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小家伙在旁边叫得非常热闹,但是楚照还是没有答应。
她径直走过了房间,只是说自己不去。
时月不满地嘟嘴:“好吧好吧,不过来就算了。”里面似乎又有人在叫她了。
然而楚照并没有往前走多远,就在楼的对面看见了那个女人:秦姒。
她还是弱柳扶风一般站着,好像被风一吹就倒的蒲柳。不知道她站在那里是在等候谁。
不过,当她看到楚照之后,她忽然挑眉,似乎是产生了极大极浓厚的兴趣一般,她向这边走过来。
红枫见状便道:“她要过来。”
“那我们就在此地等候。”楚照道。
这事情定下来倒也是快。
秦姒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走起来路来却足下生风。楼是回型的环廊,秦姒很快就从对面走了过来。
她的面色仍然是靠着脂粉,才有些红润的意思。等到走近楚照身边的时候,秦姒的脸上才漾起了一抹微笑:“殿下,您来过几次了,我们都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她说的单独说话,自然是避开吴义仁的那种。
二人相对而站,互相觑着彼此的脸。
台下柳长安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楚照总疑心怎么会有这么猖狂的人,知道自己有机会做驸马,但是仍像这般气势宏大地出入烟花柳巷之地?
本该回答秦姒话的楚照,被楼下的山呼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红枫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刚刚楚照明明想对她说什么来着的,就是因为那个小孩让她们进去作罢了。
秦姒看出楚照目光的游离,笑道:“殿下也是在关心柳公子么?”
“我自然不关心他,”楚照回答得很无所谓,“只不过,刚刚听说,太子殿下不是宣他进宫去,说是要做驸马了吗?”
红枫在后面都听得这句话似乎有些酸溜溜的。
她想了想,插嘴一句:“他这个样子,能当驸马?”
秦姒自然就更懂了,她脸上盈盈笑意不减,道:“太子殿下一口气找了好多人进宫,只不过这些人都是错批进去的,也许互相还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呢。”
听了此话,楚照莫名觉得自己心口一跳。
很好,宣了……很多人进宫。
好在是卫洞南干的事情,这也只能说明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秦姒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看来这位质子有些意思,比他的哥哥要有趣一些。
不过她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她道:“接下来,殿下打算去哪里?”
“柳公子恐怕认识我,”楚照答道,“之前在百官宴上我似乎听过他的名字。”
那时候柳长安似乎坐在她后面的位置,楚照记不太清了。总之,她也不能直接下去。
秦姒点头:“既然如此,就随便去歇歇吧。”
饶是她们背对着房间,后面门轴响动的吱嘎声一直没有停歇。
“殿下想去哪里?”秦姒问。
这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么,只要能坐着歇息等到这柳长安消失不就行了吗?
“随便哪里都行。”
“啊?”秦姒有些疑惑。
楚照的面色有些古怪,然后顷刻她也就明白了秦姒的意思。
她会错意了。
于是楚照正色:“只需要等到柳公子之后,我就打算离开。”
“这样啊,”秦姒的语气轻飘飘的,“那就来这边吧。”
她顿觉这位质子更加有趣了,和楼下这位风流情债一箩筐的柳公子比起来,有趣得多。
她们的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孩子声音:“秦阿娘,你怎么带着她们走开呀?让她们过来嘛!”
时月素来同秦姒最为亲近。
秦姒诧异回眸,盯着时月:“你房间里面不是还有你的姐姐么?”
“姐姐在忙自己的事情啦,她不让我烦她呢,”时月嘟哝道,“秦阿娘,你们都过来陪我吧。”
楚照尴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心道刚刚她才拒绝了别人的邀约,如今又要进去,怎么都觉得有些尴尬。
不过好在有秦姒带路,她们很快就进去了。
这间房的陈设不似楚照见过的其他许多间,没有挂着猩红的帘幕,没有诡谲的红色的光,取而代之的则是鹅黄色的窗帘,日光层层叠叠从窗格中透进,照在地上,光是瞧着就有了融融的暖意。
尽处是一块大的插屏,将这个大房间又隔了一个小间出来,听刚刚时月的口气,谢序秋应该就在那块仕女图插屏后面。
“你们终于肯进来啦!”时月笑嘻嘻地看着三个人,然后一边将椅子搬出来。
红枫似是不忍心看着小家伙吭哧吭哧搬东西,也自告奋勇快步走出,将椅子全部安放好。
“那就请坐吧,”秦姒款款落座,语气和缓,“先说些题外话吧。”
什么题外话?楚照微微蹙眉。
自从她们见面伊始,秦姒就只随便说了些柳长安的事情。
秦姒笑着,从袖中摸出一个金锁样式的吊坠,放置在玄色檀木桌上,然后将那物件推到了楚照的面前:“听刚刚殿下的话,我觉得……这东西一定对殿下有用。”
说是这么说了,那双修长、因过瘦而骨节突出的手仍然覆盖在金锁上面,上面还沾染了些脂粉。
秦姒只是笑着看向楚照。
“此为何物?”
