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九买好东西回来, 卫凌已经喂完了大半碗粥。

  许是饱了,剩下的那几口,谢云黎再也没张过口。

  卫凌再次弯腰, 把人牢牢地抱在怀中。

  “你的卖身契上写着你叫赵梨花,以后我就叫你阿梨,在这段日子我们会以兄妹相称, 我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和嗓子,到时你可以选择离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卖身契上的名字自然是假的, 卫凌也知道怀里的叫谢云黎,京城那位不受宠, 连宫女太监都可以欺负他的十四皇子。

  逃离原有的命运,或许这人以后不会过的这么苦, 一路成为弑父杀兄,让天下百姓人心惶惶的暴君。

  卫凌也知道,按照小说的轨迹,是他这个男主亲手杀了这个暴君。

  如果按照历史的轨迹发展, 没有这场梦境作祟, 他也一定会举起刀剑, 和好友攻入皇城, 取他性命。

  但命运又是那么神奇, 历史的轨迹在卫凌决定到镇子一探究竟的时候, 就开始产生了分叉。

  至少他不忍在这种情况下,弃他不顾, 或者提前解决他这个隐患。

  一旦这人出现了走上原轨迹的苗头, 卫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举起利剑提前了结了他。

  驴车慢悠悠地走在回村的路上, 满怀心事的三人格外安静, 特别是陈九,几次想问什么,见卫凌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他是真觉得卫凌今天不太正常,刚才卫凌和阿梨说的话,他也听到了。

  抛开让这个小瞎子和他做兄妹不谈,他居然肯答应对方痊愈后自行离开。

  光是调养两年的身体,就可以花掉六七百两,治疗眼睛和嗓子,又得找多少名医,买多少名贵的药材,这钱只会多不会少,治好后他还不求回报?这是舍利子转世吧?

  这一刻,陈九看卫凌只觉得他身上散发着佛光。

  他甚至有点想跪下来磕个头,道一句渡我一渡。他甚至可以为此牺牲自己,以身相许!

  但也只是想想,他只想要一个香喷喷软乎乎的小媳妇儿,生个孩子,过着有滋有味的生活。

  因为车上有伤患,驴车走得极为缓慢稳妥,到村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引起注意。

  陈九把车赶到了卫凌家门口,再帮他把东西放进去。

  房子不算大,进去一目了然,灶房在左侧,旁边有个棚子放柴火,另外两间房一间是卫凌的卧室,另一件堆了些杂物。

  客人来了连喝茶吃酒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吹冷风。

  所以陈九真的不理解,卫凌不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养一个随时都可能死的吞金兽,到底图什么?

  陈九临走前,嘱咐一句:“要不你还是找我师父看看?老头子虽然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但医术也还行,说不定能治好他。”

  “谢了。”卫凌也正有此意,只不过得老头子清醒了再去,不然他可不放心把谢云黎交给一个醉鬼治疗。

  “嗨,你跟我客气什么,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只要不别让我杀人放火,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送走了陈九,卫凌才去灶房烧水。

  阿梨身上太脏了,虽然有伤口不易泡水,但还是需要擦一擦身体,简单处理伤口。

  此刻的谢云黎坐在木板床上,下面只垫着薄薄的褥子,他身上没什么肉,坐着十分磕人。

  卫凌忘了关门,夜晚的风很凉,吹得谢云黎忍不住蜷缩在木板上。

  看不见,可比不能说话要麻烦多了。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听到有人进来,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阴狠神色。

  也好,至少死之前他可以报了前世之仇。

  脚步声越来越近,人已经走到了床边。

  卫凌居高临下地注视躺在板床上的瘦小身体,然后伸手把人捞过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怀里人的身体僵硬,下一秒,只觉得肩膀一疼。

  这只受伤的幼兽终于发起了临死前的进攻,狠狠咬着敌人不敢松口,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但他太过虚弱,卫凌除了最开始的疼以外,没有什么感觉。

  前几年的乱世,比这更疼的他都经历过,咬一口算得了什么。

  他抬手安抚依旧不肯撒口的少年。

  “你身上太脏了,对你的伤口不好,我先给你擦一擦身子,再敷药。”

  谢云黎最后还是松了口,他无比厌弃自己的这具身体,太弱了,弱到犹如路边的一只蝼蚁,只需轻轻一捏就不费吹灰之力的碾灭。

  他张唇,无声道:杀了我吧。

  瘦弱少年扬起头颅,露出脆弱颈部,他相信以卫凌的能力只需要轻轻一拧,就能轻易拧断他的脖子。

  卫凌看懂了他的唇语,抿唇。

  他将手里的巾帕打湿,做好赴死准备的少年只感觉脖子一阵温热。

  是血吗?

