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里的男生脑袋上的纱布被黑发遮了个七七八八,看起来倒像是发带似的。他随意拨弄了几下额间扎眼的碎发,看着弹幕里粉丝们的发言,淡淡一笑:“大家好,好久不见。”
祁颂这场意外出到最后,人都看起来瘦了一圈儿。
【啊啊啊啊我好心疼啊看着宝宝变成这样……】
【恢复情况怎么样啊?还疼不疼?】
【那个颜满才叫恶心!】
【算了楼上的姐妹儿,咱们不提这个人来伤怂怂的心】
【怂怂现在是在哪儿啊?】
【渡哥现在还在陪着你吗?】
“在家。”祁颂说,“渡哥要拍戏,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着我。”
【……等等等等,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不对劲??】
【怎么我觉得现在怂怂说话就跟个小媳妇一样了?】
【但你住院那段时间渡哥每晚都要去啊!】
【怂怂,你这话说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宝,你实话告诉我,你跟渡哥到底是什么关系?】
祁颂就说:“很好的关系呗。”
【你这回答太敷衍了呜呜呜】
【别了吧宝贝,快告诉妈妈啊啊啊啊啊啊】
祁颂灵机一动,说:“今天直播时长不多,医生让我尽量多休息。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就下了。”
【这样啊,那要不然宝贝你还是多休息吧】
尽管弹幕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蹦出来,但祁颂就当做只看见了这一条,道完别就下播了。
倒不是他真敷衍,是伤口确实开始隐隐发痛了。
许是打游戏累到,他就去睡了一会儿。
睡前他给黄荒发去消息:[晚一点来接我,我想去看看彭世轩。]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待到黄荒打电话来叫醒他时,他得到的竟是一个噩耗。
“彭世轩他……自杀了……”
·
参加葬礼这天,出门时天空就已灰蒙蒙的。祁颂往天看去,乌云黑压压的一片,阴沉极了。
随后,他的手被人牵起,席渡在他身旁,说道:“走吧。”
快到墓园时,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滴落在车窗上。
席渡从车里拿了备用伞,绕去副驾驶接他下车。
“乖,”席渡与他十指相扣,在他耳边低声安慰,“我在。”
雨滴落在伞上发出的声音就像是上天为彭世轩而发出痛吟、跌进草里呼救、打在树叶上的哀求,声声入耳,扎心的疼。
这场葬礼凄凉得可怜,甚至都没有几个人来参加。
一眼望去就可以看到尽头,那儿有一块被雨水打湿,在昏暗天色里微微反着光的墓碑。而那墓碑前,摆着几束百合花。
祁颂着一身黑色西装,缓缓走近,将怀里那束白色玫瑰摆放在墓前。
很快,水珠爬满整束花。
墓旁站着一个没打伞的小男孩,他抹了抹眼角,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抬头望着祁颂,扯扯衣角,哽咽的叫了句:“哥哥。”
祁颂一愣,连忙把那小男孩带进来挡雨。
谁知小男孩躲开了,他摇摇头,说:“我不想遮,我怕我太矮了,被你们挡住了,我哥哥就找不到我了。”
他一双星眸早已哭得红肿,那副模样叫人看了心疼。
“你是……?”
“我叫彭世敛,我哥哥叫彭世轩。”
他刚说完,就匆匆跑过来一个举着伞的大人,把他抱了起来,给他擦了擦头发。
“对不起对不起。”
他看着祁颂和席渡,愣了愣:“……是席总和祁颂吧。不好意思啊,我事先不知道,招待不周,请谅解。我是小轩的经纪人肖凯。”
祁颂:“没事,是我们来得突然。这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额……没有了。”肖凯叹了口气,“小轩是晚上走的。我手下不止小轩一个艺人,只是他又乖又听话,没让我操很多心。现在……真是没有想到,我以为他抑郁症缓和了。”
彭世敛委屈地嘟起嘴:“哥哥只是藏起来不想被你们发现了……”
“乖啊乖啊……”肖凯生怕他又哭,连连哄了几下,才继续跟祁颂交谈,“小轩他……唉,也是我不称职。昨天庭审结束后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没事,我又有点忙,就没有多想。结果……”
结果当彭世敛放假回来去房间想找哥哥玩儿时,找到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常年紧闭的窗帘,这次竟然开了个小缝,那是光钻进来的地方。
斜阳暖暖的,洒在了彭世轩的发丝间。
可是都晚了。
光来得太晚了。
温暖的阳也来晚了。
他的身体,再也捂不热了。
打完电话,彭世敛颤抖着抱着他哥的尸体,不可置信地、一遍又一遍地喊他名字,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应了。
从前的每一句哥,都会换来一句小敛。
可小敛这次再也等不来了。
他的泪水滴落到了他哥的脸上,顺着那好看的鼻梁滑落,最终停在桌上的一张信纸上——
小敛,对不起。
是哥哥不好,但哥哥真的没有办法了。
你值得世界上的很多美好,我只愿你今后平安顺遂。
哥哥,彭世轩。
而彭世敛的那滴泪,正好落在了“哥哥”二字上,模糊了字迹,却深深地印进心里。
他哥哥死了,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夜里。
在彭世轩倒下的另一旁,有一叠厚厚的信封。
……
彭世敛又擦了擦泪水,看着祁颂,问:“祁颂哥哥,为什么你知道哥哥喜欢白玫瑰花?”
