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晚棠正式在啼竹愁住了下来。翁齐焱把竹屋好好改建了一下,周遭种满了周晚棠喜欢的花草,颇有些桃园隐居的感觉。
周晚棠没事可做时,就给翁齐焱打打下手,渐渐也知道翁齐焱是做什么的。江湖上也有传闻,说毒医翁齐焱身边多了个美貌的女子,或许是徒弟,或许是妻子。
“你不怕吗?”翁齐焱问。
“这很酷啊。”周晚棠比划了几个招式,“我是女侠诶。上次跟你出去你没见着吗?他们都很怕我的。”
翁齐焱笑笑着摇摇头。
周晚棠道:“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只是觉得你很好玩。”翁齐焱答,“你难道不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什么好人坏人,人哪儿来的泾渭分明?”周晚棠把枯萎的花从木花瓶里挑出来,“你救了我,对我来说就是好人。”
翁齐焱道:“可你跟我出去过那么多次,应该知道,那些名门正派都恨不得将我除之后快。你不仅不介意,还跟我好?”
周晚棠拿着花:“我跟你好又如何?怎么,你觉得我还配不上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翁齐焱解释。
“那不就完了?”周晚棠把开得正艳的花插进木花瓶,随意调整位置,“花开万艳、人有千貌,哪能谁都一样?坏人就不配喜欢别人了?什么道理!要我说,清水淤泥向来一并,谁又能保证一个好人这辈子一件坏事都没做过?我就爱跟你住在这儿,让他们说吧。”
“你当真这么想?”翁齐焱道,“你不介意我的相貌、名声?愿意一直跟我待在这里?”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周晚棠忽然把自己的脸蒙起来,拿花枝当剑一阵乱比划,“我这样多酷啊!就跟话本里那些行走江湖的侠客一样。”
她自导自演,又抱头蹲下:“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哈哈哈哈哈。”
翁齐焱也笑起来。周晚棠抱着木花瓶换了几个地方摆都不称意,陈设没寻到地方摆,却瞧见了翁齐焱放在角落里的一个摇床:“这是什么?”
“一个摇床,给你儿子的。”翁齐焱漫不经心道。
周晚棠悄悄摸小腹:“可是我们还没有儿子呀。”
“齐周周不是你的儿子?”翁齐焱道,“你跟那只猫不是比跟我都亲?”
周晚棠哈哈大笑,凑到翁齐焱面前,神秘道:“我有一个秘密,等下月十六告诉你。”
“什么秘密?为什么要下月十六才说?”
“因为那天是你的生辰啊。”周晚棠抱着木花瓶在原地转了个圈。
这显然在翁齐焱的意料之外:“你如何得知的?”
周晚棠却不告诉他:“你猜咯。”
竹叶的虚影打在窗棂上,随风而动。风铃泠泠作响,弥补了深山中的鸟鸣。
周晚棠从坡上滚下来,她顾不得别的地方痛,急忙去摸肚子。好在腹部没有什么异样,她慢吞吞站起来:“真倒霉。”
翁齐焱下山去了,不让周晚棠跟着,周晚棠料想他不是去做什么好事,也不执意。周晚棠曾经听翁齐焱说过,啼竹愁雾林跟北边交界的花特别好看,她正好没事来看看。
“在家的时候不让我来,如今我正好自己来。”周晚棠什么时候都娇憨得很,明媚少女这四个字就跟给她专门定做的一样。
“你听,那边是不是有人啊?”
一个男声从前边传来。这声音无比熟悉,周晚棠一下敏感起来,连忙拨开竹丛去瞧。
两个黄衣男子走在长坡上,束发佩剑,一副巡防的模样。其中一人肤色偏白,身量较身边之人要矮上些许,正是周祺。
周晚棠朝那二人招手:“哥!”
周祺闻声看来,也分外欣喜:“小妹!”
两人怎么找都没把对方找到,不想却突然遇到了,顿时又啼又笑。与周祺同行的另一人被这份热闹抛下,只看着周晚棠出神。
“哥,你这大半年跑哪儿去了?”周晚棠拉着周祺的衣服看,“这又是什么打扮?”
周祺喜出望外:“哥哥我现在是玄昼宗的修士了,厉害吗?”
