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冰块掉进了冰湖,一些大片的薄冰还浮在湖面上。
冰洞附近溅起巨大的水花,在冬雪下冰封了许久的湖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有几滴溅到了明杞的脸上,冰得他的皮肤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已经跳下湖去救了。
可冬天本身就穿得厚,一入水衣物会迅速被浸湿下坠得更快。
虽然破了部分冰层,但面积并不是很广,站在湖面上的人用肉眼根本看不清掉下去的人在哪个方位。
也许就在破碎的冰洞附近,也许在其他冰封的冰层下。
这些都为搜救增添了难度。
而且,盛言鸣并不会游泳。
寒冷的冰水能瞬间影响到人体的血脉循环,要不了多久就会导致四肢僵硬,进而失温。
听到郁戎的回答后,明杞整个人怔了一下。
他有好几秒都没说话,也没动,过了会儿,他朝着破裂的冰洞看去。
节目组担心其他地方的冰层也有隐患,已经在催促着嘉宾们离开。
可明杞的脚步动不了,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救援的方向,郁戎也没带他走。
生死一刻,似乎其他的恩怨都能暂时放一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事实上也就只有几分钟,只是每一分一秒因为事态紧迫而显得格外漫长,湖面上终于有了动静,两名工作人员架着盛言鸣浮出了水面。
冰面上的人迅速帮忙把人带上冰层,紧接着转移到岸边。
盛言鸣双目紧闭,已经陷入了低温休克。
户外节目的拍摄,节目组都会安排急救人员,现场迅速对着盛言鸣做起了心肺复苏。
明杞抓着郁戎手臂的手指不由地收紧,他眼珠定定地盯着工作人员按压的手,还有呼吸面罩下盛言鸣没有反应的脸,声音有些凝固:“……他会有事吗?”
“不会。”
“其实我……”
明杞把头低了下去,他是会游泳的,盛言鸣完全没有必要来救他,他也没有想到盛言鸣会来救他。
可事情就是发生了,现在说这些,怎么都不合适。
“别胡思乱想。”
郁戎又垂眼扶了扶他的头发,说。
终于,一声猛烈的呛水声响起,工作人员立马将盛言鸣脸上的呼吸面罩拿开,让他将呛进去的湖水排出来。
盛言鸣缓缓睁开了眼,胸膛也有了起伏。
“醒了!”
有嘉宾立马把干燥的衣服拿给了盛言鸣,刚刚为了方便急救,盛言鸣的衣服都被剪烂了,何况在冰水里泡了几分钟,全身上下也湿透了,现在急需保暖。
大棉袄披在盛言鸣的身上虽然有些格格不入,但一时也顾不上美观帅气。
盛言鸣没有对其表示拒绝,准确地说,他的注意力就不在那上面,目光在周围的人脸上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想看的人:“明杞他……”
“哥,他没事。”
涂易一听就知道他问的什么,语气还算冷静,“先去医院检查下吧。”
“……好。”
这种情况节目组是必须要送盛言鸣去医院,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去,要真有什么问题节目组负责不了。
原以为盛言鸣按照这段时间的脾气,不会好好配合,可没想到他竟答应下来了。
随后一想,在冰水里泡得四肢都僵硬麻木了,这时候再逞强就是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配合也不行。
节目组立刻安排好了人员和车子,送盛言鸣去医院。
穿过人群,盛言鸣麻痹的双腿走得很是缓慢,他的目光还是找到了想要看的人。
明杞就站在不远处,旁边就是郁戎,他看到了盛言鸣也在看他,眼神动了一下,但却始终没有过来。
盛言鸣目光黯淡一瞬,任由工作人员将他送走。
车子远去的画面消失在嘉宾们的视野里。
“呼……还好没有出事!”有嘉宾心有余悸地发言。
“是啊,谁能想到秦哥那个冰洞都好好的,我出来的时候还去踩了两脚都没事,偏偏明杞的那个就出事了。”
“你还去踩,你不要命了?”
蒋余闲和林暮打打闹闹的对话的对话声传来,明杞也没说话,后面蒋余闲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止了声,看向明杞:“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有你怪的意思,都是个意外,哎哟我这嘴,也不是说你运气不好的意思……”
林暮看不下去了:“你还是别说了你!”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哪怕是到了正午,气温也并没有多暖和,何况湖冰若是化开,怎么就刚好化在明杞的冰洞附近?
是巧合?
