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0米田径的后面几组选手也很快结束了比赛, 按照比赛用时来计算成绩,遇到了阵雨的第一组居然是平均用时最少的。

  花龙跑回来报告, 高兴得手舞足蹈:“五分到手了!咱们不是倒数了啊啊啊!”

  他们班上一次参加运动会的时候还是倒数第三, 小体委感觉自己没尽到班干部的责任,发誓要是这次再倒数,就一头吊死在体育馆门前, 还发了朋友圈儿。

  第一天的时候,八班还在倒数行列, 大花儿同学特地量了量体育馆的门有多高,并在心里计算了一下需要多少绳子。

  没想到从第二天开始,他们班峰回路转, 逆风翻盘,眼瞅着脱离了倒数行列,看来可以省下买绳子的钱了。

  更值得庆幸的是, 好像是一下子得到了鼓舞, 全班都情绪高涨起来,准备参加接下来几个项目的同学纷纷摩拳擦掌,誓要把这个正数的名次保住。

  5000米田径之后就是趣味运动会,每个班的班主任老师也会参加,超姐就是找了一位高一年级的班主任搭档。

  上场之前, 她还在继续给同学们加油鼓劲儿:“前五都有奖金,咱们争取拿到前五,奖金当班费,给大家买冰棍儿吃!”

  阵雨带来的丝丝凉意还没有褪去,小风一吹凉飕飕, 但对于喜欢大冬天零下二三十度在外头吃冰棍儿的雪城同学来说,这个奖励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休息了不到一小时, 燕晗再次站上了跑道,他一只手搭在顾以青的肩膀上,却发现自己的搭档有些走神儿:“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顾以青被他的声音叫回神儿来,十分自然地也将自己的一只胳膊搭在了燕晗肩上。

  燕晗那只搭在人肩上的手还不老实,一摇一晃的,不知道在打什么拍子。

  顾以青感受到那只距离自己脸颊很近的手来回摇摆,他被晃得心神荡漾,感觉更难集中起精神了。

  燕晗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手肘发力,将人搂到了自己跟前,两人几乎贴在了一块儿。

  他也不明白旁边的人在想些什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在顾以青耳边低语:“专注点儿,要是输了掉排名,大花儿会给你表演一个一头吊死在你家大门口的。”

  霎时间,同学吊死在自家大门口的惊悚画面冲散了心中一切旖旎美妙的幻象。

  顾以青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他深吸一口气,又不着痕迹搂紧了燕晗。

  发令枪响,燕晗两人按照之前训练时约好的节奏,小声喊着号子,奔跑在已经干透、从朱砂红变成橘红色的操场上。

  两人主要是心态很稳,在旁边的同学你绊我一下我绊你一脚的时候,他俩还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也没被摔倒的人打扰,一路小跑,居然还跑出了个不错的成绩。

  接下来的运球和扔沙包项目也很是顺利,眼瞅着自己班的比赛积分一点点升上去,大家还真看到了拿到前五名奖金的希望。

  超姐鼓励大家的方式也很是直接,她打开了手机备忘录,开始编辑:“都要什么冰棍儿,报名报名!”

  最后这一场拔河之前,八班众人的集体荣誉感与比赛积极性已经被调动到了最高峰,以至于对面的对手们也被他们这大涨的气势所慑,自己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

  一中每个班的学生人数都很平均,拔河比赛一个班对一个班,要比很多场,八班硬生生靠着这股子劲儿,撑到了最后一场比赛。

  看着对面每个人都像是散发着超级赛亚人般气场的班级,最后这一场的对手被深深震撼,开始怀疑自己参加的不是学校运动会,而是什么关乎生死存亡的比赛。

  有气场的加持,心心念念着冰棍儿的众人又给自己班级争取到了最后的五分。

  拿到这五分后,八班的总排名上升到了第五,正正好好卡在能拿到班费的及格线上。

  自家班级第一次在集体比赛中取得如此好的成绩,超姐正要开开心心地去给同学们买冰棍儿,却被宣传口的副校长拦了下来。

  副校长拿着个照相机,笑得十分和蔼:“来来,先拍完照再走,咱们前五名都要拍照的,等下我修完图就放在咱们学校官网,当宣传照用。”

  副校长追求自然风格,不需要同学们捯饬自己,很快就能拍完。超姐招呼班里同学集合,可数来数去都少了一个人。

  超姐随手抓了个同学就问:“看到燕晗去哪儿了吗?”

