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禾园中灯火通明,映照出金色的辉煌。
琼楼玉宇在夜色中熠熠生辉,月光洒在金色琉璃瓦和雕花长廊上,衬得玉楼似颗颗星辰落入人间。
中央湖面上,精致的画舫漂浮,繁弦促管,笙鼓之声不绝于耳。
夜宴进行得如火如荼。
侍者用托盘端着琼浆玉液,往长桌上面罗列。
已经是一轮食毕了。
楚照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好。
说来也奇怪那讨人嫌的陈质子走了,楚照忽然觉得还有些不习惯:毕竟没有人供她一乐了。
但饶是陈质子在,二人估计也不敢再拌嘴了。
翠微说得不错,百官宴大多只在午时才有百官。一到晚上时候,人影散乱,基本上都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也多是皇族的人了。
除了楚照之外,还有一些质子没有走,他们同楚照一起,留了下来。
许是朝徽帝一拍脑门想了主意,让人将晚宴摆得极大,虽然照旧是两侧排开,但不知为何,这几个留下来的质子都坐在前沿。
楚照偏偏是坐在质子群的前列......
和今天中午有相似之处,楚照的斜对面,竟然还是落座了卫云舟。
只不过,这一次卫云舟不是随处落座,她本来的位置就在于此。
她身边还坐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想必是她的妹妹嘉鹤;她的对面,也就是楚照同列往前,则坐了太子和剩下的几个小皇子。
而从质子往后,楚照发现了些许异样:有些男人并不是皇族,却依然留在此处。
但是晚宴的座次安排,是皇帝的意思。这些男人,如今不走,是为了什么?
毕竟是在皇帝面前,楚照眼睛也不敢乱动,加之身边也没有人说话,她索性继续按照原本人设继续深沉下去了。
端的是光风霁月,深沉内敛,只是宴饮而已。
她的眼睛也不敢乱瞟,虽然她时有会瞟到刚刚与自己才结盟的“盟友”。
但楚照自是不敢多驻留片刻。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宴饮自然有酒,这酒对于楚照来说,并不醉人,甚至完全只能当饮料。
但是对她的盟友来说,可没有这么好受了。
她不胜酒力,这是楚照记忆相当深刻的事情。
楚照忽而抬眸,却看见卫云舟的脸上已经因饮酒而晕出了些许绯红,而她旁边再几个身位的嫔妃,喝得并不比她少,但是毫无异样。
喝不了能不能别喝,楚照微怔,目光有所停驻。
旁边的质子怯懦许多,他小声问楚照:“楚公子啊,你知不知道,这晚宴要进行到什么时候呀?歌舞表演都看过了……”
楚照又恢复到了说话简短,喜欢反问、咄咄逼人的状态:“慌着走的话,阁下为什么晚上留下来?”
那质子嗫嚅两句,道:“因为,因为……”他结结巴巴了好半天,却不能将话完完整整地说出来。
在楚公子面前,他自然是抬不起头来——可是他偏不信,楚照留在这里,和他不是一个目的。
他咬咬牙,道:“楚公子,您也应该知道我是为了什么留下。”
说到这里,他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卫云舟,然后飞速收回目光。
饶是公主殿下喝醉,他们也不敢妄自多看。
楚照哂笑一声,这主动招惹的勇气都没有,卫云舟怎么可能注意到他们?
传杯换盏,猜拳行令,众人也喝得不少。
后面那几个公子哥的身份,楚照也就顺势弄清楚了。原来是朝中某些上品官员的儿子。
楚照瞄一眼高台上的朝徽帝,见他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这个方向,似在考量这些人。
她别过眼神,全当无事发生过。
楚照很快想起今天卫云舟和她见面时说的话了。
难不成……皇帝也是在挑选驸马?
但是原书中并非如此,一心想要卫云舟嫁出去的人,自然是太子。太子只是一个前中期的反派人物,倒也闹腾不了多久,但是的的确确为主角的感情线铺路。
但是男主死了之后呢?
楚照不敢断定下来,也许这挑选驸马的事情,也是太子的馊主意也不一定。
朝徽帝忽然道:“不知道诸位觉得这酒如何?朕还有秘藏……看大家并不尽兴,朕还是于心有愧。”
皱纹在他的眼角笑开,皇帝也有些岁数了。
一声令下,身边的太监便很快前去传话。
不多时,便有四五个侍者端着一壶壶酒来,依次往各位座前放去。
诡异的是,酒壶并不大,数量也不多。
那些侍者仅仅是把酒放在了卫云舟、卫洞南等人的桌前。
众人俱是拿不定主意。
皇帝说要赐酒,但怎么只赐给自己的女儿和儿子的?
