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长堡吴甸区，片区派出所。
太阳已经落山，天却还没黑透，夏日的白天总是显得尤其漫长。
林尹川坐在派出所等候区蓝色的凳子上，用一个冰袋敷着淤青的嘴角，摇晃着腿，等着派出所的后续通知。
旁边的凳子上坐着的是陈奚桥，他一会儿抱着头一脸忧愁，一会儿又像是听到什么声音受到惊吓一般四处张望。
“没大事，别瞎紧张。”林尹川拍了拍陈奚桥的手，以示安慰。
“这还叫没大事！”陈奚桥一个不注意声音大了，又赶忙压低声音道，“你把王总打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林尹川道，“也不是光我打他，他也打我了啊。没事，顶多算个打架斗殴，轻伤都没有，调解调解就完事了。”
陈奚桥捶胸顿足地说：“这不是调解的问题。唉，我说的是，川哥你也太冲动了。现在蒋老刚走，你知道的，这些年王总一直在研发部那边很有威望，很多人都说……”
陈奚桥看看周围，进一步压低声音，凑到林尹川耳朵边道，“都说他有可能接任小蒋总，成为下一届公司的实际掌控者。你现在把他得罪成这样，你……”
林尹川看他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心下好笑，开口道：“他没戏的，你放心吧。”
陈奚桥看着林尹川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更是着急，苦口婆心地劝道：“怎么没有戏？你好久不和大家一起吃饭了，不清楚这些年的情况。我来给你讲讲。”
“你看，我们集团呢，是蒋老一手打造，才有今天成就的。最初跟着蒋老的人呢，现在都已经是集团的元老了，这些人肯定都支持蒋老，也支持蒋老选定的继承人，蒋旭阳小蒋总，对吧？”
“嗯哼。”林尹川半靠在椅背上，一手托着腮，像在听相声一样看着陈奚桥。
“本来呢，小蒋总一直是按照继承人来培养的，他来接班，名正言顺，大家都没什么可说的。但是，后来出了那种事……”陈奚桥突然想起来，这件事的主人公之一就坐在他身边，一时有些尴尬，但看林尹川一幅无所谓的样子，也就硬着头皮继续讲。
“咳，总之就是，小蒋总因为一些原因，再加上现在精神不太好，已经进了疗养院，不太有可能子承父业。本来吧，大家也觉得等他养养，蒋老也原谅他了，还有戏，但是现在蒋老突然去世了，这就肯定没戏了。”
林尹川看陈奚桥看向他，像是在寻求他的肯定，于是也点点头道：“你分析的很有道理，继续。”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谁会成为蒋老的真正继承者。”陈奚桥一边说着，一边从旁边桌子上拿来几个纸杯套，作为“教具”，“一种可能呢，就是这个绿杯子套代表的这一派。这些人呢基本都是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他们的学历啊背景啊这些都比较好，但是在行业内没有根基，他们支持的是留学归来、能力强、名声好、形象美、气质佳的谢总，Eason。”
看他连用了一连串形容词，又直接称呼谢云杉的英文名，林尹川也不由得被逗笑了，笑问道：“还Eason，他没有中文名吗？成天装腔作势的。怎么着，你也喜欢他？”
陈奚桥气得打了他一下，道：“不许笑，说认真的。谢云杉谢总，虽然之前没有做过我们这个行业，但是他家里人都是国际著名音乐家，因此他从小就是在国外接受的最优质的贵族教育，这举手投足之间，处处都是高雅。而且，更重要的事，谢总没有架子，每次遇到我们，都会主动地请大家吃饭，或者送吃的给大家，还关心大家的生活和工作。因此年轻一代几乎都觉得他好。你不知道，行政部那几个小姑娘，更是天天对着他犯花痴。”
林尹川听到这儿，不由得皱起了眉，打趣道：“怎么现在女孩都喜欢他那样的？就没有个小姑娘对着我犯花痴吗？”
陈奚桥心道，你不是因为和小蒋总那事都出名了吗，对着你这张帅脸，没有犯花痴的，只有嗑cp的。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于是无视了林尹川的调侃，继续道：“另一个派别，就是白色杯套代表的市场部那边，那边你知道的，本集团最卷的地方，一切都是业绩说话。他们在董事会里有人，和各分公司以及地方更是联系紧密，他们支持的是常年在各分公司担任一把手的杨磊。”
“嗯，杨磊是挺厉害的。”林尹川对此人也是有所耳闻。
“对吧，杨磊是国内顶尖名校出生，当然了我们集团也不缺这些名校毕业生。主要难得的是，他的业务真的很强，尤其是涉及到那种需要和友司抢占市场，或者竞争客户的那种，几乎是战无不胜。”
陈奚桥顿了顿，又说：“不过就是吧，他的脾气有点问题，比较爆。听说和董事会里支持他的大佬也处不太好，不过他常年在分公司，不来总部倒也还好。”
“你怎么不说说蒋老这派呀？”林尹川已经半躺在休息椅上，半扭着身子，眯着眼看陈奚桥道。
陈奚桥撇了他一眼，林尹川平时风风火火，性格强势，没有一点点社会刻板印象中取向是男的味道。但和他熟悉的陈奚桥却知道，有时他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特殊的感觉，像是故意撩拨别人，又像是无意流露出的脆弱，或许特别能拨动某一类人的心弦。