“修士?那种惩奸除恶的吗?”周晚棠一下就联想到翁齐焱。
周祺扬扬下巴:“走,我带你我玄昼宗看看。”
周晚棠在周祺的屋子里坐下:“你这屋子好大,比我们以前住的漂亮多了。”
周祺给她倒茶:“那是,我现在是外门弟子了。”
“外门弟子?那还有内门弟子咯?”周晚棠不理解,“一个弟子还分什么内外。”
“话不是这么说的。”周祺坐到他妹妹身边,“你刚刚看见了,我身边那个就是三长老的亲传弟子,比内门弟子还厉害。没有他,以我的身份,只能跟师兄弟们挤通铺的。”
周晚棠却不管什么三长老四长老,要是给翁齐焱知道,她看个花看到仙门正派这边来了,那还得了?反正也找到哥哥了,她干脆先回去,改日让翁齐焱和周祺见个面。
“哥,我……”
周晚棠正要说话,周祺却抢先道:“对了小妹,你还没跟我说呢,你怎么在这里的?这座山很危险的,南边大部分都是毒雾,你不要随便跑。”
“我就住在那里。”
“你住在那里?”这回答让周祺大吃一惊。
话都说到这里了,周晚棠只好把跟翁齐焱的事情说出来:“对,那里有个医道叫翁齐焱,我跟他在一起了。”
“什么?”周祺一下跳起来,“你就是外边说的,翁齐焱的女徒弟,那个助纣为虐的妖女?”
“外边是这么传的?”周晚棠有些兴奋,后又解释道,“我不是他徒弟,我是他道侣。”
周晚棠期待着周祺可以跟她一同回去见翁齐焱,可周祺却暴怒起来:“你胡说什么?这绝对不行!”
“是不是他逼你的?他强迫你了?”周祺道,“我就知道,你离开我会出事的。”
周晚棠见事情糟糕了,连忙解释:“没有没有!他怎么会强迫我呢,他救了我,我们两情相悦。”
“他怎么可能救你?”周祺道,“你以为我没听过这人吗?他的毒药在九蛊道千金难求,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他还拿活人试药,会那么好心去救你?你立马跟他一刀两断,不许再跟他来往了,省得教坏了你。”
“我没有被他教坏,你说的这些我也知道。他也不是你们口中那样的。”周晚棠替翁齐焱说话,“而且,我有孕了,我是不会跟他分开的。”
这句话恍若晴天霹雳,周祺整个人都愣住了:“你说什么?”
周晚棠不想再重复第二遍,绕过她哥就走:“你自己想想吧,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周祺却拉住她:“翁齐焱克父克母,命格不详,我可不想他把你也给克死!你就留在这里,一步也不许走。”
周晚棠被周祺关了起来,周祺倒也退了一步,同意让周晚棠生下孩子,却绝不容忍周晚棠再回去找翁齐焱。他让周晚棠写诀别书,周晚棠死活不肯,曾经亲密无间的兄妹已经有四五日不曾说话了。
每到晌午,周祺必会来看一眼周晚棠。这日也是一样。
周祺打开房门的禁制,把给周晚棠带的饭食果子都放到桌上:“脾气闹够没?你还好意思生气,该气的是我才对。”
周晚棠翻了个白眼,蒙头装聋。
“你起来,我有话说。”周祺隔着屏风,在床对面坐下,“还记得那天跟我一起巡防的修士吗?”
见周晚棠不答话,周祺拔高音量:“问你呐!”
“不记得不记得!”
“他名叫张祎,是我们宗主的表侄,三长老的亲传弟子。”周祺也不管周晚棠听不听的进去,“我能进玄昼宗,也是多亏了他。他知道我与你失散,没少帮着找你。那天见了你,很是中意,我还没敢把你跟那个邪道的事告诉他,你怎么想?”
“什么张一张二的!”周晚棠气不打一处来,“他见了我就乱瞧!我稀得他喜欢啊?我都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你干嘛不让?这大半年没找到你,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你乱操什么心?”
周祺更是火冒三丈:“周晚棠,你就这么跟你哥说话是吗?我好心好意来劝你,难道是害你不成?那个翁齐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要被他骗了!”
周晚棠一下掀开被子冲出来:“那你是什么好人?那个姓张的几番帮衬你,你就恨不得把我卖给他!”
“周晚棠——”周祺指着自己妹妹,“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不肯写诀别书是吧,我替你写!”
周晚棠的字是周祺教的,兄妹两人的字迹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行!”周晚棠要去拦周祺,可周祺已经快步出了屋子。周晚棠被禁制挡回去,一下又一下拍着房门。
记忆到这里便模糊起来,衣照雪的声音恍若雪山寒梅,将莫惊春拉离回忆。最后一刻,莫惊春只看见玄昼宗满地的尸体和难产的周晚棠,荒芜的北山又重新回到他面前。
记忆囊括了一年多光阴,但闯入莫惊春的意识里也不过半盏茶光景。
衣照雪知道世间草木皆可为花月族耳目,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莫惊春定了定神,摘下斯兰草给衣照雪服下,还没来得及如实相告,已过耳顺之年的翁齐焱便出现在二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