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防垂泪奏道:“太皇太后放心,此次水患,赖官吏得力,军民一心,所幸未成大患。”

  “诸州溺没百姓一百七十五人,已经妥为收葬,诸州容纳辖内流离百姓十五万,现大部已然发放赈济,遣其回乡。”

  “朝廷已用司徒之策,减免灾区秋税,调运马铃薯抢种一季,当不影响农夫生计。”

  “此外各路物资充裕,尤其是从常平仓剥离出来的广惠仓,发挥了巨大作用,各地州府,均做到了当地可济,故而未生流民。”

  “还有交通运输,让物资流转大得便利,效用即时。”

  “如此大范围的洪灾,我大宋没有出现一个跨州的流民,灾后没有一处发生大疫,这是华夏千百年来,从来没有过的大成就,天下无不称颂太皇太后、陛下圣恩。”

  高滔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神色:“宰执们辛苦了。”

  吕大防躬身道:“这些都是前辈们思虑深远的规制举措,我辈但依成制而行,所幸没出大谬而已,岂敢居功。”

  高滔滔又道:“灾后如何安置举业,诸公亦需留意。”

  吕大防说道:“太皇太后放心,如今诸路工矿乏人,除了返乡生产的,其余皆命州县以工代赈,恢复水利工程、工厂矿冶。”

  “朝廷昨日已然下令,招工日需给两百文以上,且逐日发放,如有发现克扣稽延,命检察司纠核以闻。无论是商贾招工还是朝廷役夫,只要发现,首先对地方主官问责,再论其余。”

  高滔滔终于放心了:“非常之时,对官吏们严厉一分,治下百姓所得松快,就不止两分。相公们做得不错。”

  “不过事后也要令各路上报救灾妥善、恢复得力的官员,朝廷需加以奖拔,如此方为公正。”

  吕大防躬身道:“谨聆圣慈谕诲。”

  高滔滔又召范纯仁近前:“公父仲淹,在章献垂帘时,唯劝章献尽母道,及仁宗亲政,惟劝仁宗尽子道,可谓忠臣,公必能继绍前人。”

  纯仁泣谢曰:“敢不尽忠!”

  交代完这些,高滔滔才说道:“今病势有加,与公等必不相见,且善辅佐官家。”

  又曰:“老身殁后,如左右有调戏官家者,宜多劝谏,令勿听之。”

  乃呼左右赐社饭,曰:“明年社饭,当思老身也。”

  群臣皆垂涕领受。

  戊辰,赦天下。

  这个中秋节,汴京城的老百姓过得凄惶。

  突如其来的大赦天下,就是太皇太后病势沉重了。

  京中诸处观寺香火不绝,都是为太皇太后祈福的百姓。

  稍有流言,宣德门外就自动聚集起焦急的市民,盼望能看到黄门出来宣喻太皇太后已然痊愈。

  然而每次都是官员前来劝晓他们散去,就连官员们自己,都在哭。

  从高滔滔最后一次接见臣子之后,赵煦也重新守到太皇太后身边,不再视朝。

  从临朝称制以来,甚至更久远,从高滔滔还是皇后的时候,提举慈善基金以来,国母的高大形象,一直就拿捏得死死的。

  对宗室、外戚、甚至部分朝臣来说,高滔滔称得上有些不近人情,甚至是刻薄。

  然而对老百姓,太皇太后就是春日里的阳光。

  在后世人眼里,高滔滔就是一个封建王朝统治阶级的代言人、大头目而已,实在当不得如此敬仰。

  然而在元佑八年的这个八月,天下无数百姓,是真的希望自己仁慈的太皇太后,能够身体恢复,万寿无疆。

  ……

  九月,戊寅,张士良在坤宁宫外头,来回踱步,神态焦急。

  为了安慰自己,张士良将手腕上的念珠退了下来,握在手里数着,不停念叨着诸天神佛保佑。

  坤宁宫也是改造出来的带花园的小别墅,理论上是皇后居所,但是其实孟小妹崽很少过来,基本帝后都是住在一起。

  楼上的电灯光亮通明,半年前,赵煦下旨改造坤宁宫,整个皇城之中,甚至整个世界,坤宁宫是第一个正式用上家用电器的地方,由宫外一个小火电厂负责提供电报班、宫内水循环,以及这里的电力。

  改造完成之后,孟小妹崽就被赵煦安排过来安养。

  楼上传来一声声孟皇后压抑的惨呼,听得张士良手一阵阵哆嗦,赶紧念叨:“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诸天神佛菩萨保佑……”

  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从殿内传了出来,不多久,石薇一身白色帆布的袍子,头上戴着白布软帽,怀里一个包裹着小丝绵被的孩子:“母子安好,走,去崇庆宫。”

  “诶诶……”张士良大喜,赶紧伸手:“是皇子?”

  “嗯。”石薇只简单地应了一声,脚下却不停,快步走了出去。

  张士良回头望了下坤宁宫,一跺脚赶紧跟了上去。

  第一千七百二十六章 女中尧舜

  哪怕是自己的皇后临产,赵煦都没有在场,而是守在高滔滔的身边。

  高滔滔也到了弥留之际,但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支撑着她坚持到了现在。

  偏殿的小门打开,石薇抱着初生的小孩子进来:“陛下,是小皇子,皇后那边安好,陛下请放心。”

  赵煦连忙将孩子接过,对斜靠在床上的高滔滔垂泪道:“皇祖母,看,你老人家的末末。”

  高滔滔似乎想抬手,但是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官家……有子息了,天……佑……我皇宋……”

  说完又呢喃道:“国夫人……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