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点渐大, 被秋风吹动,斜斜打在窗上,耳边除了呼吸声, 只剩下轻微的沙沙声响。

  楚颐的手指冰凉, 苍白虚弱地轻搭在脸侧,干裂的唇轻轻碰到顾期年,却只是片刻时间,就被他抓住手, 慢慢推开了。

  “世子。”顾期年垂眸站起身, 缓缓道, “司琴所处的地方我已经写给了你,陆文渊你也已经找到, 就不能……放过我吗?”

  屋内光线明亮,虚虚打在他的身上,周身冷意便像是难以收拢的薄雾,让他整个人变得不真实起来。

  “你让我放过你?”楚颐目光冰冷, 声音也沉了下来。

  顾期年沉默看着他,没有应声。

  仿佛是三年前, 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时的顾期年一心想要离开, 争执、请求、甚至不惜联合别人设计他。

  现在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 他怎么还可以说出这种话。

  而且,明明最初是顾期年非要缠着他。

  许久后,楚颐冷笑一声道:“你跟那个赵思文一起时那么开心, 竟敢拿这种态度对我?”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命是谁救的?”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顾期年, 胸膛微微起伏着, 见他始终沉默, 抑制不住心头火气,随手抓起床上的玉如意就狠狠砸了过去。

  坚硬的玉石砸在身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顾期年不躲不避,任由它重重砸上心口,又滚落在地,眉头皱都没有皱一下。

  “我跟思文一起你不舒服了?”

  顾期年笑得嘲弄,随意理了理凌乱的领口,缓步上前两步,轻轻自那化为齑粉的暖玉上踩过:“那我告诉你,在抚州之前的每一日,你都是让我这么不舒服的,可你有在意过吗?”

  他在楚颐身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他,声音冷了下来:“凭什么你可以有陆文渊和司琴,可以喜欢唐知衡,我就不可以喜欢别人,你和唐知衡是自幼的情谊,难道我和思文就不是?我就是要跟他每日在一起,就算将来回京,我也要带上他。”

  “至于欠你一命,有何大不了的,你要的话,还你就是。”

  楚颐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气到,一时呼吸不稳,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

  幼时他两次救了顾期年,四年前将顾期年绑回府,可顾家人也刺杀他并抓走了陆文渊。

  楚颐给顾期年下蛊毒,顾期年就联合别人设计害他……若说扯平,三年前就已扯平,回京后是顾期年不放过他,是他不依不饶非要贴上来,是他送走了司琴,现在他凭什么说放手。

  “你说你喜欢赵思文?”

  楚颐的声音干哑,苍白的脸色近乎和身上单薄的寝衣融为一色,目光冰冷地望过去,似笑非笑道:“你信不信,我让你明日就再见不到他。”

  赵总督虽是顾氏的人,可若解决他儿子却也并非什么难事,楚颐从前虽处理过许多胆敢惹怒他的人,却也不会真的滥杀无辜,不过是气气顾期年罢了。

  可顾期年脸色却骤然沉了下来,静静看了他片刻,低声道:“我自然信,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你向来如此任性,”他冷冷道,“若你还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我任你打任你骂就好,何必连累旁人。”

  楚颐脸色微微变了。

  顾期年漠然看着他,目光从屋内扫过,见墙上挂着一个装饰用的短剑,干脆大步上前将它取下,随手丢在了他的面前。

  “别把气撒在思文身上,我与你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窗外雨声越来越密,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楚颐沉默看了眼地上的短剑,银白的剑刃滑出剑鞘半寸,几乎晃花他的眼睛。

  他心里觉得好笑,这还是在安州那个抱着自己舍不得放手的顾期年吗?

  心里莫名酸涩,楚颐缓缓道:“那好,既说还我,那我不要你的命。”

  “我就要你抱我亲我。”

  他抬眸看过去,轻轻问:“在安州时是你说了我想做什么都陪我,是不是不敢?”

  顾期年嘴唇紧紧抿起,皱眉看着他,好半晌才冷笑道:“都到了这地步,我都放手了,你觉得这样还有意义吗?”

  “不需要意义,”楚颐淡淡道,“只要我喜欢就好。”

  他走回床边坐了下去,懒懒看着顾期年道:“我就是喜欢你抱我亲我,我就是想你,凭什么你说放手就放手。”

  楚颐静静道:“不过来吗?”

