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问你,”衣照雪道,“你答便是。”
楼弃看向莫惊春,衣照雪却挡在了莫惊春身前:“不必说给你哥哥听,我也长耳朵了。”
见状,楼弃愣了愣,而后一笑:“衣公子怀疑我,可以私下说。燕公子还在这里,你这样叫我多没面子?况且,哥哥叫我跟你好好相处,你这样,不是让哥哥以为我私下对你不好,不听他话吗?”
“你还是没说怎么遇到他的。”
衣照雪面露不悦,莫惊春把他拉开:“衣照雪,你挡着我了。”
莫惊春坐在软塌上,他的手原本撑在上面,此刻轻轻拍了拍软塌:“坐过来。”
衣照雪不满地看着莫惊春,莫惊春把他扯到身边坐下:“你们站着不累吗?都坐呀。”
“又端水,迟早端洒。”衣照雪小声讥讽,“不识好人心。”
莫惊春当没听到衣照雪说话,朝楼弃道:“燕公子看起来很信任你,你跟燕公子,想必是志同道合?”
“同样是怀疑我,哥哥问起话来就好听多了。”楼弃道,“并非是我找到的燕公子,而是燕公子找到的我。上月,鹿苍以为哥哥在北江,便让我前去,我途遭不测,燕公子救了我,我便由此与他相识。”
“这样啊,倒也不奇怪。”楼弃如今是鹿苍手下这事,莫惊春并没有瞒衣照雪和江潮生,“那你是怎么想的?”
楼弃朝莫惊春勾起唇角:“这很简单。”
凭黯墟,寂梧宫。
一个魔修上前禀报:“尊主,楼将军回来了,正在殿外等候。”
王座上的人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楼弃进殿。他一进来,便跪下道:“恭喜尊主。”
“有什么可喜的?你攻破空杳山了?”
“不是此事。”
鹿苍生气道:“不是那你回来干什么?擅离职守,你嫌活得太久了是吗?”
“尊主急什么?”楼弃不慌不忙道,“属下回来,乃是有事禀报的,尊主听了一定欢喜。”
鹿苍皱着眉头:“何事?”
“属下找到莫惊春了。”
此言一出,鹿苍低垂的眼睑立刻抬起。以前的他本就喜怒无常,被莫惊春刺杀之后,更是有怒无喜,别人稍有不当,他便大发雷霆。可此时鹿苍面上却露出久违的喜色:“真的?”
“属下哪里敢欺瞒尊主?”
鹿苍缓步走下石阶,他的一只袖子空空的,那截小臂已经被江潮生斩断了:“你在哪里找到他的?古憔鬼窟?你能骗得过江潮生?”
“属下装作被魔修追杀,他不救我,我就要命丧当场。莫惊春对我不管不顾,可口头上却要假惺惺两句,江潮生又怎么会不让我入城呢?”
“你还挺聪明。”鹿苍踱步道,“那你见着他了?”
楼弃得意道:“何止是见到了,他对我深信不疑,为着没能带我走,自责得很,也因此,对我百般迁就。”
“那你还不把他抓来见本座?”
“尊主息怒,属下这不是回来禀报您了吗?这就去。”
楼弃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却被鹿苍叫住。
“慢着。”鹿苍走到楼弃身前,“你不会是帮着他,害本座来的吧?莫惊春待你如亲弟,你待莫惊春如亲兄,你真能舍得让本座杀了他?”
“属下性命都捏在尊主手里,怎么敢做违逆尊主的事?”楼弃望着虚空出神,“况且,当日他只顾自己逃命,全然不顾我的死活。他养我,不过是因为势单力薄,需要一个报仇的工具,对我毫无真情。我对他恨之入骨,又为什么要为他着想?”
他转头看向鹿苍:“话又说回来,属下真该感谢尊主在地牢对属下的教诲,没有尊主,只怕属下到如今,都还对他死心塌地。现在回想起来,莫惊春根本不配,属下从前对他言听计从,可真是好笑极了。”
“好的很。”鹿苍笑道,“那就快去吧,本座可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你这位好哥哥。”
古憔鬼窟边界。
江潮生挡开扑上来的魔修,后头朝衣照雪道:“带表哥走!”
衣照雪拉着莫惊春,灵力击开一条出路:“来!”
