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疾?楚照心中陡然一惊。
宿疾这两个字,本身就带有一些隐晦不好的意思。特别是在现在,在她被指定为驸马之后,奇怪的寓意就好像变得更多了。
看眼前人充满恶意又显得极其单纯的笑容就知道,她的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捉弄人的神态。
楚照哂了一下,看来她刚刚的直觉是正确的。
“宿疾只是喉咙有疾而已。”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诚实回答了,“不会有其他什么影响。”
卫云舟脸上戏谑笑意分毫不减,“驸马怎么已经开始有点着急了?本宫适才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呃……
楚照喉头一紧,感觉又有一阵翻腾的炽意。
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又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只不过她不能就这样节节败退,否则也太没面子了。
“这驸马的事情,陛下还没有降旨,殿下还是不要太心急为好。”楚照尽量保持自己声音的平稳。
卫云舟脸上倏然出现诧异和关心的神情,“可是已经在拟旨了啊?”
“只是草拟,也不一定……”说至此处,楚照忽然噤声。
可惜,为时已晚。
卫云舟的脸上又出现莫名神色,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弯弧,冷笑一声:“所以,阁下是什么意思呢?”
滑跪,立刻滑跪。姑奶奶,我现在就去同你结婚。
楚照只能尬笑:“殿下恕罪。适才,老毛病又犯了。”
“哦,原是这样,”卫云舟的语调拖得老长老长。“既然圣旨已在草拟,那本宫还是要对阁下负责。”
楚照瞳孔微缩,从牙缝里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殿下有何考量?”
卫云舟状似深沉,叹了一口气:“那本宫自然是要好好地给阁下治一治这宿疾。”
楚照如坠冰窟,她再度艰涩开口:“接下来……要做什么?”
卫云舟奇怪地斜她一眼:“当然是去看太医。”
她的眸光微闪,一看就知道还有后半句话没说。但是楚照也不敢再说了。
“走吧,”卫云舟忽然转身,头上步摇微微晃动,日光在其上流泻金辉,“跟我走。”
怎么又要跟她走了?
心中微微忐忑,但是……这毕竟是公主殿下的邀约,楚照自然是只能受着了。
嗯,毕竟这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她没再做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卫云舟后面,非常乖巧。
以至于,穿过重重宫门的时候,守门的侍卫都诧异地看她一眼,眼中流露的感情有很多种,但还是欣羡居多。
宫门之外,停靠了一辆玉辇。
迤逦的裙摆忽而停住,楚照想也没想,也立时就停住了脚步。
当然是卫云舟怎么走,她就怎么走了。
“坐上来,”卫云舟侧过半边的头,只是用眼角余光看楚照一眼,“去看太医。”
还真去看太医?
心中的第一个想法自然是抗拒。这太医要是看不出她是女的还是男的,那干脆还是别当值了。
只不过,眼下玉辇边上全是人,卫云舟如此盛情相邀,她直接拒绝的话,恐怕又是拂了她的面子。
嗯,拂她的面子……这下场,可是不堪细想。
她也只能随着卫云舟,走上玉辇。
抬辇的人视若无睹,好像楚照合该坐在这里一样。
卫云舟的辇车还有些许不同之处——薄如蝉翼的绡纱,从顶上垂落。
她掀起绡纱的瞬间,便对上卫云舟的双眸,带着得手之意的笑容。
她“咕咚”一声吞咽唾沫,然后松手,白色的绡纱垂落。
她们二人又被隔绝在单独的地方。
今天和她独处的机会、时间、地点,是不是都有点太多了?
这些想法来得无端又莫名其妙。辇中座位,空间很大,楚照还是同卫云舟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是中间可以再坐一个人的那种距离。
余光完全瞥见了这一切,只不过卫云舟目前并没有开口道破。
一些想法,在她脑海中逐渐浮现。
上了本宫的车,却还要如此故作矜持?她轻笑,笑得音声渺远。
“殿下,现在直接回长年宫吗?”门外传来一声洪亮喊声。
楚照坐立难安,她转过头,看卫云舟一眼,目光中带着质询。
卫云舟假装没看到:“不,先去太医院,去给我们的楚二殿下看看,这喉咙里面,到底有什么问题,惹得她走路坐下都小心翼翼的。”
楚照:……
要不要这样!她失语,转过头看着卫云舟,想要解释:“殿下,我……”
卫云舟一脸无谓,看着她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
语调上扬,似乎就是吃准她没话可说。
一阵风动,吹起绡纱帘幔。日影斜斜,卫云舟坐在向日处,清丽脸上错落出明暗交杂的阴影。
但是……就是这安静的外表下,现在还在酝酿什么阴谋一般。
楚照心跳如擂,不知道卫云舟在打什么主意——她真的就只是,让她去看太医吗?
