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让我上去?”楚照明知故问一句。
红枫脸上少见出现诙谐笑容:“殿下应当是知道谁叫您。”
楚照一时哽咽,不过她回身看了看身后:“就让钱霖清一个人待着么?适才那秦姒说,何门领也来了?”
“她虽然这么说了,”红枫摩挲着下巴,陷入思考,“但是我的确没看见他的影子。”
楚照疑惑:“就在刚刚我砸东西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吗?”
“据我观察应是没有的,况且,何大人向来对这些事情不甚感兴趣。”
那大概是走了,或者,看到了,但是没有出来?
算了,他来了就来了,那也无妨。
楚照看向红枫:“你要同我一起上去么?”
“我就陪您上去就行了。”言罢,红枫又是一笑,似乎她也知道风雨欲来。
“行。”
算了,能陪一段是一段。二人一前一后走着,刚刚钱霖清所说的林玉之事,让楚照按捺不住,颇想问问。
那就问问。
“你是几岁开始当暗卫的?还有那手上的疤痕,是怎么个来历呢?”
红枫原本只在静默,没想到楚照突然问起,她疑惑“啊”声,这才道来:“约略七八岁时候,我就做了这事……如今想来,都十二三年过去了。”
“这手上的印记,是在我十四岁那年获得的,”红枫说到这里,语气忽而变得上扬自信,“手上的印记大小,其实是跟实力有关,我能得此枫叶脉络,其实已是意料之外。”
“和功力相关?那何桓生手上……”楚照忽而噤声,想到他手上那盘曲错节的疤痕,那日冬夜,她粗略一看,甚觉怖人。
红枫点头:“是,他功力更为深厚,印记自然更大了。”
“那你们的眼睛呢?”
“眼睛完全就是意外……”红枫解释,“有些人的瞳色其实不会发生变化。”
楚照还想再问,但是她们已经走到了五楼。
五楼的布局和楼下均不相同,没了惹眼的血红色,取而代之的是清幽雅静的布局,像是大宅院中的居所。
翠绿修竹,吊兰盆栽,光影摇曳,屏风古琴列次排开,空中氤着一股淡淡暗香,撩人鼻尖。
楼道口站了一个女人,头簪镂金簪子,身穿松花绿罗裙,她看楚照上来,便道:“殿下,请往这边请——”
“是何人所请?”
垂死挣扎或许有用。
女人诧异地看一眼楚照:“那位大人说……您知道她的。”
说完,女人还看了一眼红枫,“那大人还另有嘱咐,说让二殿下独身前来。”
红枫登时立住:“我明白了,我站在这里便是。”
“是,您站在这里,和奴家一道便是,”女人说话轻轻柔柔,又对着前方指了指路,“那一处房间便是芳庭了……”
她甚至没有带楚照过去的意思。
楚照也只能独身面对了。
此番,她终于不用费尽心机地整理衣裳,或是来之前彻彻底底地净身,嗯,反正大家都在这楼里面,沾染上味道,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落落大方行至芳庭前,楚照本欲叩门,在手指敲下瞬间,她还是犹豫了。
嗯,等下要说什么?
钱霖清告她的鬼话,还在脑际中盘旋,怎么赶都赶不走。其他事情她可以听钱霖清说,但独独这件事,不行。
她还是叩门,这时候她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映入眼帘的房间陈设,如外一般布局清幽。
淡绿窗帘悬垂,灿金余晖从窗棂中斜穿而入。青藤绿蔓偏折过金色阳光,落到花鸟屏风前,罩在修竹绿植上,一道金光绵延,蜿至梳妆镜前。
她就坐在那里,三千墨发尽数披散在肩,背对着楚照。
开门声音突兀地荡起,楚照噤声,小心翼翼将门阖上。
“殿下……”她艰难地开口,缓缓挪动脚步,入口处覆了一层软毯,踏地无声。
移步换景,镜中清晰可见卫云舟容颜——神情自若,因着今日乔装之故,拭去不少粉黛胭脂,但更显清隽脱尘。
她只是坐着,不发一语,只不过镜中已可窥见身后战战兢兢的来访者。
“想要请殿下过来,还是不容易,”她声音极淡,“对不对?”
这种淡声,听不出情感起伏,但字字句句所掩埋的都是愠意。
楚照大气不敢出一口,:“刚刚同一医师说话去了,未能及时赶到,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恕罪?”她忽而轻笑,声音飘出唇齿,“那在恕罪之前,本宫先治治你的罪好了。”
喉头一紧,楚照只能站得更为僵直,她的腿好像弯不了了。
她没吭声,静候发落。
只不过是,想得有点激烈、有点过火而已嘛。她喃喃自语。
“既然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她平视镜中。
一面铜镜,将二人联结,框入一方天地。
楚照看见卫云舟的勾唇讽笑。
行礼?
一听这话,楚照便觉自己僵直的腿又能动了。
顷刻间,她便作势要三叩九拜,礼数相当周全。
……
明明只是让她行礼,谁让她行进见帝王、祭拜祖先的大礼了?
卫云舟嘴角噙着一抹笑来,她都懒得问。想来,问了的话,回答估计也就是什么你是我祖宗云云之类的胡话。
她不吭声,只是在镜中观摩这人的拜相。
度刻如年,偏生那人叩拜动作还久,总算是等她行完一套大礼,卫云舟这才开口:“行完了?”
