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科幻末世>余烬之铳【完结】>第五十九章 安宁

  温暖的室内,柔软的沙发,四周一片寂静,带着无言的祥和。

  “你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啊,最近怎么样?”

  问话声响起,洛伦佐窝在沙发里,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转过头看向来客,他想了想。

  “还不错,得承认,差异还蛮大的,但我在逐步习惯……其实这么来看的话,也有种别样的体会。”

  “比如呢?”

  “我最近在学做饭,做的很糟糕,但有时候吃一口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就……就像追了几天几夜的妖魔,一剑把它劈开一样,有种莫名的爽感。”

  思索了很久,洛伦佐提出了这么一个形容方式,坐在他旁边的伊芙愣了愣,短暂的停顿后,她没完没了地笑了起来。

  “该说不愧是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吗?”

  笑声不断,洛伦佐表情僵硬。

  “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只是感叹你的思路清奇,还是说对妖魔的专一呢?”

  伊芙都快笑出眼泪了,过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侧目看着洛伦佐。

  洛伦佐也看了看她,结合着近期以来的一些遭遇,他忍不住说道。

  “不过,我觉得也有些怪。”

  “什么怪?”

  “比如各位好像都不怎么‘尊重’我了。”

  洛伦佐看着伊芙,一脸认真地说道,“就比如你,居然还敢笑话我了!”

  他说着就要随手拿起什么,丢在伊芙的身上,但伸出手抓了抓,意识到事务所已经被收拾的很整洁了,不再会有那种随手就能抓起一本书的情况了。

  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真又把这里搞的一团糟,那位“大人”回来,难免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想到这,洛伦佐停了下来,靠在沙发上,叹着气,目光飘向窗户外。

  “那个家伙也是,最近总是对我动手动脚的。”

  “动手动脚?”

  听到这,伊芙眼神一亮。

  “对,拳打脚踢,是欺负我变成凡人了吗?”

  洛伦佐回忆着这几天的经历,本着什么康复治疗的名头,塞琉每天都来骚扰他,不得安宁,而且从来访的伊芙,他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变了,大家对他的态度变了。

  “不,只是我们终于是对等的关系了,洛伦佐。”

  伊芙说道,她面带笑意地看着洛伦佐。

  “你好像从未意识到这个事情吧?”

  “什么事?我以为我们蛮对等的。”

  洛伦佐不清楚,他甚至不明白伊芙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一直把各位当做朋友看待,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差异。

  “怎么可能啊,你是猎魔人,强大到令人窒息,即便不参与厮杀,仅凭着秘血,也能安安稳稳地活上百岁,我们普通人可做不到。”

  伊芙解释着,“哪怕你觉得平等了,但在我们看来,我们之间依旧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不是吗?”

  洛伦佐沉默,思索着,他没有从朋友们的角度来思考这些事,他也有些想不明白。

  “得承认,洛伦佐,你身为猎魔人时,身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神性,哪怕我们再亲密,神性依旧存在,这有时候不像朋友,更像是……”

  “主人和他心爱的宠物?”

  洛伦佐适时地说道,伊芙一愣,表情意外地复杂了起来。

  “这形容,还算精准吧?”

  伊芙也有些搞不懂洛伦佐了,这个家伙总是语出惊人,脑子也带着奇怪的回路,就像某种奇妙的病症,而这病症随着他归复常人,变得越发严重了起来。

  “是啊,洛伦佐,就像主人和他心爱的宠物,我们是可怜的凡人,一颗精准的流弹便会将我们杀死,等过了几十年,你依旧健壮强大,但我们又垂垂老矣……”

  伊芙看着洛伦佐逐渐沉默的表情,她惊声道,“你好像从未考虑过这些吧?”

  洛伦佐没有回应,谁也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伊芙则起身,继续说道。

  “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抛掉了神性,变成了和我们一样平庸的凡人。”

  伊芙笑嘻嘻地说着。

  “这样吗……”

  洛伦佐大概明白了伊芙的意思,关系再怎么亲密,他们之间依旧有着无形的隔阂。

  可现在不一样了,大家都变成了平庸的凡人,一切的荣光也变成了过往,只剩下了珍贵的现在。

  “啊……”

  洛伦佐叹着气,关于平凡,他还有很多事要学,想到了这里,他掀开了裹在身上的毯子,站起身。

  “那我先出去逛一逛了,塞琉应该会在下午回来,她说有些事需要处理。”

  在塞琉离开不久后,伊芙便来了,洛伦佐本以为她会在晚上和其他人一起到,结果她来的意外的早。

  “神诞日这天,还要工作吗?”伊芙说。

  “谁叫她是公爵呢?我们结束了黑暗的命运,但别忘了,在此之前,我们还在打世界大战呢?”