“蒋老这一派啊……”陈奚桥收回心神，接着道，“这派肯定没得说的，都是跟着蒋老打江山的兄弟，我们都直接叫蒋派。虽然这派的人吧，年龄有点大，行为也比较保守，但是确实在公司里根基最深、占比最高。不仅在董事会里席位最多，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裙带关系实属宽广，经常往集团里安插八大姑七大姨，所以搞得我们在集团里不敢得罪任何人，搞不好食堂那个炒菜的就是谁谁家亲戚。”
“呵呵，确实。”林尹川继续拖着腮，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当年他和蒋旭阳那点破事，一转眼就整个集团人尽皆知，到底是裙带关系太甚、消息传的太快，还是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难以说清。
“蒋派如今，虽然势力大，但是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支持对象。有一种说法是，可能会支持王晟，因为王晟的导师是行业内的知名学者，和蒋老也很熟悉，就是他推荐王晟来集团任职的。还有一种说法嘛，就是会支持蒋老的大儿子——蒋彦恂。对了，你了解蒋彦恂？”
陈奚桥看向林尹川，林尹川漫不经心地，继续玩着钥匙串，淡淡地说：“不太了解。你今天一天说了太多话，又讲了太多人，我听着头疼。”
陈奚桥瞪他一眼，道：“我好心好意给你讲这些，你别不识好歹。蒋彦恂，这个人呢你应该是有接触的，就是你刚进公司那几年，他正好也在总裁办，你们应该有过交集，不过你可能没留下什么印象，毕竟你那个时候可是蒋老面前的红人。哦，对了，他好像还和你，还有蒋旭阳小蒋总，都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你们当时不认识吗？”
“不太熟。”林尹川坐了起来，看着没什么表情。
“我和你说，蒋彦恂这个人，你别看他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幅书生气的样子，其实是个很有手段，很厉害的人。他作为蒋老的大儿子，因为不是如今这位夫人所出，一直不是很得蒋老待见。再加上吧，他小时候脾气也有点怪，经常在小蒋总吃饭的时候，拍桌子、发脾气，搞得蒋家都觉得他脑子有点毛病。”
陈奚桥停了停，神秘地说：“但是你看这几年，不管管理层怎么动荡，他始终都没有被排挤出来，也没有出现任何特别不良的舆论，所以居然熬着熬着，当年那个谁也看不上的人，已经混到集团高层了，你就说这人有没有心机吧？”
林尹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却很正式地问道：“小奚，今天这些话，你都是在哪里听到的？前面那些我就不说了，后面这些甚至涉及到蒋老的家事，是谁和你讲的？”
平时都是林尹川像大哥一样照顾着陈奚桥，难得也有林尹川不知道的地方，陈奚桥颇有些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一年来，我混进了一个内部圈子，他们晚上吃饭喝酒，有时候会喊我去，这就是那个饭局上的消息。”
林尹川听了这话，更是咄咄逼人地追问：“是什么人组的圈子？出于什么目的组的？你们都聊八卦吗？还是也谋划别的什么？”
陈奚桥被他这连珠炮一般的问句哽住，嗫嚅着尚未开口，林尹川就恍然大悟一般开口：“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是谁了，你的评价是有视角的，今天这么多人，你只没有说一个人的坏话。”
话赶话说到这儿，陈奚桥也不得不惊讶林尹川的敏锐，但他还没开口解释，林尹川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陈奚桥一撇，黑色的屏幕上两个字：学长。
陈奚桥正在奇怪这人的备注为何如此简单，却发现林尹川露出了一种平时从没有过的表情。那表情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一般，有点畏惧，又有点兴奋，像是大型猛兽突然被吵醒了，从那种懒洋洋的休息状态中，进入了一种全神贯注的fight or flight状态之中。
林尹川拿起手机，对陈奚桥说：“帮我看着，有事叫我。”便匆匆拿着手机走到楼梯间那边去了。
陈奚桥正犹豫，要不要跟过去看看情况，但没半支烟的功夫，林尹川就回来了。
他对陈奚桥说：“我去和派出所那边说一声，有点事我就先走了。谢谢小奚今天陪我，现在也挺晚的了，来不及请你吃饭了，改天请你顿好的，谢谢好兄弟。”说完捏捏陈奚桥的肩膀，头也不回地冲向楼梯间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陈奚桥半天没有回过味儿来。他回身收拾起自己的物品，又想到刚刚屏幕上的那个名字——学长。
似乎有一瞬间电光火石般的念头，然而又很快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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