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戎的这番话,让明杞愣了好几秒。
他睁着水润剔透的眼珠，长睫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都没有其他的反应。
郁戎将他的神态收入眼底,却也没再说了,淡定地站起来，从一旁立起的行李箱里取出干净的床单和被套,铺到病房里的长沙发上。
医院规模小，VIP病房里就没有安排可供陪床的设施,沙发有一个单人的,两条长的，明杞占了一条，郁戎就铺了另外一条。
明杞的视线跟着他的身影移过去，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开口却是一句：“真的啊？”
声音轻轻小小的,像是怕别的人听到似的。
郁戎看他一眼,却没应声,明杞也就不问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动作。
他坐在那儿,哪怕郁戎不刻意去看，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更何况，他本就不可能不分出心神去注意对方。
被子还没套好,就被明杞挂心着，郁戎走过来，垂眼看了他两秒,随后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了出去。
“不信的话,自己看看？”
“没，没不信你。”
明杞这回反应倒是够快，看也没看手机，就专心看着郁戎的脸。
他漂亮的黑色眼珠里清晰地装着自己的身影，郁戎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收回手机，说：“没关系，看看吧。”
这是真要明杞自己看看的意思了。
自明杞出事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被这样允许。当然了，郁戎的态度并不会很强硬，就连熊哥也只是温温和和地给建议，跟他说话的声音都不会很大。
见郁戎神情自然，没有觉得不被信任的意思，明杞眨了眨眼，还是把他的手机接了过来。
他不是不相信郁戎，只是很难想象，盛言鸣也会有挨骂的一天？
在明杞认识盛言鸣以来，盛言鸣都是被他数不清的歌迷们捧着的，夸着的，疯狂地热爱着的，所以盛言鸣向来高高在上。
他出身音乐世家，家里经商，身世好，天赋高，也有跟他盛名配位的真水平，作为歌星的颜值和身材往往能让不听他歌的路人都心生好感。
他全身上下都挑不出一丝错处。
所以不管是以前有过想蹭盛言鸣热度的小歌手，又或者是想要碰瓷他的小艺人，都不用他本人出手，他的粉丝们就能用键盘把对方淹没。
盛言鸣的粉丝很神奇，她们大多人并不是圈里普遍男艺人的女友粉，不会完全反对盛言鸣谈恋爱。相反，她们对于盛言鸣的恋情乐见其成，但同时要求也很高。曾经也不是没有圈里的艺人鼓起勇气对盛言鸣告白示好，甚至于在遭到拒绝之后，还持之以恒地表达自己心意的。
可盛言鸣的女粉们最多也只是在那些艺人做得过分的时候嘲一嘲，大多数时候都不予理会。
但明杞是个例外，从靠近盛言鸣的那天开始，他就是被盛言鸣粉丝追着骂的特殊存在。
明明他也没有像那些艺人一样在公共场合带上盛言鸣的名字暗含隐喻，更没有让盛言鸣惹上过不清不楚的绯闻。
明杞不理解，但后来他渐渐明白过来了——那些艺人做得再过分，可盛言鸣从不会多给一个眼神，所以他的粉丝们也懒得计较，但明杞却是多次被拍到让盛言鸣不耐烦、不愉快的那个。
粉丝从来都只是看的偶像的态度而已。
如果是他一开始迫不得已的“死缠烂打”、“烦人”、“毫无自知之明”，明杞可以认，可在他放手之后，却还是被认为是“欲擒故纵”、“惺惺作态”，甚至于污蔑他加害涂易的那些恶言恶语，他不认。
明杞微微屏住了呼吸，点开了屏幕。
主直播间内，秦哥他们依旧围在篝火前，烤的是昨天在那位农场主家里买来的一整只鸡。
尽管秦哥已经在努力地找话题出声音，但明显少出来的两个人，以及大雪夜里的冰寒温度，还是让嘉宾们之间的氛围有些低迷。
明杞看了眼旁边的郁戎，对方依旧没说什么，于是，明杞手指一移，又把弹幕点开了。
嘉宾们兴致不高，就连弹幕也很稀薄，隔着老远的距离才飘来一条。
【球球了摄影师，别给涂易镜头，一给他我就控制不住暴躁想骂人，如果不是他导致明杞身体虚弱，明杞怎么也不至于在雪地里晕倒吧，哦当然，盛言鸣一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1，弹幕已经经历过一下午的骂战了，好不容易现在休息会儿，手和牙到现在还酸】