  一想到这洛伦佐便觉得头疼,但这种事倒也不用他操心了,剩下的都交给筑国者们就好。

  黑暗的命运已经终结,筑国者们也没有必要掀起世界大战了,现在筑国者们忙的要死,不断地调停着,试着阻止战争的延续,当然,这一切都和洛伦佐无关了,他只要安心养伤就好了。

  “那我出门散散步了,在屋子里窝久了,多少也是需要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

  洛伦佐穿上大衣,拿起拐杖,停顿一下,洛伦佐看了眼手中的拐杖,脸上浮现起怪异的微笑。

  不用再和人厮杀了,这一次拐杖里也不再有锋利的剑刃。

  冲伊芙摆了摆手,洛伦佐走出了事务所,在寒冷的街头闲逛,冰冷的空气灌入口鼻,令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清晰起来。

  街头比平常明显拥挤了许多,街头的店铺也挂起了各种装饰,即使是在白天,也灯火通明。

  “一晃都神诞日了啊。”

  洛伦佐感慨着,漫无目的地走在旧敦灵的迷宫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注意到了街头的孩童们。

  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趴在蛋糕店的橱窗外,满怀期待地看着其中的蛋糕,几人翻了翻口袋,可依旧凑不齐钱。

  “要不回家吧?”

  有人提议,可另一个孩子依旧依依不舍地看着,这时有阴影掠过,洛伦佐走到了过来,对着店员说道。

  “这个,麻烦给我装两份。”

  店员把蛋糕打包了两份,递到洛伦佐手中时,他才发现这东西比橱窗里看起来,要大的很多,上面挤满了奶油。

  三个孩子看着洛伦佐,洛伦佐也看了看他们,然后把其中的一份递了过去。

  女孩一脸茫然地接过了蛋糕,过了一会,洛伦佐说道。

  “神诞日快乐。”

  他笑着离开,走向街头的长椅,身后传来孩子们的欢呼与道谢。

  洛伦佐已经逐渐意识到了失去力量的错位感了,坐在街头的长椅上,以往这样的寒冷,无法干扰他太多,现在他却冻的搓了搓手。

  一时间也想不到该去哪里,他就坐在长椅上打开了蛋糕。

  “这么多啊?”

  洛伦佐看着这么大一份,皱了皱眉,拿起叉子,也不做切分,直接叉着吃起来。

  繁忙的街头,人来人往,洛伦佐享受着与世隔绝的安宁,一个人自顾自地在寒风里吃着蛋糕。

  一辆马车停在了身前,然后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出现,他带着几分嫌弃的目光,看了看洛伦佐,然后坐在他身旁。

  气氛有些尴尬,两人沉默不语,直到洛伦佐有些难以忍受,他拿起另一把叉子,从蛋糕里叉出那么勉强像样的一块,对着身旁的家伙问道。

  “要来一块吗?”

  亚瑟转过头,看着洛伦佐举着蛋糕的样子,苍老的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

  “果然,你还是那个洛伦佐啊。”

  他做着莫名其妙的感叹,弄得洛伦佐很不适应。

  “怎么想起来在这吃蛋糕了,不冷吗?”亚瑟和洛伦佐闲聊了起来。

  “没,只是突然想吃了,”洛伦佐顿了顿,接着说,“今天好像还是我生日来的。”

  “生日?”

  亚瑟有些意外。

  “嗯哼,我们这些乞儿怎么会记得自己生日,然后牧师们就将神诞日,当做了我们的生日……大概。”

  洛伦佐也有些不确定地说着,“反正就当过个氛围喽。”

  “啊……那还是祝你生日快乐啊。”

  亚瑟友善地说道,这弄得洛伦佐更加不适了。

  “所以,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洛伦佐受不了了,质问道。

  “没什么,就是准备去铂金宫汇报一下情况,然后看到路边有个熟悉的家伙,就顺道过来了。”亚瑟说。

  气氛又沉默了一阵,亚瑟望着这座从灾难里复兴的城市,眼里闪耀着诸多繁杂的景色。

  “一切都结束了啊,洛伦佐。”

  “嗯。”

  “你接下来准备做些什么?”

  “休息,然后当侦探,应该是这样,重操旧业。”

  洛伦佐说完想到了什么,他转过头,看向亚瑟。

  “那你呢?你也是准备退休了吗?”

