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杞在想着该怎么住,事发突然,他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间视线还直愣愣地放在郁戎脸上,没来得及收回来。
不知想到什么,他眼睫轻轻一扇,回神时正好跟郁戎背光而显得有些幽深的眼瞳对上,明杞心尖颤了下,又莫名地有些心虚,别开眼去端熊哥刚刚沏好的茶。
冬夜的温度低,但房间里开了暖气,茶杯还是烫的,明杞正好借着吹吹茶的动作,一直垂着脑袋,看起来很认真专注。
终于,茶凉了,可以喝了,明杞刚端到唇边,就听到郁戎的声音响起:“晚上喝茶还睡不睡觉了。”
“……”
这、的确是。
所以熊哥为什么要沏茶?
正行驶在回家路上的熊吉莫名打了个喷嚏,看了眼关得密密严严的车窗,怪了,车里挺暖和的啊。
开车的是郁戎的司机,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儿,还有些神色不安。
“熊哥,我们就这么走了,老板不会怪罪吧?”
“放心吧。”
熊吉用纸巾优雅地擦手,“老板今晚用不上你,除非你想在寒风里享受驾驶座睡眠。”
年轻小伙儿想了下:“那我还是觉得床比较舒服。”
熊吉笑:“那肯定的。”
他刚刚都那么说了,小杞不可能不留老板住下。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眼看着就差一把火,做下属的当然要适时地助力一把。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他最近的工作压力不小,不仅要忙原本不属于他能接管的份外之事,还要兼顾老板的私人情感……嗯,或许,是时候该向老板暗示一下涨薪水的事了。
熊吉哪能想得到他其他的都做得挺好,可却因为太有眼力劲儿去泡的一壶茶而破功。
酒店里,明杞把茶杯放下了,倒也不好意思真去怪熊哥。
他放下杯子后就把手揣进了兜里,也没抬头,就盯着茶水仿佛能把它看出一朵花儿来。
他没敢看人,可郁戎的视线一直就落在他身上,看了好几秒,他才轻声问:“有没有不高兴?”
“嗯?”
明杞起先没转过来弯儿,下意识抬起眼睫,看到郁戎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事,眼里盈了点笑。
“没有,他们影响不了我。”
郁戎看着他,不说话。
明杞在他的眼神下,没招架住,说:“好吧,是有那么一点。”
他正了正色,“但更多的是不想服输吧,我还去把他们要拍的那个戏的原著看了下,就看的梗概,挺不错的剧本,所以《问鸦》我更要好好拍才行。”
酒店的灯很亮,明杞就对着光而坐,柔软黑发下,脸颊上所有表情一览无余。
他的眼底太澄澈了,在被那样无理又难堪的恶意对待过,没有仇视,也没有报复,只是想着无视或远离。
殊不知,这只会让那些伤害他的人变本加厉。
郁戎垂眼,落下一字:“傻。”
明杞眨眼:“你干嘛说我。”
“不说你,去洗澡。”郁戎别开视线。
时间的确不早了,快接近晚上十一点,不开工在家的时候,明杞都已经睡了。
明杞都站起来了,拿好睡衣正要去浴室,想起来问:“那你呢?”
“我自然要回去。”
“这么晚了还回哪儿去?”明杞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睡衣扔了,他翻看手机上的时间给郁戎看,“都十一点多了,影视城这边离家多远,开车都要一个小时呢,你还刚下飞机,这么折腾太累了!”
郁戎看了眼他的手机,声音有些静:“可是这里只有一张床,怎么睡?”
“睡一起!”
明杞这会儿早忘了刚才的纠结,尤其是看到郁戎还站了起来,话说得不假思索,“我刚刚看了下床,挺大的,够我们两人睡,没问题。”
郁戎看了他一眼,倒是把脚步停下来了。
“你刚刚的表情有些奇怪。”
他语气淡淡,“我以为你不自在,不愿意。”
明杞的脸色莫名地热了几分:“没,没有不愿意呢。”
他哪能说只是想到了些不太正当的画面,说不出口。
再说了,重逢以来,他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在小山村里天天睡一起,有什么好矫情的。
高兴都来不及。
话说到这里,眼看着郁戎不准备走了,去把酒店的房门反锁了回来,明杞也安心地去洗澡。
出来时郁戎已经把床上用品都换好了,床单,被套,甚至是里面的棉被,枕套和枕芯都焕然一新,东西全是从家里带来的。
明杞肤色好,但肤质却很让人焦心,他对贴身的纺织物很敏感,哪怕是酒店里洗过的床套,依然会让他的皮肤起红疹,发痒。
当然了,他拍戏时没这么讲究,也能吃苦,动作戏、雨水戏照样拍。但毕竟要在剧组待上好几个月,能住好点儿,舒服点儿,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上去。”郁戎抖了下被子,彻底平顺了。
“嗯。”
明杞坐到了床里面。
等郁戎洗完出来,他闭着眼睫,看似已经睡着了。
郁戎动作放轻,关上灯,也上了床。
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一切都和小山村里做任务时一样,一张床,两条被子,以及,一样的两个人。
可又不一样,那时候明杞还摸不准他心意呢。
安静下来后,明杞又忍不住想起刚才没说完的话,越想越睡不着,可现在的气氛好像也不适合问了……
想来想去,明杞还是有了动作,这么好的机会,哪怕不说话也要做点儿什么。
黑暗中,他扯了下被子,把脸转向郁戎那边,声音刻意放得很小,他说:“我想在你怀里睡。”
郁戎的呼吸声舒缓地传来。
明杞等了一会儿,又说:“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
话落,他掀开自己的被子,钻进郁戎的那床,把头往对方的胸口一靠。
这么大的动作都没遭到拒绝,明杞安心了,闭上眼轻蹭了下。
如熊哥所说的那样,郁戎应该是很累了,在国外连轴转地开会,回来就赶来探班,这才没多久就睡着了。
明杞也心疼,想着自己再不胖但也不轻,所以只浅浅地压了一会儿,又收回来。
睡前是同一床被子,头挨着对方的肩,但醒来时,明杞发现他还是在对方怀里。
“?!”
