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奇怪的感觉,霎时间在楚照的心中升腾而起。
很难说明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看着他病弱孱羸的样子,楚照的第一想法,并不是同情。
她收回了自己目光,继续听旁边的质子废话,当然,只是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出。
“话说回来,公主殿下这是去哪里了?她怎么还没有过来?”质子一腔疑惑,“我还真真好奇公主殿下长什么样呢,这么多年来,我其实从来没有见过她。”
质子已经习惯了楚照的默不作声,他说他的,楚照听着也就行了。
只不过,提到公主殿下“到底长什么样子”的时候,这质子的八卦劲倒是一下子就上来了。要知道,他身边坐着的可是谁?在京城这些公子质子交往中已经流传开来的楚二殿下呀!
他忽然就靠近了楚照,小声问道:“楚公子呀,您能不能给我说说,公主殿下长什么样?”
不仅可以告诉你她长什么样,我甚至可以告诉你……
想远了,楚照敛眸,抑制住内心某种冲动,回答得相当冷淡:“当然是惊为天人,等下她也就来了,你且等着吧。”
那质子觉得有点扫兴,他小声嘀咕了几句,便又同楚照说起质子府的其他事情来了。
哎呀,他也想见见这位公主殿下嘛!
质子府上的事情无聊,大概就是那姓陈的威风凛凛,也没有做什么事情出来。楚照只是听得质子说话,她一边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在听。
众人的喧哗声音时高时低,推杯换盏,停了又续。
终于,门口传来一声嘹亮的通报声音:“靖宁公主殿下驾到——”尾调拖得老长老长,长到给众人时间,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殿中人,除了太子,都很知趣地站起身来行礼:“参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照自然在其中俯首,她只是用眼角余光轻轻瞥了一下卫云舟的下裳——她没有换衣服,依然是那件红衣。
“各位久等了,”卫云舟的声音淡漠清灵,如例行公事一般,“刚刚本宫去处理了一些很要紧的事情,现在才过来……相信大家会原谅的我的吧?”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公主殿下,居然也会让他们原谅?这简直就是最为荣幸的事情。
故此,众人纷纷笑了起来,口称“哪里哪里”。
“既然是要紧事情,那自然是要先行处理了,”柳长安笑得如沐春风,他刚刚很快地整理了衣袍,希图给卫云舟留下好印象,“我们赴宴的又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人,这些事情,自然理解——何况是公主殿下您的事情呢?”
卫云舟烟眉微挑,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她看了一眼柳长安,笑道:“公子真是妙语连珠啊——”
柳长安被她这一看,脑海中自然霎时间就荡漾出来了无穷无尽的清波。
那个什么姓楚的,饶是流言蜚语满天飞,传和公主殿下如何如何,结果公主殿下进来说的第一件事情,单独说的第一句话,还不是同他说的?
看来今天的这个折枝宴的驸马之位,他志在必得了,果然公主殿下会对他一见钟情。
柳长安面上还因此染上一些红色了,被佳人这么一夸奖,有如此表现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继续笑着说:“殿下谬赞了。”
只不过,卫云舟那句话仅仅是对着他客套了一下——她转眸看向楚照的位置。
她正好也在用一种……内含情绪相当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楚照的嘴角,如今是扬起了一丝极其不自然的弯弧。
自从卫云舟进来第二句话开始,她脑海就好像又炸开锅了一般。
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刚刚本宫去处理了一些很要紧的事情”?
要紧的事情,就是把她困在屏风后面,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强吻吗?
她这么做也就算了,做了还要说出来,说出来之后还要祈求这些人的原谅。
可是她哪里需要这些人的原谅,她一点都不在乎这些人。她若是在乎这些人,也就不会让他们在这里枯坐久等多时了。
不管是要紧事,还是希图原谅,她都是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就在刚刚,她们又在一起策划了一次暧昧隐秘的计谋,然后到了现在,就是公之于众的时刻。
楚照只是跟着旁边的两个人,口中随随便便说些客套话。
但是她唇角漾起的弯弧,却和旁人不一样——折枝折枝,别人要折枝,这是公主殿下将橄榄枝抛在她面前了。
就像何桓生说的一样……
在大梁,不攀附公主殿下的人,除了想要帮助争权夺位的人之外,那就是傻子了。
嗯,那么公主殿下已经亲自把橄榄枝抛到面前的时候,不捡的人是什么人?