秦姒这才慢慢地移开手:“这是柳公子的信物……”语气深沉。
豁然开朗。
楚照心中一跳,她刚刚本来打算让红枫使点什么阴谋诡计,去从那真正的浪荡子身上拿点什么证物过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是给她碰见了别人送来。
“相信这东西一定对殿下有用。”秦姒似笑非笑。
“这是自然,”楚照思忖片刻,“那么,我该如何报答阁下呢?”
时月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不明就里一块金锁,这两个人为何就谈论起来了。
她似乎又插不进话,索性就在房中走来走去了。
秦姒忽然敛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现在吗?现在殿下就打算报答我了么?”
“当然。”楚照答得干脆。
“那奴家也就腆着脸一回,先把这报答往后推迟推迟吧,”秦姒脸上又出现了笑容,“我来一趟,还没有说正事呢。”
楚照静默,打算听她说的是什么正事。
原来晴潇楼如今被虎视眈眈着。多方势力纠缠,都看上了这座楼。
“现在我们楼里的女子染上了各种疾病的不少,”秦姒叹了口气,“本来我念在大家身体不好,决定放她们走,可是那吴义仁说什么也不答应……”
“其实他答应与否,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户部有人从中作梗,不给她们良籍。”
秦姒的声音很低沉,楚照却是听得心震,她不禁恍然,为何秦姒会递出那一个金锁给她。
柳长安的父亲是户部尚书,而他又在户部供职,这其间的关系,不可谓不微妙。
楚照忽然发问:“这金锁,您捡了多久了?”她伸出手来,上面还有些脂粉的痕迹。
将其拭去后,明显地露出里面两个字“越平”。
秦姒看着楚照的眸光落到金锁上,道:“这两个字,就是柳长安的小字了。这锁啊,大概地也在我这里放了有半年了。”
“半年之久,他都没有来找的么?”
“只不过是一块金锁罢了。柳家家大业大,难不成他还缺这一块锁不成?在这之前,又能说明什么?”
她一直将这锁留着,就是为了等待将它派上用场的时候。
秦姒站起身来:“我知道殿下想要做什么……如果您能再解救一下我们,至少说,她们——”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悲伤起来,小孩脚步声音踏在地板上,有轰隆的回音。只不过秦姒目光看得更远,落在插屏的背后。
“她们年纪还小,”秦姒摇头,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我曾经答应过她们的母亲。”
楚照无言,手只是压在那块金锁上面。
秦姒自然不指望这个质子能够解救她们所有人。只不过有一点她知晓,这质子似乎是对驸马之位很有兴趣,那柳公子也算是他的劲敌。
公主殿下若是知晓,定然不会将这种人选作驸马——想必楚照明白。
驸马之位,换来二人的良籍,想必是易事一桩。
“好。”楚照顿感喉咙一阵艰涩,她应下。
“有殿下一句话,奴家就放心了。”秦姒站起身来,深深地行了一礼,“我先告辞了。”
说完此话,秦姒便推门而出。
我会替你保护好她们。她心想道。
楚照盯着眼前金锁,有些怅然。
时月忽然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笑嘻嘻道:“楚姐姐,你和秦阿娘说完了啊?她怎么已经走了?”
“她说完就走了。”
楚照又问她刚刚在做什么,时月只答在看姐姐读书。
“别看姐姐每天都在这里面,但其实她可羡慕傅将军了!就是那个,镇北侯家的,傅什么来着……”她搜肠刮肚。
楚照好心回答:“傅季缨。”
“啊对,就是她!”
羡慕那个将军么?楚照蹙眉。
她忽然又对时月的母亲生起好奇之情,她本来想要再问,那屏风后面却转出一个黑影来。
原是谢序秋,她还是同往常一样,面色阴郁,今日还穿着不大合身的深色长袍,和楚照所着有几分相似。
她眸光极冷淡地看着楚照。
为缓解尴尬,楚照道:“我刚听说你喜欢傅……”
“这位公子,不会觉得自己和楼下那个人有什么不同之处吧?”谢序秋完全没给楚照把话说完的机会,她看了一眼时月,“你又没听我的话。”
气氛再度陷入死寂。谢序秋也推门离开了。
时月这才小声,十分懊悔道:“姐姐刚刚一定是听见我说她崇拜傅将军了。”
“没事。”楚照软下声来,“她应该不会怎么样的。”
时月旋又开怀:“对,她不会怎么样的!对了,你们要走了吗?”
楚照看了红枫一眼,红枫点点头:“差不多是时候了,楼下的声音也消失了不少……我们现在就走?”
“好。”楚照站起身来,向时月告别。
这两个女孩,从出生伊始就是乐籍,如今还变不成良籍。
楚照同红枫走出门来,穿过回廊往楼下走去,途径房中似乎又闻得哭泣垂泪之声。
但是更多的,还是充斥耳边的大声调笑谑语之声。
走出门的时候,两个小厮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她们。
楼外日头高悬,金光遍布,晃荡得人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春色大好,青绿柳絮随风飘扬。
“殿下,您打算怎么用那金锁?”红枫忽道。
这人未免太不谨慎了一些,不过把柄落在她们手上,也就由不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