宫中了——身体不好,公主殿下请了她几次,她都不曾进宫来,说是不喜欢后宫里面的环境。”
后宫的嬷嬷?想必岁数已经不小了。
“她来做什么?”
“这嬷嬷,以前好像是皇后娘娘的旧人吧……”春桃微微皱眉,“别的奴婢也不知道了。”
能知道这嬷嬷是皇后娘娘的旧人也就够了。
楚照心中已经猜出一二——说起来,卫云舟当是一直在调查先皇后的死因才是,如今她既然选择出宫,想来定然知道了什么。
春桃还是第一次同驸马说话,有些支支吾吾,劝说道:“驸马不用着急,殿下还在里面同那嬷嬷,嬷嬷说话。”
看出她的紧张,楚照宽解道:“我就在外面等着。”
春桃这才舒下心来。
约摸半刻钟功夫,那门便被推响,走出一个穿深灰色褂子的瘦小女人。
她一出来便对上了楚照的视线。
是个精明的婆子,手脚利索,相当干练。
手脚还方便,这不进宫的理由又少了一条。
嬷嬷上下打量了楚照一眼,瞧见此人穿一身月白色直裰,腰间白玉、令牌,温润如玉一副谦谦君子模样,而这里又是公主府。
她心下忖度,登时脸上便绽出笑容来:“老奴参见驸马。”
楚照微讶。
那嬷嬷继续笑着道:“公主殿下如今在里面,恕老奴适才叨扰了好些时候。”
说着说着,她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手里面似乎还攥着些东西。
楚照进门的时候,听见身后侍女的小声念叨:“公主殿下一定是赏了严嬷嬷东西啦!你看她笑得那么开心,”
说的也是。
待楚照进门时,桌上还放着一紫砂茶壶,适才同刘嬷嬷饮毕,茶碗里面还剩下些大红袍。
卫云舟以手支颐,像是在思考什么,并未注意到楚照到来,一直到耳畔喷洒来热气,还有轻音叩耳:“公主殿下,这又是在担心什么事情?”
“嗯?”卫云舟一惊,猛地回神,嗔怪似的看了楚照一眼,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注意到窗外斜洒进来的日落余晖,话又转了弯:“没想到驸马还是识路的。”
楚照笑嘻嘻道:“我的确识路,就认识出宫到这里的唯一一条路。”
“哦?”本不欲追究此事,卫云舟还是突然来了兴趣,她发笑,“要不是我几次出宫碰见你,我就勉强一信。”
楚照:……
她尴尬地咳嗽两声,靠近她坐下,好奇道:“刚刚那婆子,是谁?”
“是我母后从前身边的故人,”卫云舟顿了顿,抿了口茶,缓道,“只不过她没有待多久,我母后尚在世的时候,她就已经离开了。”
楚照:“那你召她来是为了……”
“我现在召她来,自然是在宫中召不进她来,”卫云舟眸光忽而暗淡下来,“宋扶央早就给我呈上这些宫人名册,这里面就这刘嬷嬷最为特殊——于是我便动了心思,派人去请她来,她推说她手脚不方便。”
楚照眼前立刻出现那婆子刚刚利索的模样。
果然是托词。
“不过,你刚刚应该也看到了吧?”卫云舟弯眸而笑,“她行走的样子,还有那拿奖赏的样子,可不像是手脚不方便。”
楚照点头,直入正题:“所以,宫中究竟是有什么,才让她不肯来的?”
“一言以蔽之,有鬼。”卫云舟倏然放下茶碗,磕出声声脆响,“她们说,皇帝的后宫有邪祟之物。”
邪祟?
楚照骤惊——如果真是邪祟,那岂不是便印证了她此前堪称“无根无据”的话。
亦即是说,那所谓明珠连柱的玉坠,本身便是邪祟之物。
只不过,皇帝为什么要这么做?事情真相,恐怕也只有去问他本人才知道了——须知,在原书剧情中,朝徽帝濒死之际,仍在否认自己的罪行。
他指责她听信了楚沧的谗言。书到大结局,大反派自然是早死早好,一句话都不多留的,登时便一剑封喉,尘埃落定。
楚照皱眉:“既然如此,殿下可是相信了?”
卫云舟目光倏然变得沉静起来,里面像是蓄着一汪水:“这说法,我早就听过。不过,我以前不信。”
言外之意,那就是现在信了么?
二人默契地保持沉默。
那日推心置腹之事犹在耳畔,她不会忘记,她更不会忘记。
那滚热的大红袍热气逐渐消失。
卫云舟终于开口,打破了二人的寂静,她主动伸过手来,握住楚照的手,柔滑的触感抵在稍微粗粝的肌肤之上。
痒。
二人难得享受这种宁静的时刻。
她先是用指尖滑过,细细摩挲,紧接着便是覆盖了自己的手——如此这般,才能让十指相扣,指缝缠绵。
楚照不明白她今日为何突然这般,但仍旧是安心地受着,任她施为。
余晖销成一片绚丽红色,透过菱花窗棂,映在房中。
指缝缠绵,卫云舟挑眉,晃了晃相扣住的手,“你宁愿这样让我握着,都不过来靠我近点?”
这句话说得颇对,楚照这才拖了那条板凳过来,二人这才相近。
“你知道吗?”卫云舟的声气开始变得柔和起来,像在回忆,“这所谓的宫中邪祟,自打我记事起,便有这样的耳闻了。”
邪祟与皇帝有关么?与他的那块赐玉有关么?
想了想,楚照道:“那你以前,一定查过。”
“查过什么?”纤长白皙的手指,如今已经飘到了楚照的腕部。
楚照:“我猜想,殿下一定查过……先几代皇后如何去世的。”
卫云舟没作声,然后楚照便觉手腕一阵力道。
她知道,这是卫云舟在答应她的话。
楚照追问:“所以,怎么样?”
“恐怕这宫中还真的有邪祟,”卫云舟松开楚照的手,站起身来,笑盈盈地望着她,银辉洒落眸间,“无一例外,这几位皇后全部都去世得早,还都是这玉的‘功劳’吗?”
卫云舟迎着月光,向门槛处走去,缓声道:“历代以来,这玉便是只传给皇后之物——说来好笑,我那皇祖母,还心心念念着这块玉佩。那日大婚,我没戴上这东西,她都怕我丢了。”
她的声音愈发轻渺起来,明明人在眼前,却有如雾罩:“得不到的人想要,得到的人却在为她担惊受怕。”
紧接着,便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静。
的确如此。
朝徽帝显然知道些什么,他明明可以将这玉收起来,却偏偏打着怀念皇后的名头,将它送给了卫云舟。
偏偏他放心大胆地让她摄政。
“想来,这便是我父皇的后路,”卫云舟沉眸,“你觉得呢?”
楚照“嗯”声。
倏尔,卫云舟转头,衔接上楚照目光,她勾手示意她靠近,在她的唇边轻轻落下细吻。
“我碰见最好的事情,便是遇见你,对不对?”
“难道我便不是了?”楚照失笑。
卫云舟皱眉,眸光在楚照眉宇间流连片刻,然后眉头便忽然蹙起,“你必须是。”
“是是是,我必须是。”
念在驸马这么诚恳的份上,公主还是大人有大量,没肯将前者赶去流浪街头。
明月跻上飞檐,照出绡帐内起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