  “差不多,今天去铂金宫,主要就是商议这个事,现在黑暗的命运已被终结,那些游离在世界上的妖魔,也会不断地衰落、死去。”

  “所以净除机关准备解散了吗?”

  洛伦佐问道,猎物消失了,猎人也该退休了,正如猎魔教团一样。

  “没,但我们会进行转型。即便黑暗被终结,但那些残留在世界上的妖魔们,依旧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死去,我们等不急了,也不允许这些风险的存在,我们会继续追逐那些残留的黑暗,这一次将由筑国者们统帅,在诸国之间巡猎。”

  亚瑟说起了未来的展望。

  “但我也确实要退休了,应该会花上几个月的时间来交接,把责任与权力交给下一代的年轻人们,然后我就会和梅林一起退休。”

  听到这洛伦佐想到了什么,小声地对亚瑟说道。

  “别告诉伊芙,这是我说的,”他神神秘秘,“还记得你为她准备的那个小岛吗?她好像在想办法,把你骗到那去。”

  亚瑟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起来。

  “这我早就知道了,她可是我女儿,她那点心思,我能猜不到吗?”他笑完,叹气着,有着放下重任的感觉,“她不喜欢那,倒不如留给我,我这次退休,就准备和梅林搬到那去。”

  听到这洛伦佐有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重新认识了亚瑟一样,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强势与压迫,现在他们就像普通的朋友一样。

  “啊……听起来不错,只是没想到,我也算是值得你停留,打个招呼的人了吗?”

  洛伦佐还记得亚瑟对自己的厌烦,他问道,“你不是很烦我吗?”

  “当然,你这个家伙之前烦人极了,如果不是你,现在就换伊芙在那座岛上。”亚瑟抱怨着。

  洛伦佐沉默了几秒,又问道。

  “那你现在还烦我吗?”

  亚瑟端详了一下洛伦佐的脸庞,他说道。

  “还是很烦,但我想,我能略微地忍受一下了。”

  洛伦佐笑了起来,拿起吃剩下的蛋糕,“我要回家收拾收拾,准备晚上的节日了,你要来吗?”

  亚瑟摇摇头,一同起身,一个人走向街道的尽头,另一个人则登上马车。

  “我也是有朋友的,洛伦佐,晚上的节日我要和他们一起。”

  洛伦佐也不多说什么,朝着亚瑟挥了挥手,马车消失在了街头,洛伦佐也融入了来往的人群里。

  晶莹的雪花自高空飘落,它们滑落在城市之间。

  终幕 未来

  漫步于街头,洛伦佐哼着奇怪的曲调,目光在城市之间来回扫视着。

  旧敦灵也在变化,之前城内大战的落幕,很多建筑都随之摧毁,虽然后续进行了重新修建,但仍有很多人无家可归,他们聚集在各个临时的安置点中,一起度过这略显苦难的神诞日。

  街头能看到诸多架起的脚架,还有破碎的残垣断壁,但市民就像习惯了这一切一样,在废墟之上生活、前进。

  洛伦佐能明显感受到这座城市的生机,它正努力从衰败里复兴,就像从砖石缝隙间,顽强生长的杂草。

  “啊……因为谁来的?”

  洛伦佐试着回忆那场大战,但因逆模因的影响,他的记忆变得千疮百孔,一时间他居然也有些想不起那强敌的名字。

  可很快洛伦佐便不再纠结这些了,一切已经化为尘土,回顾也变得毫无意义。

  他悠闲地行进着,走过熟悉的道路,洛伦佐有些不急于回家了,他想多看看这座城市,虽然身体有些疲惫,膝盖也在隐隐作痛,但他还是固执地拄着拐杖,一步步地前进着。

  抬起头能看到在云层间游弋的铁鲸,它们的表面挂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就像头破开冰面的巨鲸,扬起阵阵的水花,化作漫天的雪尘落下。

  目光向下,能看到残破的敦灵塔,这座高耸的巨塔也在逐步愈合,而且这一次,它将承担起新的责任。

  黑暗被流放,知识的诅咒也不复存在,这一次敦灵计划将被重启,由尼古拉负责,崭新的敦灵将在废墟上兴建,咆哮的雷霆会将炽热的蒸汽取代。

  洛伦佐等不及想去看看那一天了,想必一定会很惊异。

  那些存放于铂金宫地下的知识,也会被逐步启用,不过将由筑国者们来进行监管,逐步将这些知识释放,稳步推进时代的进程,以免爆发式增长的技术,带来混乱与纷争。

  想到这些知识,洛伦佐便不由地望向北方,在那片遥远的冻土之上,还有着一些算得上朋友的人们。

  洛伦佐估计那些游荡于寂海的妖魔们,也将迎来真正的安宁,在这之后寂海的威胁将会大幅度降低,通往世界尽头的航道会被再次开辟。

  然后……世界尽头。

  洛伦佐努力回想着那片神秘的土地,林立的黑色尖碑,仿佛自永恒而来。

  他首先想到的是疫医,随着升华之路的断绝,这位真理的追逐者,或许将走向真正的死亡,连带着守秘者一起,但洛伦佐又觉得以庇护所的特殊性,说不定疫医能多活一阵,毕竟遗忘是循序渐进的。