  被抓住的小同学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副校长听罢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摆摆手:“没事儿,那咱们就先照吧,以后那个小同学要是想照了,咱们再给他补一张。”

  *

  一中的主教学楼最醒目的标志就是那个巨大的钟楼,如果想要调整时钟,需要先上到楼顶天台,再从大钟后面的小门进入。

  虽然围上了两米高的铁丝网,可通往天台的门通常是锁上的,就怕有学生一个想不开,跑上来进行自由落体运动。

  但天台上面风景绝佳,是除了小树林之外的第二大情侣约会圣地,所以经常有小情侣偷偷撬开门锁,悄悄上来谈恋爱。

  燕晗只是想找个地方躲过拍照,进了教学楼发现没人,就一直往上走,直到他发现天台的门被人给撬开了。

  他好奇上头是怎样的风景,推开门,热烈的午间阳光照射进了幽暗的楼梯间,让还不适应光亮的人眯上了眼。

  等适应了阳光,燕晗走上最后几节台阶,第一眼就瞧见了正中央的那个巨大时钟,和刚才那阵小雨留下的浅浅水洼。

  燕晗走到天台边缘的铁丝网附近,正想瞧一瞧俯视下的校园,不巧与正躲在大钟一侧墙后的小情侣撞上了目光。

  听到了铁门发出的“吱嘎”声,小情侣还以为是教导主任来抓人了,在看到来的是个同学,瞬间松了口气,颇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燕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这就走。”

  毕竟打扰人约会是不对的。

  “不用不用!”小情侣中的女生被刚才那一声门响吓到了,不想再在天台待下去,“我们俩也该回班拍照了。”

  这么说着,她就拉起了男朋友的手,低着头一路小跑,从燕晗身边跑了过去。

  燕晗绕着钟楼走了一圈,确认这里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不会再打扰到其他来约会的小情侣,也松了口气。

  巨大的时钟指针缓慢移动,钟上那花纹繁复的巴洛克式设计古朴沉重,有一种经得起时间沉淀的美。

  走向铁丝网,燕晗向下望去,比他想象中看得更远。他还瞧见了不远处的学生一条街和跨江大桥,行人熙攘,来去匆匆。

  这个方向没什么高楼遮挡,耐寒又常青的树木连成一片小树林,有圆顶的十字架状教堂从枝杈间露出了尖尖的一角,琉璃窗在阳光下呈现斑斓的色彩。

  繁华过后,小城喧嚣而寂寞,这是他爸妈曾经生活的城市,同时,也是曾经的他埋骨的地方。

  燕小将军说要守住一座城,就连死后也不会退让半分。

  上战场的人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到家乡,他也留下过一封遗书,说是如果自己早走,就让自己的亲兵把自己的骨灰分成两份,一半送回京城,一半留在边疆。

  他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敌寇知道,云鹄城不是没人守着的。

  燕云将军会守着这里,就算是死,也会守着这一方土地。

  眨眼间,风霜肆虐的边城变成了如今的繁华都市,再也找不到过去的影子。

  深吸一口雨后的空气,看着这座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城,燕晗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间溜走。

  忽然,一只手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燕晗:“……”

  燕晗身子一僵,瞬间想起来,刚才那对儿小情侣跑走的时候好像没关门,如果有人放轻脚步上楼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在他没察觉的情况下来到他的身后。

  想起了教导主任那张总是不苟言笑的脸,燕晗心中也难免会感到害怕。

  教导主任兼任着八班的语文老师,她来自少数民族,生了一张金发碧眼的外国面孔,却操着标准的雪城本地口音。

  上次教育局领导来视察,还惊叹,没想到一中请得起外教,紧接着领导们就看到外教拿起了语文课本,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念起了“苟利国家生死以”。

  但很奇怪,身后并没有传来教导主任的声音,而且肩膀上那只手很大,完全不像是女人的手。

  等等,万一不是教导主任呢?

  不对,这不可能吧?

  燕晗心里直打鼓,他心想着,自己都这么低调了,隔了十万八千里,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的吧?

  而且这又是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真的会有这么胆大包天横冲直撞的凶徒吗?

  可是他赌不起。

  燕晗深吸一口气,一言不发,双手举起,是十分标准的投降姿势。

  燕晗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将嘴抿成了一条直线,稍稍动了动肩膀,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缓慢地转过身。

  再然后,他就看到了顾以青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燕晗:“……”

  不得不说,在见到顾以青的那一瞬间,他刚才升起来的那点儿孤独感就消失了。

  然而被这么一吓,换谁来也受不了啊!

