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的保证，有好几秒，周衍都是愣住的，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抬手擦干净眼睛和脸，拉窗帘、开窗，动作不可谓不一气呵成。房间顿时大亮，他走回贺知熠身边，小声说了句“谢谢”，拿了套外出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就在门大开的浴室里换衣服，一点儿也不避着贺知熠。光线好得实在有点过分了，把窗帘扬起的些微浮尘都照得那么清楚。贺知熠的目光从浴室移到脚边光斑，一时分不清是哪边白。
周衍换好衣服转头看他背手垂头站在那儿，一会儿踮踮脚，一会儿望望窗，倒像是有点拘谨，心里不由觉得好笑，抱着衣服走出去，仰脸向他，“我要出门去打工。”
“啊？”贺知熠还沉浸在“哪边白”的问题里，有些无法自拔，乍听他的话还不太明白，“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门。”再一次答，周衍应得更简短，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开始怕他反悔。
贺知熠读懂了他语气里的试探，没有半点犹豫，抄起车钥匙，“我送你。”
周衍其实不想他送不要他送，但不敢拒绝，只能以这种方式抗议——出门后慢吞吞跟在他后边。可没想到，才一两分钟，贺知熠转头见把他甩后边了，自觉放慢了脚步等他。这下好了，没办法了，并肩同行。
走出小路，看见自己车的瞬间，贺知熠又后悔了一件事，今儿不该开这辆车来的，太不务实。他不由转头看周衍的反应，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自然点，开了副驾的门。
周衍犹豫的看了他一眼，上车后系好安全带报了地址。是几所小学附近街边的小店，店面不大，也就放了四五张桌，红豆冰、奶茶、拉面、炸物……杂七杂八什么都卖点，生意竟然还不错。
贺知熠下车后非常新鲜的看着他开那扇生锈的闸门，要去帮忙，周衍已经搞定，拍拍手上的锈屑，“这里不能这样停车，一会儿你小心吃罚单。”
等贺知熠把车停好，周衍已经在店内不大的厨房里备料煮料忙开了。贺知熠也不搅他，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监工”似的看着他。
对，于周衍来说，就是监工，他被他看得一点儿也不自在不好受。他正儿八经该监工的老板，只要营业额达到预期，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店里几趟。贺知熠倒好，眼睛就不能往别处瞅瞅？
关火，他解下围裙，往墙上勾的动作很有些用力，走到贺知熠身边，“我要去趟菜市场，你在这帮我看会儿店。”
“我送你。”贺知熠又抓起车钥匙。
周衍指指东边，“菜市场就在那边，很近。”
“我陪你去。”
“你陪我那谁看店，又要下闸门，那个门又生锈又重，难开死了。”想也没想，周衍这些话脱口而出，出口才觉得不好。视频还在贺知熠手里，也就是自己的七寸还在贺知熠手里，自己怎么就敢“凶”他了？
他的后怕和懊丧全写在了脸上。贺知熠很不愿看它们出现在他脸上，几乎也是脱口而出的顺着他，“那行，我看店。”
“那么……谢谢你。”后怕和懊丧成了不知所措，周衍动动嘴唇，欲言又止，想问他吃东西了没有，要不要给他捎点什么，生生忍住，想想要买的菜肉，还有店里这些现成的，做给他吃不就完了。
这条街上所有的店，甭管大的小的，说白了，做的全是学生和家长的生意。周衍做小孩的时候，其实很不快乐，所以他做了大人后很乐意让来店里消费的小孩快乐。经常来他店里的小孩都知道，这家店是有隐藏菜单的，想吃什么可以跟他说，只要做起来不太麻烦，第二天都可以吃到。
周衍是个做事很利落的人，不利落也不能一个人就管好这间店。没二十分钟，贺知熠就见他拎着菜肉去而复返了。再没半个小时，自己面前的桌上就多了周衍端上来的三样东西，分别是红豆冰、炸肉条和炸豆芽。