郁戎不喜欢旁人用“运气差”这三个字来形容明杞,他不信这些,视线掠过冰洞附近,只是冰层早已破开,只能看到湖水。
这次的雪地露营接二连三地出事故,总导演暗中叫苦不迭。
虽说如今盛言鸣风评下跌,但毕竟涉及到嘉宾的人身安全,节目组自然要妥善处理,解释说明的公告第一时间让官微贴了出去,并承诺会将后续情况公布。
接下来的录制,原本计划的滑雪活动也被取消了,节目组生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干脆让嘉宾们围坐在一起,讲点拍戏或者演出的趣事,或者做点小游戏,虽然相对无趣了点儿,但安全啊。
等到了晚上,嘉宾们处理了秦哥钓起来的那尾大鲤鱼,做了个烤鱼,鱼头则单独切了出来,加上中午还剩下的豆腐,熬了一锅浓白的鱼头豆腐汤。
晚餐是温暖且有滋有味的,这顿饭吃完,这期节目也会告一段落。
明杞吃得不多,话也有些少,其他嘉宾只当他受了惊吓,偶尔会带上他几句。
终于,直播在晚餐后结束了录制。
往期节目的录制基本上都是在第二天,嘉宾们才会选择离开,一般在结束的当天时间也很晚了,都会在节目组安排的酒店里再住一晚,除了上次的古镇下雪那期,以及这期的雪地。
没有嘉宾想再睡帐篷了,都准备直接回梨市。
节目组安排好送嘉宾们回去的车子后,也接到了去医院的工作人员的电话。
本来准备上车的明杞脚步顿了一下,往总导演的方向看了一眼。
郁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眼一垂,问:“想去医院吗?”
明杞一晚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吃晚饭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耳边突然响起郁戎的声音,他稍微回了点神,他安静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明杞心里有点茫然,如果说今天,盛言鸣是因为别的原因出了事,或者还跟之前一样对他满含怨怼的纠缠指责,他或许都不会有多余的感觉,可是……
盛言鸣掉进冰湖里,是为了救他。
这个原因仿佛困住了他,让明杞感到局促和不安。明明没有这件事,他和盛言鸣就是两不相欠,他在盛言鸣面前是能抬起头,挺直腰杆儿的。
“你若是想去,就去。”郁戎的声音再次传来。
明杞本能地想摇头,可他更不想在郁戎面前说谎话,哪怕心底只略过一丝这样的想法,他也怕郁戎不高兴。
“没那么容易不高兴。”
郁戎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垂眼对上了他的眼睛,淡淡地说,“何况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明杞从刚才的愣怔,变成了现在的意外。
他仔细看了一会儿郁戎的脸容,见他似乎确实没有多少生气的情绪,表情明显地松快了许多。
他就是怕他这样做让郁戎觉得生气,郁戎不生气就是最好最重要的。
明杞浅笑着抓上了他的手臂:“那我就去看一眼,看一眼我们就回去,不然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郁戎微垂着视线,注视着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嗯。”
车子最终还是先去了一趟最近的医院,也是明杞昨晚住过的那个。
打听好盛言鸣所在的病房后,郁戎带着熊吉一直送他过去,随后在门口停下。
他没打算跟明杞一起进去,明杞也知道他跟盛言鸣从四年前就很不对付。何况现在,他对郁戎说:“你等我啊,我很快就出来。”
“嗯。”郁戎还是这一个语气词,声音不咸不淡。
冬夜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射下来,郁戎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模糊。
不知道为什么,明杞莫名地觉得他离自己像是变得遥远了一点,手指下意识地握住了他。
只一瞬,郁戎的脸在他眼里又变得清晰起来。
明杞松了口气,声调也软了一瞬:“我真的很快就出来。”
“进去吧。”郁戎碰了碰他的发尾,只一下又收回手。
病房门口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守着,见到投资人和嘉宾一起来了,自然没有拦的道理,刚好盛言鸣的助理从里面出来,见到明杞满眼都是惊喜。
“明哥你来了啊,太好了!盛哥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莫名感觉到一股寒意扑面,但也顾不上了,只是声音小了一点,“明哥你……进来吧。”
盛言鸣住的同样是单人病房,本是在闭目养神,可在助理推开门之后,不同的两道脚步声如此清晰明显,盛言鸣几乎是瞬间就睁开了眼。
他太过期望这道脚步声,也是在此刻,盛言鸣才发现,原来他对这道脚步声的记忆如此深刻。
“明杞?”