  燕晗瞬间泄了气,他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没好气儿道:“你没事儿吓我干嘛?”

  “你没事儿跑楼顶上干嘛?”顾以青反问,“怎么一听到要拍照就跑了?”

  顾以青是看着燕晗进了教学楼的,但他以为对方是想上厕所,可没想到这人一去不回,宣传照都拍完了,还不见人影。

  操场上的人都散了,顾以青搬着自己的凳子回到班级,也没在班里找到燕晗的踪影。他又想到对方向来喜欢登高,来一中之后又还没去天台看过,于是就找了过来。

  “我不想拍照。”燕晗如实回答。

  顾以青下意识问:“为什么?”

  燕晗不再看顾以青,又转回身去,面对着奔腾而过的江水与静静伫立的江桥。

  “你要不要跟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儿。”顾以青走到燕晗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并把刚才超姐拿班费买的冰棍递给对方一支。

  燕晗当然知道他口中说的以前的事儿是这辈子的,上辈子的四皇子对燕小侯爷的事儿如数家珍,比他这个当事人都熟。

  接过了那根冰棍儿,燕晗撕开包装,小小舔了一口,是巧克力脆皮的。

  顾以青装作在看江景的样子,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时不时就要在巧克力脆壳上添一下的那一小节舌头上。

  正午阳光刺眼,可刚下过雨的天台上冷风飕飕,顾以青却觉得身上开始热了起来,于是他撕开了自己的那根冰棍儿叼在嘴里。

  咬了一口香草的脆壳,顾以青含着冰,又补充道:“挑你愿意说的讲讲就行。”

  虽是被人吓了一跳,但燕晗这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刚才害怕,整个人又放松了下来,他忽然有些累了,就往顾以青身上一靠。

  “那你具体想听什么内容?”他问。

  顾以青思索一下,小心道:“能讲讲你家里人吗?”

  “我家里?”燕晗想了想,“我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亲戚了,就一个姨姥姥,你也见过。”

  顾以青对此早有猜测,但看燕晗是真的打算给自己讲讲从前那些事儿的样子,也没有出声打扰。

  “我爷爷奶奶走得早,我爸是从小吃我妈家饭长大的,童养夫一个。”说到这里,燕晗笑了笑,“我再去你家蹭饭,没准儿也要变成你的童养夫了。”

  顾以青没说话,只是浅浅笑了一下,但不想被人发现此刻愉悦的情绪,笑容很快就被他自己硬生生压了下去。

  燕晗继续道:“我姥姥姥爷也不怎么着家,我妈自己生活自理能力很差,从小就差,是上大学以后才培养出来的。所以,小时候她就天天带着我爸去姨姥姥家里蹭饭吃。”

  顾以青也想起来了:“就是之前上你家时,姨姥姥说的“上次那个”是吗?”

  顾同学还挺开心,看来在姨姥姥的眼中,自己的礼貌程度超过了燕晗他爸,那满意程度应该也是差不多的吧。

  燕晗点点头:“我爸从小比较皮,但是我姨姥姥是他高中班主任,每次一见到姨姥姥,他就很紧张,后来都和我妈结婚了,他还是一见到姨姥姥就紧张。”

  顾以青表示理解:“毕竟是班主任嘛。”

  害怕老师是天生的,更何况对方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家长,压力翻倍。

  “后来,他俩考进了同一所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不同的城市,异地好几年,几经辗转才凑到的一块儿。”燕晗说,“但是他俩感情一直很好。”

  顾以青没有插话,就这么静静听着,感受着肩膀上的重量。

  “他俩其实从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一直在姨姥姥的眼皮子底下,也难怪我爸只要一看到姨姥姥在瞧他,就会忍不住地寒毛直竖。”

  说到这里,燕晗笑着叹了口气:“直到他们结婚,姨姥姥其实从来没说过什么,我爸他就是爱自己吓唬自己。”

  “再后来,我就出生了。”

  “他们依旧很忙,我也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就算每天见不到爸妈,也不觉得太难过,就是我们经常见不到面,他们总觉得亏欠了我的。”

  “可我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哪里会为了这些小事儿就跟父母闹脾气啊,而且我挺尊敬他们的,也理解他们的职业。”

  “再再后来……”吃完了那根脆皮巧克力,燕晗像是转笔一样转着冰棍杆儿,思考着还有什么好讲,“再再后来,我就到了雪城。”

  “我妈有一个小本子,我在姨姥姥家找到的。”他忽然一拍巴掌,“是她上大学之前写的手账,上面记了很多她想要实现的愿望,其中有一个,就是带着姨姥姥去寒城。”

