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总共不过六间, 楚颐身体不好,二皇子特意关照将他的客房安排在了内侧最清幽的一间。
上了楼后,小二一边领着他往里走一边恭敬道:“公子请稍做休息片刻, 小的这就去帮您打热水沐浴, 若有其他吩咐,尽管令人叫小的过来。”
三人房间相连,沿走廊走去,中间只以几个巨大的架子隔开, 楚颐目光落在最外侧那个紧闭的房门上, 脚步顿住道:“先下去吧, 不必来打扰。”
小二应了一声,连忙恭敬退下了。
楚颐上前推了推门, 发现那间客房门被自内关得死死的,又轻轻敲了敲,等了片刻,房间内却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他收回手转身欲走, 还没迈出一步,房门却自身后打开。
顾期年站在门前, 衣衫头发一丝不乱,表情冷漠, 屋内微黄的烛火笼在身上, 却未给他镀上任何暖意,他淡淡地看了楚颐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越过他转身下了楼。
楚颐呆呆站在原地, 还是头一次被他这么晾着, 脸色不由沉了沉, 原本还打算哄哄他,此刻完全没了心情,径直回了自己的客房中。
抚州地处安州以南,虽即将入冬,可气候却比京中温暖许多,客房中没有点炭盆,只生了一个小小的炉子,上面坐着大大的铜锅,里面温着的一壶茶正徐徐冒着热气。
楚颐浑身疲累地坐在桌前,心里因顾期年的态度始终堵着一口气,等小二送来了热水,他随意沐浴后就上了床。
窗外秋风习习,楼下高谈阔论声久久不止,楚颐沉沉睡了过去。
到了午夜再次醒来,周围已是一片安静,清冷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房内,给地上铺了一层霜色的白光。
胸腔牵起闷痛,楚颐忍不住低低咳了起来,好一会儿后,他勉强起身到了桌旁,从炉火上取出茶壶,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了。
一杯茶水见底,却依旧没有舒服多少,他一手撑住桌面再次低咳起来,就听房门被人自外极轻地敲了三下。
那是绫罗向来的习惯,此时找来,说不定是张九重那边有了消息。
楚颐上前开了门,门外果然是一脸焦急的绫罗,见了他低声道:“主人,张神医已到了抚州,只是他不肯过来,想请主人亲自前去一趟。”
张九重避世已久,此次楚颐和二皇子从京中而来,身旁都带了不少护卫,人多眼杂,在客栈见面的确不妥。
楚颐道:“备马车,尽量避开周围耳目。”
绫罗应了一声后,一旁的江恕很快下去安排了。
张九重到了抚州后,暂居一家生意冷清的小小医馆中,楚颐到时,医馆大门紧闭,夜半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月色中如同荒废了一般。
绫罗上前轻轻叩了门,许久后才有人应声,自内将门打开。
直到进了屋,门在外面关好,张九重仔细打量楚颐许久后,才感叹道:“咱们也就不到一年不见吧,怎么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咳得厉害吗?”
楚颐蹙眉摇了摇头,淡淡道:“老样子罢了。”
见张九重自顾自去搬凳子,楚颐随后走到桌旁在他身旁坐了下去。
两人不再说话,安静诊起了脉。
屋内空间狭小,鼻间到处是草药的淡淡清香。
好一会儿后,张九重将手松开,一边取了纸笔刷刷写着字,一边随口道:“还行,没我想的那么差,不过好的差的区别也不大,反正你的病也好不了……”
他手下微顿,抬头问:“要寻常药还是跟京中一样?”
三年前他来衡州,因未想过再回去,所服皆是张九重特意开的寻常药,虽和在京中所服相似,可少了其中几味特殊的药材,脉象已逐渐能看出正常。
楚颐道:“寻常药大概要两年后才能吃了。”
“还真打算两年后就死啊,我以为皇上如今身体日益不好,拖不过两年呢,这样你也不用这么折腾了……”张九重自言自语一句,继续将药房写完后,递给了一旁的绫罗。
他的话若让皇上得知,只怕会立刻将他拉出去砍了,可楚颐向来了解他,整日面对的都是些将死之人,说话也渐渐少了避讳。
于是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我那徒弟性子和气,每次开给你的方子副作用小,但对身体益处也减半,”张九重摸了摸光秃秃的下巴道,“我可不惯着你,你是我的病人,我管你中间好不好受,只要身体能好才最重要。”
“反正你自己掂量着,喝不喝由你。”
楚颐忍不住被他逗笑,淡淡道:“多谢。”
张九重白了他一眼,忍不住道:“大老远跑来衡州,也不事先安排一下,等两年后离开,此地只怕已有不少人能认出你,还能好好隐姓埋名吗?”
两年后他本来也没打算再来衡州,楚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绫罗在一旁低声提醒:“既已诊完脉,主人不如快些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
楚颐点点头站起身来,看向坐着发愣的张九重问:“张神医打算何时回衡州?”