  随着手掌的挪动,很显然不是。

  卫凌反复洗着帕子,把少年的脸洗得干干净净,露出原本的外貌。

  确实是一张漂亮到雌雄莫辨的脸,他的母妃是当年美貌一绝的京城歌伎,这位小皇子显然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谢云黎察觉这人在解他的衣服,下意识抬起手阻止,却扯到了伤口,那张漂亮的脸顿时皱起来,好不可怜。

  卫凌叹气,大概知道他为什么求死了。

  他再次保证:“我没有断袖之癖,你大可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这位小皇子脸上浮了一层粉意。

  卫凌成功解下他的上衣,换了三盆水才清理干净上面的血迹和尘土。

  上身清理干净,之后便是……

  少年闭上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卫凌面不改色,避开伤口,把他从上到下都清理了,头发也洗干净了,谢云黎感觉自己成了砧板上的肉,那双有厚茧的手洗到两股时,少年身体抖了抖。

  卫凌只当他冷,谢云黎身上的伤口太多,卫凌需要小心避开,以免加重伤势,所以没办法加快清洗的速度。

  卫凌不断清洗巾帕,换了一盆又一盆的热水,可怜的小家伙终于从一个小乞儿,变成一个白白净净小公子。

  只是身上的伤触目惊心,不好好调养的话一定会留疤。

  看着谢云黎那双无神的眸子,卫凌轻轻叹息,留疤的话太可惜了,即便是男子也不会愿意浑身都是疤痕。

  上好了药膏,卫凌暂时让他穿着自己的衣服,等明天花点钱,让隔壁婶子给他裁几件衣裳。

  到了睡觉的时候,卫凌才发现自己忘记准备被子了。

  他只好把仅有的被子给谢云黎裹上,确保他不会着凉。

  半夜,谢云黎还是起了高热,卫凌也忙到了天色大亮,谢云黎才算是退了热。

  就是人迷迷糊糊的,一直在哼唧什么,但又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

  因为衣服被汗水打湿了,卫凌直接把他扒了个干净,严严实实地塞到被子里,又在屋子里点了炭火,确保屋子时刻都保持适宜的温度。

  卫凌再次摸了摸谢云黎的额头,热度退了一大半,但不确定之后还会不会再起热,在医疗不完善的古代,随便一点头疼脑热都有可能要了性命。

  卫凌准备去做点吃的让他垫垫胃,刚想站起身,手就被对方牢牢抓住。

  看着瘦弱不堪,手指还断了不少,但他的力气却格外大,惨白的小脸满是痛苦,还若隐若现些许戾气。

  卫凌没有强行掰开他的手,而是耐心哄他松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谢云黎才缓缓松开手。

  卫凌走后,床上的人才睁开眼,没有焦距的眼睛朝门口方向看去。

  他隐隐可以听到狗吠,应该是从另一户人家传来的。

  或许是眼睛看不见了,他的听力格外敏锐,听到了院门打开的声音,那人走了出去。

  他去做什么?

  谢云黎泛白的手指捏着厚实的被子,脸上闪过微弱紧张。

  隐隐约约,那人的声音像是从隔壁那户人家传来。

  之后声音的主人又回来了,关上了院门,去了灶房。

  卫凌也确实去了隔壁,因为谢云黎现在不方便见人,卫凌拿了之前买的布料过去,大概说出了谢云黎的身形,剩下的料子,让刘婶子给自家孩子做几身新衣裳。

  在这个年代,衣裳缝缝补补很正常,很少有人舍得去买新衣裳,卫凌买的这些布料虽不是顶好,但也比他们穿得舒服很多,刘婶痛快答应了。

  熬好了药,卫凌端着进屋,谢云黎还裹在被子里。

  听到人进来,他挣扎着想要起来,但又不可避免地扯到了身上的伤,更加虚弱了。

  冷风刮过,谢云黎才察觉身上的衣服不见了,面朝卫凌所在的方向,那双无神的眼睛仿佛在问,我的衣服呢?

  卫凌不紧不慢解释:“昨天你起高热,衣服都湿了,就帮你解开了。”

  少年精致的脸上隐隐浮现讥笑,像是不信他的说辞。

  卫凌无奈,他是有多像有龙阳之好?

  “纵使我喜欢男子,也不可能喜欢你这样瘦弱见骨的男子。”卫凌开口,丝毫不怕伤了这位小皇子的自尊心。

  “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就别想一些有的没的,乖乖吃药养伤才是正事。”

  谢云黎原本苍白的脸颊上出现了绯色,气的。

  没记错的话,卫凌也才比他大了三岁。

  卫凌见他生气,勾勾唇,又找了一套衣裳给他换上,谢云黎身上有伤,再如何不情愿还是只能抿着嘴,任由仇人给他穿衣服。

  “吃药。”卫凌抬起汤药,让他张口吃药。

  药很苦。

  谢云黎刚皱起眉毛,嘴里就被塞了一样东西。

  甜的,是糖?

  舌头上的苦涩随着糖的融化,终于缓解了不少。

  卫凌看他变得温顺的眉眼,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要乖,病才会好。”

  哄孩子般的口吻,让谢云黎不快地避开他的手。

  按照灵魂来看,是谢云黎比卫凌大六岁,一个十九岁的小子,在他面前装什么大人?

  你才是毛都没长齐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