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节当天早上八点,齐寻一行人再度拜访了文化馆的李老师。
他们一方面是为了询问有关纪录片“主角”的事,另一方面,则是顺便了解八月节的一些活动。
李老师一拍脑门,“瞅我这记性,这几天工作太忙,忘了跟你们说了。”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堆资料,简单介绍道:“八月节一般是活动一整天的,上午是对歌和婚俗活动,下午是祭祖、晒秋,晚上也会有场面隆重的重头戏。”
齐寻简单翻了翻资料,上面的描述都很详细,可以用作纪录片解说词参考。
李老师:“你们要找的‘主角’,大概是什么岁数的?”
齐寻:“没有特定的要求。”
“我们这有点手艺的人大多都上了年岁,他们一般不会普通话,只会说方言,年轻人都在外打工……我是担心你们交流上的问题,要不然再等我一天吧,明天我再给你消息?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想不起来。”
“好的,谢谢。”
齐寻自然不会强求,“主角”可以慢慢找,八月节可耽误不得。眼下八月节快开始了,管嘉明打了好几通电话来催。
齐寻没接到电话,李老师送他出了办公室,外面只有王珂和许艺悠。
王珂说周游尔去上厕所了,一脸焦急地走到齐寻跟前,支支吾吾地说:“许艺悠好像不太舒服。”
“怎么了?”
王珂摇头:“她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齐寻看向一旁的许艺悠,后者正捂着肚子,头顶冒着汗,正努力挤出一副正常的样子。
她对齐寻说了一句:“没事。”
齐寻转头问李老师:“老师,你们这里有热水吗?”
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许艺悠,许艺悠抿了一口,脸色缓和不少。
李老师像是看出了端倪,问齐寻:“你们上午拍摄任务忙吗?”
三位男生完全能胜任,“不忙。”
“要不先让她在我这里休息一下吧,你们先过去,怎么样?”李老师提议道。
王珂忧心忡忡地蹲在许艺悠身前,温柔地说:“等我们回来。”
许艺悠点点头,目送男生们离开。
两人出了文化馆大门,管嘉明已经等候多时,见少了一个人,问王珂:“那个女生呢?”
“有点不舒服,在李老师那休息。”
“行,那走吧。”管嘉明看了眼时间,随后瞟了眼齐寻,“活动早开始了,打你们电话不接,还以为失踪了。”
王珂脚步迟缓,边走边对管嘉明说:“我们还有一个——”
“他早过去了。”管嘉明语气淡淡,“在你们下来之前,他就扛着相机去活动现场了,叫都叫不住。”
王珂无语地跺了下脚,齐寻走到他身旁,无所谓道:“没事,按照计划来。”
王珂觉得,齐寻就是脾气太好,要是自己早就发火了。
八月节的活动现场设立在小镇唯一的一座拱桥边。桥路旁支着数家摊位,以正方形围成的区域规则排布,棚顶用颜色鲜艳的布料搭建,千姿百态,相映成趣。
各家摆着各家的商品,除了当地特色的美食,还有卖现杀的猪羊,以及悬挂在棚底的腊肠。行人间来往熙攘,大多身着民族服饰,女人们银色的头饰徜徉在人流间,男人们则吆喝牵驴,招揽生意。热闹非凡。
拱桥的不远处还坐落着一个建筑,李老师说,那是当地为了保护少数民族文化所设立的小型博物馆。
三人来到桥头,管嘉明指着河面,“对歌的船开过来了。”
齐寻朝管嘉明指的方向看去,几艘竹船上站着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腰杆笔直,穿得花红柳绿。
他问齐寻:“对歌什么时候开始?”