一睁眼,就发现郁戎已经醒了,正垂着眼在看他,明杞一大早就被近在咫尺的美色冲击到,还没反应过来,浅笑吟吟地说了个“早”。
郁戎看了他一会儿,低“嗯”了一声,声音有点喑哑。
“七点一十,你该起床了。”
剧组执行的是冬天的作息,八点半开机,这个点儿的确该起来了。
“好。”
明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很自然地从对方的臂弯里坐起来,开始收拾自己。
直到洗漱完,助理及时地送来两人份儿的早餐,吃完后各自坐上车子离开。
明杞赶往剧组,郁戎则是去公司。
这会儿清醒了就要分开,下次探班还不定是什么时候呢,明杞早忘了起床时候的那点窘然,有点不舍,但还是冲郁戎浅浅笑着。
“我工作去了,努力给你挣钱。”
郁戎给他关好车门,说:“知道了,去吧。”
看似磨磨蹭蹭,但其实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房车发动,郁戎的身影就在明杞眼里越来越远。
时间的确很赶,古装戏妆发要提前做,也就是第一场戏不是明杞的,不然他还要起来得更早。
到了片场,明杞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而郁戎,一直看着明杞的车子逐渐消失后,才收起所有表情,吩咐司机开车。
到了公司后,熊吉早就等待在他的办公室外,随着郁戎踏入的那一刻,熊吉就拿出干练的精英姿态:“郁总,您让我查的《夏日蝉鸣》的制片人,资料我又整理了一份。”
昨晚熊吉就整理好了,郁戎正准备看的,但被明杞打断了。
这个制片人姓周,是业内资深的制片,曾经也制作过好几部有口皆碑的影视剧,尤其擅长拍摄现代剧。
熊吉在郁戎翻看时适时地开口:“郁总,我查过了,这个周制片说是和盛家的私交好,但其实更多的还是利益关系。”
盛言鸣出身音乐世家,他的父亲就是老一辈知名的音乐人,母亲是一位小提琴家,只不过在盛言鸣七岁那边,他的父母就离婚了。
之后盛父开始涉足商界,但在乐坛仍然有一定的地位,手底下也有不少的圈内人士巴结他。
“既是为利而来,也同样能为利而散,郁总,要不我们让人去……”
“不行。”
郁戎淡淡说,“这人既然搭上了盛家的船,利益牵扯必定很深,没那么容易给我们买通,更何况……”
盛言鸣给《夏日蝉鸣》这部戏增加了一大笔数目的投资,此时让制片人反水意义不大。
“他这是冲我来的。”
熊吉微微皱眉:“还故意在《问鸦》开机当天官宣涂易是男主。”
郁戎目光冷了一瞬:“他算盘打得挺好,我又岂能让他们如愿?”
明杞自己不想在意曾经遭受过的那些,可他不会,也不能不去在意。
光是那些留在明杞身上,哪怕天天涂药都还没有消除干净的疤痕,就足够他留账清算。
郁戎的视线落在资料上,个人生活那一栏。
“这位周制片……当初既然是靠着他太太的背景在圈里打响了名声,现在身边围了这么多红粉知己,也应该让他的太太知情才对。”
熊吉严肃脸:“明白。”
紧接着他询问,“那到时候我们是否要注入资金,换掉涂易?”