“嗯,完不完又不是我说了算。”楚照嗡声,面上表情无精打采耷拉着。
卫云舟一时语塞,她本来是打算把她叫过来,再问一句适才的话就停下。未曾想,这人倒是乐在其中。
比如,她又叫她过来,她却径直膝行,跪在她的椅边。
因着椅子高度之故,楚照如今跪下,还比卫云舟稍矮些——她只能微微仰首,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看着卫云舟的侧颜。
鼻若孤峰,形貌昳丽,哪哪都好,要是原谅她就最好。
“起来。”
“殿下要是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了。”
经典的耍赖战术,楚照自然是用得炉火纯青。
可惜卫云舟毕竟是卫云舟,她不吃这一套,淡定平视前方:“嗯,那你跪着吧。”
跪着,就,跪着。
刚刚进门的时候地上还铺有软毯,现在只有冰冷地板,楚照直立而跪,还觉得有些硌人。
为了缓解尴尬,楚照开口:“殿下让我跪着,我当然是要跪着了。”
哪知道这句话又勾起卫云舟回忆,还勾起她唇角的笑来。
她转头睨她,二人相距不过半臂距离:“本宫没让你跪的时候,你不也跪了?”
话音刚落,修眉便极具恶意地扬起了。
喂,还不是你虐待我饿的。
但楚照不敢吭声,只是笑,笑得苦涩。
“殿下此来,找臣何事?”想了想,楚照还是换了称呼。
驸马对公主,称“臣”再正常不过。先驻负
卫云舟也敏锐觉察出这名称的代换,“就是刚刚本宫的问话呀,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她也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鸦黑修长的羽睫,根根分明,因笑而微微颤抖着。
莹白玉润的脸,忽而靠近。就在此刻,卫云舟还突然伸出手来,轻轻摁了楚照后脑勺,将她的头往前按。
“本宫的好驸马,怎么解释呢?”声音压低,低得磁性
热气喷洒在耳垂处,本来因着尴尬就微微泛红的耳,如今直接遍染绯色。
这种感觉很快就结束了,因为她松手了,她也坐了回去,如端坐莲台的玉面观音,好整以暇地看着楚照。
她今日难得有兴趣,要听听楚照废话些什么了。
楚照眼中氤着一层水雾,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梢嘴角——相较来说,她身量的确更大,如今跪着,还颇有一番别的样子。
像是什么大型生物被驯服的现场。
她哑声,眸中忽明忽灭,终于准备开口了。
解释就解释!楚照心一横。
但公主心情变换未免来得太快,楚照刚刚开口“我就是……”三字,唇边便忽而被一只修润的葱指堵住。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手笔,她转瞬噤声。
卫云舟忽而又低下头来,轻轻点着头,一副了然的神态:“驸马先别说,让本宫来猜猜。”
她玩味地笑,再度侧头,居高临下俯视楚照,修长玉指从唇边滑落,一寸一寸地轻轻碾过,直到下颌处。
然后,稍稍用力,将她的下颌抬起,让她仰望着她,让她直视她的眼睛。
漆黑双瞳,映出她抬眼的模样。
她忽而俯首,二人靠得又近了几分。
楚照心跳如擂,喉中如嵌了一排钉,也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听着,好吧,听着。
“本宫想想,”她的手依然未松开下颌,反倒是微微加重了捏紧的力度,“嗯,驸马会不会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京城地界,其实也算是宫中了?”
楚照唯有沉默,任她吞吐的干净和温热的气息,轻柔地灌进耳中。
“是吗?”她自问自答,“不是的话,或许我们的驸马,会直接说,因为太过于想念本宫,所以才过来了是吗?”
她手的力道依然没有松缓迹象,一丝一毫地压紧,仿佛能够立时让眼前的人就范。
“不知道本宫猜对没有?”她扬唇,声音依然清冷但是又点染些许魅惑的意思。
卫云舟自认自己善良非常,居然还能够给她找这么多理由,“嗯,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她再度叩问。
楚照却倏然伸出手来,按住皓腕,稍稍借力,转眼间便到了卫云舟身后。
卫云舟一愣,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突然站起移身。
她抵着椅背。
双肩立时便有了覆盖的感觉,楚照伸手圈在她脖颈边,有样学样,照着她惯用的方法,在耳尖低哑声音说话:“殿下是不是问我,我是如何想你的?”
声声低哑,像是中了情蛊一般。
双颊已然晕开芙色,空气都被这暧昧氛围蒸发得滋滋作响。
她抬手,按住从左肩滑落的不安分的手,轻嗔了一句:“嗯,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我的?”
就是在她告知她的去向之后,然后亲自来这种地方么?
小耳如今也染上樱色,红得可人。
倏然,潮湿的触感自耳边传来,转瞬即逝。卫云舟全身一震,她微偏过头,又不偏不倚将耳廓送至她的唇前。
正好,正好她要回答这个问题。
卫云舟听见楚照低声而笑,然后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了一句:“嗯,我就是这样想殿下的。”
她怔住,盯着楚照双眼,眼中得意自不必说。
她依然环着颈部,然后又砰然跪倒,磕出响声来,“不知道殿下还满意我的答复吗?”
听她磕出重响,卫云舟心中一紧,她伸手牵她,要把她拉到自己跟前来。
嘁,这话,可算是让她说明白了。她无奈,却还是伸手去拉楚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