  “我妈一家,从一个海滨城市一路北迁,来到当时还是一片荒地的寒城,在那里扎根,还曾经有过一段十分富裕的生活。”

  “后来时代动荡,妻离子散,家里也找不到别的亲戚了,姨姥姥带着当时还是小婴儿的我姥姥来到了雪城。”

  “我妈问过,她知道姨姥姥在寒城留有遗憾,所以发誓长大之后一定要攒钱带着姨姥姥回一趟老家,做当年没去做的那些事儿。”

  夫妻俩都属于被姨姥姥带大,感情很深,老人不习惯南方城市的生活,夫妻二人工作忙碌又无法接老人到南方去,就时常视频联系。

  燕晗以前都是在视频中见到这位长辈,姨姥姥一直是温柔慈祥的模样,会声音轻轻地叫他晗晗。

  当时燕晗还没有改名,但是江盼女士和白琥爸妈一样是燕小将军的小迷妹,干脆给自家儿子取了个小名儿,就叫晗晗。

  那时,燕晗浑身的伤还没有好全,模样甚是凄惨。他刚刚来到雪城,见到了已经开始不那么清醒了的姨姥姥。

  燕晗两辈子的长相都更像是母亲,不似镇国公主的凌厉大气,江盼女士更加温婉明艳,姨姥姥当时就把燕晗认成了她的囡囡。

  这位要强了一辈子的老人,一旦开始不清醒,行为就会开始退行。

  她拉着她“囡囡”的手就不撒开,一遍遍重复着“囡囡怎么会走呢,囡囡还要带姨姨回老家。”

  话音戛然而止,顾以青伸出手,碰了碰对方那几根不听话翘起来的头发,直到燕晗将那只乱动的手拍开。

  “也许,她只是一辈子都不敢自己回家乡看看。”顾以青忽然道。

  寒城其实距离雪城并不远,现如今交通发达,车票也不贵,坐高铁也就两个小时,而且就算是需要坐轮椅的人,也有专门的通道,并不会有什么阻碍。

  但是,有的时候不是不能,只是不敢。

  囡囡是她一辈子的勇气。

  “暑假就去吧。”燕晗偏了偏头,以从下往上的视角看着顾以青的五官,“其实这次5000米的奖金都够去一趟的车票钱了。”

  顾以青提议:“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好啊好啊。”燕晗来了精神,“我也没去过老家呢。”

  顾以青在他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那你好好学,争取再拿个奖学金,路上还能富裕一点儿。”

  燕晗碰了碰刚才顾以青弹过的位置:“讲到哪儿了?”

  顾以青没说话,等着燕晗自己理清思路。

  “我家里也就我爸妈和姨姥姥。”燕晗伸出手指数了数,“没有别人了。”

  顾以青问:“那你应该不缺朋友吧?”

  从前的燕小侯爷在哪里都能混得很开,那叫一个招人稀罕,随便在路上走上一圈,怀里能抱满别人送的瓜果点心。

  直到燕晗去了边疆,京城里也还有很多人念叨着燕小侯爷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顾以青听得多了旁人念叨,干脆不等了,直接自己也跑去了边城。

  “朋友啊?”燕晗叹了口气,“倒是不少。”

  顾以青能猜到他这句话后面会是什么,无非就是“可是不能再联系了”之类的。

  毕竟是一个在新闻上通报了车祸遇难的人,要是忽然在聊天软件上冒个头,还不得吓哭一大片啊。

  谁承想,燕晗又叹了口气后接道:“可是他们见了我就要绕道跑。”

  顾以青:“???”

  燕晗喃喃:“早知道就不赢他们那么多次了,都给人家搞出心理阴影来了。”

  顾以青嘴角抽了抽:“也没见你以前在乎过会不会给我留下什么阴影。”

  他一一细数:“从策论到骑射,你何时想过要让让我?”

  燕晗笑嘻嘻:“是是,这么多年来,都是四哥哥在让着我。”

  “那先不提朋友。”顾以青又换了话题,并在其中掺杂了些私心,“你有喜欢的人吗?”

  燕晗一愣,不答反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不是说这辈子,是上辈子,你是真的一点儿风流韵事都没有吗?”

  平德帝在历史上是一个极其无趣的人,他一生未娶,连一点儿花边新闻都找不到。甚至,后世的人想给他拉郎配一下,除了原创人物都找不到合适的对象儿。

  燕晗很好奇:“就是那个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女儿,那次诗会上,不还特地找你说过话?”