“不,让他拍。”
郁戎视线一敛,眼底尽是漠然:“登高才能跌重。”
接下来的两天,也就是《夏日蝉鸣》官宣的第三天,一则《夏日蝉鸣》制片人被发妻捉奸在床的新闻冲上热搜。
视频里年过六十的肥胖男人拿床单捂着下半身,一脸的惊慌失措,他身边则躺着一名身材火辣的卷发女子,声音嘈杂的背景里,这位制片人的彪悍发妻正指着两人怒骂他们恬不知耻,青天白日就迫不及待在酒店里行苟且之事,更是讲到男人当年落魄之时,她的家族是如何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他才能有今天。
新闻一出,热搜就爆了。
【《夏日蝉鸣》这部戏是有什么魔咒吗?主演人设崩塌,制片人私生活混乱,还涉及到出~轨道德底线的问题,简直是玷污了原著小说】
【不止,那个小三好像是前两天这部戏官宣的女三号?好吧,我错了,不是好像,就是她,好家伙,原来角色是这样拿到的】
【hhh别拍《夏日蝉鸣》了,改拍《冬日笑话》吧】
【只能说戏外比戏内更有看头】
【我倒要看看这样的主创拍出来的青春纯爱剧有谁看,拍出来羞辱观众的眼睛吗?】
【不想看脏东西,抵制,坚决抵制!】
观众抵制是一方面,但更棘手的是,这部戏原本的投资方见势不对,趁着戏还没有开拍,纷纷撤了资。
原本选涂易做男一号已经让他们心里打了个问号,这下制片人又出了事,没人愿意在这桩明摆着会赔的买卖上浪费时间。
一场风波后,《夏日蝉鸣》的投资方只剩下盛言鸣一人。
眼看着舆论无法平息,还越演越烈,深知把事情搞砸的周制片人来盛家别墅赔罪。
“实在是抱歉,鸣神,我也没想到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这位年过六十的胖男人个子并不高,站在盛言鸣面前显得畏畏缩缩,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一抹凶恶,“都怪那个老女人,我平时已经很小心了,她居然还能抓到我的把柄,还发到网上去!”
“说得对。”
一道击掌声响起,又是一道,两道,连响三声。
周制片循声一望,看到本该是他新戏的男一号,轻笑着说,“可是叔叔你怎么忽略了,是你管不住下半身呢,怎么能去怪你的老婆?”
一个黄毛小儿也敢这么跟他说话,周制片脸色一挎,正要呵斥:“你……”
“你别忘了——”
涂易收起笑容,“哥之前就跟你说过让你管好自己,不要在新戏开拍之前的节骨眼上生事,你老年痴呆犯了?”
周制片更是大怒:“你哪里来的底气跟我……”
“周叔……”
盛言鸣在这时低沉着嗓子出声,周制片连忙扭头看他:“鸣神,你得帮帮周叔啊,再给我一个机会,鸣少……”
后面两个字一出,盛言鸣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周制片人猛地反应过来。
那个称呼原本只是他想拉近距离,让盛言鸣看在他父亲的份儿上,但他一时竟忘了,盛言鸣和他父亲的关系十分不好。
“不,我说错话了,鸣神,你再帮……”
盛言鸣语气冷硬:“周叔,你离开吧。”
“……”
周制片人还不死心地想再求情,却被盛言鸣的助理带人架了出去。
哀嚎声远去后,气氛总算沉静下来。
“哥……”
涂易将目光望向不远处的男人,语气微淡,“当初明杞出事后,那个男人不动声色地投资了一档大热节目,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会不会因为明杞赔钱,这种时候,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状态,《夏日蝉鸣》这部戏还想再筹拍,不仅部分演员要换人,甚至原定的演员都在观望跑路了,但更致命的,还是资金的问题。
如今只剩下盛言鸣的投资,他要是撤资,那根本就不存在筹拍的问题,这部戏直接无了。
“你不必激我。”
涂易的言外之意轻易就被盛言鸣看破,盛言鸣眼里一片冷沉,“我说过会捧你,就不会食言。”
“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好好表现,剧播出的时候,全面碾压《问鸦》。”
……
一周后,《夏日蝉鸣》的官微宣布更换原定的制片人和女三号,同时态度诚恳地道歉,并表示欢迎公众继续监督和关注这部戏。
消息一出,全网哗然。
网友们纷纷嘲讽这部戏的剧方还真是头铁,这都还能继续拍下去,还坚持不换下涂易。
然而有圈内的网友又爆出,之前的投资方接连跑路的事,现在唯一剩下来的投资人只有盛言鸣。
【难怪始终不换人……只能说盛言鸣和涂易锁死,祝福他们,别再去打扰明宝和郁老板了】
【意思是鸣神独资筹拍?作为十年歌迷,我是真的很担心他赔钱……】
【这是肯定会赔钱好吧,拍出来有人看吗?】
【……应该担心有没有平台买的问题才对】
明杞是在中午收工的时候,听到旁边的演员聚在一起吃饭时说笑。
“这么明显的投资陷阱,盛言鸣还一脚踩进去,你们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真爱无敌呗!”
“我看不像,倒像是赌气。”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明杞看了一眼,发现是上次见过的那个也试镜过《夏日蝉鸣》的男演员,在这部戏里,饰演他的六哥,一个有点吊儿郎当的纨绔皇子,跟演员本身的性格有点相似。
“我以一个同样作为男性的身份说句话,他看那个爱豆叫……涂易的眼神,就不是爱情,跟看明杞的眼神根本不一样,这么做我还真看不透他想要干什么。”
“同意,之前的节目直播我也看过,鸣神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爱而不得,恼羞成怒。”
演员整天待在剧组拍戏也是很封闭的,所以平时也会上上网,追追剧,跟周围的八卦。
另一个女演员笑呵呵地看热闹:“我不关心这些,我只想知道,盛言鸣这样做,他不会破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