虽是疑问句,但跟肯定也差不多。
盛言鸣从病床上动了动,似乎是想坐起来,可他的双腿正在做治疗项目,固定好了根本就动不了。
助理忙说:“盛哥,医生交待过你不能起来的。”
盛言鸣只能作罢,重新躺平,目光却始终落在门口的那道身影上。
似乎是在他动的那一刻,明杞就停止了靠近。
盛言鸣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注意到了明杞眼里的犹豫和防备,他的动作忽地放缓了些,只是眼神止不住地黯然:“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是不是故意的,想用这种苦肉计来打动你?”
明杞一时没说话。
“也许你没这样想过,但或许会在心里有过这样一丝期望,毕竟我知道你会游泳,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推上岸。”
助理有些着急,想着盛哥怎么又开始说这些,这不是又会让两个人不舒服么。
“但是……”
盛言鸣说到这里,忽地开始咳嗽,冰凉的湖水即便是及时从呼吸道里拍了出来,可也还是伤到了他的肺部。
他微吸一口气,强压住那股咳嗽的痒意,“不管你还相不相信,这一次,我都没有别的想法,在看到你陷危的那一刻,我就……来不及有其他的思考了。”
哪怕知道明杞会游泳,可也不想,看到他掉进冰冷的湖水里。
终于明杞动了下眼睫毛,说:“其实你不该救我的。”
即便是这么疏离的语气,盛言鸣的眼神还是有了些微弱的光亮,他望着明杞的脸容,发出的声音有几分嘶哑:“没有该不该,只有想与不想。”
“不,你不该。”明杞还是这样说。
他们就该是泾渭分明的,而不是仇怨中多添了恩情,恩情里又夹带着仇怨,辨不清楚。
大概猜到明杞心中所想,对于他说的话,盛言鸣的心中仍是一片涩意:“……你不用对我愧疚,你说的对,你不欠我,是我欠了你,你还记得那场让你……”
他顿了一下,换了个说法,“我当初怎么也不肯听你解释,反而相信就是你在……涂易的威亚上做了手脚,害他落水,现在我自己掉了次湖,也算是当初一意孤行误解你的报应。”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这件事,明杞微怔过后,摇了下头:“我已经不在意了。”
“你不在意,但我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盛言鸣声音低了下去,“也许你不知道,我并不是……”
不是怎样呢?
他明明比谁都清楚明杞的个性,他明明比谁都了解涂易没有对外展露的为人,可他却偏偏选择相信涂易,只是因为,他想让明杞在他面前低头。
盛言鸣喉咙有些哽咽,“我总是太过高傲,而你又很倔强,我……总是太想从你口中听到那几个字。”
他已经输给了郁戎一次,就想着怎么也要赢回来。
今天的盛言鸣遭此劫难,他却没有发脾气,也没有说难听的话。
明杞隐约感觉到他变了一些,似乎是从今早赶来参加节目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可这会儿听到这些,明杞还是很不习惯这样的盛言鸣,听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盛言鸣注视着他,喉咙又是一哽:“因为,我都知道了……”
明杞不解:“知道什么?”
盛言鸣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眼底微闪过什么,看来明杞自己并不知情,可怎么会……
难道是郁戎并没有告诉他?
郁戎更希望他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然后慢慢恢复么?
恍惚间,盛言鸣忽然觉得自己又输了一次。
他看着明杞疑惑的表情,这次也选择了跟那人一样的抉择,说:“没什么……”
盛言鸣话中有话,可明杞这时也不想多问。对方提到以前的事,他心情总不是很好,潜意识里有些排斥,不过盛言鸣今天的态度好了一些,让明杞对他言语的态度稍微降低了一些。
郁戎还在外面等他呢,他承诺过对方要快点出去的。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你这次所有的医疗费用,我会承担。”
这是明杞一开始就想好的,如果不是盛言鸣,或许现在在这里躺着的就是他了。
盛言鸣救了他就是救了他,明杞不会抵赖,他和盛言鸣也应该算清楚。
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可盛言鸣还是觉得过于疏远,他下意识想拒绝:“不用,在节目录制期间发生的事故,会有节目组承担一些费用。”
明杞想想觉得也是:“那我和节目组各自承担一半吧。”
他坚持如此,盛言鸣纵然心头再不愿,也只能作罢。
只是,商量好了正事,明杞就准备走了。
“那你……好好养伤吧,出院之后的费用,你通过节目组也好,通过我的经纪人也可以,会有人跟你对接的。”
“……好。”
交待完了这些,明杞没话说了。
而盛言鸣只能看着他毫不停留地转身,离开,手掌无意识地握了握,还是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明杞——”
他声音又低又哑,“谢谢你,还能来看我。”
明杞脚步顿了一下:“应该的。”
说着,打开了门。
门口就是盛言鸣的助理,刚刚在明杞跟盛言鸣谈话的时候,他就很有眼色地轻声退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他们。
此刻见明杞出来,本想寒暄问候两句,可碍于那位郁总和明杞的新经纪人在场,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我出来了,走吧!”
