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渐渐小了。

  二夫人李湘湘半边屁股坐美人榻,静听雨声。

  窗外抽绿的梨树,案桌上煮着花茶,清淡的雾飘出来,好不惬意。

  有个侍女走进房间,行礼道:“夫人,已经打发走了。”

  二夫人伸出涂抹丹蔻的指甲摸了摸鬓发,眼珠翻白,“喝了我这么多药还没死,真够糟蹋的,我那一副药要花上一两银子,当寻常人家一个月的伙食了。”

  侍女缩着肩膀,抬头,“夫人,壮牛说大公子屋顶漏水了,院子积水,现在住不能住,叫您给管家说一声,给修修。”

  二夫人:“哼,那病痨既然敢当副将,肯定不怕屋漏水,军队可比府里苦多了,别管他。”

  话毕,二夫人沉思一会,眼睛泄出笑意,“等等,你叫管家派人去修,然后这样……”

  她在侍女耳边小声私语。

  两人眼睛泄出得意的神色。

  ——

  屋顶算是修好了,池高男还以为晚上能睡个好觉,结果,半夜一震雷鸣,他床上的屋顶直接垮了。

  彼时,他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幸亏还没睡着,否则非得被压死。

  池高男跑出屋子,这天晚上就他一个人,壮牛回家养病去了。

  雨还在下,而且越来越大,院子里都是积水,到处湿漉漉的,看得人心烦。

  池高男拖着沉重的脚步一间间地推开隔壁的厢房,但是房都被锁了,只剩最后一间——大反派的客房

  池高男站在门口,抬手“咚咚”敲门。

  但没人回应。

  他也没想过会得到回应。

  大反派应该不在,不然他也不会落到如此下场。

  不知哪里来的自信,他觉得如果萧云谏在,他现在应该还在军队做他的副将。

  思念及此,池高男心头一震——难道大反派遇到什么事了?受伤了?

  池高男心提起来。

  他现在被困在这里,没办法知道外面的消息,先过好眼下。

  池高男推开束川的房门,在他的床上睡了。

  但是好冷,身体忽冷忽热,鼻塞得厉害,只能用嘴呼吸,淅淅沥沥的雨声忽远忽近,眼前模糊一片。

  许久,他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终于放晴了,雨后的空气总是带着齁鼻的腐烂味。

  生病的池高男非常敏感,一点点异味都能让他感到反胃。

  睁眼,眼睛灰蒙蒙一片,许久才恢复清明。

  但目光所及之处,却很陌生。

  发霉的屋梁,陈旧铺满灰尘的桌子,椅子,湿烂的泥土地。

  以及,他躺的是一张老旧的床,被子被卷在一旁。

  空气中弥漫泥土以及霉味,阳光从外面射进来,让混杂的味道更加浓郁。

  “呕~”池高男感觉胃里难受,却吐不出来东西,他已经两天没进食了。

  身体是肉眼可见的消瘦,躺在床上,肩胛骨都是硌人的。

  他记得昨晚自己睡在束川的床,但是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里是哪?

  他用如柴的瘦手支起身体,慢慢挪下床。

  脚还没着地,听到二夫人独特的嘲讽声。

  “醒了就继续睡,反正你现在不是副将了,也没事干。”

  “你还不知道吧,现在你的副将之位被人代替咯。”

  二夫人和她的儿子池永寿进入房间。

  母子端着看戏的姿态睥睨他这个病痨。

  池高男又坐在了床上,努力挺起肩膀,“我再不济也当过副将,你儿子只会在受欺负了找妈妈……”

  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想砂砾从喉咙里摩擦出来一样,又沙哑,又疼。

  池永寿一把抓住他领口,“你嘴巴放干净点。”

  池高男嗤笑,“戳到你痛处了?妈宝男!”

  池永寿握拳,作势打池高男。

  他娘急忙拉住他,“别碰他,他身上有病,别被传染了。”

  池永寿这才手回手,“你给我等着。”

  池高男点头,“好,我等着。”

  二夫人用手绢挡住口鼻,嫌弃道:“昨夜打雷,把大公子的卧房劈坏了,眼下府中没合适的地方,只能委屈大公子先住在这。”

  池高男不回话,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二夫人白了他一眼,“大公子要是想住好点也好商量,出钱修缮即可。”

  张口闭口都是打他钱的主意,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二夫人用手帕扇空气,“这些年,丞相府的钱都给你治病了,眼下府里用钱紧张,大公子懂得感恩,就把钱拿出来接济接济。”

  池高男冷笑,“如果我不给呢?”

