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燕晗点点头,似是真的相信顾以青就是专门儿来接猫的,还提醒道,“你拿个网兜过来吧,它可能还要跑。”

  此时邵冬冬已经赶来,把猫箱举到了燕晗面前,两人配合着将越狱未遂的猫猫装了进去。

  一离开钳制住命运后颈的那只手,窝里横又开始在猫包里左冲右突,邵冬冬这个体型的人都险些脱手,不愧是叫窝里横的猫。

  终于解决了猫的问题,燕晗拍了拍手,打算从墙头跳下来,围在墙下的几人赶忙散开,给人腾出了地方。

  燕晗瞄准了一片空地,往下一蹦,没想到鞋尖儿正好卡在了两块地砖的缝隙处,在还未站稳时被绊了一下。

  他往前趔趄两步,眼瞅着就要摔倒,幸好双手被一双坚实有力的手臂接住,借力停了下来。

  顾以青询问:“有没有伤到?”

  燕晗的双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抬起头来,朝人咧嘴一笑:“好像扭到脚了。”

  顾以青:“……”

  这弄伤了自己还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是如此地眼熟,让人牙根痒痒,又舍不得说上一句重话。

  “先进屋坐下。”一旁的几个大爷大妈听到有孩子扭到了脚,连忙将燕晗架着回到了办公室,一路拖行,都没让他脚跟沾着过地面。

  办公室里的人听大爷大妈们讲窝里横是怎么伏法的,不由得惊叹连连,没想到还有人能追上猫的脚步。

  坐在凳子上,燕晗活动了一下扭到了的那只脚踝,动一下都疼。

  他心里知道,脚上的伤大概率不是这次造成的,而是之前车祸留下的伤还没好全,但见到周围人担忧的样子,他只是连连说着自己没事儿。

  “你这还能走吗?”花龙蹲下来瞧了瞧,看燕晗脚踝都肿了,提议道,“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顾以青声音不高不低:“现在是饭点儿,你再不回去帮忙,阿姨该忙不过来了。”

  白琥道:“那我去送。”

  顾以青语气不徐不疾:“第一个领养人等会儿就到了,是个女生,不是说好这次你留下来接待,等以后回访也是你负责吗。”

  邵冬冬刚举起一只手:“我……”

  顾以青:“你不带着窝里横去绝育了?让刘姐一个人去,可按不住它。”

  红袖箍大妈笑着道:“没事儿,你们忙你们的,等下我让我老头儿骑自行车送这孩子回去就行。”

  顾以青:“现在化冻了,路上滑,天又黑,骑自行车载人也不安全,而且大爷上了年纪,不能劳累。”

  眼瞅着在场的一个个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燕晗总感觉自己从顾以青话中品出了一丝不对劲儿的味道。

  他刚想表示下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就听顾以青继续说道:“您老两口歇着,我送他回家就行。”

  燕晗:“……”

  好嘛,原来自己也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

  燕晗家离学生街不远,是在附近一个老小区,过条马路就能看见。

  中国结样式的路灯照亮街道两侧,绿化带里是常青的松树,每年冰消雪融时,还能在路边上捡到一两颗松果。

  两人以勾肩搭背的亲密姿势,漫步在这残冬的夜景之中。

  顾以青提出可以背着燕晗,但燕晗坚持要自己走,一路虽然有顾以青扶着,但是他脚踝处却还是因为活动而开始隐隐作痛。

  后来,燕晗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顾以青身上,而充当人形柺杖的这个人,却在瑟瑟夜风中走了神儿。

  以前的燕小侯爷特别闹腾,一眼照顾不到人就没了踪影,倒是和今天跑路的那只猫有几分相似。

  小侯爷身形灵巧,也从小练武,可闪展腾挪间一不留神就会伤到自己。

  要是磕着碰着、或者被打了手板儿之类都不见流血的小伤,燕小侯爷一定会双眼泪汪汪去找长辈或兄姐,一副受了多大委屈的样子。

  顾以青是皇后所出的次子,在皇子里排行第四,小侯爷就一个劲儿四哥哥、四哥哥地叫,让这位四哥哥给自己吹吹磕到的地方,说吹吹就不疼了。

  可他若是真受了什么伤筋动骨见了血的伤,反而会藏着掖着,不让人瞧出来。

  有一回小侯爷从房顶上摔了下去,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一个劲儿装作没事人的模样。

