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期年随之起了身, 原本的乌云骤雨仿佛一下子雨过天晴,他笑得极为愉悦,伸手脱掉身上的外袍披在楚颐身上, 微弱灯火下一双乌黑双眸熠熠生辉。

  “阿兄身上太凉了, 一点都不舒服。”顾期年轻声道。

  他伸手帮楚颐拢着衣衫的领口,声音又轻又柔:“我真的什么都不做了,阿兄别生气。”

  那件外袍尚带着温热的体温,上面满是淡淡的香味。

  楚颐冷眼看着他, 没想到他竟还埋怨上了, 一把将衣袍脱掉, 狠狠丢回了他的身上。

  “滚开!”他目光冰冷道,“你觉得有意思吗?”

  顾期年静静看着他, 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不对,但是你答应我不要再和唐知衡走那么近了好不好?难道阿兄真的觉得我不如他吗?”

  “等回京后,你好好听话治病,我带你去看星星月亮, 我们不要再吵了。”顾期年轻声漫语道,一副懂事听话的样子。

  楚颐听了几乎都要冷笑出声。

  阿昱说他最喜欢装, 楚颐倒觉得不全是,他觉得顾期年不仅喜欢装, 还喜欢演, 喜欢无中生有颠倒黑白。

  谁跟他吵架了,谁又要跟他看星星月亮了。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早知你如此不听话,当初就不该救你。”

  顾期年笑道:“哪有那么多早知如此, 若早知你如今这么对我, 三年前我就该……”

  他的话音顿住, 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了一旁。

  楚颐深深吸了口气, 感觉颈侧的伤口依旧汩汩流着血,随手拿出帕子捂住伤口,径直朝来路走去。

  林中静谧,脚步踏过荒草发出沙沙声响,楚颐脚腕间的链子原本用布条包好,行动间并不会听到声响,方才顾期年将他压在身下,不知是不是无意中扯开了束缚,微微一动,金铃便响起清脆的碰撞声。

  他脚步顿住,回头朝手中提着夜鹰,一袭黑衣跟在身后的少年看去。

  “怎么了?”顾期年问。

  楚颐缓声道:“这东西,你还真准备让我一辈子带着?”

  顾期年脚步未停,走至他的身旁,一脸认真道:“你的一辈子不也就两年吗?忍忍就过去了,但是若你真的再消失,我总得让下人们有凭可寻不是吗?”

  “再者说……”他偷眼看了看楚颐,唇角微挑道,“都是小情趣而已,阿眠也太较真了。”

  楚颐静默片刻,最终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他们各自上了马,一路驾马狂奔出了林子。

  草原上漆黑一片,低垂的星子晦暗不明,清清冷冷的月光笼罩着大地,连前路都未能照亮几分。

  营帐处的篝火依旧熊熊燃着,等二人回去,楚颐直接回了自己营帐,而绫罗正站在帐外不远处的高台上放眼张望着。

  “主人!”她身形轻快跳了下来,迎上前去,“药已煎好,奴婢见你迟迟不回,都打算随江植一同去迎你了。”

  她的目光落在楚颐颈侧,脸色顿变:“主人受伤了?”

  楚颐一言不发,进了帐中。

  营帐内的的炉子烧得旺旺的,一进去便是扑面的热气,小桌上点了烛火,屋内的光暖黄,瞬间驱散了一身寒意。

  绫罗将温在炉子上的药倒进碗里后,就忙着去取伤药过来,好在猎场刀剑无眼,各类药物很是齐全。

  “主人是如何伤到的?都流血了。”绫罗小心替他敷上药,一点点用手指推开。

  夜间外面冷,倒是不觉得什么,屋内被炉火一熏,身体回温,颈侧便开始火辣辣地疼。

  楚颐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的药碗,手指轻轻扣着桌面,道:“可有哪种蛊毒,对身体无害,但是疼痛难忍?”

  他抬眸看向身旁的绫罗 ,冷冷补充道:“最好是痛不欲生。”

  绫罗怔了怔,点头道:“有,不过都是失败了的蛊毒,无效不说,副作用倒是不少,除了让人又疼又难受,一点儿用都没有,主人要来做什么?”