祁颂垂眸,看着那束被打湿的白玫瑰,失神地说:“因为你哥哥在大学时候有个外号,叫玫瑰少年。”
彭世轩画画天赋很高,但他却独爱画玫瑰花。
曾经祁颂撞见过一次他的画室,很是好奇。便问他:“你不喜欢白玫瑰吗?”
彭世轩那会儿答的是:“那是我最喜欢的。”
“那为什么我没见过你画一幅白色的啊?”
“因为……”彭世轩停了停,“它太干净了。”
祁颂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
在画室的那个时候,祁颂已经毕业了。是他返校办事路遇他,而算算时间,彭世轩早就已经被那些脏事缠上。
纵使满身泥泞,他仍未放弃热爱。
却再也不碰最爱的白玫瑰了。
想到这儿,彭世敛打断了他的思绪。
“哥哥房间里有一幅油画,是他高中毕业时候画的,白色玫瑰花。”
祁颂一愣,随即点头,认真地对彭世敛说:“那无论如何,你都要替你哥哥把那幅画保存好。”
彭世敛也点头:“嗯,我一定会的。”
后来祁颂问肖凯,彭世敛该怎么办。
肖凯说,他们兄弟俩本就无父无母,去年刚走了个病重的奶奶。而奶奶也是因身患重症,花了不少钱。
他还说,彭世轩给彭世敛留了一笔读书的钱。说小敛很懂事,可以自己生活。
祁颂心里有愧,最终还是帮了彭世敛一把。
他偷偷在心里怪自己。
真的,如果当初他不放胡虎一马,那现在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
冰凉的手攀上一股温热,他听见席渡在他身边,揽他入怀,低声说:“当初你没有留证据,就算不放过他,也治不了他罪。”
“这不是你的错。”
“嗯……”
祁颂今夜失眠了。
他一闭眼,全是那个在树下给他打招呼的男生。
怎么会这样呢。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明明充满着对美好的向往,却被荆棘缠了满身。
这世界太不公平。
可他也忘记了,这世界本就不公平。
……
第二天,祁颂顶着个黑眼圈,在微博上看到了彭世轩自杀去世的消息。
他看着这网络上的受害者有罪论,心生寒意。
所以他发了微博,为彭世轩悼念,也为他撑腰。
当然,因他去世而伤心的人也不在少数。
他的悲惨经历,注定了他死后的结局——
当你死去,从不有的爱与关怀皆轰然而至。
祁颂没有再看下去,关了手机。
后来连着几天,席渡都担心祁颂一个人在家出点什么事,索性就每天早上把他带着一块儿去上工。
久而久之,不仅剧组的人,连外面的代拍和狗仔都习惯了。
恐怕哪天祁颂不来,他们倒还会觉得奇怪。
这天的这场戏,为追求真实,需要真打。祁颂担心,就拎着小马扎坐到黄老身边去,“老黄啊,这场戏危不危险?”
黄老意味不明一笑,扭头看他:“之前再危险的席渡也拍了,只是那时候你不知道而已。”
“……什么时候?”
“你住院的时候。”黄老叹口气说,“他腰当时扭伤了,看你这样估计是没告诉你的。不过你也放心,应该没大事。”
黄老说是这么说,但祁颂怎么可能放心,那目光全程都没从席渡身上挪走过一分一毫。
不过幸好这场戏下来,没出什么事。
席渡去卸妆的时候,黄老忽然问祁颂:“我看你这几天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是不是还在因为彭世轩那小孩的事耿耿于怀?”
祁颂看着他,点了点头。
“唉……确实是可惜啊,这么好的苗子。”黄老长叹一声,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行了啊,过都过去了。而且我认为死亡对于他来说,更是一种解脱。”
祁颂垂着眸没说话。
黄老问:“你信佛吗?”
“我信。”不等他回答,黄老又道,“这世上有风水轮流转,也有转世再来的机会。我也信,世上没有后悔的药,那些事情发生了,改变不了了。结果就是这样。今后你会发现很多事情你都无能为力,那你能做什么?只有去接受它,想着它好的一面。”
“也就还是我说的那句话。最后彭世轩的心结已解,他心甘情愿赴死,摆脱这些噩梦。我很佩服他的勇气,你也该这样,而不是捆住你自己。他解脱了,而你没有,我想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祁颂沉默了很久。
直到黄老去忙其他事,直到席渡过来找他。
“怎么了。”席渡在他身旁蹲下,轻声问,“又在想那件事了吗?”
“嗯。”祁颂低低的应了一声。
随后他抬眸,偏头去看身旁人,明眸闪着光亮。
“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席渡也看着他,用行动来回答。
遮阳棚下,录影机后,在这处小地界里,祁颂紧紧的抱住了他的支柱。
这么多天了,他才渐渐想通。
赴死,其实也是奔赴于独属彭世轩的远方。那里没有黑暗,也许有一片玫瑰花海,他还是能做最干净的人,还是能捡起落了满地的阳光。
玫瑰少年,后来还是触摸到了自己曾经的梦想与憧憬,只是代价为,世人再也看不见活生生的他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知道这一切都是他所愿,那就够了。
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太长,祁颂松开他时,还有点不太好意思:“会不会被人拍到了?”
“不怕。”席渡说,“黄老都打点好了。”
从此刻起,席渡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祁颂的心情开始恢复了。
作者闲话:感谢伯乐7589595(7589595)对我的支持,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