  顾以青左看右看都不对劲儿,靠着偷袭才确定他是受了伤,还被他要求一定保密,千万不能被大人知道。

  为了收买他这个四哥哥,燕小侯爷那几天分外殷勤,顾以青让他干嘛就干嘛,让抄书就抄书,不准他乱跑他就真的安生在屋子里待着。

  顾以青就这么紧盯了两个月,终于让小侯爷老老实实地在屋里养伤,直到伤处痊愈。

  后来,两人之间似是有了共同的秘密,燕晗去上房揭瓦的时候也爱带上顾以青。

  顾以青刚开始不答应,小侯爷就撒娇叫他四哥哥,死皮赖脸往他怀里钻,还把从膳房偷拿的糕点往他嘴里塞,说吃了就是共犯。

  久而久之,在小侯爷的熏陶之下,顾以青也学会了怎么翻墙,怎么上房,怎么判断太傅的戒尺会从什么方向打过来。

  再后来,世上就没有那个擦伤手腕也要追在别人身后,要人吹上一吹的燕小侯爷了。

  只有北疆那位不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跟人谈笑风生、沙场点将的燕少将军。

  顾以青知道,这不是因为小侯爷终于长大了。

  只是因为,少将军身边已经没有可以让他放下心来撒娇的人了。

  *

  顾以青腿长步子大,但一直照顾着燕晗的步伐,两人走得不快,将沿路的风光都印在了眼里。

  燕晗现在住在姨姥姥家里,老小区里住的也多是老人,略显荒凉的小区周围还有许多被人遗忘的厂房,曾经的繁华掩盖在皑皑白雪之下。

  姨姥姥家是在一楼,居委会的人还将那两三节阶梯改造成了缓坡,是为了方便轮椅通行,现在倒也方便了燕晗,连一步台阶都不用爬。

  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楼,经过了几次装修,外表虽破旧,但屋内干净敞亮,随处可见生活的气息,一下子就能把人拉入温馨安静的氛围中。

  姨姥姥上了年纪,腿脚也不好了,需要坐轮椅,但每天吃完晚饭她都要出去转一转,有位跟了她快四十年的保姆奶奶照顾,倒也不让人担心。

  姨姥姥晚饭吃得早,这会儿还在外头遛弯儿,玄关处留了灯,餐桌上也有扣在锅里还热乎着的饭菜。

  燕晗走了一路,重伤未愈又出新伤,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他往沙发上一坐,很随意地招呼客人:“你随便儿坐,冰箱里有吃的喝的自己拿。”

  顾以青将羽绒服搭在沙发扶手上,也没有现在就走的打算:“你家里有没有治扭伤的药?”

  “最下面那个抽屉里应该有。”燕晗指了指电视机下的立柜。

  顾以青打开抽屉,一眼就瞧见了医药箱,药箱里各种医药用品都相当齐全,他很快就从里面找出了活血化瘀的药膏和喷雾。

  “脱鞋。”他拿着药,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燕晗对面。

  燕晗听话照做,脱了鞋袜,没事儿的那只腿曲起放在沙发上,他把扭到脚的那只腿裤子向上挽起,露出白皙而笔直的小腿,光着脚,前后左右瞎晃悠。

  又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顾以青从最开始的心跳加速到现在的处变不惊,感觉自己这一天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

  有上辈子帮着燕小侯爷处理大大小小各种伤的经验,顾以青先是观察了一下燕晗的脚踝,确认了并没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才开始给他上药。

  他将药膏在自己手上涂匀,等到药膏的温度和自己的手差不多了,才抓起了燕晗的脚踝。

  虽然刚从外边进来,顾以青的手却还是暖和着的。

  相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条腿光着来回晃悠,燕晗的脚大部分都是冰凉凉的,只有肿起来的地方是与周围不同的滚烫温度。

  脚踝被人抓住,燕晗也就不乱动了。

  只是在刚开始,因为有人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他下意识瑟缩了一下。但之后就再没了动静,似是已经习惯了在被人上药的时候好好坐着,不去影响别人。

  顾以青低着头,专心给人揉搓伤处,燕晗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顾以青头顶的发旋,静下来的时候真是要多乖就有多乖。

  顾以青的手法很是熟练,淤血很快被推开,燕晗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你别乱动,明天起来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

  说话时,顾以青抬起头,正好对上了燕晗一双似是带笑的眼睛。

  燕晗抿着嘴,看不出是不是在笑,但那双眼睛里却像是装满了不知由来的欢喜一般,与之对视的那一刹那,顾以青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半拍儿。

  喉结滑动,顾以青张了张嘴,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燕晗刚开始还很有耐心地等着他说话,但是半分钟过去了,两人就维持着那么一个动作,像是时间都被定格。

  终于,这次是燕晗再等不下去了。

  他轻叹了口气,嘴角上弯,语气颇为无奈,声音低如耳语,轻轻唤了一声:“四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