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喧嚷,倒是与这花车上的二人无关。
新婚果然黏,黏得二人在花车上面都十指紧扣,指缝缠绵。
祝福声音连天,不绝于耳。
楚照忽而问她:“中午可来得及用膳?”
她都磨蹭了许久,更不用说卫云舟这番打扮,想必是要两个时辰才能做完。
“没有,”声音隔着喜帕,有些低沉,“刚刚回宫,就被拉着打扮去了,全身不舒服,这头上垂饰压着也重。”
楚照只能安慰:“这事情完了,自然也就脱下了。”
卫云舟却没接这句话,反倒是说起吃没吃饭的事情:“你呢?比起我自己,我还是更加关心你,不会今天夜里又晕过去吧?”
饶是盖着喜帕,楚照都能想象出卫云舟眉毛扬起,唇角微勾说这句话的样子。
真亏她想得出来——
洞房花烛夜饿晕,这也太逊了。
“要是我饿晕了,殿下会怎么办?”
“嗯,你猜?”卫云舟笑得抖。
楚照无奈:“我可不敢猜——要么是被扒光了看,要么就是被强喂饭,说什么都要让我醒过来。”
十分巧妙地结合了自己的掉马经历。
楚照脑海中掉马的场景设想有很多很多。
像是什么情到浓处时候的真情表白,或者说什么机缘巧合之下的泄露。
可是她偏偏没有想到是这种方式,非常简单粗暴的方式。
看她醉了,觉得不对劲,直接选择……鲜主副
不过也像是卫云舟干得出来的事情,可她偏偏就这么恶趣味,非得等到昨天晚上那种时候,才告诉她。
谁知道那一声“娇娇”惹起来的耳垂樱红绯色?!
花车巡了西市、南市,最后是东市,再准备从宫廷正门重入皇宫。
这在东市的时候,楚照还看到了老熟人——没错,就是钱霖清。
看来这家伙的确一直住在东市嘛。
钱霖清是异邦人,长得高,五官深邃,今天她还特别引人注目地穿了极其鲜艳的绿色衣服,完完全全就是故意的。
浓烈的日光将一切都渲染得鲜艳。
花车上面的两个人那么红,这钱霖清是那么绿。
真不知道她是从哪家染坊搞来的衣服——怎么能够染成这种绿的?树木抽芽的嫩绿颜色。
她满脸笑容得看着楚照,手部比了几个动作。
楚照看懂了,大意是希望她千万不要忘记她,记得要召她进宫去。
钱霖清因为手部动作过大,还被旁边拦路守卫的士兵看了一眼,相当奇怪:“你这异邦人,手舞足蹈这么开心干嘛呢?第一次见别人结婚啊?”
钱霖清嬉皮笑脸,刚刚她得了楚照的答复,心下自然美滋滋的,这会儿还有空怼起士兵来了:“对啊,当然是第一次见公主和驸马结婚。怎么,你还希望见第二次啊?”
这话说得颇为古怪。
那士兵愣了愣,立刻就明白了钱霖清的意思。天啊,这可是靖宁公主!
竟敢诅咒她二嫁!那士兵立刻噤声,都没功夫去骂那个口无遮拦的异邦女人了。
钱霖清得了答复,也就该回去了。
她走了,花车上两个人,还等等候这巡市结束。
花车停至宫门,新妇驸马,要下车步行。
除却拜高堂,她们还要拜宗庙——这并非大梁惯例。
卫洞南在旁边看得眼热:“为何他们要拜宗庙?”
说是疑问,但总归是带了浓浓的反感。
要知道,只有皇帝和太子大婚,才能够拜宗庙。但是这婚礼,既然在宫中举行,那就自然有朝徽帝的意思。
别人开开心心,卫洞南胸中恨意翻腾。
不知道这老东西到底是怎么被迷了心智!不过没有关系,他开心就开心吧!
新人跪拜宗庙的时候,卫洞南在旁边冷眼瞧着,顺便瞧一眼朝徽帝,似乎一副闲适安宁的样子。
没关系,留给你开心的日子不多了。卫洞南暗下眼眸,今日,他是非要效仿那赵武灵王的事情,要把这老不死的关起来。
修仙?妄图长生?都可以。
跪拜宗庙后,又是繁冗的宣礼,折腾得太阳已经西下。
终于一切落定,便是拜堂。
燃烛焚香,爆竹奏乐。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礼成——”
前些流程,卫云舟倒是配合,没什么动静。
只不过就在这夫妻对拜的时候,她的动作微微停了一下:“嗯,这里没有夫……”
楚照隐约感觉不妙。
果不其然。
“只有娇娇,是不是?”
饶是隔着一方喜帕,她都能看到她面上的狡黠笑意。
看来她这辈子都和这两个字脱不了干系了。
说是这样说,楚照还是觉得心中淌过一脉温暖。
就像昨夜一般,她非要把话挑明了说,要说清她是女子——像是这样,才能让她彻底安心。
才能让那个陡然破碎的世界焕然一新一般。
算了,娇娇就娇娇吧。
旁人看这对新人表情,自然以为郎情妾意,情意浓浓,哪里知道这个中玄妙!