【我不想看到涂易的原因跟你们不一样，因为我总能想起他的CP搭档盛言鸣……】
【心酸，鸣神他怎么能这样】
【？！还叫他鸣神？以前他家粉丝骂明杞骂得多难听，死缠烂打都是嘴上积德了，现在我同样积点德，把这几个字同样送还给盛言鸣，记住，是盛言鸣！！！】
眼看着历经一下午才能偃旗息鼓的骂战险些又因为一个称呼被挑起，前面发言的那位网友又立马澄清。
【不好意思，叫习惯了，一时之间改不了口，真不是故意的】
态度也算是诚恳，其他观众倒也没揪着她不放，不然她们跟那群曾经咬着明杞不放的鸣粉们又有什么区别？
有好心的粉丝出来劝慰了一句。
【没事，大家现在的情绪都很激动，以后注意一点就好了】
【但该说不说，盛言鸣这次真的很令人失望，我本来算是站他的，他搞恶意商业竞争针对郁老板，我都能地觉得这是情敌之间的互打，谁输谁赢各看本事，被骂只是粉丝们各自的倾向，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伤害到明杞】
【谁说不是呢，原本对他有多厚的滤镜，今天就摔得有多碎】
【我的十年青春热爱，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塌了房】
【很担心明杞，不知道在摄影师关掉镜头后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盛言鸣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要不是想知道明杞的消息，我还在这个直播间蹲着那真是纯纯找罪受，话说回来，节目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官方通告啊？】
这会儿的弹幕不算多，所以几乎每一条都能被明杞的视线捕捉到，他从前不是没被粉丝维护过，但站在盛言鸣和涂易的对立面，还能被这么多人维护，这是头一回。
这些……应该算是维护吧？
明杞眨了下眼睫，还有些不太确定地琢磨，下意识去看郁戎的脸容，后者轻轻“嗯”了一声，二声调的。
有点像是无声地询问，但更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所想，而对他的认同。
明杞眨眨眼，把这声当成了后者。
这时，直播间里也传来了秦哥有点惋惜的声音。
“肉好像烤多了，我们这几个人吃不完啊？”
“是吗？”
蒋余闲也有点无精打采地接上他的话，“秦哥你是不是烤了七人份的？”
秦哥轻咳一声：“习惯性地弄了这么多份的，年纪上来了就是忘性大。”
蒋余闲遇到这种问题还是会说话的：“怎么会呢，我刚刚不也帮你收拾了嘛，我也忘了，不是年纪的问题。”
一开口就把人内涵了，秦哥话头一噎：“你小子就是欠林暮收拾！”
蒋余闲嘻嘻笑了两声，自然知道秦哥不会介意，毕竟现在就靠他俩对节目直播的收视率力挽狂澜了。
不过笑完了，他还是没忍住说一句：“要是明杞在这里就好了，没他我总觉得有点无聊。”
“是吗？”林暮语气凉凉，“没看出你哪里觉得无聊，烤鸡不是吃得挺香？”
蒋余闲努力把嘴里的鸡腿肉咽下肚，才说：“说你不懂我和明杞之间的友谊了吧，要不是知道他清醒了过来，我还真没胃口吃东西！”
这话一出，原本清寂得没两条弹幕的屏幕瞬间刷多了起来。
【啊啊啊明杞醒了！】
【蒋余闲说话别只说半句啊，明宝醒了之后呢，人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问题啊，多说两句啊！】
【急死，明宝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蒋余闲你今天不说清楚我都睡不着】
弹幕塞得整个画面里都是，什么颜色的字体都有，看得明杞眼花缭乱的，他根本看不清，甚至还把弹幕开关设置成了半屏，结果弹幕飘得更快了。
最后是郁戎帮他调整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得，还是半屏，但弹幕迅速放慢了一些，也不再是层层叠叠的，似乎是用了智能识别功能，将那些重复的弹幕筛选简化过，再呈现出来。
手机重新回到明杞手上时，屏幕上已经清晰得能够辨别出每条弹幕了。
怎么郁戎比他还要专业熟练？
明杞意外一瞬，但很快又被直播吸引，因为屏幕里的蒋余闲还在继续给其他嘉宾讲他的情况。
但实际上，几乎每位嘉宾给明杞发来的问候，明杞都回复了，只不过蒋余闲絮絮叨叨地问得最多，他回得也最多。
“他讲这些，没问题吧？”明杞问郁戎。
