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青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朝自己露出笑容, 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在这一瞬间, 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随着青年的面容离自己越来越近, 顾以青也很快恢复了知觉。

  两人几乎是鼻尖碰着鼻尖的距离,青年蹲在地上,朝他睁大的眼睛吹了一口气, 像是一阵穿越了不知多少春夏才终于抵达目的地的风,也像是一个极轻极浅的亲吻。

  分别的那个新春之夜仿佛就在昨日, 眼前人却已经变了模样,这才让顾以青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已经过去七年的光阴。

  此时的燕晗依旧年轻,耀眼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笑起来的时候还是能看到虎牙的小尖尖,眉目如旧,气质却大不相同。

  最让人在意的, 还是他右侧的眼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伤疤。

  燕小侯爷从小长得玉雪可爱, 也十分在意自己的那张脸,要是磕着碰着了脸,可是会担心到半夜掉金豆豆的。

  哪怕是后来长大了,他也很喜欢听别人夸赞他的长相,那张脸也确实经得起所有溢美之词。

  时隔一千八百多年, 虽然这辈子的长相与从前略有不同,但燕小同学的那张脸依旧好看夺目,收获过不少小同学的青睐。

  只是,现如今那张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疤,虽然这道疤很浅, 要不是两人快贴到一块儿了顾以青才能发现,可总归还是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在看到燕晗的一瞬间, 顾以青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是死前出现的幻觉。

  可无数次出现在他幻想或梦中的燕晗都是平安无恙的,从来不会生病或受伤,

  而且,身上的疼痛也时刻提醒着顾以青他还活着的事实,现在也绝不是什么久别重逢后上演相认戏码的好时机。

  远离陆地的大海中央,神秘莫测的邮轮之旅,幽暗的货仓,随时都有可能灭口的绑匪,这一切加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好的重逢。

  在顾以青的想象中,他们也许会重逢在高考之前,或许会相聚在大学校园,也可能在某个秋意盎然的午后在白桦树林中不期而遇。

  当然,也可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在双方都两鬓斑白的时候,在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再见彼此。

  但是不论怎么样,顾以青脑海中的场景都是幸福的、美好的、充满色彩的,和什么绑架、撕票之类的词儿完全不搭边儿。

  顾以青不知道燕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了解他为什么一副跟兔牙认识的样子,但求生的本能让他克制住了叫出燕晗名字的冲动。

  不克制也不行,因为燕晗在顾以青睁大眼睛的那一瞬间,就用手掐住了他的下颚骨,让他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我说,要不你们真把这个抬我那儿去得了,还帮你们省了清理仓库的工夫。”

  燕晗笑意盈盈地打量着一脸血污的人质,像是在欣赏什么艺术品,在瞧见顾以青使劲儿朝自己眨了两下眼后才松开了手。

  兔牙赔笑:“那敢情好啊。”

  两人这么说着,却谁都没有多余的动作,显然都没把刚才的话当真。

  兔牙恨不得开辆车来一百八十码送走这位不速之客,结果却瞧见小青年干脆席地而坐,颇有一种要跟他们促膝长谈的架势。

  兔牙:“……”

  果不其然,青年真的和他们胡侃起来,怎么听怎么像是在试图策反兔牙等人。

  兔牙耳朵里塞着通讯设备,另一头就是他们老大,这边说什么那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别说他就是不乐意跟“那位打交道”,就算乐意他现在也不能答应啊。

  更何况,他也知道青年的话里试探居多,并没有几句是真的,只能随便应付几句了事。

  与此同时,又躺在地上不动弹了的顾以青感觉有人正拿手指一下下轻点着自己的额头,手指下落的节奏带着某种熟悉的规律。

  无数记忆涌入脑海,顾以青想起了多年前他在首都参加节目录制的那天晚上。

  他回到住宿的宾馆,收到了燕晗的来电,手机那头的人迟迟不语,只有遵循着某种规律的敲击声从话筒那边传来。

  当时的顾以青,立即就联想到了自家老妈与她的闺蜜江盼女士写过的密码日记,并且在破译了密码之后,及时赶到了密码所指示的地点。

  后来,燕晗带他去了森林公园,去见了自己的父母。

  那天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白桦树笔直伫立,泛黄的叶子从树枝上落下,最后被顾以青装进了口袋,一直贴身携带。

