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亦熙让人把方筹送回去,而后道:“李仙君的徒弟做出这种事也不稀奇,以前不也是一个孩子在你住处外吵闹,你就直接将人打死了吗?所谓上梁不正,有这样的师尊,徒弟又能好到哪里去?”
“我师尊没有,是那个小孩自己——”燕辞楹要反驳,可话未说完,又被李疏渺抽了一鞭。
李疏渺握着鞭子:“没让你说话,闭嘴。”
大概是因为错信了燕辞楹,李疏渺下手一点也不留情面。四十鞭下去,燕辞楹背上都见了血。
难为他痛也不喊一声。
倪亦熙见李疏渺停了手,大有此事就此揭过之意:“完了?”
“不然?”李疏渺收了鞭子,“四十鞭,门规的两倍,倪仙君尤嫌不够?”
倪亦熙却道:“逐他下山,空杳仙宗不容此等恶徒。”
“他无父无母,你让我逐他下山?”李疏渺道,“倪仙君不是慈悲吗?怎么现在这样为难人?”
“为难?我为难他什么?撒谎成性、偷窃犯禁,不该逐出山门?”倪亦熙道,“李仙君为了袒护自己的徒弟,可真是视门规宗风为无物!”
李疏渺气急:“你又好得到哪里去——”
眼见着他们从自己徒弟的事骂到对方身上,沈微明打断李疏渺的话,调解道:“好了好了,罚也罚了,夜也深了,各自回去吧。”
“行!”倪亦熙起身,“师兄你又护着他!”
说罢,倪亦熙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惊春围观完这场闹剧,也起身离开罚堂。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看李疏渺。
少年人斗殴打架常有,比起这个,莫惊春其实更关注李疏渺。
花月族人擅长疗愈,莫惊春并不是其中翘楚,但他看李疏渺肤色煞白,挥鞭的动作过硬过强,气息也不如一般修真之人平稳,猜想李疏渺是不是有病在身。
早间晚间李疏渺两次来迟,或许并不是故意的。
这一点,倪亦熙好像还不知道吧。
然则,莫惊春不想管人家的闲事,顶着魔宗冥督的身份,也不好管。他拐过罚堂小道,往住处去。暗林里,遇上了在等他的楼弃。
四下无人,莫惊春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
楼弃长话短说:“哥哥,我找到有无钟的下落了。”
莫惊春眼睛一亮:“当真?”
楼弃点点头:“鹿苍派去的人收到的消息,在九蛊道。那人还没出城就被我杀了,鹿苍短时间应该不会知道。”
莫惊春道:“九蛊道拍卖有无钟的消息我知道,不是说是假的吗?”
“不是这个。”楼弃解释,“鹿苍的人似乎在九蛊道发现了真正的有无钟。”
三言两语,莫惊春悟道:“你的意思是,九蛊道拿到了真的有无钟,又拿一个假的来掩人耳目?”
“应该是。”楼弃道。
莫惊春略一思忖:“九蛊道也想要有无钟?他们拿来干什么?”
楼弃摇摇头,接着道:“哥哥,下月初八,就是九蛊道拍卖有无钟的时候。我们是现在去,还是那时候去?”
“初八再去。”莫惊春考量着,“现在他们难免严防死守,拍卖日鱼龙混杂,更好下手。”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莫惊春白日在空杳仙宗闲逛找茬,夜里就自己修炼,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便是有无钟的拍卖日。
九蛊道建在地下,乃是一个黑市,交易黄金、毒药,乃至人命。
莫惊春同楼弃到的时候,拍卖行还没开始拍卖那假的有无钟。
拍卖行是往下建的,统共十一层。据楼弃得到的消息,真正的有无钟就在拍卖行最深的阁间里。但具体里边是怎样的情况,楼弃也不知道。而前来拍卖的客人至多行至地下五层,后边便是层层防守,要想混进去极其困难。
莫惊春站在雅间门后,隔着雕花镂空的缝隙看下层的防守。
楼弃站在莫惊春对面,他那个位置正好看见拍卖台:“哥哥,你过来,是花月族。”
通往底层的防守极其严密,莫惊春看见一个身披朱红连帽披风的人毫无阻拦地走了下去。听到楼弃的话,他无暇顾得其他,立即走了过来。
莫惊春凝神看去,拍卖台的上空悬了个铁笼,正在缓缓降下来。一个姑娘抱膝蜷缩在里边。她眼下接近双颊的地方,有着两道淡淡的银色弯痕,果真是花月族。
花月族历代居住在朝梦玉仙山上,但也有部分花月族除外。花月族人没有不许与外族通婚的要求,是以很多花月族人同人族也有后代。这些后代都是少数,血脉不纯,灵力也低微,很多甚至无法修习花月族的术法,严格来讲,根本不能算作花月族人。
可自鹿苍残杀花月族以后,这些血脉不纯的花月遗脉也招致捕杀。被杀的很多人甚至毫无修为,大祸临头不过是因为脸上多了两道银月痕。
花月族人天资越高,银月痕也就越深。这姑娘的银月痕只是淡淡一道,说明她根本不能施展疗愈之法。可饶是如此,她也被抓到这里拍卖。
姑娘的起拍价是十万两黄金,拍卖师一说,台下就立即有人出声。
“这年头见到一个花月族倒也稀奇。”那人道,“可凭什么值十万两黄金?人倒也称得上美貌,但恐怕毫无仙力吧?”
