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吗?”楚颐冷冷看着眼前的少年问。

  他始终想不透顾期年为何成了这副样子, 明明从前优雅端正克制内敛,即便气急也只会抿着唇瞪人,眼下倒是学会泼皮无赖那套了。

  楚颐松开他的手, 身体微仰靠在了软枕上。

  顾期年没有回答, 饶有兴趣道:“我一直都觉得,你这副吓唬人的样子才最好看。”

  马车出了顾府所在的巷子,未去主街,而是绕路走上了一条几乎荒废的小路。

  楚颐知道他是故意气自己, 干脆闭起双目养神, 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心中却暗暗盘算着,待会儿若他们下了车, 时机合适,一定要想尽办法传信去国公府内。

  马车出了主城又走上山路,虽一路快马加鞭,可足足走了整个下午才终于停下。

  顾期年身边的仇云替他们打开车门, 楚颐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竟是三年前一同去过的醉仙楼门口。

  楚颐忍不住咳了起来, 好半天止住后,饶有兴趣地扫了身旁的人一眼。

  没想到三年未见, 他癖好倒是越来越广泛了。

  京郊虽也算热闹, 却与城中的繁华不可相提并论,周围店铺林立,出入者大多是平民商户, 偶尔几位富家子弟结伴而过, 也都是寻常商贾公子的扮相。

  楚颐从前在醉仙楼喝过几次酒, 从未遇到过熟人, 顾期年将地点选在此处,想来也是防备在外遇到熟面孔。

  两人一起进了大门,仇云与其他护卫则守在门外或各个街角,虽不打扰,却也严防死守,若没有合适时机,想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

  临近中秋,正赶上醉仙楼一年一度的花魁大选,二楼雅室被腾空作为休息室和“新房”,一楼则架起高高的台子,上缀轻薄红纱,若隐若现挡住正中的窄小竹榻。

  二人随小二的引领上了二楼,被安排在靠窗的雅座,雅座远离人群,视野却极好,正对着楼下红纱后的竹榻。

  楚颐靠坐在椅背上,轻飘飘扫了对面男人一眼,忍不住嗤笑。

  “看来这三年你倒学会了享受,”楚颐淡淡道,“连醉仙楼花魁选举都特意念着,不知今日你带我来,是想让我帮你掌掌眼,还是打算直接送位美人给我?”

  顾期年目光冷了冷,很快恢复过来,话里有话道:“待会儿不就知道了。”

  花魁选举定在戌时一刻,等茶点上了桌,楼下高台突然一声清脆的锣响。

  “咣——”

  紧接着舒缓的琴声悠悠流淌开来。

  今日的选举已是终选,醉仙楼内佳人如云,初选时已选出一批才情相貌最优者,终选则是从最优中的最优选出三位上台,由客人一同竞价,竞价最高者,则当选为花魁,而出价者则可于当晚与花魁春宵一度。

  楚颐对此类一向不太有兴趣,自选举开始便自顾自地喝茶,顺便观察着四周。

  直到歌舞声起又落,三位候选者上台,台下传来众人兴奋地议论声。

  “今日花魁选举,最终参与者就是这三位了,下面先有请琼花姑娘——”高台上主事者拖长声音喊。

  楚颐手中拿着杯子,不经意朝楼下扫了一眼,却在那位名为琼花的女子身侧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手指僵住,脸色骤沉看向对面的人。

  “我看你一直好像没什么兴趣,怎么?眼下见到你的那位小公子,不高兴了?”顾期年目光落在楼下,看都没有看楚颐一眼,语气里却满是轻蔑,“这副模样竞选花魁,倒是抬举他了。”

  “你究竟想如何?”楚颐皱眉问。

  顾期年转回目光,神色沉郁地看着他道:“这么在乎他啊?可惜今晚价高者得,他就要去陪别人了。”

  他话语咄咄逼人,笑意里都带着狠戾。

  楚颐垂眸冷笑一声,也终于知道他带自己出来的目的,淡淡道:“果真是顾家一贯的手段,总是卑劣上不得台面。”

  “卑劣?”顾期年冷冷看着他,笑道,“是指逼良为娼吗?”

  “那你当初将我抢入府时,可想过自己是否卑劣!”

  话音落下,一楼已开始竞价。

  司琴身着一身素淡衣衫,垂首立在高台上,身形略微消减了些,表情谦恭,原本澄澈的双眸始终躲避着台下投射而去的目光,却又毫无反抗之意。

  楚颐知道他一向胆小,当初留他在身边,也总是谨慎小心,从不敢多嘴半句,陆文渊被他送至抚州后,司琴随行身边一向照顾妥帖,从未惹他动过半点气。

  楚颐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了顾期年一眼,起身欲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不准走!”他沉着脸道,“是担心他,还是舍不得他?”

  顾期年忍着满心火气,慢慢道:“我并非真的心硬如石,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我替你买下他,送他离京,第二,”他看着楚颐,一字一顿道,“就让别人买下他,过了今晚,我将他送还给你。”

  说完,他松开了钳制问:“你选哪个?”