突然激增的弹幕数量，一开始把他都惊到了。
郁戎看了看他，说：“没事。”
如果有问题，那节目组早就通过眼色把人拦下来了。
明杞听他这么说，放心不少，他主要怕影响到节目，本身他就因病缺席了。
不过这会儿弹幕能看清了，明杞也看到了观众们对他的关心，觉得蒋余闲澄清一下，让观众们也能放心，挺好的。
可蒋余闲说着说着，话就不太对味了。
面对叶姐的询问，蒋余闲似乎是仔细地思考了一下：“醒了多久？这不清楚呢，估计是没清醒多久。”
紧接着他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其实他醒了之后也没精神跟我说太多，没聊几句，估计是情况不太好……”
弹幕就更激动了，“哗哗哗”又开始快了起来。
明杞有点愣怔，因为他明明跟蒋余闲说的是，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大碍，挺好的。
怎么到了蒋余闲这里，一幅哀伤得他都快撑不住要没了的样子？
其实蒋余闲就是故意那么说的，5G冲浪少年对网上的舆论走向再清楚不过了，这种时候明杞示一示弱会更好。
这都不是故意卖惨了，这是天然受害的一方，应该挽回的一点小损失。
总不能明杞躺在医院，涂易却好好地坐在这里享受篝火烤肉，而盛言鸣去了趟医院，做些追悔莫及的无用功，在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可明杞不知道蒋余闲这点为他打算的小九九，看着弹幕上观众们真心实意地为他牵挂忧心，明杞有些不忍心。
“蒋余闲好像误会了，刚刚没跟他聊几句，他就觉得我状况不太好。”
他对郁戎说，“我能不能澄清一下啊？”
郁戎垂眼看着他，在看到明杞真诚的双眼时，还是随了他：“可以，但就这一次。”
“好！”
明杞笑得弯了弯眼，然后用自己的手机给蒋余闲发去了消息。
收到消息的蒋余闲刚给秦哥叶姐讲完了一堆，正好感觉到手机在振动，拿出来一看，神色就垮了一下。
“怎么了你？”林暮瞥了他一眼，问。
蒋余闲神情纠结了一瞬，忽地又嘿嘿一笑。
“没什么，收到了明杞的消息。”
【啊啊啊赶上直播了，明宝说了啥啊！】
林暮意外地挑了下眉：“哦，他怎么样了？”
“他说他这会儿好多了，没那么难受了，而且……”
蒋余闲眼珠子一转，心眼不少的他故意顿了一下，而后笑嘻嘻的，“他还问我们烤鸡好不好吃呢，让我帮他多吃点试试味道。”
前一半句基本没错，后面半句也没说做，可明杞分明是让他多吃点，别乱说话，他偏不听，话捡着一半说，还把明杞给卖了。
这下，直播间里所有观众都知道明杞此刻也在这个直播间内了。
【啊啊啊啊明宝在看直播啊！看我看我，一定要看到我啊，努力长点，再长点！！】
【第一次离明宝这么近啊，救命，激动到呼吸不畅了】
【明宝这时候还能来看直播，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吧，谢天谢地，不愧信女今晚吃了素～】
【怎么这么多人，以前只听说过直播间画面卡顿，头一回卡得连弹幕都发不出去了嘤】
【宝贝你要好好的啊！你要知道我们都很爱你，不要被涂易那个绿茶影响到，也别害怕盛言鸣，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一醒来就来看直播了，然后听到蒋余闲爆料又没坐住，啊宝贝你是故意发消息向我们报平安吗！哭了，原来我们是双向奔赴！！！】
如果说刚刚的弹幕，经过了郁戎的调试还能勉强看清，现在就完全成了爆炸式发言，连网都变卡了。
明杞看得有些晕，只能让郁戎再帮他调调。
【最重要的一点也不能被忽略，郁老板也在啊啊啊，明宝每次出事郁老板都在他身边，他们是天生一对，没人可以拆散他们】
【啊啊对啊，所以盛言鸣拿个友情向的视频炒作就想影响到郁老板，真的无济于事！】
有提到郁戎的，自然就有粉丝把盛言鸣拉出来做对比。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以前可以当做是你盛言鸣不开窍，认不清自己的内心，但哪怕直到今天，他都还在伤害明杞，他是怎么忍心的？？】
当这一条飘过郁戎的眼前时，哪怕迅速很快，但这些天观看直播的反应还在，郁戎还是扫到了大致的内容。
他视线抬起，掠过旁边，明杞并没有注意到这条。
虽然没有郁戎那样的眼力，不能每一条弹幕都能看见，但明杞却能感受到大家对他的热情，没人讨厌他。
因为这点，他的眉眼间沾染了几分色彩，不是笑意，但却同样显得很是动人。
又重新把弹幕精简了一部分后，郁戎把手机重新给了明杞。
明杞这会儿有些笑意了：“我还能再看一会儿吗？”