“我何时都行,反正这药你吃着,顶多病几日,不会有大碍的,衡州到抚州三五日的路程,累都累死了,我要先放松两日再回去。”
楚颐应了一声,不再多耽搁,随绫罗身后出了医馆。
一路乘马车回了客栈,周围依旧静悄悄的,残月挂在头顶,朦胧照亮前路。
三人进了客栈后,楚颐独自上了楼。
此时已是后夜,因走廊两侧皆是客房,未开窗户,二楼黑漆漆的,安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楚颐脚步轻缓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前,推开房门。
那扇半开的窗户前,一道身影静静站着,暗淡的月光铺了一身,黑暗中看不清表情,听闻动静,转身朝门口看来。
楚颐的心骤然紧缩。
“你去了哪里?”顾期年静静问。
楚颐静默片刻,走进房内将门关好,才问:“你怎么在这里。”
“若不在这里,我怎会知道你夜半悄悄出门与人私会?”
“你说什么?”楚颐皱了皱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跟谁私会了?”
顾期年冷笑一声,缓步朝他走来。
“不承认吗?”他咄咄逼人道,“那你说说,你深更半夜悄悄带着绫罗和江恕出门,不是与人私会又是去做什么?”
他在楚颐身前停下,垂下眼眸看他,黑暗中依稀只能看到顾期年紧绷的表情和微微抿起的唇角。
楚颐微微咽了咽口水。
方才离开时他们明明已经十分留心,就连楼下的随行护卫都未惊动,顾期年是如何得知他出去的?
难道他才刚离开,他就来了房中找他?
看着他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楚颐忍不住拉住他的手轻声哄道:“我方才只是出去透透气,乖,别胡思乱想。”
顾期年冷冷看着他,狠狠将他甩开,冷笑道:“你病成这副样子,夜间乘马车离开一个时辰,只是为了散步,你自己信吗?”
“若你真舍不得那个陆文渊,为何不干脆留在身边,何必装模作样将他送走,又偷偷摸摸跑去见他。”
“我也就罢了,你这么做,就不怕对不起唐知衡吗?”
楚颐皱了皱眉,没想到他竟然以为自己去见了陆文渊,虽然张九重那边未曾暴露,可以稍稍放心,可他心里依旧舒服不起来。
他越过顾期年径直走到桌前倒了杯茶,微微抿了口,手指紧紧捏着茶杯,又带着气重重放回了桌上。
“你说我对不起阿衡,”楚颐转身看向他,许久后,冷笑一声道,“如今就你我之间的关系,本就对不起他,跟陆文渊有何干系。”
“我已经告诉过你,送上门的我不喜欢,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话音落下,他才后知后觉想到,他和顾期年之间,自回京后,似乎也是对方不停贴上来的。
这种话已经当着他的面说过两次,以顾期年那副别别扭扭的性格,指不定又会如何想了。
果然,顾期年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静静问:“是吗?”
“那我呢,你喜欢吗?”
“喜欢。”楚颐低声道。
“有多喜欢?”顾期年执拗看着他道,“跟萧成暄比呢?或者跟唐知衡比呢?”
“若你真的喜欢我,西市那日你为何要跟萧成暄那么亲密,你明知道他对你有意,却不避嫌,不就是给他机会吗?”
在安州遇到时,楚颐以为他会因为此事继续讨伐闹脾气,可是顾期年却没有,本以为此事早已翻篇,没曾想此刻又被他拎了出来。
偶遇一个陆文渊,他都要闹成这样,若是过几日阿衡追去衡州,又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给他机会了?”楚颐忍不住道,“我是他的亲表兄,若非如此,以阿暄的性子,我根本不会与他多说几句。”
“你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子的。”
“我不知道!”顾期年胸膛微微起伏着,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一直都不懂你在想什么,你喜欢谁,不喜欢谁,我更是不明白。”
“是不是只有唐知衡在你心里才是最重要的?”顾期年手指紧紧蜷起,冷声问,“你也说了你我的关系本就对不起他,那你以后打算如何,继续让我抱你,亲你,摸你,放任我对你做所有想做的事,还是为了他疏远我,像是丢弃陆文渊和司琴一样,忍痛割爱,说放弃就放弃?”
楚颐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抱抱顾期年,安慰他不会丢下他,可是怎么可能呢?
自幼京中所有人都知道他活不了多久,楚家注定无后,皇上隐忍多年,之所以不曾破釜沉舟,也不过是因为楚氏一脉断绝,对朝政再也造不成威胁。
难道真要让自诩忠君的楚家在皇上的猜疑中反目,或者真如传言所言,干脆反了?
无论如何,两年后他和唐知衡是一定会走,无论是离开一年或是两年,甚至更久,那时注定会再次将顾期年丢下。
就算楚颐真的很喜欢,也没有办法。
楚颐静静看着他,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这些。
顾期年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最终轻笑出声:“不过如此。”
他面容清冷,声音也冷得像是失了温度:“很久以前我就知道阿兄是这样的人,可是又想骗骗自己,觉得自己在你心里还是与其他人不同的。”
“你本来就与他人不同。”楚颐道。
顾期年却没有听他回答的意思,轻声道:“可是我不想每日猜测怀疑下去了。”
他上前紧紧抱了抱楚颐,许久后才依依不舍放开,笑道:“我们就这么算了,从前的事情也都扯平,我慢慢忘了你,以后不再闹你冲你发脾气。”
“我……放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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