  顾以青回忆了一下,看似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她是专门来问我你跑去了哪里!”

  “早说嘛。我看到有人找你说话,特地给你俩腾出了地方。”燕晗笑笑,“哦对了,她找我干嘛?”

  顾以青错开眼,看向远处江桥:“这么久了,哪里还能记得。”

  燕晗凑上前去问:“你该不会到死都没谈过一个对象儿吧?”

  顾以青没去看他,又转了个方向:“你不也是?”

  “那能一样吗,我死的时候都未及弱冠,又是一心打仗,哪有工夫谈?”燕晗算了算,“你要是按虚岁算,当时也到而立了吧?真就一个心上人都没有过?”

  顾以青:“……”

  任由燕晗再如何问,顾以青都沉默以对。燕晗最后也不问了,他整个人扑到了顾以青后背上,将人压弯了腰:“好了好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顾以青被他这么压着也没反抗,还试图直起腰来。

  因为这一动作,燕晗双腿再次环绕住了对方的腰,顾以青下意识伸出一只手来,固定住了他的大腿,以防燕晗掉下去。

  燕晗忽然想起:“我小时候,你也经常这么背着我。”

  “背到十三岁。”顾以青道,“不小了。”

  燕晗点了点头:“对,我记得那次我在街上走累了,说什么都不肯走,于是就赖在你身上不下来,还被我娘亲给看到了。”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被实在看不下去眼的镇国公主打包送去了北疆。

  燕晗话音落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上楼的脚步声,听声音只有一个人。

  燕晗瞬间收住了声,他从人身上下来,与顾以青对视一眼,忽然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

  这上楼的脚步声可没有半点儿收敛,这个时间,如果不是偷跑上来谈情说爱的小情侣,那教导主任出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天台门本来是锁着的,上面还贴了学生禁止进入的标识,就算不是来谈恋爱的,被抓住上了天台,肯定也要被批评教育一番。

  看了看四敞大开的天台门,燕晗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带着顾以青绕到了大钟背对着天台门的那一侧。

  这一侧就是钟表后面的那个小门,但是这扇门打不开,不能进里面躲着。只能等上楼的人走近了,听对方要往哪边走,然后再从另一侧跑路了。

  如果速度足够快,时机抓得也正好,两人是很有可能借着视线死角脱身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听得出那是一双带着点鞋跟的硬底鞋,很符合不用参加运动会比赛项目的教导主任的穿着打扮。

  燕晗两人屏住呼吸,耳朵能听到的声音逐渐放大,来人在大钟前停留片刻,然后向着钟的左侧走去。

  燕晗做了个行动的手势,就和顾以青悄悄往右侧挪动。

  可不巧,来人的脚步比两人判断的要快了些,眼瞅他俩都已经走到了天台大门口,却听身后传来了暴怒的女声:“给我站住!”

  不用回头,燕晗已经分辨出这就是给自己上了好几个月语文课的教导主任的声音。

  燕晗殿后,赶忙推了推顾以青的肩膀,示意他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下跑,教导主任在身后穷追不舍,但因为之前那点儿时间差,她又穿着高跟鞋,还是跟两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出了教学楼,校园内已经不见多少人影,燕晗立刻加速,跑到了顾以青前面领头带路。

  但他一眼就发现了校门口处的超姐,这要是跑过去,主任一问就知道天台上的人是他俩了。于是他拉住了顾以青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操场上还有一些没走的同学,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两人一路穿过小树林,来到了宿舍楼附近。

  跑了这么长一段路,按理说,这时候不管是谁都该放弃了,但他们教导主任就是有着不认输的精神,居然还跟在两人后面。

  燕晗眼睛一瞥,找到了学校的围墙,这点儿高度他根本不带眨眼的,抓着铁丝网,三两步登上去,野猫一般灵巧地翻过了墙。

  他身后的顾以青也想和从前那样学着燕晗的动作翻墙,可是却早就遗忘了脚下该如何使劲儿,加之这辈子也确实缺少运动,就这么被牢牢困在了围墙的这一边。

  顾以青刚想求助,就瞧见燕晗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转角的另一边,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完全没留意到跑着跑着丢了一个人。

  顾以青:“……”

  顾以青:“???”

  被留在原地的顾同学如遭雷击,在这么一瞬间,不久前那个“他是不是喜欢我”的想法也产生了动摇。

  有些感觉,果然只是错觉吧?!

  什么心有灵犀、什么竹马竹马、什么情谊深厚通通是他自作多情了吧!