古憔鬼窟再往西,是一座名叫窥月山的雪山。衣照雪是从浮寒玉台出来的,纯净的灵力都源自于万古寒冷,诸如雪山之地,于他而言最为有利。
他把莫惊春藏到冰洞内:“你在这里躲好,我去解决他们。”
看着衣照雪的样子,莫惊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衣照雪恼羞成怒,拿剑柄抵着莫惊春的心口:“严肃点,我很认真的。”
莫惊春憋笑道:“我也很认真。”
“还笑?过会儿你那好弟弟把你抓回去,有的你好受!”衣照雪诅咒道。莫惊春还没来得及答话,又被这牙尖嘴利的人抱入怀中:“答应我,好好活着。打不过就跑,他让你干什么,也暂且忍一下,等我来。”
莫惊春的心如轻风吹动,他应道:“好。”
二人相望,外面传来魔兵的声音,衣照雪不再停留,抽身离去。
莫惊春望着他离开,心中颇为惆怅。他往里走了走,打量着这座冰洞。
拐过几个弯,均是别无二致的雪白冷透,莫惊春正欲往回走,却看见一把通体冰澈、莹若水晶的剑插在冰层里。
这把剑外边覆了一层厚厚的冰,可见是留在这里有些年头了,但仍旧能看清这剑是什么样子。莫惊春顺着剑身往上看去,“水涵空”三字就刻在上面。
“缥碧休尘水涵空?”莫惊春意外道。
这剑名不知唤起了什么,水涵空剑身一亮,发出一道微弱却澄明的光。一个声音道:“谁?”
这声音善如山流,莫惊春从未听过,但却笃定是湛若水该有的。莫惊春几乎是下意识道:“湛前辈?”
“你认得我的剑?”这个声音道,“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进来过了,你是谁?”
“我……”湛若水已逝世多年,水涵空上不过残留着他的一段余魂,莫惊春或说名字或说身份,都无法叫湛若水清楚地明白。他略一思忖,问道:“您还记得鹿苍吗?”
湛若水没有立即出声,但纵使他没有实体,莫惊春也能感受到他的沉默。片刻后,湛若水道:“记得。他死了吗?”
百年未见,一张口就问死不死,不是爱意极深,便是恨意极深。莫惊春道:“不敢欺瞒前辈,在下正要去杀他。上次没杀成,这一次必叫他无处可逃。”
“这样啊。”湛若水像是意外,毕竟像他们这样跟鹿苍牵扯颇多的人聚在一起,实在是太巧了。他道:“你恨他?他做了什么?”
鹿苍所作所为,必定都是湛若水所不想看到的。但莫惊春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统领魔族,成了魔尊,几乎要一统天下。六年前,他灭我全族,所以今生,我必杀他。”
说着,莫惊春又自嘲地笑了笑:“话是这么说,但他如今,已经渡升魔神了,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置他于死地,不过是给自己涨涨士气罢了。”
“他才入魔时,我也想杀他。”
莫惊春道:“我知道。鹿苍和我讲了一些往事,他杀了您。”
“不是。他是这么跟你说的?”湛若水纠正道,“我是自尽的。”
“自尽?”莫惊春回忆了一下,当时鹿苍说完这些,只是沉默,并没有明言他杀了湛若水,但由于鹿苍此前一直说自己灭了明镜垢,亲手杀了休篱道人等人,莫惊春也就自然而然这么认为。
“我还以为……可既然他没有动手,前辈又何必自寻短见?”换做莫惊春,但凡还有一口气在,他都要撑着把鹿苍的头砍下来。想让他放弃这个念头,除非碾碎他的骨头,剔除他的血肉,让他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轮回。
湛若水简单概括道:“他拿我的族人逼我就范,我受不了,看着他堕魔,我也痛苦,所以……我不如你,如果我的族人背屠、谋杀失败,我是断断活不下去了。”
莫惊春何尝不懂那种绝望的感受,如置深渊、如临悬壁,几次三番他都想一死了之,可他咽不下这口气。
“前辈不必妄自菲薄,您很好,一切都是鹿苍的错。”莫惊春道。
湛若水的语调中带着一丝惋惜:“明镜垢有一片湖心岛,那里种着草药。我曾经问过他堕魔的原因,便是因为在湖心岛遇到当时身怀恶识的人。他去湖心岛,是为了帮我摘草药,如果他没去,去的是我……”
“前辈,不要这么想。”莫惊春劝解道,“想必鹿苍一定跟您说过他父母的死?休篱道人卜卦,算出他家必有一人堕魔为恶,这才杀了他父母。而算出这个卦象的时候,是鹿苍堕魔的十多二十年前,那个时候身怀恶识的,恐怕还不是伶俜孤客。就算是没有伶俜孤客,没有湖心岛,命数也还会叫鹿苍碰上恶识。况且,修道乃修本心,成神或是堕魔,乃由人心性而定。就算是当时去湖心岛的人是您,以您纯良的秉性,会依恶识行事吗?其实您自己也清楚,鹿苍他本性如何,又何必为他的错事给自己揽责呢?”
湛若水一时没有应答,冷风呼呼地灌进洞内,湛若水声音缥缈,问道:“他怎么会跟你提我?”
“他说我很像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