  不可言述者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太深了,将世界的“常理”进行了“歪曲”,现在随着它被流放,世界在逐步“矫正”,这需要很长的时间,也给了那些残留在世界上的妖魔一定苟活的时间。

  就比如洛伦佐。

  体内的秘血没有完全衰败,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地被湮灭,正如世人对黑暗的记忆一样,时间会掩盖一切,无论是噩梦还是狂欢,都会在时间的滚动下,化作一地黄土。

  洛伦佐之前还为此愁苦过,但很快他便释然了。

  没有人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正如他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完全遗忘这些一样,他能做的只有坦然接受,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但我想……我会努力地记住你们,直到一切消逝。”

  洛伦佐对着寒风说道,话语声被卷起,传递至了远方。

  他停下了步伐,身体的疲惫感变得更加清晰了起来,换做往常这点运动,洛伦佐甚至不会流汗,结果现在却喘的不行。

  “原来凡人这么懦弱吗?”

  洛伦佐感慨着,可他觉得不是很糟,正因太懦弱了,所以每个美好的事物,在自己看来,都显得弥足珍贵。

  圣诞日之后做些什么呢?

  洛伦佐思维发散着,他喜欢在散步中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很快,洛伦佐便想到该做什么了,一直休假,享受一下生活,等春天来了,便锻炼身体,开始复健,虽然不能变成如猎魔人那样强大,但至少也要和常人差不多。

  依稀记得某一天和塞琉的谈话,筑国者们准备在战争调停后,组建一支新的船队,对世界尽头进行探索,将那些被封存的历史与知识取回。

  洛伦佐准备报名那个船队,作为前猎魔人,世界尽头的探索者,他觉得自己有资格加入这个船队,至于危险什么的,倒也不用担心太多,唯一需要注意的,也就是逆模因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着急,也不清楚疫医是死是活,又或者能不能撑到他们到。

  实际上对于疫医的死活,洛伦佐倒不是很在意,他主要是想将黑暗被流放,这一喜讯告诉守秘者,让他步入真正的安眠,如果可以的话,顺便再告诉疫医一下,劳伦斯的死亡。

  劳伦斯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并不多,也没有多少朋友,如果真的要有一个的话,洛伦佐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疫医了。

  不过……终于结束了啊。

  每每想到这,洛伦佐都有种虚幻的感觉,仿佛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无比真实的美梦罢了。

  但要真的选择一个死法的话,这样溺死于美梦之中也不错。

  就这样,洛伦佐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在街头漫步着,时不时坐在长椅上休息,吃两口蛋糕,又或者拐进小巷里,逗一逗流浪猫,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为它们搭建了小窝,这些小家伙也在冬日里,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他就像个退休的老大爷,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黄昏落日。

  站在事务所的门前,一旁的招牌因为没怎么保养的原因,早就锈迹斑斑,室内亮起微光,还有着人影的走动,洛伦佐停步了很久,然后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推开门,温暖和香气扑面而来。

  “呦!各位,早上好!”

  洛伦佐招手,打着奇怪的招呼。

  早已到来的客人们则转过头,以不同的目光,不同的神态应答着。

  “已经晚上了啊!”

  伊芙靠在一边,对着洛伦佐喊道。

  “看起来精神还不错啊!”