拍卖师走到姑娘身边,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她拽住姑娘挣扎的手,在姑娘指间划了一道口子。
鲜血滴到拍卖台上,顷刻化为一朵碧血桃花。
拍卖师拈起那碧血桃花:“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说过,花月族中还有一种奇脉,被称作‘啼鹃’。其指尖血可以化为碧血桃花,只此一枚,便可使人修为一日千里,甚至有去疾延寿之效。那诸位现在说,这十万两是高了还是低了?”
说罢,拍卖师将那朵碧血桃花往台下一丢。一众人哄拥去抢,不断有人加价,不过片刻,已出价到了五十万两。
莫惊春双手紧扣窗框,指节发白:“一百万两!”
楼弃拉住莫惊春的衣袖:“哥哥,我们身上没这么多钱。”
莫惊春道:“一会儿回凭黯墟取。”
楼弃却不赞同:“哥哥,我们是悄悄出来的。”
莫惊春又何尝不知此事乃是横生枝节,可总不能把那姑娘扔下不管。
价钱涨到一百万两,台下出价的人都面面相觑。
拍卖师不料有人一下翻了十倍,道:“西厢丙阁出价一百万两,还有人要加价吗?”
一百万两黄金对一个中等仙门来说都是天数,台下的人自然犹豫起来。
拍卖师执锤敲响:“一百万两一次……一百万两两次……一百万两——”
“一百五十百万!”有人喊道。
说话的人在东厢甲阁,莫惊春看过去:“那是谁?”
楼弃瞧着那人一身深蓝色剑纹,想来是逢波崖的人:“应该是逢波崖崖主的儿子,听说这位少主一贯游手好闲,是个实打实的纨绔。”
逢波崖崖主俞铭砚,莫惊春是知道的。此人力抵魔宗,众仙门之中就他家的反抗之声最强,履镇不止。
莫惊春道:“俞崖主号笔底明珠,正道君子。”
“爹是正人君子,儿子却不是。”楼弃出言评判,“上个月这位公子宴请了扈庭踪的手下,把俞明珠气了个半死。哥哥,他家多的是钱,咱们还加吗?”
“加。”能买则买,买不下,就只能抢了。莫惊春道:“两百万。”
这个价格,若是常人,早就退避了。可俞少主却是在金窟里长大的,要什么没有?有人要跟他争东西,他就偏不让:“三百万两!”
“哥哥。”楼弃拉住要加价的莫惊春,“实在不行算了吧,等姓俞的把那姑娘带走,咱们半路上去劫也是一样的。”
话是不错,那姑娘落入俞少主手中,绝对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劫逃花月族这种事,鹿苍必然要查,斩杀鹿苍之机就在眼前,莫惊春哪里又能冒险?
莫惊春不欲同俞少主再抬价,直接道:“五百万两。”
他就不信,逢波崖再有钱,全是他俞少主一个人说了算?他上头还有个爹,这么多钱,俞铭砚怎么可能依他?
果然,价钱加到这个地步,俞少主也无话了。他满脸不甘愿,还是被仆从劝下了。
拍卖师道:“恭喜西厢丙阁的客人,以五百万两黄金的价格拍下‘啼鹃’。”
那拍卖师正差人将姑娘送上雅间,拍卖厅的大门却被人轰然撞开。
一群魔修持剑围了进来,中间走出一个黑衣黑甲的人,居然是扈庭踪。
楼弃意外道:“他怎么到这儿来了,他不是在古憔鬼窟吗?”
莫惊春没说话,只透过窗户看他。
扈庭踪道:“你们拍卖行有逆贼混了进来,本统领要例行搜查。所有人站在原地,一个也不许走!”
拍卖行的主事也不怕扈庭踪,走过来道:“我们这里未曾见什么逆贼。九蛊道与魔宗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扈大人这是做什么?”
九蛊道中,奔逃死囚有之、亡命之徒有之、剑士侠客有之、各方势力错综复杂,是以不论仙门还是魔宗,具不过问。扈庭踪这样大张旗鼓地搜查,无疑犯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