皇帝捋着自己胡须,缓缓道:“这元竺酒的名号,想必大家都听过。”
他微顿,凌厉的目光扫过楚照列的男子。
“后来朕给它改了名字,叫做昭懿酒——”
楚照瞳孔微缩,这昭懿......不就是唐皇后的谥号吗?
拿人家的谥号当酒名?她忽然又想起这皇家园林的名字。
朝徽帝还真是怀念亡妻。
众人噤声,不明白皇帝的意思。赐酒,他们怎么喝?
他们都好奇地看着卫云舟和卫洞南两个人。
楚照听得旁边那个质子小声言语:“我听说,那个元竺酒可烈了……但是先皇后却喜欢喝。”
果然是与先皇后有关的酒。
卫洞南的酒量自然更好,他大笑着谢过皇帝,便倒出酒来。但元竺酒毕竟烈,他饮下一杯后便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天都没有停止。
这更奇怪了,这么烈的酒,竟然还摆在卫云舟的面前?
楚照不禁蹙眉,卫云舟刚刚喝酒,就喝得面染桃红,之后她未再饮,如今脸上红色终于消退了一二。
但是那烈酒还摆在她的面前。
太子都饮了,共同摄政的公主没有不饮酒的道理。
卫云舟敛眸,眸光在那青白瓷壶上面流转。
她紧了紧喉咙,几乎没有多作犹豫,便也倒出一杯来。
清流滑落撞击酒杯,琼浆玉液。
明明不是她喝烈酒,楚照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猛然一紧。
事情就和楚照设想的一样,卫云舟果然禁不起这烈酒,她没有大声道谢,饮下后只是略略咳嗽几声。
但从她涨红的面容中完全可以看出她的不适。
楚照心中一动,她看见卫云舟颈上的吊坠,明珠辉煌。
为什么要这样?
朝徽帝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甚至还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酒,款斟漫饮好不自在。
这一列后面有人隐隐喧哗:“陛下说要赐酒,却不给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卫洞南的咳嗽声音依然不绝于耳,这酒实在太烈,但是既然是父皇所赐,这酒他说什么也要喝下去。显猪负
要是父皇没有再赐给她就好了。卫洞南一边呛声,一边想。
光是刚刚的那些清酒卫云舟便受不了,此番烈酒她更是吃不消。
雪颊已然染上淡淡绯色,眼尾都泛着一抹红意,她肯定是吃不消。
楚照心跳如擂,她看着高台上闲适自在的皇帝,又看了一眼台下不胜酒力的卫云舟,还能听见太子接二连三不断的咳嗽声音。
倏然,她心中有了主意。
刚刚皇帝不是说赐酒么?
忽然有一个小女孩从一妃嫔旁溜开,她想去劝姐姐不要再喝——她的大哥都受不了,姐姐不怎么能喝酒,怎么能喝呢?
嘉鹤还没有走到,便看见对面走出一个人来。
众人都惊讶地看着楚照。
朝徽帝这才挑起眉来。这夜宴嘛,总是还有人出头才是有趣。
他盯着楚照,他知道这个人,是雍来的质子,上个月才死了哥哥。
“陛下……”楚照拱手行礼,“照有一事相问。”
朝徽帝放下酒杯,道:“你说。”
他好奇地打量这个年轻人,适才他便觉得此人有些不同,和其他在场的质子不一样。
楚照一字一顿道:“陛下说赐酒,自然是赐给我们——但是却赐给公主殿下。”
卫云舟微怔,她扶住酒壶,发鬓微乱。
举荷刚刚在旁边已经劝了三轮,让她停一停。
咱们不能喝酒别喝,为什么非要逞这个强?那太子本来就是个流连风月的,但是他都喝成那个醉醺醺的模样!
“哦?那楚公子,你有什么意见么?”朝徽帝懒洋洋开口。
按住胸腔中狂跳得似乎要冲出的心,楚照竟然转向卫云舟,声如洪钟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那楚照便恳请公主殿下赐酒。”
满座噤声,继而哗然。
朝徽帝哈哈大笑起来:“好,好,朕素来听闻,你们雍人个个喝酒都有一把手,今天朕倒是要见识一下!”
楚照心中咯噔一下,听这口气怎么像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
“好,好——那靖宁,你倒可以抉择,是不是要把这昭懿酒赐了?”
在座的人这才搞清楚皇帝的用心,原来这是在……
择婿?
那卫云舟会不会答应呢?