  这是卲良溪,他和邵良业坐在一起,手中还拿着酒杯,里面的液体颜色复杂,洛伦佐猜那是“随缘”。

  “你没失踪啊。”

  说这话的是赫尔克里,这个家伙从厨房探出头,角落里堆着从酒馆里带来的酒水,还有一只大耗子颤颤悠悠地窝在那里,一副生怕被某人发现的样子。

  室内响起阵阵有力的鼾声,洛伦佐循着声音看去,壁炉旁的沙发上,正睡着一个老家伙,他一身酒气,也不知道这样昏迷了多久。

  “他这怎么了?”洛伦佐问。

  “不知道,是塞琉带回来的,像是宿醉了一宿,还没有醒。”伊芙回答道。

  这倒确实是奥斯卡能做出来的事,他总会以各种理由来宿醉,光是各种奇怪的纪念日,就有几十天那么多。

  “各位来的真早啊。”

  抛开奥斯卡,看向其他人,洛伦佐有些意外,来访的客人比他预想的要多、还要早,本以为天黑了,他们才会到,结果现在客厅便变得拥挤了起来。

  “怎么了?一脸的迷茫。”

  伊芙走了过来,照洛伦佐挥了挥手,把他的思绪唤回。

  “没……没什么,我一直觉得事务所还蛮大的,结果这么看来,也没大多少啊。”

  洛伦佐扫了一眼客厅。

  “也可能是你的朋友有些多。”伊芙拍了拍洛伦佐。

  “其他人呢?”

  洛伦佐问,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没有出现。

  “伯劳和红隼应该还在加班,晚些时候会到,知更鸟回家陪家人了,蓝翡翠她们有着自己的朋友们……至于塞琉,她前不久回来了,应该在楼上睡觉,看样子公爵的工作也很累啊。”

  说到这,伊芙叹着气,作为亚瑟之女,未来她也将成为一名公爵。

  “怎么?怕麻烦了?之前你可不是这副态度啊。”洛伦佐调侃道。

  “啊……我之前觉得,只有成为了公爵,才能摆脱别人的束缚,自由自在起来,但当上了公爵,确实有了自由,但也会有更大的束缚。”

  伊芙想了想,由衷地祝福道。

  “希望亚瑟能多活几年,最好再活个几十年吧。”

  洛伦佐表情复杂,明明是个不错的祝福,但从伊芙口中说出来,味道就有些不太对,他又不好说些什么来反驳。

  走向室内,迈上阶梯,洛伦佐推开门,昏暗的房间内,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走到床边,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床角。

  洛伦佐停顿了好一阵,他没有叫醒塞琉,而是走到了桌子旁,坐在椅子上,时不时地看向窗外,时不时地在日记上写两笔,又或者看向熟睡的塞琉。

  楼下响起了阵阵吵闹声,不用想就知道,是红隼来了,自打从翡冷翠归来后,红隼就变得更加……活跃了。

  可能是绝境归来的原因,也可能是退休将至,总之,红隼现在每天都活的非常感激,精力十足,吵闹到就连洛伦佐也会感到厌烦的程度。

  之前来看洛伦佐时,听红隼聊,他已经和亚瑟申报过了,只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工作交接后,他便正式退休了,据说每个月还有可观的薪资发放。

  至于退休之后做什么,洛伦佐不用猜也知道,当时洛伦佐还和红隼打趣道。

  “如果你干的好,让你当院长也不是不可以啊!”

  红隼直呼“感谢伟大的洛伦佐·霍尔莫斯”等等诸多赞美的词汇,也不清楚红隼经历了些什么,他关于赞美的词汇量,大的惊人,一度让洛伦佐反胃。

  但很快红隼便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所以,我这算是给你打工吗?”

  “是啊,还不快叫老板。”

  洛伦佐有些难以描述红隼当时的表情,很复杂,很有趣,颇有种好不容易退休了,结果又打了另一份工的样子,老板还有些烦人的感觉。

  细微的声响打断了洛伦佐的回忆,看向床上,只见塞琉缓缓醒来,用力地揉着眼睛。

  “早上好。”

  洛伦佐说。

  “啊……早上好,早上好。”

  她可能真的睡糊涂了,不断嘟囔着,但很快塞琉便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

  “我睡了多久?”

  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塞琉问道。

  “不清楚,应该有一阵了。”

  洛伦佐站起身,伸出手。

  “走吧,大家都到了。”

  塞琉没有犹豫,伸出手,两人握在了一起。

  ……

  “神诞日快乐啊!各位!”

  走下楼梯,红隼的欢呼声便不绝于耳,这个家伙脱光了上衣,整个人站在桌子上,一手拿着酒杯,一只手甩着衣服,欢呼的同时还跳着奇怪的舞姿。

  下方则是和他一起摇摆的卲良溪,她很擅长加入这种神经病式的欢乐。

  “这就是西方世界的神诞日吗?好有趣啊!”