  楚颐笑了笑,端起桌上的药碗一饮而尽。

  *

  第二日天刚亮,围场内早早便热闹起来。

  楚颐回来得晚,困意本就过了,在床上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外面的说笑声吵醒。

  他起床更衣洗漱完,等绫罗备好了早膳和药,坐到了桌前。

  “阿颐。”

  唐知衡掀开帐帘轻轻唤了一声,等他抬头看去,才微微含笑地走了进来。

  他的眼下乌青,脸色带着宿醉后的苍白,一双眼睛却极亮,自顾自上前坐在楚颐身边,撑着脸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看什么?”楚颐懒懒靠在椅背上问,“昨晚没睡好吗?”

  唐知衡轻声笑了笑,语调平静道:“忍不住一直想到你,睡不着。”

  楚颐目光微凝,片刻后才道:“你若再这样,不如以后晚上就睡我这里好了。”

  他拿碗盛了粥递过去,等阿衡伸手接过,又道:“既然回京了,不如就暂时别回去了,好好休息一段时日,我替你向皇上请愿。”

  唐知衡不置可否,目光下移落到楚颐的脖间,神色微凝问:“你脖子的伤怎么弄得?”

  “狗咬的。”楚颐皱了皱眉道,拿起桌上的药喝了起来。

  唐知衡沉默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你自幼便是如此,越难驯服的越有兴趣,从前那匹烈马都把你伤成什么样子了,还是记不住教训,依我看,若再遇到野性难驯的,给一次机会便可,若有下次……”

  “一包药解决了就好。”楚颐放下药碗,冷笑道,“放任太久了的确不太好。”

  唐知衡点了点头:“你自己明白就好。”

  等二人用完了早膳,围场的营帐已空了大半,昨晚聚会的空地上,侍女们正忙前忙后地备午膳酒水。

  楚颐和阿衡约好了骑马,出了营帐后,一人一马扬鞭朝草原飞奔而去。

  晨起的阳光清冷,空气中还带着潮湿的雾气,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在一望无垠的碧绿中像是踏着风一般。

  楚颐目光紧紧落在前方那道红衣上,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阿衡六岁时,便因一次街上偶遇被二叔看中,从此时时接入国公府,与楚颐一同学武识字,从六岁到十六岁,整整十年,他们几乎未曾分开超过一个月过。

  十三岁那年的冬日宫宴,楚颐因为术士的一句话成为风口浪尖,但是却并未放弃随二叔离京,直至十四岁时,他晕倒在行军途中,是阿衡背着他,将他一步步背了回去,又一路护送回了京。

  此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阿衡无心再想那些所谓的理想和抱负,每日陪在身侧悉心照顾,直至两年后二叔出了事。

  风不停灌入领口,刮过耳侧,吹得脸颊生疼,楚颐坐在马上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极速飞奔的马颠簸不稳,他捂着胸口,几次险些被甩至马下。

  殷红的血顺着唇角蔓延,楚颐用力勒停马,无力地伏在了马身上。

  “阿颐,你没事吧?”

  唐知衡虽先一步出发,始终将他甩在身后,却时时关注着他的情况,见状连忙调转马头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翻身下了马,将楚颐扶下来,一双明艳双眸满是不安:“要不要看太医?”

  “不用。”楚颐轻笑一声,用手背随意抹去唇上的血痕道,“今日能骑马跑这么远,已经很好了。”

  阿衡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那你休息会儿,我们慢点回去,方才出发时我抢先一步,不算你输。”

  楚颐忍不住笑了起来,幼时两人比试惯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输赢。

  等休息好半天后,两人重新上了马,沿着来路慢慢回去。

  日光一点点升高,气温也渐渐温暖起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连胸腔的闷痛都驱散了。

  等两人回到营帐处,已是正午。

  营帐中间的空地上,烤架重新点燃起来,上面架着几只羊和鹿,已烤的焦黄,正滋滋冒着油,而两旁的席位已陆续坐满了人,热热闹闹地一起喝酒谈天。

  楚颐和唐知衡去御帐向皇上问安后,被侍女带到了一侧的席位就坐。

  两人自幼便时时在一起,因此按从前的惯例,席位依旧紧紧挨着,如上次一般,楚颐身侧坐着二皇子与阿曦,阿衡另一侧则是阿昱。

  烤肉上来后,酒水紧接着上了桌,正午微风习习,空气中满是清甜的草香,

  因第二日是早已安排好的围猎比赛,众位年轻的公子们满脸兴奋,讨论个不休。

  往年楚颐不曾参加过,阿衡又时时不在京中,听说当初的彩头几乎都是顾期年拿的,而此次不仅阿衡回来,连楚颐也来了猎场,对于明日的头名花落谁家,众人猜测个不停。

  楚颐抬眸朝对面席位看去,顾期年依旧坐在三皇子身旁的位置上,清冷的面容紧绷着。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乌黑的双眸压抑着无数情绪,狠狠瞪着楚颐,又看向他身侧的阿衡,一副想将两人拆骨扒皮的样子。