“我也不知道你忌不忌口，爱不爱吃，反正做了，你不吃就留着。”周衍站在他面前，还有句话没说，他不吃就留着待会儿自己忙完了吃。
“我不忌口。”贺知熠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抓了手机就要扫码付钱。
他也不问问多少钱，真是财大气粗。周衍想起他的那辆车，动作比他快得多，一把遮住桌上的收款码，瓮声瓮气，“不用。”他要是有点良心，以后少把那视频拿出来就行。
贺知熠不说话不动作，光是看他，想他为什么不收自己的钱？
周衍可没工夫被他看，怕自己去忙他再扫码，把桌上收款码撕了揣围裙兜里进了厨房。
中午，学校放学，生意有点忙，周衍有点顾不上贺知熠，想他吃完也就走了。哪想学生散去，他还在，面前是两个空盘一个空碗。
“我吃完了。很好吃。”
周衍眨眼又眨眼，什么也没说，过去收拾。
接下来，下午、傍晚，贺知熠依然在。关店前打扫卫生，周衍看了一眼店外黑上来的天。他真是坐得住。
回去，还是那辆车，还是贺知熠送他，直送到家门口。自建房区这个点的夜是吵的，菜肉下油锅的滋啦声和电视新闻的官方腔调混在一起，世俗又滑稽。
周衍听了一路，也想了一路，贺知熠难道就不觉得吵？得不到答案的他在楼梯前顿住脚，直接就问了，“你不用上班吗？”就是家里的生意、公司总得管管吧。
“码头明天有工吗？我过来帮你。”贺知熠也憋了一路，见他住脚，忙不迭地问了。
两人的问题撞在一块了，一个话里话外想往前，一个话里话外想后退。气氛一下胶凝起来。
这是在赶自己呢，贺知熠抓心挠肝恨恨地想。心里恨恨，他的语气就不怎么好，“你管我用不用上班？”
谁要管他了？谁吃饱了没事干？周衍的脸色一下也变得不好起来，“没有。明天码头也没工。”说完就脚步蹬蹬上了楼。
楼道里的感应灯是早几年就坏了的，平时也不碍着周衍开门，偏就今天，碍得不得了了。无论周衍怎么着，几次三番，锁匙就是插不进锁孔。得，开不了门，索性不开，他正好还有件事要向贺知熠说，这就下楼追上贺知熠说去。
他下了楼，身体从阴影里走出来，却发现贺知熠压根儿没走。贺知熠怎么走呢，他待在原地，正后悔着呢。周衍赶他怎么了？omega就该对alpha保持戒心，他凶人做什么？
周衍不知道他正后悔，见他没走倒吓了一大跳，清清嗓子壮壮胆子，“那个视频……你不能传播，更不能给别人看。”最好你自己也别再看。周衍在心里默默把后一句加上，小心翼翼看着贺知熠的眼睛。
“喏，给你。”他的小心翼翼瞬间被贺知熠收进眼底，贺知熠的后悔也瞬间达到顶峰。得做点什么，他把手机递了过去。
“干嘛，给我手机干嘛。”这个时代，手机可以说是使用者的半个命根子，他怎么能随便把命根子给自己。
“视频在相册里，你自己删。”
周衍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犹疑着还是接了过来，打开相册、选中删除，又在“最近删除”里复删了一遍，做完一切，听着自己过速的心跳声，把手机还给贺知熠。
贺知熠接过手机，“好了，你上楼吧，我走了。”
周衍愣了愣，轻轻“噢”了一声，转身上楼。这一次的门开得很快，进门后，周衍仍是不敢相信贺知熠就这么让他把视频删了。靠门站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窗边看看贺知熠走没走，穿过黑暗中的床柜椅，贴着窗框往下看。
贺知熠还没走呢，身体和影子都在橘色的光下。周衍的目光才落在他身上，他似乎就感应到了，抬头朝窗边看过来。一瞬间，周衍似乎变成了被手电筒照中的田鸡——不会动。花了半天的功夫，周衍才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回神，抬手跟他拜拜。
贺知熠的眼睛多厉害啊，看清了他的一切动作，忍不住抿了嘴巴笑，也冲他做手势拜拜。
他往外走了。周衍一直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才转身靠窗，骂了一句自己傻。刚才自己竟像是哄着他，让他心甘情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