  她一边和红隼一起疯,一边兴奋地对邵良业说道。

  邵良业则一脸黑线地和其他人坐在一起,哪怕作为异乡人,他也清楚,神诞日肯定不是这样子的,只是红隼一个人在耍酒疯罢了。

  伊芙忍着笑意,她很清楚,再不阻止的话,神诞日在这些九夏人的眼里就要变得奇怪了,但她又忍不住想看看,这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欢呼声中,红隼跳下桌子,大力摇晃着醉酒的奥斯卡,让他一起加入这场载歌载舞中。

  “这个家伙不是一般的快乐啊。”

  洛伦佐走到客厅,对着伯劳说道。

  “是啊,看他这样,我也想退休了……有这么开心吗?”

  伯劳眼看着红隼抱起了奥斯卡,带着他大力旋转了起来,也不清楚奥斯卡的老腰能不能行。

  又发了一阵疯,红隼终于累了,和奥斯卡靠在一起,就像一坨肉山。

  “啊……真是不错的生活啊。”

  洛伦佐轻声道,虽然这几个家伙,把客厅弄的乱七八糟,但洛伦佐不反感,反而有些怀念,怀念之前家里乱糟糟的样子。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临靠着温暖的壁炉,洛伦佐带着浅浅的笑意,感受着祥和与安宁。

  “怎么了?”塞琉靠在他身边,问道,“你这副表情,就像个老爷爷。”

  “老爷爷?”

  “对,在午后晒太阳的老爷爷,是想到什么了吗?”

  洛伦佐沉默了几秒,认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轻松地说道。

  “我很高兴,塞琉,我非常高兴。”

  他看了看塞琉,又看了看室内的朋友们,他笑道。

  “我想,我真的被幸运庇护了,我仅有的愿望,真的被实现了。”

  午夜临近,新的一年将至,大家纷纷起来,拿起了酒杯,就连醉倒的家伙们,也被架了起来,准备庆祝着这一刻。

  “神诞日快乐,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

  大家欢声着。

  洛伦佐也举起酒杯,深呼吸,旧的一年就要结束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多的让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头疼。

  感慨万千,也越发地惆怅,但洛伦佐觉得这不该是停留的理由,即便这是结束。

  “敬未来。”

  他举起酒杯,用这句话作为结尾。

  午夜的钟声响起,悠远的声音盘旋在城市的上空,将人们的欢声笑语卷在一起,荡入无尽的天穹之上。

  尾声

  季节已经入秋,推开窗,火红的落叶被微凉的冷风卷起,哗啦啦地落满一地,伴随着午后落日的阳光,将世界染成落一片金灿灿的样子。

  奥斯卡穿着睡衣,靠在窗边,望着这美好的景色,打了个大大的哈气,眼睛微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自从抱上了斯图亚特家的这条大腿,他一举从落魄写手,变成了财富自由的著名作家,白吃白喝的日子还真是不错,这半年过来,奥斯卡变胖了十几斤,甚至因为吃的太好,时常会痛风发作,在床上一躺就是半个月。

  这样的日子十分快乐,又或者说十分颓废。

  “这才叫生活啊。”

  奥斯卡感叹着生活的美好,以及自己有地方养老的欢愉。

  “先生,这有你的信件。”

  这时一名侍从走来,看到奥斯卡,双手奉上了一封信件,奥斯卡看了一眼信封,便认出了是谁寄来的信件。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随手接过信件,粗暴地撕开,奥斯卡粗略地读了一下,不出所料,又是那群编辑的来信。

  奥斯卡的职业生涯蛮有趣的,认真写书数十载,结果落魄的不能再落魄了,后来随便写了些猎魔人的故事,反而畅销的不行。

  这一度令奥斯卡怀疑人生,但为了钱,也只能继续把这略显离谱的故事进行下去,而在后来斯图亚特家的影响力下,奥斯卡的写作生涯越发地顺利,也因为过于顺利,令奥斯卡时不时在思考一件事。

  写书是为了生活,如今已经能舒舒服服地生活了,为什么还要写书呢?

  因此自神诞日以来,奥斯卡这大半年,几乎就没动笔过,对于奥斯卡而言,有的只是轻松,编辑那边反而愁坏了头,但又因为奥斯卡有斯图亚特家庇护,他们又不能像以往一样,直接踹门、恐吓奥斯卡月底交稿。

  所以,由于这种种原因,这半年来编辑们只能不断地寄信来催促奥斯卡,希望他赶紧动笔写新的故事。

  信件的语气也从愤怒,变成了无奈,到现在的恳求。

  这感觉……爽极了啊。

  奥斯卡拿着信件走向自己的书房,路上还遇到了准备离开的塞琉。

  “呦!准备去哪啊!”