  楚颐知道,这两个所谓选择,不过是在问他是否在意司琴而已,若是在意,就要送他离开,再不能陪在身侧,却不会遭人侮辱,若是不在意,即便被旁人当做玩物也无所谓,左右还是会回来。

  他朝楼下扫了一眼,那群争先恐后竞价之人个个满面红光,盯着台上三人的目光仿佛饿狼一般,出身良家的司琴气质纯净,更是引起了众人兴趣。

  他忍不住低咳起来,许久止不住,好一会儿后,才淡淡道:“送他去抚州吧。”

  楚颐道:“既走就走远一些,多给些银两好好安置了,再也别回京。”

  顾期年闻言轻笑出声:“果然是世子还是如当初一般,无论是谁,说丢便能丢掉。”

  楚颐不想理他,转身欲走,还未动就又被他拉住。

  “怎么,不敢面对?”顾期年依旧余怒未消的样子,执拗道,“哪都不准去,我今日就非要让你看着,看着自己喜欢的人离开是什么心情。”

  “我喜欢的人?司琴吗?”楚颐蹙眉看着他道,“能不能别闹了。”

  顾期年望着他的双眼,冷笑一声,依旧不依不饶道:“不敢认了?才离京就与他共处三年,这三年你知道我……”

  楼下传来嘈杂的议论声,司琴被主事一把拉去坐在红纱后的竹榻上,竞价已开始。

  楚颐挣脱他的钳制,懒懒坐回位置上道:“既然你不愿送他走,也便罢了,那就依你说的,明日将他还我。”

  顾期年抿唇冷冷看着他,沉默片刻,大步朝楼下走去。

  楚颐冷眼看着楼下一派热闹喧哗,看着顾期年进了一楼内侧的厢房,又看着他带走了司琴,与他前后出了醉仙楼的大门。

  他站起身,缓缓走至一旁的窗口处,用手推了推,很轻松将它推开来。

  他所处的窗口正临着主街,街上铺面大多已打烊,偶尔几个摊贩依旧守在街口处,高高的横杆挑着几盏灯笼,光线昏暗,并不能照亮远处。

  而黑暗中的各个街口处,那些同行而来的护卫们依旧守卫森严,就连醉仙楼楼下各个出入口,也皆有护卫把守。

  “两位爷,二楼位置真的已满,不如让小的带两位去楼下看看……”楼梯处传来小二略显慌乱的陪笑声。

  “少废话!”

  一道醉醺醺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楚颐收回目光,刚将窗户放下,两个身着锦袍的男子顺着走廊大步走来。

  “这里不是有位置吗?”其中一位稍高的男子扫了一眼雅座位置,又看了眼窗边站着的楚颐道,“这位公子,就劳烦将位置让给我们了。”

  接着自顾自对小二大声道:“还不赶紧收拾了。”

  “这……”小二有些紧张,犹豫着不敢上前。

  楚颐懒懒靠在窗台上,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稍高男子不留意对上他的眼神,表情微微一虚,却又酒壮人胆,立刻硬着声音道:“怎么,不愿意?是不是想要钱?我告诉你,我们可是京中有名的皇商,你识相点就赶紧给我滚,不然……”

  “皇商?”楚颐道。

  “可听过锦绣布庄?”稍矮男子借着酒意道,“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刘老板,除了楚家和顾家,整个京中谁不得给三分薄面。”

  他喝醉了酒,又因身处京郊天高皇帝远,吹起牛来就越发起劲。

  楚颐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可知我是谁?”

  刘老板皱眉接话道:“你?”

  话音才落,楼梯处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顾期年面色冰冷上了楼,看到眼前的场景,大步走上前,在楚颐身旁站定,冷冷道:“何事?”

  两位商贾对视一眼,见他一袭黑衣气质不凡,酒意顿时醒了一半,却犹硬着头皮道:“这、这位置我们要了,你们要多少银子?”

  顾期年皱了皱眉,刚想开口,一旁的楚颐已轻笑出声。

  “拿银子砸人啊?”他淡淡道,“你们知道他是何人吗?”

  商贾似有犹豫,却依旧硬声问:“你们若真有头有脸,岂会不知刘老板的名号。”

  楚颐垂眸笑了笑,微微站直身体抓住顾期年的胳膊问:“顾小将军,要让位置吗?”

  两位商贾脸色顿变。

  京中谁不知顾家人向来家风严谨洁身自好,更别说踏足烟花柳巷,醉仙楼明晃晃的青楼牌子,顾期年又怎会来此处?

  可楚颐就是要让他丢掉颜面,撕去他假端方的外皮。

  顾期年手指微蜷,挣开楚颐拉住他胳膊的手,却没有将他推开,反而将之拢在手心,面色阴沉道:“既如此,那让让也无妨。”

  刘老板上下打量着二人,目光惊疑不定,可看二人的气质与传闻中的描述,越来越觉得契合起来,激动之余借着酒劲上前拉住他的胳膊道:“原来是顾小将军,怪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儿美酒不错,不如稍后我们二人一同请两位喝一杯,就当是赔罪?”

  “若两位有喜欢的佳人,也可尽管挑选,费用全包在我们身上……”

  顾期年面色森寒地看了他一眼,狠狠甩开他的胳膊,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之意,然后看了眼身旁的楚颐,拉着他朝楼梯处走去。

  楚颐忍着好笑,随他一起下楼,脚腕间的金铃相触,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身后刘老板立刻“哎呀”一声。

  稍矮男子问:“怎么了?”

  “一直听说顾小将军洁身自好,可你看他方才拉着那位白衣男子的样子,像不像……”刘老板话语顿了顿,满是深意的看着他。

  稍矮男子“啊”了一声,也一拍脑门道:“你是说,他们二人的关系是……”

  身后低语悔痛声不断,楚颐随顾期年走出醉仙楼上了马车。

  “有意思吗?”顾期年满脸阴云,一上车便将他逼在了角落处。

  楚颐嗤笑一声,靠坐在软枕上道:“你拿司琴威胁我,不也一样没意思吗?”

  “又是司琴,”顾期年冷笑道,“看来送他走,你是真的不舍了。”

  “不舍有什么用,走都走了。”楚颐随口道。

  顾期年被堵得说不上话来,他紧紧盯着眼前人,倾身上前将他抵在车厢上,满心怒意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说让我生气的话,做让我生气的事,故意吊着我、逗我玩……”

  “还故意……”

  他目光落在楚颐柔软的唇上,微微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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