管嘉明懒散地回答道:“九点,现在八点五十八。”
他话音刚落,齐寻和王珂两人就不再搭话,沿着一旁的石梯下桥。
“跑得跟兔子似的。”
他跟着两人一同走下去,见齐寻已经把三脚架搭好,王珂也已经在一旁打开了相机。
管嘉明走到齐寻跟前,堵住他的镜头,做了个鬼脸。
齐寻说让开,管嘉明一脸臭屁地竖了个中指,随后让位。
这个镜头并不是平拍这么简单,要想画面稳定,还需要做一些调整,齐寻在这方面经验很足。
为了能够拍到多的镜头,他麻烦王珂跟船上的人交涉,最后他一人上船,准备拍近景。
船开得不稳当,水碧绿青翠,看着就很冷,齐寻打了个哆嗦,拍几个特写就打算回岸边。
他为了不妨碍船上唱歌的人,一直靠在船沿,在船快划过桥底的时候,水流变得湍急起来,齐寻预感画面会抖,把相机收好,哪料船身突然转弯,他刚蹲下来拉好相机包,还没站起身,就被甩了出去。
“砰”的一声,他像被风卷了下去。
水迅速地漫过全身,齐寻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不会游泳,平时连浴缸都不敢泡,此刻就是一只旱鸭子,只会拍水,连呼救都忘了。
本能驱使着他想找到一个浮物,可周围除了渐行渐远的船只,和一望无际的河水,再无其他。
冰冷,昏沉,晕厥。
齐寻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他所剩的最后一点意识被挫伤,逐渐溃不成军。
“快来人!有人溺水了!”
就在他即将放弃捶死挣扎的时候,身边的水花汇集成巨大的波浪,像是被徒手切开,他的下半身被一双结实而有力的手臂稳稳撑住,紧接着靠近一个人的怀里。
“齐寻!”
是管嘉明的声音。
声音很小、很细,却很急切。
他怎么来了?
齐寻分不清一切,感官被操控。
他找到了浮物,可为什么会是管嘉明?
束缚在体内的反叛因子此刻也敌不过生死上的挣扎,齐寻很快就忘记了一切。
他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刚睁眼,他的神经就刺痛无比,好像被麻痹了。
“阿寻!”王珂的声音钻入耳朵,“你醒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齐寻强行支起身子,第一个想起的是相机。
“阿寻,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齐寻摇摇头,问:“相机呢?”
王珂马上说:“相机没事,里面的素材也没事。”
齐寻松了口气,混沌的感觉迟缓地涌入身体,他手指僵硬,微微蜷曲着,“我……睡多久了?”
王珂紧张的语气松懈不少,松了口气道:“已经半个小时了,你没事就好,刚刚你在船上拍着,突然就落水了,给我们吓的,还好管嘉明会游泳,把你救上岸,不然真得有个好歹出来。”
“管嘉明?”齐寻没忘记晕厥前的记忆,只是说起这个名字,他有种淡淡的困惑,“他人呢?”
王珂:“刚刚被一个大叔叫走了,说是搞婚俗活动的演员临时跑路,他们正在找人。”
齐寻看了看四周,“王珂,这是哪里?”
“啊,这里是博物馆,本来是打算送你去镇里的诊所的,恰好医生也在附近,所以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
齐寻的脸依然没有血色,王珂看在眼里,商量道:“阿寻,要不你今天休息一下,你现在身体虚弱,剩下的拍摄交给我们几个就行。”
“不用。”齐寻马上拒绝道:“我没什么事,工作照常吧。”
“真不用再休息一下吗?”
“我没事。”
齐寻固执,王珂也就没再坚持。
“啊对了,我叫管嘉明帮你带了几件衣服过来,你要不要换换?”王珂说。
齐寻看了眼自己的身子,只有一件临时换上的衣服,红色的长袖,衣服面料古怪,摸起来像劣质的横幅。
“刚刚没有多的衣服,管嘉明就帮你换了这件。”王珂解释道,“这好像是他们婚俗活动的活动服。”
齐寻抓住重点,“他帮我换的?”
王珂点头,“是呀。”
趁王珂走神的间隙,齐寻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裤子也给他脱了。
“……”
换完衣服,两人走出博物馆。
在大门口,齐寻看见了管嘉明,他正在抽烟,一根烟抽到烟蒂还没换掉,像是在思索什么。
而管嘉明抬眸间恰巧看见了他,随即把烟摁灭在一旁的垃圾箱里,朝他走来。
“这就没事了?”
“没事了。”齐寻低眉,心不在焉道:“……谢谢。”
“风太大没听见。”
齐寻重新说:“谢谢。”
“客气。”管嘉明的语气明媚,依然很欠说,“还以为你看到水里有什么素材想拍呢,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掉进去了。”
“……”
“怎么样,汛江水好喝吗?”