  奥斯卡对着自己的大财主打着招呼。

  “洛伦佐从世界尽头返航了,明天差不多就抵达怒涛之角了,我去接他。”

  塞琉对奥斯卡解释着,奥斯卡则点点头,目送着塞琉的离开。

  经过大半年的磨练,塞琉越来越像位沉稳的公爵了,面无表情地在谈判桌上和对方杀数个来回,又因为她筑国者的身份,在调停战争中态度强势,名声甚至传到了英尔维格之外的土地上。

  至于洛伦佐,这个家伙确实闲不下来,在神诞日结束后的春季时,便开始了康复训练,不负曾经为猎魔人的身份,他恢复的很快,之后参加了筑国者们组建的船队,向着世界尽头再次发起远征。

  经过几个月的航行,这个家伙有惊无险地回来了,想到这奥斯卡也有些期待,准备等塞琉把洛伦佐接回来后,听他好好讲将航行中的故事,这一次没有了妖魔与侵蚀,也不清楚旅途中又会发生些什么有趣的事。

  推开房门,走进书房,拉开抽屉,奥斯卡一脸喜悦地把编辑的信塞进抽屉里,而里面早已堆积了很多相同的信件。

  还记得塞琉问他时,奥斯卡是这样回答的。

  “我喜欢这些饱含情绪的文字。”

  背景音是奥斯卡猖狂的笑声。

  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两者的身份和地位反转了,奥斯卡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弄得塞琉很是无奈,但一想到他都是个老家伙了,就随他开心了。

  可这一次奥斯卡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他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正对着他的窗户打开,窗外的美好景色如同流动的画作般,被镶嵌在其中。

  奥斯卡沉默了一阵,拿起一本日记,随意地写了起来。

  “说实话,我不怎么喜欢写日记,作为作者的工作,每天就是写字,好不容易放假了,结果还要写字,怎么想都太烦了。

  可那些医生又说,像我这样与黑暗有沾染的人,最好都养成写日记的习惯,因为没有人知道,随着黑暗的断绝,我脑海里的记忆,又会有多少被连带着一同遗忘。”

  奥斯卡写到这,试着回忆一下过去,不清楚是自己太老的原因,还是昨夜酒又喝多了,他只觉得一阵头疼,只好放弃。

  “说来这也算得上是个温柔的诅咒啊,就像在睡梦中死去一样,没有人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

  那不如写写近况吧,一晃也过去了那么久。

  首先是世界大战结束了,在战火发展到无法控制前,筑国者们出面调停,通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利益分割,暂时令野火熄灭,这些真正的掌权者,就像摆弄棋子一样,操控着世界的走向,现在要做的,只是依靠时间来将这一切缓和了。

  摆脱了知识的诅咒后,蒸汽技术开始向其他国度疯狂扩张,当然这也是为了停战,所付出的利益切割,整个世界的技术都在向前挺进。

  英尔维格方面也没有止步不前,前不久梅林退休了,尼古拉接替了他,成为了永动之泵的新一任技术总长,目前他们准备在数年内,令整个旧敦灵完全步入电气时代,并以此为枢纽,向外扩张。”

  奥斯卡继续着回忆,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回忆都是个吃力的活。

  “和梅林一起退休的,还有亚瑟,他把位置让给了伯劳,按照正常的晋升流程,伯劳在这个年纪,无论如何也达不到这个职位的,但因为战争净除机关损失了太多的精锐,加上净除机关的转型,伯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升职了。

  现在净除机关的本部不再是旧敦灵了,而是航向黎明号,这一次他们直接对筑国者负责,在诸国之间巡航,继续搜寻潜在的、尚未死绝的妖魔,将残留的黑暗驱散干净,守望世界的稳定。

  伊芙也在其中,随着伯劳的升职,她也一起晋升了,加上人手的缺失,像伊芙这样履历的家伙,都算得上老兵了,也因此她成为了净除机关新一代的骑士长……希望她能认真工作吧。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太多的变化,继续着各自的工作与生活,好像只有红隼一个人退休了,他跑到了乡下,在一个孤儿院里工作,因为干的不错,仅仅半年就当上了院长。

  听红隼说,他还和海博德保持着书信的联系,并且最近似乎还恋爱了,对方是孤儿院的护工,只是过了大半年,还没追求到手……”

  写到这奥斯卡停了下来,沉默、愤而摔笔、怒骂,过了好一阵,他才缓了过来,低下身把笔捡了回来。

  “这个人真的有这么狗屎运吗?看看其他人,好像就这个狗东西过的最不错。”

  写完,奥斯卡又补了几句。

  “洛伦佐在离开前,也经常去那里光顾,记得塞琉说过,洛伦佐的房东便在那里养老,不知道为什么,她还说洛伦佐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去……去看一个老太太而已,她还能把洛伦佐吃了吗?”