拜堂之后,自然是双双送入洞房——只不过二人时间还有先后之别。
卫云舟先被送回长年宫。
驸马还得在外面晾一晾。
朝徽帝就在这个间隙,飘然而至,来到她的跟前。
虽然他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但楚照总觉得捉摸不透。从今以后,这皇帝就是她的岳丈了——
而她的最终目的,竟然是扳倒他。
朝徽帝含笑:“从今以后,朕的靖宁可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
他特别强调了谁的所属。
楚照自然是客套下了,朝徽帝没吭声。
终于,他目送楚照背影远去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
交给?楚照得拿国家来换才行。未能彻底荡平这个邻邦,是他心中永远的憾事。
一顿折腾完后,便是月上柳梢头的时候。
卫云舟先行回宫候着,她被引到临华殿。
今夜的嬷嬷有些特殊,不全是长年宫中的人。若是全是长年宫中的人,卫云舟定然还能休息休息。
忙碌一天,滴水未进,还有头上繁重的头饰,个个都麻烦。
不过她今日格外地有耐心,就像她要等她心甘情愿那样。
等吧,等吧。
饶是嬷嬷不是长年宫中的人,如今端了红豆泥来奉公主,卫云舟都说了不要。
嗯,她又不是脆弱的驸马,一顿不吃不会饿晕。
她只是嫌这凤冠麻烦,安坐的时候,伸手微锤。
取,想取——只不过,今日她就忍忍吧。
今春的夜晚依然绵长,夜色浓稠。一轮清月从云层中破出,散发出盈盈辉光。
洞房之内,寓意喜庆如意的大红烛盏盏燃起,配上那些红色装饰,映得室内一片暖红。烛泪已然凝了许多,佳人等候颇久。
绣花缎面铺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等干果,卫云舟安静端坐。
也不知是几时了。
侍奉的嬷嬷宫女已经走完了。
对,走了才对。她忽而勾唇一笑。
终于,门口有了响动声音,紧接着便是接连起伏的行礼问好声音。
刚刚想着不觉得,大脑还有些昏昏沉沉欲睡的意思,如今,卫云舟却有些紧张了。
她难得有紧张的时候。
手不自觉地捏紧,有湿润的意味。
嘁,她竟然还会紧张得流汗?心跳咚咚。
修长的鸦睫垂落,她敛眸,定下心神。
楚照终于走进,那满院的人,如今也全都没了声音。
躲的躲,走的走,只有一些奉命来探听的人还在外面等候,不过她们更乖巧,知道不要发出声音,打扰这对新人的好事。
楚照今日着软履,脚步落得又轻又缓,新房中还铺有软毯,落地更是无声。
但是人影倾来的时候,卫云舟还是能够感知的。
目及,是裙面上面忽然压来的黑影。
她终于过来了。卫云舟深吸一口气。
“殿下?”楚照轻声唤道,还来不及等卫云舟的回复,便已然握住她交叠的双手。
相握便是彼此涔涔的汗意。
她紧张,她也紧张。
楚照俯首,隔着那一方红布,将一枚吻,印在她的额间。
卫云舟微微仰头,语气柔和中又带了一抹嗔怪:“还没揭喜帕。”
“怎么,殿下心急?”楚照笑意盈盈,双手已然覆在旁边的玉如意上面。
喜帕内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嗯,对,本宫就是心急——”
这才第一天,胆子就这么肥?
莹润的玉如意,挑起喜帕,美人风貌,就在一掀一落之间。
几乎是同一时刻,楚照转瞬间屈膝,跪倒在她面前,笑道:“殿下心急什么?”
她今日眼尾还贴上金色花钿,室中烛光、窗外月光,如今都在她的眼中细碎破开,荡漾起来。
雪颊微微泛着酡红。
楚照本来还拿着那玉如意笑得随意,但目光真正稳下时,她还是不由得一愣。
“我心急,我心急你不心急。”卫云舟微顿,这才缓缓开口,眼底笑意更深,像是揉碎满室光华,“娇娇说,是不是这样?”
她胆子大得很,转瞬间就捏住楚照下颌——她屈膝跪倒,卫云舟想要动手,轻松许多。
“这才第一天晚上,殿下就打算欺负我了?”
“可没欺负你,本宫为了等你,这头上的冠戴到现在,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语气中带着蛊惑的意思,叩击在楚照耳廓,再缓缓转至心中。
当然,当然。
如果不心甘情愿的话,那就没有今天的事情。
她站起身来,放下玉如意,再将卫云舟扶起,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先将这凤冠拆下如何?”
“驸马很有主见,以后本宫要多听驸马的。”卫云舟笑音轻渺。
凤纹铜镜,将这对新人映在其中。
楚照一一拆下凤冠、金簪,还有那些流苏坠饰。
“嫁给你真累脖子——”最后一件重物卸下,卫云舟开口,语调悠远绵长。
楚照不免忿忿:“我看殿下上朝时候,东西未必比现在少。”
卫云舟却又是一笑:“我又没说嫌弃,这两件事情累一累,还是受得起的。”
既要同她成亲,也要把控大权是吧?
楚照会意,目光垂落镜中,她伸手,刮过鼻尖,“今晨我说的不错。”
“如何不错?”
“又馋又什么。”
懒她不敢说了,可惜就算不出口,还是能够得罪新娘。
“又什么?”卫云舟执意追问。
楚照不答,胸中忽然觉得有些闷,她咳嗽几声。
她生怕今晚卫云舟再如法炮制,便打起哈哈来:“今天殿下累着了,该好好休息。辛勤,辛苦。”
都辛勤辛苦了,总不能还是懒了吧?
然而错误已然铸下了。
二人的目光在镜中交汇。
镜中美人云鬓嵯峨,桃腮杏脸,她笑得自在:“既然驸马都这么说了,本宫自然要给面子。”
楚照心中不禁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