  池永寿上前拎起池高男的领口,狞声道:“不给,那你就永远住在这吧,死了也没人管。”

  “咳咳咳……”池高男仰头,对着他咳嗽。

  二夫人连忙拉走池永寿,“快松开,别让这废物传染你。”

  池高男再次剧烈咳嗽。

  母子二人避得远远的。

  “你有三天的时间考虑,否则死在这里。”二夫人甩了狠话,急忙拉她儿子离开。

  他们的身影在房间消失,却还能听到池永寿渐行渐远的声音。

  “娘,必须要拿到那笔钱,否则儿子如何向高家小姐提亲?”

  “晓得,晓得,定让你娶到高家小姐。”

  池高男躺在床上,嘴角抽了抽。

  既然你们不给我好过,那你们也别想好过!

  池高男眼睛曝出狠戾的光!

  ——

  先皇和太祖皇陵墓在一起,四面环山,中间是一块大草坪,守陵人是个更古的耆老,他拿扫帚扫落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把落叶装进布袋里,忽地,一只兔子从袋子里跳出来。

  那兔子蹦跶几下,来到一双白色靴子旁。

  “杨将军,你若是想回家,本王放你回家。”是年轻的声音。

  守陵人抬头,只见小主人站在身后,他弓着腰把小兔子抱在怀中,随后,慢慢下跪磕头,“奴才见过安陵王。”

  萧云谏背手,“你何必给我行跪礼,你也不是奴才。”

  守陵人抱着小白兔慢慢站起来,“礼不能废,奴才如今不再是太祖皇帝的将军,只是一个守陵人罢了。”

  又道:“让安陵王费心了,奴才没有家了,奴才家人都死了。”他望着太祖皇的陵墓,眼睛泛光,“奴才只想在这里陪伴太祖皇。”

  萧云谏冷笑,“你倒是忠心耿耿。”

  守陵人摸着怀里的小兔子,也笑了。

  萧云谏转身大步离开。

  守陵人声音细微,“王爷这只兔子,是一个叫王大云的人带过来的,他叫奴才送给你,奴才见王爷心情郁结,便一直带在身边,想着寻个好机会转交给你。”

  萧云谏回头,瞄了眼老人怀中的小白兔,面无表情,并不打算接过,“他哪里来的兔子?”

  守陵人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忆王大云交代的话,“那年轻人说,副将被他爹拎回家了,这只兔子是副将打算送给你的,最近军队搬迁,他怕把兔子养死了,所以就送过来了。”

  “什么?”萧云谏眼瞳震惊。

  萧云谏抱着兔子快马加鞭来到军营,可是将领已换,军队死气沉沉,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活力。

  他又骑马回邺都,回府把小白兔安置好,戴上束川面具,顺便唤来荣将军问话。

  萧云谏书房内。

  荣将军埋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属下以为王爷这段时间不闻不顾是放弃那小子了,所以我等才懒得管池家那些破事。”

  萧云谏已易容成束川,他一双冷眸望着荣将军,“自己去领罚。”

  他明白荣将军说的是对的。

  当他发现自己对池高男的好奇变成了欲望,他想放弃了。

  这种欲望从未出现过,那是一种对肉体和心灵,乃至全部的渴望、占有。

  所以这段时间他在躲避一切关于池高男的事。

  不过他还是没办法控制内心的波动。

  荣将军握紧拳头,“属下觉得王爷你过了!”

  萧云谏用死亡眼神凝视他,“你说什么?”

  荣将军咬着下唇,一副怨气集身的样子,“……那池公子是池丞相的嫡子,我们的敌人,王爷你处处护他,你把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的性命置于何处?”

  萧云谏听了他的话拳头松了,“这是本王的私事。”

  荣将军:“这种私事已经影响到你的判断了,王爷你若是够清醒,你应该利用池公子找到户籍。”

  萧云谏的沉默让荣将军紧张。

  最后,荣将军听到萧云谏说:“去领罚。”

  话毕,他大步走开。

  荣将军对他的背影大喊,“王爷你三思啊。”

  很快,

  萧云谏来到丞相府。

  进了听风园,发现池高男院子翻修了,池高男的住屋不仅换了新瓦砾,还刷了新漆。

  人来人往也多了起来。

  但不见池高男。

  萧云谏收回目光,越过主屋,往自己的屋子走去,没走几步听到身后传来尖利的男声。

  “喂,那谁,赶紧滚出丞相府,我爹净花钱养些没用的东西。”

  萧云谏回头。

  丞相府的庶子池永寿搂着美人对他吆喝。

  “来人,快把这贱民撵走。”池永寿抬下巴,用鼻孔对萧云谏。

  话毕,搂着美人的腰肢走进了池高男的房间。

  屋子里传来他的声音,“家具都换了吧,那废物的东西一概不留,全部扔了,留着晦气。”

  原来,这园子易主了。

  萧云谏走往束川的屋,却见房门打开,屋内的衣物和书籍被扔了出来,上面还有凌乱的脚印。

  不难猜,有人把他的衣物扔出来后,还践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