  奥斯卡搞不明白。

  “赫尔克里也是个闲人,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担心波洛去世,非要给波洛留个后代什么的,又搞起了毛丝鼠繁殖,结果又繁育多了,开上了宠物店,现在这种大耗子算得上是旧敦灵最流行的宠物,每个人都想养那么一只。

  这也算是……儿孙满天下?”

  奥斯卡也有些蠢蠢欲动,思考要不要从赫尔克里那骗一只带回来养。

  “卲良溪和邵良业也离开了,她们在神诞日结束后,便返回了九夏,将黑暗终结这一喜讯带回,现在她们成为了……类似大使的身份,负责东西方的对接,令分裂的世界重新团结在一起。

  啊……九夏,听起来就挺遥远的,如果我再年轻几岁,还真想去那未知的土地看一看。

  在战争结束之后,福音教会受到了重创,猎魔教团的残党们也变成了凡人,并且在新技术的扩张下,信仰不断地衰落着,现在他们全部龟缩在本土,彻底放弃了对世界权力的争斗。

  福音教会的历史结束了。

  不过他们现在也有了新的职能,在筑国者们的支配下,继续监视……”

  写到这奥斯卡停住了,他的表情有些困惑,似乎忘记了什么,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那东西的全貌,就连名字也难以记起。

  “他们在监视什么东西来着?”

  他疑惑着,好在奥斯卡向来心大,笑呵呵地,直接把这东西抛于脑后。

  “不过啊,信仰这东西还真奇怪,福音教会的历史结束了,但又有另一股力量出现,萌发在高卢纳洛的正教,居然传播了起来,更为奇异的是,他们的新教宗是个女人,还在传播什么恶魔拯救世界的论调,听着就蛮奇怪的。

  然后……然后还有什么来着?”

  奥斯卡看向窗外,检索着自己的记忆,但就像看向浑水般,只剩下一片不可知的混沌。

  无知能让人活的简单些,但有时候回顾过往,一想到那种种的空白,奥斯卡还是不禁感到些许的恐慌。

  人类的寿命是短暂的,随着他们的遗忘与死去,那黑暗与荣光的一切,便真的不再会有人记得。

  虽然它也应当被遗忘,可每每想到这,奥斯卡都觉得有些不忍,不忍这样的牺牲就如此消逝于岁月里。

  “或许……或许有些事,只有我能做到。”

  他在日记上写下这样的一笔,转而取出了编辑的那封信,沉默了好一阵。

  其实很多时候,倒不是他自己不想继续写,只是它的故事结束了,或者说洛伦佐·霍尔默斯的故事结束了,以他为原型所写的《猎魔斩妖传》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编了。

  没错,就是这本随便写的书,居然就莫名其妙的畅销起来了,搞的奥斯卡都有些不知所措,洛伦佐还经常过来管他要稿费的分账。

  “那么……我想,我或许可以以另一种方式记录这一切。”

  奥斯卡小声嘟囔着,试探性地在纸上书写。

  “比如把其他人的故事写进来,甚至说,从最开始写,写这一切的开端,就像一个故事的前传。”

  可能是真的不忍这一切的消亡,也可能是奥斯卡真的闲到了,他写的飞快,笨拙锈死的脑子,也难得灵光了起来,诸多想法在脑海里闪现,很快便编织出了一个延续的故事。

  他在纸上写道。

  “英尔维格925年……”

  洋洋洒洒一大篇,奥斯卡看了几遍,然后赞叹自己宝刀未老,应该名留文史等乱七八糟的赞美词。

  可写了一阵后,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还没有为这个新篇章起名,毕竟《猎魔斩妖传》的故事结束了,这会是个新的故事。

  他想着,看向窗外,隐约地幻象出这样的一幕。

  很多年前,一个异乡人向这里走来,他诞生于那燃烧的夜晚,带着黑暗的过往,狼狈不堪、形容枯槁,宛如烧尽灰败的柴薪,手中固执地拿把染血的温彻斯特,敲开了旧敦灵的大门。

  奥斯卡觉得自己想到新书的书名叫什么了,他在纸上书写着……

  书房寂静,只剩下了阵阵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它传入窗外,跟随着微风渐起。

  远方回应着嘹亮的汽笛声,列车在铁轨上奔腾,去迎接那从北方归来的旅者。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