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得驹五百匹,犊六百头,羔两千有奇,营象草六百亩,苜蓿一千亩,其余豆,麦两千余亩,安纳厢军两千人。”

  “以臣考察,新式畜牧之法,在北苑监是成功的,大可以在北地推广。”

  这……我们不是要听这些好不好?!

  王珪正要说话,就听苏油接着奏道:“然马不经训练,也不堪大用,因此臣觉得,可以在相州设立冬场。”

  “相州距离濮东百里,臣也去考察过,五水环绕,草壤丰美。”

  “春秋两季,可以让战马在两地转徙,平日里还可以训练骑军行军之道,如今我们已经解决了牧场占地的大问题,那就……”

  王珪实在是受不了了:“明润,这些下来再说,先说说……商朝文字之事?”

  “哦。”苏油这才说道:“臣在相州,拜祭了韩魏公,其子韩纯彦送上一块牛胛骨,上面有转孔和灼烧等人工痕迹。”

  “臣知西南夷里边,有此风俗,部落巫师以之占断凶吉;听闻南海新宋洲,当地土著也有此法。”

  “故而臣觉得,这可能是上古巫师祭祀占卜用的骨板。”

  “最奇的是其上的文字,与华夏金文,大篆一脉相通。臣虽不能尽读,然于其中,也发现了天干,地支,日月,宫,王等字。”

  “而识断其文字,大体分为三类:一是占断战争胜负,二是求示天时丰欠,三是祈祷王室安宁。”

  “再联想到相州乃《史记》《春秋》《淮南》等书所载盘庚迁都之地,故而臣推断,这是商代王室占断之辞。”

  赵顼又惊又喜,这一点苏油在信里边没有说,看来是一路上研究琢磨出来的:“东西呢?”

  苏油拱手:“如今就在宫外。”

  赵顼招呼内侍:“去翰林院摆上长案,我们君臣同观。”

  等到心痒难熬的众人一步到翰林院,院中已经摆上了长案,案上还铺设了青呢。

  苏油打开几案边的一个木盒,将盒子里的一张有字白纸摆在案上,然后取出里边的干草球打开,露出里边一块龟板。

  将龟板小心翼翼地放在白纸旁边:“这是其中的一块,白纸上是臣在路上解读出来的部分文字……”

  章惇已经忍不了了:“也不要都麻烦明润了吧,我们一起帮忙?”

  有道理,群臣顿时蜂拥而上,你一个我一个,各自先抢一个盒子到手再说。

  王珪还抢了两个,见到赵顼老神在在地那里站着,讪讪地递了一个过去:“陛下,这个给你的……”

  赵顼将手都背上了:“呵呵,你们先看,你们先看……”

  王相公你别闹!

  好在王珪也等不及了,避免了赵顼的尴尬,一转身就沉浸到了文字研究之中。

  在这里玩的,有一个算一个,哦,除了赵顼,无一不是文字专家。

  外围翰林们都要急哭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那一堆翻涌的朱紫官袍里观望。

  冯京猛然举起一块龟甲:“丁,找到天干了……不对,前面这个是武!武丁!陛下,臣这块甲骨上有商王武丁的名字!”

  蔡京则摸着一块头骨:“简洁峻峭,法度俨然,我汉字之体,果然须得师法于前,这套文字比秦汉篆文多了活泼之意,挺拔之气,自然之理,妙哉,妙哉……”

  这种成体系的东西,要造假那是极难的。

  无论从书法,行刀,文义上,皆比先秦文字更加古老,却又一脉相通。

  院里的都是大行家,很快就统一了意见——真的,这些都是商朝的宫廷档案!

  王珪激动的身体都在颤抖,对着赵顼躬身行礼:“陛下钦德,光被万民,文锦缤繁,殷卜始现。臣等得沐尧天舜德,得见商蓍周爻,其幸何如哉!”

  “祖宗奋起艰劳,开辟丛榛,整割顿叛,育义兴仁。起礼章于纲朝,昭文艺于陌野。启迪百年,洪范六帝,乃有今日之盛。”

  “此皇宋百载文明之报!河图,洛书,不过此贵。臣等,为陛下贺!”

  群臣全都以赵顼为圆心,起身施礼:“臣等,为陛下贺!”

  赵顼有些傻了,老子什么时候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我知道这几块骨头很重要,但是重要到堪比河图,洛书?

  “昔人之受命者,龙龟假,河出图,洛出书,地出乘黄,今三祥未见有者。”——王珪这是将赵顼置之于圣人之位!

  赵顼压抑住心头的激动:“苏油,你怎么说?”

  所有人这才想起来,发现人在这里呢!

  苏油拱手道:“臣贺陛下,然所谓天意,与人远邈,当修事敬诚,庶几无差。”

  “王相公所得对,伏羲得《河图》,夏人因之,曰《连山》,夏以兴;黄帝得《河图》,商人因之,曰《归藏》,商以兴;列山氏得河图,周人因之,曰《周易》,周以兴。”

  “既然是商王卜辞,其辞必依《归藏》,而其理必序《河图》,也必上接《连山》,下启《周易》。”

  “《连山》,《归藏》,失之久矣,故孔圣有‘从周’之叹。若能因甲骨文献得以重见天日,固华夏一族,万世之幸也。”

  “这是一项重要的文史工程,臣请命干臣提举此事,召集国内治历史,金石,书法的大家,搜集商都旧藏,整策编年,推祥文字,翻译校注,或者才能将商朝变迁的历史,还原与今天。”

  “臣雀跃舞蹈,请从其事。”

  “不行!”几个声音从群臣里发出。

  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竟然是欧阳修的儿子欧阳发:“陛下,苏油虽干能明敏,然多年仕途,皆是理政料民,文字功夫怕是早已生疏。”

  “没有太常,太乐诸多典章文籍的多年淫浸,没有金石文字的家学渊源,如何料理得这般大事?”

  “国事繁多,小苏学士当有重任,这样经营文字的功夫……不如,留给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