楚照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她可以确定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人不是她。
没有不捡的道理嘛。
卫云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楚照一眼,眼波流转,不曾说话。如今她的眉梢眼角不再像起初那般流露娇憨,更是一种上位者的姿态。
折枝宴,这是她选择驸马的宴会,自然是她来挑选。
她款步,长长的衣裙迤逦,缓缓落座在首位上面——和卫洞南的座位相对。
太子按下心中的狂躁,这才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不知道,皇妹刚刚是去忙什么事情去了?今天明明是你的大日子,还去处理什么事情?”
一旦这两个人同时出现,气氛果然就会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楚照旁边的质子,又在小声说话:“这太子殿下,是不是和公主有什么仇怨呀?他明明知道今天是公主殿下的大日子,他说话还这么夹枪带棒的?”
“习惯了就好。”楚照淡淡开口。
反正也是个练手的配角,在原书中设定就是如此。她只是毫不避讳地看向卫云舟。
同样的衣服,只不过领口被她整理之后,现在看起来端庄多了——亦即是说,刚刚的领口,完全就是故意敞露的?
楚照失语。
看来这原书中的恋爱脑设定,也并非无迹可寻啊。只不过这种事情落到她身上的时候,那自然不是深夜灯火下的愤怒了。
她轻笑,笑自己这前后的变化。
面对卫洞南的不满抱怨,卫云舟恍若未闻,她沉默了一息之后,这才缓缓开口:“嗯,对呀,如皇兄所说,今天确实是本宫的大日子——所以今天做的事情都是重要的事情。”
她也没有直接回答他,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大事情。
卫洞南的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表示自己心中的不满。
她总是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她什么都想做,他攥紧了拳头,打算跳过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毕竟今天的宴会主题,还是‘折枝’。”
卫云舟一脸淡定地入席,她的嘴角一直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不知道是在笑什么东西。
不过,既然是专门为她作选驸马之用的话,她光明正大地打量对桌所坐的那些人,也是理所当然。
只不过,她的眸波,也只是非常平淡地掠过了眼前的那些人,最终的,还是驻足在楚照身上。
四目交汇,清明又带着微哂的视线,忽然又变得暧昧了起来。
适才在屏风后面,这些人在屏风前面;现在该她们落座在屏风前面了。
刚刚在屏风之后,无限生长的隐秘欲念,如今又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搬到了屏风之前。
同谋,同谋,自然是要一起策划。
二人笑得无声无息,其他的客套虚浮话都入不了她们的耳朵。
这其中最为卖力的就是那个柳长安,忽然间又站起来举杯,滔滔不绝地大肆说了自己,又说了他的父亲如何如何,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他只能看到卫云舟在笑,以为她在为他开心,便更加卖力起来。
然而只有这两位同谋,知道彼此的心绪所在。
欲念如雪涛碰撞,只不过她们要在人前隐晦。
宴席还未彻底开来,因为皇帝还没有驾临。殿中众人,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皇帝的驾临。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吧,”朝徽帝步履稳重,踏入殿中,“不是很多人的宴会,大家啊,尽情尽兴就好,不必这么拘束。”
他身后的太监一路小跑,扯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大喊了一声:“撤屏,撤屏!”
屏风之后有高台,那本来就是给皇帝落座的地方。
虽然设了三个首席,但其实最中间的那个,是虚设的。
太监一声令下,很快就从殿外仓促跑进来两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就将那巨大的山水屏风撤去。
山水屏风撤去的时候,露出玉刻的湖光山色,还有那一簇簇好似芍药般的繁花。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看着那块屏风背面,想要欣赏这其后的风光。
不过,她们刚刚都看过了——于是乎,楚照没怎么关注那屏风后的模样,不经意间却又对上了卫云舟的眼眸。
好吧,该怎么说呢?二人不愧是同谋,眼下也达成了难得的默契。
不关心屏风,只关心你。
皇帝伫立屏前,等到那屏风被撤去,他就提步往玉阶上面走去,落座高台。
只不过,他的步履,短暂地停了下来,地上有什么散落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礼部的,在设宴之前,都没有好好叫人打扫干净这些东西么?”皇帝低头,看着那些零落的佛珠,语气有些微微愠怒。
这屏风后面是他的领地,看那桌案上面的玉玺,还有高处悬挂着的牌匾就知道了——竟然有人在这里胡闹?
他不悦。
卫云舟这才诧异地探头,看向皇帝所怒的地方。
嗯,不就是刚刚的佛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