不行,她不能去看太医。如是被发现什么的话,别说当驸马,恐怕是性命难保。
辇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地前行。
晃荡、晃荡。
终于,楚照抑制不住,小心谨慎地开口道:“殿下,能不能,不去太医院?”
“嗯?不去?”卫云舟扬唇,转过头来看楚照一眼,“可是刚刚你又没拒绝。”
刚刚那么多人,直接说出来的话,恐怕又要惹她不快。
楚照还是如实说了,说得可怜巴巴。
“嗯,好吧,”卫云舟的音调很轻,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同意一般,“既然这样,那就转道去长年宫吧。”
说完此话,不及楚照吭声,她便掀起绡纱,道:“不去太医院了——改道回宫。”
辇车稍停,然后听得一声“遵命”后,开始调转路线,改道长年宫。
楚照喉咙微紧,她有话要说,
并且,她不得不说,硬着头皮说:“殿下,这……圣旨还没有降下,我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同您一起回去么?”
夜宿外男的事情,这位公主是一点都不在意啊。
许是楚照一次又一次的无聊发问,彻底激怒了卫云舟。
她转过头来,清润的瞳珠,此时此刻像是氤氲出了一层雾气一般。
她没有说话,眸光忽而降落,降落到二人中间,长长的空隙之中。
倏然间,楚照又明白了她的意思。
“嗯?”
甚至都不需要她说话,楚照便已经乖乖就范。两个人之间相距空间,开始逐渐缩短。
卫云舟的脸上开始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她轻轻偏过头,这次她更是毫不避讳,附耳到那别扭驸马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吐息,尽情喷洒在耳廓后:“看来本宫今天有一句话没说错……”
突然之间,怎么又靠这么近?!
楚照微怔,但是她又动弹不得,准确说来,是不敢动弹。
“什么话?”
热气的喷洒更加沉重,几乎温柔地包裹了她的耳廓。
她丝毫不怀疑,下一秒,卫云舟还会更进一步……
“看来驸马果然是可造之才。”她的声音悦耳清灵,如今之中,还是染上些许欲气。
但是这还是在绡纱之中。
她心里面还是有数,只是想故意如此做罢了。
“嗯,都是您教导有方。”热气倾覆,大脑再度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或者说,她不知道,卫云舟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今日的折枝宴,从头到尾,好像都是为了网罗她一个人来的。
她偏头,猎人的眼睛清明如许,唇角的弧度依然未能压下。
鼻峰都快要触碰上的距离——近得照样能够感觉到彼此的鼻息。
不行,不行。
最后的一丝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楚照终于缩身回来,小声道:“殿下,我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
要回去处理事情,所以放她走吧。
但是猎人哪里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将猎物放走?
“去哪里?”卫云舟不依不饶,“今天你答应了的事情,可不止一件。”
真是……什么都记得,什么都逃不掉。
她身上穿的是长年宫中的衣服,于是卫云舟就振振有词——穿了她宫中的衣服,就是她宫中的人了。
只不过,在那种紧急情况下,为了脱身,楚照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只能说什么,那就说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最直接明显的一句话。
嗯,卫云舟说,要让她今晚就到长年宫中来。
“没想到这么快,驸马就忘记了么?”她敛眸,声音沉了下来。
丝丝愠怒,不言自明。
“那是今晚,今晚,”楚照只能作垂死挣扎,“现在离晚上不是还有些时候么?因着是急事,我要回去一趟。”
“没关系,”这声音好像真的浑不在意,卫云舟挪动了座位,这回该她缩回角落里面,“我知道,驸马作为大雍的皇子,忙,也是应该的嘛。”
“不像我,整天整夜地没有正事做。”她的声音,又开始变得如云山雾罩,让人捉摸不透起来,“您是真的打算回去么?”
楚照盯着她秾丽侧颜:“是。”
“那就下去吧。”没有任何一点留念的意思。
骤然间,绡纱又被掀起,辇车又被叫停了。
卫云舟转过头来,面上尽露高傲之色。
好家伙,真赶人。但是,谢天谢地,总算又从这狭小的一方天地中逃了出来。
只不过,人是被赶走了,卫云舟还是没忘记告知她最后一句话:“嗯,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我全部都记得。”
“每一句话。”她还盯着楚照的眼睛,一字一顿。
好像要让她永远记住今日所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