“看吧。”郁戎轻轻按了下他弯起来的眼睫毛，“今晚随你。”
反正盛言鸣不在，他绝不可能出现在明杞的视线里。
不，准确地说，或许在这期节目剩下的几天里，甚至是之后，盛言鸣都极可能消失在大众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医院附近的某个酒店里，助理将国外的医学专家紧急联系上了三名，盛言鸣正在跟他们进行视频会议。
气氛很严肃安静，屏幕上放的，是盛言鸣发过去的那段海边录制视频，里面剪出了明杞的单人片段。
仅仅只有十几分钟，看完之后，约莫六十多岁的老者先是为难地跟几名同事对视，随后讲出一口地道的外语。
“盛先生，你提供的资料过于不足，又没有本人到访，可能会影响到结果的诊断，烦请你再给我们更多时间，更多影片或者文字病史资料，我们才能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盛言鸣眉头深深皱起：“最快需要多久？”
“……至少一天。”
“半天。”
盛言鸣声音低沉地打断他们，“请你们在这个时间内给出我答案，当然，相应的报酬也会翻上一倍。”
几位老者：“……”
哪有这样给人隔空看病，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诊断的？但为了超高份额的酬劳，他们也只能尽力一试了。
“对了……”
盛言鸣又开了口，这次的嗓音略沉重了几分，“他之前身体并无大的疾病，但却如你们所见，在短短的几个月中，迅速瘦了下去……”
“也就是说，没有病史资料？”
“没有。”
盛言鸣拧着眉，声音又是一低，“但不排除我不知道的，可我认为，应该不是一般的疾病……”
若是明杞真的生了很严重的病，那郁戎不可能还让他出来参加节目，甚至是去拍戏，尤其还是在大冬天里有那么多武打动作的权谋戏。
“……”
老者们听完他的叙述，只觉得这份酬劳更难拿了。
“行了，就这样吧，我会把他这段时间的视频资料全部给你们发一份。”
这并不难办，明杞参加这档综艺节目以来，可供参考的画面有很多。
盛言鸣捏了捏眉心，满面愁绪和沉闷。
向节目组请了一个晚上的假已经是极限，明早他还要赶回去录制节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杞明天也要回去录制最后一天的节目直播，他……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醒来？明早能不能回去录制节目？
但不管怎么样，盛言鸣知道，自己是一定要去的。
这是他唯一能见到明杞的机会。
原以为今晚要怀着忐忑的心情入睡，然而助理却在临睡前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盛哥，我打听到了，明哥他醒了！”
盛言鸣猛地睁开眼，望向他：“是吗？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准不准确？”
助理说：“……在节目的直播里，蒋余闲爆的料，明哥醒来就给他发消息了。”
盛言鸣眼瞳微缩，迅速拿起自己的手机，手指都是颤抖的，但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消息栏。
良久，忽而自嘲一笑，他忘了，明杞怎么可能会回他的消息？
这个夜晚，注定让人难眠。
但也没关系，明杞他醒了，想必明天也就能见到他了。
盛言鸣平缓低落的心脏，渐渐又有了活力。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当盛言鸣准备好一切，带着助理刚打开酒店的房门，就在门口对上了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的精壮保镖。
“少爷！”
盛言鸣眉头拧紧，盯着他们身上西装定制的那个“S”，代表着盛家的符号，闪过一丝嫌恶：“你们来做什么？让开！”
“抱歉，盛少爷！”
领头的保镖朝他微微鞠躬，语气却很是冷漠，“我们是按照盛老先生的吩咐，听说您近期在意大利挪用了一份家族产业的资产，资金去向不明，巧合的是，盛老先生此刻正在意大利友人家中作客，他对此事十分关心，想邀请您走一趟，与他当面相谈。”
“另外，盛老先生特意交待，父子一场，他不希望盛少爷您做些徒劳无功的挣扎，那只会伤到您自己，所以还请您配合我们，立即出发，前往意大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