  屋内安静下来,狂风骤雨在窗外拼命吹动着枝叶,原本明亮的天色也渐渐暗淡,沉闷的感觉自外蔓延到房间。

  顾期年沉默站着,浑身是掩饰不住的戾气,好半天后,嘲弄一般轻笑道:“是啊,只要你喜欢,你何曾在意过旁人心里的感受。”

  他恨恨看着楚颐,缓步走到床前,不等反应,已揽住他的腰往床上一推,俯身狠狠吻住了他。

  空气冰冷潮湿,温热的身体几乎无法驱散寒气,楚颐抱着他的脖子,干裂的唇火辣辣的疼。

  顾期年哪里是亲人,恨不得像是要吃了他,唇舌肆意掠夺纠缠着,不轻不重噬咬着他的皮肉,浑身神经都被他折磨得紧绷起来。

  楚颐心脏剧烈跳着,几乎背过气,被他死死压着,几乎融入血肉。

  顾期年最终还是听他的话,还是不得不委曲求全。

  只要他喜欢,他就一定要得到,也一定有办法能胁迫顾期年去做,可是此时被他抱在怀里,却全然没有目的达到的欣喜,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抽痛。

  赵思文,白衣,弓箭,自幼的情谊。

  明明在安州时,顾期年都还很喜欢他的。

  两人纠缠辗转,几乎沉溺在这来之不易的温情里,仿若最亲密的恋人一般难舍难分,直到屋内光线又暗了几分,两人气喘吁吁,顾期年才放开他。

  他呼吸凌乱地喷在耳侧,静静道:“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以后不要纠缠,不要怨恨,也不要迁怒别人,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只当一个认识过的人,好不好?”

  “不好。”

  楚颐抱紧他的脖子,在他耳侧呢喃道:“但是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你为什么说放手就要放手,若是在抚州时陆文渊没有出现……”

  他咽了咽口水,胸腔闷堵到几乎说不出话来,低声道:“我跟你解释好不好?”

  “最初将陆文渊送到抚州时,我的确想过离京后哪日将他重新接回身边,后来有了司琴……就搁置了,我当初的确很喜欢他们,可是我现在只喜欢你,比阿曦阿昱还要喜欢,那晚我真的没有去见他,是你自己不信的,你这么对我,我怎么能放过你呢……”

  “我喜欢的只能是我的,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都不能再喜欢别人。”

  他伸手勾上顾期年的腰带,手指只是轻轻一挑就将它解开了。

  顾期年呼吸微乱,伸手将他的手的手抓住,轻声问:“那我想让你只有我一个,让你从我和唐知衡中间二选一,你能做到吗?”

  楚颐好半天没说话,最后道:“阿衡六岁就和我还有二叔在一起,如今二叔不在了,他只有我了,若我再抛下他,他该怎么办?”

  “而且我也舍不下他……但是我答应你,我以后都会对你好,再不会找其他人,你别再闹了好不好?”

  楚颐抬头吻住他,重新将他抱紧。

  两人呼吸交织在一起,恍然回到二皇子生辰那日的隐园客房中,顾期年骤然出现,低声诉说着自己的“得不到”。

  可他如今明明已经得到,为何却说不要就不要了。

  楚颐的手乱摸乱碰着,探入衣襟轻贴着温热的皮肤,才觉得怀里依旧是那个让他生气,不知所措,又喜欢到放不开手的人。

  顾期年再次将他的手捉住,揽住他的那条胳膊也放开,轻喘着俯身看他,好半天才道:“方才我说的话答应我,不纠缠,不怨恨,不迁怒他人。”

  “你和唐知衡好好的,我也不会再闹你,不会惹你生气,你听话好不好?”

  可他这句所谓的“和唐知衡好好的”,难道就不是在惹他生气吗?

  怀里骤然一凉,顾期年坐起身,他自顾自整理着衣衫,清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他,丢下一句话就离开了房间。

  “我们两清了。”

  ……

  楚颐坐在床上,身上冷得像冰一样,目光落在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上,心底也是一片冰寒。

  屋内安静下来,秋风在窗外肆虐,一切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仿佛是场黄粱美梦,所有温情和厚意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无尽的空虚。

  他的脸色阴沉,微微动了动指尖,却觉得浑身力气仿若被抽去一般,扬声对外唤:“江恕。”

  门外安静了一小会儿后,江恕立刻进了屋内,小心咽了咽口水道:“主人,你们怎么了,是不是顾小少主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说话向来如此,楚颐也见怪不怪了,冷冷扫了他一眼,道:“去将赵思文带来见我。”

  “是。”

  江恕应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楚颐垂头轻咳着,表情平静无波,却控制不住心脏的抽痛,胸腔一闷,一口鲜血猝然吐了出来。

  白衣上斑斑点点,他随手用衣袖去擦,苍白的脸上却也沾上,反复擦拭却越擦越多,最后干脆随意披了件衣衫下了床。

  不多时,赵思文被江恕引进了屋内。

  楚颐坐在桌前倒了杯茶,闲闲抬眸看他,见他一脸局促满是不安的样子,淡淡道:“是害怕还是紧张?”