席上质子,还有好几个官员,面上都显露懊恼神色。
“没想到陛下这么关心公主殿下……居然想出这种办法择婿?”有老臣叹息一句,“我家那小子就是个傻子,没想到也是正常的。”
卫云舟仍在怔愣,面上芙色未消。
醉眼迷离,人群喧闹,此刻她唯能从楚照眼中找到一丝清明。
和那夜仿佛琉璃瓶倾倒眼中一样的光景,潋滟的桃花眼。
她忽而轻笑,缓缓道:“自然可以。”
接下来她便看见楚照走向她,拿过那装满烈酒的壶。
壶悬空中,清流泻出,楚照竟一饮而尽。
这是烈酒,饶是楚照有着丰富饮酒经验,此番还是咳嗽连声不断,但是比卫洞南的窘样好上太多。
她的脸上,也染上荼蘼绯色。
醉了之后,身边的人到底叫唤些什么,完全听不清楚。
二人目光再次交汇,她们只能在彼此眼中找到最后一丝清醒。
拉拉扯扯,谁是谁的,如今分不清也还不清。
盟友是要践行盟约的,就像此时此刻,她们光明而隐秘地成为同谋。
鹿眼清灵,醉态中明丽尽显。卫云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没有想到。
楚照强自撑着,没有歪歪斜斜,还是端正着走回座上。
这酒还真是可怕,一滑落喉中便见效。
楚照觉得太阳穴一阵痛,就在此刻,她难得地听见系统说话。
系统:“宿主,我刚刚还想提醒您——让您上去接酒呢。”
原来她的动作已经在系统吩咐之前了吗?楚照淡哂,没有理睬系统。
她实在是晕,晕到听不清别人说了什么东西。
昏昏沉沉间,她看见卫云舟离席——她的确应该离席,然后回宫去。
旁边的质子还在小声和楚照说话:“楚公子啊,您这酒量实在是不得了啊,怪不得刚刚陛下说你们雍人擅长饮酒。”
“嗯。”楚照答应得含含糊糊,不甚明晰。
大家都知她醉了,更少同她说话。
又是一阵宴酣。
月色溶溶,该是撤宴回去的时候了。楚照本欲起身,却听见后面传来一个声音:“二殿下,公主殿下有请——”
楚照猛然回头,发现来人竟然是举荷。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但是举荷并不给楚照疑惑的时间,还说了只让她一个人去。
举荷这次对楚照没那么大的敌意了,登徒子也会浪子回头的嘛。
酒已经醒了大半,夜风拂面,把楚照适才挡下的烈酒吹得半散。
她走到了一辆华盖马车面前,这是卫云舟的马车。
“上去吧,二殿下。”举荷淡淡道,一边又同车夫说了几句话。
楚照仍然迟疑:“真的要我上去?”
“不然呢?”举荷反问一句,她今日有耐心得多。
楚照咽了口唾沫,这才鼓足勇气跨上马车。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厚重的帘子。
车厢内部宽阔,但是黑暗。卫云舟如今枕在靠枕上,帘子放下后,便与外界隔断开来,只听得卫云舟平缓的呼吸声音。
楚照哪里敢看,她只是随便捡了个空当就坐下了。
她还真是放心和我同处。楚照觉得浑不自在。
地方很黑,但是她浑然不觉。闭上眼睁开眼,她都只能看见卫云舟眼底清明与醉意交织的样子。
她忽然又想起那一日,卫云舟所写下“还”字的模样,应是天仙狂醉。
芙色不消,眉梢眼底都流着醉意与明丽。
楚照静静地听着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她知道马车走不了多久就要换乘。
但是她没有先等到车夫的声音。
她的肌肤上有一股滚烫的鼻息,楚照骤然睁开眼来。
清灵的鹿眼如今朦胧带醉,半醒半醉,眉尾仍然带着一丝极淡的绯红。双颊依然有些许泛红,那是酒后余韵。
卫云舟靠她很近。
心跳骤停片刻,楚照只能将头向后面仰去。
她感觉自己呼吸都艰难。
“我问你,”卫云舟吐字清晰,似是非常清醒,“你是不是真心做我的同谋?”
楚照大脑一片混沌,她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做她的同谋?楚照一怔,她不敢懂。
她艰难道:“今天中午在湖心亭,我们已经说好,我自然是听殿下的。”
“呵,听我的。”卫云舟冷笑一声,余下的话却带着嗔怪意味,眼中眸光明灭,一字一顿道,“你不真心。”
仿佛血液逆流。楚照不知如何回答,除了“殿下醉了”之外,她便再无回答。
“您醉了。”
“嗯,我醉了。”
卫云舟忽然又发出迷迷糊糊,宛如睡梦一般的呓语,向后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