  心里哇凉哇凉的顾同学,开始了对人生的迷茫。

  就在他站在围墙下思考人生的这几十秒里,教导主任已经追了上来,用一双纤细却还十分有力量的手抓住了这位逃跑同学的后脖领。

  “跑什么跑!”教导主任另一只手扶着铁丝网,几缕金发贴在脸颊,气喘吁吁,“我又不会吃了你!”

  喘了两口气,教导主任看到这位被抓住的早恋男同学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好奇将人转过来,却发现对方一脸哀戚的神情。

  主任:“……”

  不是,发生了什么,至于这么受打击吗?

  *

  一中的教导主任,李清秋李老师,一生热爱优美的文字,曾自己作诗投去了某杂志,虽然从来没有入选过,但自带与长相完全不匹配的忧郁诗人气质。

  谁也没想过,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人能讲这么流利的普通话。

  同样,谁也没想过一个忧郁诗人能穿着高跟鞋追着学生跑出一站地。

  虽然有防护用的铁丝网,但是溜门撬锁上天台还是存在一定的危险,李老师决定好好教育一下这位早恋被抓的男同学。

  站在主任办公室,顾以青还是面无表情,沉默不语,不像是在被老师训话,更像是等着上刑场。

  李老师先是对他敢于一个人承担老师怒火的行为予以肯定:“还知道先让对象儿跑,挺男人的嘛。”

  顾以青:“……”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对象丢下他自己跑了呢?

  李老师教八班语文,也认识顾以青,还颇为器重这个学习成绩经常保持在年级第一的同学,知道他在学校里从不惹事儿,也比较信得过他的人品。

  这次她连超姐都没有叫过来,就是没想把事情闹大,主要以思想教育为主。

  “行了,你也不用担心成这样,我不会去找你家长的。”李老师拿钢笔敲了敲桌子,“交代一下,你对象儿是谁,哪个班的?”

  虽然追了一路,但她与俩人一直隔着不短的距离。李老师压根没看清两人的长相,只对他们的身形有一个大致印象,她记得跑走的那个好像是个短头发的女生。

  顾以青实话实说:“他不是我对象儿。”

  李老师冷笑一声:“别扯瞎话了,我在楼底下就看到你背着你对象儿了。”

  顾以青:“……”怪不得他们怎么隐蔽都没用,合着早就被发现了。

  顾以青诚恳道歉:“李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要让您追着跑的,我保证我们以后再也不上天台了!”

  虽然被两个学生遛了一路,但是教导主任真是没打算为难这位同学,反而还挺欣赏有事儿能自个儿抗的同学。

  她语重心长道:“你们都还是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你现在还没有能力给她任何许诺,你知道吗?”

  顾以青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行了,别哭丧着一张脸,你既然不愿意说她是谁,我也不问了,以后别往危险的地方去,我就当是什么都没看到。”教导主任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以青抬起头来,刚想表个态,余光却发现了大门玻璃窗外一闪而过的影子。

  那影子小心翼翼地躲闪,但在察觉到自己没被发现后,开始大着胆子向内张望。

  少年微低着头,悄悄探查着办公室内的情况,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大而明亮的双眼中透露着对发小儿的担忧。

  他回来了。

  在意识到自己没被人彻底丢下的一瞬间,顾以青心中又出现了不知该如何说明的情绪。

  顾以青下意识偏头看向玻璃窗,二人四目相对,他立刻收回了视线,但是李老师还是发现了学生的小动作。

  她立刻猜到了门后站着个学生,开门一看,发现是这学期新转来的那个小男生。

  李老师对燕晗的印象不错,虽然还是一脸严肃,但声音柔和了下来:“来找你们班同学?他没事儿,等会儿就放他出去了。”

  顾以青:“……”

  老师您再回忆一下,眼前这个人和你刚刚追了一路的那个背影难道不像吗?!

  “李主任。”燕晗的眼神要多无辜有多无辜,“他犯什么事儿,严不严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李老师简单应付两句,打发走了关心同学的小男生,又关紧了房门,继续对屋里这个早恋的进行思想教育工作。

  说了半天,主任叹了口气:“我刚才看你们感情还挺好的样子,别让我抓到你俩再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就行了。”

  “老师。”顾以青忽然开口,眼睛中又有了那么一些希冀的光。

  主任不知道他这脸怎么变得这么快,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老师,”顾以青看着主任的眼中饱含期望,像是很希望得到对方的肯定,“您也觉得我俩像是在谈恋爱吗?”

  教导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