  赵思文愣了愣,低声道:“紧张。”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了他片刻,轻轻抿了口茶水,懒懒靠在椅背上问:“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思文不知。”

  “我孤身来到衡州,身边无人作伴,”楚颐轻描淡写道,“以后跟着我如何?”

  赵思文骤然一慌,跪倒在地道:“世子,思文已有心上人,不配伺候世子,请世子另选他人吧……”

  “心上人?”楚颐嗤笑一身,将茶杯重重放在了桌上,“我就是看上你心里另有他人!”

  “你既然听过我的事,自然知道我的喜好,”他淡淡道,“越是难得到我越是一定要得到,想让我没兴趣,倒不如听话一些。”

  “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说完这句话,楚颐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将茶杯续满,执起茶盏慢慢喝了起来。

  屋内空气沉闷,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楚颐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赵思文的脸上,想到顾期年和他在一起的样子,心里的怒意就难以控制。

  不纠缠,不怨恨,不迁怒其他人。

  他偏偏就要迁怒,偏偏就要顾期年生气难受,若是赵思文答应还好,若不答应,楚颐就将他送到一个无人能找到的地方,让顾期年心里永远横着一根刺。

  谁让顾期年说什么两清的话,谁让他走得毫不犹豫,谁让他害自己那么……

  一盏茶饮尽,楚颐紧紧捏着茶杯,关节都泛起了白,他将茶杯放回桌上,不再看赵思文一眼,径直朝床前走去。

  “世子。”赵思文在身后叫住他,脸色发白,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思文多谢世子厚爱,以后一定好好服侍世子。”

  楚颐脚步顿住,冷冷回过头。

  他静静站着,一身玄衣几乎融入傍晚的余晖中,表情都变得晦暗不明:“跟了我,以后不准再接近任何人。”

  “你那么聪明,知道我说的是谁。”

  赵思文目光微敛,低声道:“思文明白。”

  *

  到了傍晚,唐知衡和二皇子一同回了总督府。

  绫罗煎了药过来,轻声道:“主人都吃了几副药下去了,脸色还是那么差,可要奴婢安排张神医再为主人诊一次脉?”

  楚颐接过药碗正欲喝,唐知衡在一旁按住了他的手。

  “这药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他皱眉道,“整日喝下去就没见你身体好过,你不是说之前的药一直都是沈无絮开的方子吗?”

  “沈无絮的方子不照样有人认为有问题?”

  楚颐轻轻笑了笑,挣开他的手,自顾自将药喝了下去。

  “今日查的如何?”楚颐问。

  唐知衡皱眉道:“已有一些线索,阿宴的意思是此事不宜轻举妄动,免得他们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别的事来,只是……”

  他犹豫道:“已确认与楚家顾家都有关系。”

  楚氏顾氏一向敌对,却因利益能互相勾结,倒是让人惊讶。

  楚颐皱眉道:“等过两日,我与你们一起去审。”

  唐知衡点了点头,直到绫罗收了药碗出门,才轻声问:“阿颐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今日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楚颐愣了愣,没想到掩饰了许久,最终还是被他看出了端倪,笑容渐渐淡了下来,轻声道:“没事,一时忍不住发了点火而已。”

  唐知衡静静看着他,倾身将楚颐抱住,轻声道:“你不用瞒我,我听阿宴大概说了一些,你和顾期年路上就不对付,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

  “跟他没关系。”楚颐道。

  “就知道是他!”唐知衡向来了解他,忍不住冷笑一声道:“顾期年怎么回事,他不是很喜欢你吗?一会儿要跟我抢一会儿又这样对你,顾家人都是这副嘴脸吗?”

  “真是比小时候差远了。”

  说完他放开了楚颐,却依旧有些抑制不住火气,干脆站起身道:“算了,阿颐你先休息,顾期年交给我,我去替你出气,今日一定带他过来给你赔罪。”

  不等楚颐阻拦,他大步出了门。

  屋外大雨如瓢泼一般,夹杂着风声呼啸而过,连廊下都被水飞溅的雨水冲刷出积水。

  楚颐静静坐着,心里莫名不安,总觉得阿衡此次过去,定会发生什么事。

  他不顾身体正病着,随意披了件外氅,随后出了门。

  顾期年的客房在相连长廊的北侧尽头,一路自廊下走过,衣衫袖摆依旧被雨水打湿,唐知衡脚步匆忙,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楚颐紧追慢赶,却难敌身体虚弱,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冷风中止不住咳个不停。

  最后到了顾期年门前时,屋里已传来了争执声。

  “你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反正今日你若不给阿颐道歉,我绝不会放过你,他对你那么好,小时候救你两次,如今也依旧喜欢你,你倒好,动不动惹他生气。”

  安静片刻后,顾期年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若知道我和楚颐做了什么,还能为他出头吗。”

  “要不要我告诉你,我跟他之间都发生过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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