齐寻忽略管嘉明的插科打诨,转移话题道:“婚俗活动开始了吗?”
管嘉明摇摇头,“还没,演员临时跑路了,现在在找人。”
他刚回答完,身边突然蹿来一个看上去心急如焚的中年男子,怀里抱着一堆红色的绸布,褶子脸上都是汗,见到管嘉明,大步流星地跑到管嘉明面前,用一口方言说了一堆齐寻听不懂的话。
齐寻留在门口,见管嘉明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奇怪。
他还记得上午的主要活动除了对歌还有婚俗,可他一直没搞清楚“婚俗”具体是个什么活动,难道真有新人在这一天结婚?
齐寻回过神,看见管嘉明对那人说了一句:“真没有人了吗?”
那人火上眉梢,把怀里的红布绸一撂,两只手掌焦急地拍了拍,用蹩脚的普通话恳求道:“真没有了,嘉明啊,要不你就帮这个忙吧,歌不用你唱,露个相就行。”
管嘉明用方言回了一句话,那人的目光四下逡巡一番,眉宇一僵,最后把视线落到了齐寻身上。
于是管嘉明的目光也看了过来,指着齐寻,转头朝那人尴尬地问了一句话。
后来齐寻就只隐隐约约听到两人说着“救急”、“你问问”、“帮个忙”之类的话,方言普通话混杂,齐寻不解其意。
就在他正要同王珂往博物馆里头走的时候,那人又窜到他跟前,双手合十,摆了个恳求的姿态。
齐寻颦眉,问管嘉明:“他说什么?”
管嘉明满脸踌躇,犹豫地说:“你来我这一下。”
他走到管嘉明身前,管嘉明凑近,齐寻往后退了一步。
管嘉明没留意他的后退,刚才的明媚的语气也没了,打着商量,低声说:“原定演婚俗活动的演员临时来不了了,现在没人,但是活动快开始了……”
话只说了一半,管嘉明见齐寻表情淡然,似乎是等他继续说下去,这才再度开口:“现在也找不到人,大哥就想找我们帮忙。”
他没用“我”,而是用的“我们”。
他也没指名道姓,没说帮什么忙。
但齐寻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我……”
“你不用马上给我答案,你想帮这个忙就帮,不想我也不强求。”
话是这么说,而管嘉明实际想的是,齐寻这么一个高傲的人,怎么可能放下身段,来做这种事情?况且缺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对人,男女都要扮演,自己身高突出,自然演男方嘉宾,齐寻没他高,可是皮肤白皙,肯定是演女方。
齐寻看着地面,回头发现王珂已经不见踪影。
管嘉明指了指博物馆大门:“他刚才进去了。”
“……你等我几分钟。”
“几分钟?”
“不知道。”
“我等不了太久。”
“五分钟。”
“五分钟?”管嘉明说,“好,忘了跟你说了,这次忙也是有报酬的,你也可以跟我谈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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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珂已经拍完一段素材,见齐寻跟了过来,把相机里的素材递到齐寻跟前,指着显示屏说:“这里的文化遗产挺多的,比我想象中的多。”
齐寻接过相机,浏览了一下王珂拍的素材,没有什么问题。
“诶,你看这里。”王珂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一样,指着一处的照片,对齐寻说:“这小孩长得好像管嘉明啊……”
齐寻没有抬头,把相机镜头盖盖好。
“卧槽,这小孩就是管嘉明!”王珂兴奋地说:“阿寻你过来看……咦,这对新郎新娘?”
齐寻这才走到王珂指的照片前。照片拍的是一对新婚夫妻,他们穿着喜庆的传统婚服,而管嘉明所在的地方,是在新娘怀里。
王珂之所以能认出来,除了照片里的人很像之外,还有印在一旁的解说。
“管嘉明的父母……”
解说用黑色的墨笔写作,除了介绍这是当地传统的婚俗之外,还把照片里的名字列了出来。
名字从左到右,管嘉明的名字出现在新娘新郎名字的中间。
而新娘和新郎的名字,则用方框框了起来。
齐寻目光微热,呆愣地看着,一时不知言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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