  罐头瓶子不方便带着,但是那白桦树叶已经被顾以青塑封装好,现在还在他身上。

  甜蜜美好的记忆一闪而过,顾以青很快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额头上传来的规律敲击中,他记忆力很好,还记得当时学来的节奏与对应的字母。

  安静。

  等待救援。

  敲击密码的人向他传递来了信息,也传递来了希望。

  顾以青从未怀疑过燕晗会与什么非法组织牵扯上关系,即使是出现在这里,也必然有他的原因。

  现在他收到的传讯,更是证实了顾以青的猜测没有错。

  顾以青配合地保持安静,虽然还不知道救援要等到什么时候,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道亮光。

  兔牙几人则不认为面前的青年真的是冲着这个没什么大用的人质来的,完全没去认真听他的一同胡侃,应付得态度也越发明显。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巨大的声响从隔着很远的地方传来。

  与此同时,众人脚下踩着的地面向一边倾斜而去,但又很快伴随着另一声巨响往原来的方向摇晃过去。

  脚下不稳的人已经因为失去平衡栽倒在地,及时抓住了东西固定身体的人也是一脸茫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灾祸搞得惊慌失措。

  在远离陆地的、一望无际的海中央,这艘船是他们的交通工具,也是唯一的安全场所。

  可是现在,船上的人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再安全了。

  “什么情况?”兔牙在最开始船身摇晃的时候就滑到了门边上,此刻正弯腰依着门框,一脸惊魂未定地看向了燕晗。

  燕晗耸肩,表示自己也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站起身快步走向门口,开门就听到匆忙跑动的脚步声与尖叫声混在一起。

  无数人正疯了一样涌向甲板的方向。

  不论男女老少,不论是衣着华丽的上流人士,还是蹭社区抽奖船票上来的旅游团大爷大妈,在生死面前,人人都靠着本能行事。

  整艘船都乱了套,没有人预见到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只有一点是肯定的——

  现在应该那就是分秒必争地寻找安全的地方。

  燕晗随手逮了个眼熟的人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船炸了!爆炸了!水在往里灌!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被抓住的那个人害怕到语无伦次,“快往上跑,去救生艇!快跑啊要来不及了!白哥我求你放过我吧!咱们一起跑啊!”

  燕晗松开了人放对方逃跑,他转头看向船舱内,兔牙等人也已经将刚才那人的话听了个清楚。

  “爆炸?”兔牙不敢置信,“这到底怎么回事儿?那位不是说好了要把我们送到地方的吗?”

  这艘船都是“那位”的地盘儿,兔牙不相信有人能越过“那位”搞什么小动作,只可能是自己这方的人又落入了什么圈套,或是被无辜卷入了什么事件。

  作为“那位”最信任的小弟之一,燕晗自然是要面对众人的质疑的。

  “我怎么知道?他疯起来,路过的狗都要踹上一脚!”燕晗也没好气儿道,“你们几个还不走吗?”

  此刻确实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眼前这个小青年看上去同样并不知情,这才是令兔牙他们最害怕的地方。

  虽然爆炸带来的影响除了船身剧烈摇晃以外,其他的还没有波及到他们这里,但保不齐一会儿还要发生什么,逃命才是最要紧的。

  兔牙正要联系他们老大,这才发现自己耳朵里的联络器已经没动静好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又一声巨大的爆炸声传来,而且比刚才又近了几分。

  这回有了准备,兔牙及时抓住门框,并不像刚才那般狼狈,他恶狠狠看向了此时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燕晗双手平举起来做了个头像的姿势,示意自己完全没有觊觎别人家的人质的意思,状似平静地后退了出去。

  在看到燕晗离去后,兔牙也不再犹豫,给小弟们打了个撤退的手势。

  这一层虽然已经不剩几个人了,但现在要出去,总归不好让别人看到人质被挟持的模样,兔牙冲到刘老身边给人松绑,嘱咐两个大汉看紧人质。

  而之前从未说过话的一个小弟也走到顾以青身边,看样子是要将人扛起来。

  兔牙转头一看,发现自己还得再带上一个累赘,也皱起了眉:“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这个人就不带了!”

  小弟果然应声将这个已经没什么用处了的人质扔回到地上,请示道:“是直接把人丢在这儿,还是……”

  兔牙一个冷眼瞪了过去:“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