明杞一出来,就直奔郁戎,脸颊上挂着点笑意弧度,去牵对方的手。
了却了一桩心事,明杞的眉眼间都是放松的,但他很快发现:“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啊?”
医院的走廊上也是有暖气的,可郁戎却像是站在外面的雪地,手指冰凉。
他自己仿佛也没有察觉,只是淡淡问他:“说完话了?”
明杞把他的手掌抓在手里,用自己的指腹搓了搓他的,一边搓还一边答:“嗯嗯,事情都办好了。”
“没有遗漏的?”
“没有啦,走吧。”
见明杞一脸的毫无察觉,熊吉暗叹一声,紧接着就听到郁戎的吩咐。
“去把车子开到医院正门。”
“好的,郁总。”
一般情况下,熊吉只会在比较正式和严肃的这么称呼他,私底下喊得更多的,是“老板”两个字。
可这会儿明杞只顾着帮郁戎暖手指了,坐上车子后,郁戎的手也只是沾染上来一点他的温度。
明杞调好了暖气还问他:“你是不是冷啊?”
“不冷。”郁戎冷淡地说着,可也没把手抽回。
明杞想了想,就把他的手揣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是带毛的,很暖和。
至于明杞自己,则是很自然地把脑袋靠在了郁戎的肩头。
他长长的眼睫毛偶尔轻眨一下,眼珠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
忽然响起郁戎没带情绪的声音,明杞没反应过来,还沉浸在刚才的思绪里。
“就是觉得奇怪,不知道为什么,盛言鸣今天很好说话。”
明杞刚刚没在盛言鸣面前表现出来,可实际上心里有点捉摸不透,虽然对方看起来好似变得平和了一些,但明杞又顾虑会是盛言鸣的新招数。
他正想借此问一下郁戎的想法,就听到了郁戎的声音继续响起。
“要是想知道,我们可以调头回去。”
他的声音缓缓传来,像夜里飘起来的雪花那样静,“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明杞再迟钝,这会儿也听出来些不对劲。
他把脑袋从对方的肩头放下来,朝着郁戎看了过去:“……你在说什么?”
郁戎的视线也随之垂了下来,他的眼神定在明杞有些茫然的脸上:“你不用紧张,只是问一下你的意愿而已。”
他说着,声音忽然放空了一瞬,“所以你现在要去找盛言鸣问清楚吗?”
明杞被他的这一句听懵了,更让他觉得心慌无措的,是对方的语气,仿佛他只要略微迟疑一下,郁戎就立马能将他送走。
“我不去,我为什么要去找盛言鸣?”
他反应很快,下意识拽住了郁戎的手臂。
郁戎没回答他,只是略看了看他,然后说了个“好”字。
他还是任由明杞抱着他,只是拿出手机查看起公务,也就没再跟明杞说话。
单手打字很不方便,后面是明杞自己觉得妨碍到了他,缓缓将对方松开。
郁戎抽回手,继续办公。
从临市回梨市两个小时的车程,明杞没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终于,在车子停在别墅门前,明杞望了望郁戎率先下车的身影,又看了看熊哥,熊哥一脸无奈地示意他追上去。
阿姨这个时间点已经睡下了,不知道他们今晚会回来,别墅里静悄悄的一片。
在郁戎打开房子的灯,脱下身上的大衣就要往楼上走时,明杞跟了上去,喊他的名字,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郁戎停下了脚步,淡淡回:“我没生气。”
“那不然你为什么不……”
“我这不是理了你?”
郁戎转过身,视线放在他脸上,语气始终平静,“你待会儿洗漱完想回自己房间睡就回自己房间,想来我房间就来我房间,都随你。”
就跟平常一样。
可……
明杞眼睫一扇:“可你刚刚说要送我走……”
“是,你想走我也会送你走,我还能阻止你不成?”
淡漠的话语,看似纵容到底的态度,明杞只觉心头一空,落落地找不着归处:“郁戎,你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