  楚颐手指轻划着杯盏边缘,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众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传说中的白额狼王。

  一位公子兴奋道:“听说云浮山后山偏僻处,时有野狼出没,而传说中的白额狼王,就在那附近。”

  阿昱啃着手里的烤羊腿,忙着接话:“我也听说了,听说那只狼王可凶了呢,但是皮毛也是一等一的好,不如等比赛完了了大家一起去探探如何?”

  说完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唐知衡和楚颐。

  三皇子目光随之落在楚颐身上,眸光微动,看向一旁的唐知衡笑着接腔:“若真的找到那只狼王,倒是不虚此行了。”

  “只是不知阿衡可有兴趣?”

  阿衡正伸手拿着桌上的酒壶倒酒,听闻抬眸看他,笑盈盈道:“我都好,看阿颐的意思吧。”

  顾期年脸色阴沉,手指紧紧捏住酒盏边缘。

  三皇子笑道:“那就一起去吧,人多了也热闹,再说了,有了你们两个,胜算也大一些。”

  侍女们在席间穿梭不停,众人说笑声哄闹一团,楚颐垂眸拿起面前酒盏一饮而尽,然后等侍女再次帮他添满后,伸手从怀从取出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子。

  那是晨起时绫罗特意给他的,全按他的要求,无色无味无毒,服下半个时辰后便会不时发作,锥心刻骨,痛不欲生。

  除非有解药,否则只能生生忍着,直到不堪忍受晕死过去。

  他手指轻轻把玩着瓶身,忍不住又想到那日林中的事,颈侧伤口隐隐作痛,他的目光冷了下来,抬眸看向对面。

  顾期年正好朝他看来,面容清冷漠然,目光下意识落在了他的手上。

  楚颐在他的注视下打开瓶塞,不疾不徐地将里面的液体倒入了酒水中。

  他将酒盏拿在手中轻轻晃了晃,那无色的液体瞬间与酒水融为一体,楚颐端着酒盏起身,穿过席位间宽阔的空地,朝对面走去。

  众人互相劝着酒,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楚颐骤然起身,也并未引起过大关注,直到他在顾期年面前站定。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

  “阿颐,你……”

  三皇子下意识站起身,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坐在身侧的顾期年,以为昨夜两人的争执还未结束,一时变了脸色。

  “昨夜的事,的确不怪你们二人,都是我出的馊主意,不过阿年最后已将夜鹰补上,阿衡也并未因此生气,阿颐你消消气,别与阿年计较……”三皇子脸上带笑,温声劝着。

  楚颐目光冰冷地看着静静坐着的顾期年,淡淡道:“昨日的事不怪阿旭。”

  “是我不好,原本说了会陪同前往,就该有始有终。”

  他似笑非笑看着顾期年道:“所以,这杯酒就当和解酒,喝了他,以后还如从前一般如何?”

  顾期年抬眸静静看着他。

  三皇子一听瞬间放了心,语气都轻松了下来,轻轻推了推顾期年的胳膊道:“阿颐都亲自开口了,这个面子一定要给的,阿年你就喝了吧。”

  周围众人目光紧紧放在二人身上,大气不敢出。

  所谓如从前一般,从前两家便是剑拔弩张的,这杯酒喝与不喝,好像也没区别。

  顾期年轻声笑了笑,问:“你真让我喝?”

  “怕我下毒吗?”楚颐似笑非笑看着他,好脾气道,“既然你不敢喝,我来喝好了。”

  说着举起酒杯凑到唇边,还未挨上嘴唇,顾期年起身伸手将他按住。

  “给我个理由。”他目光沉沉,语气却极淡。

  “理由嘛……”楚颐笑了笑,目光冰冷地看着他道,“小情趣而已。”

  作者有话说:

  欠了一章会找机会补上的_(:3」∠)_不好意思,高估了自己的速度感谢在2022-07-19 15:32:10~2022-07-20 20:0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乌龟去追大白兔、子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