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科幻末世>余烬之铳【完结】>第一百章 外面的世界

  狂风裹挟着冷雨,用力地击打在玻璃上,声音如鼓点般密集,就像有群该死神经病,欢乐地敲着你的窗户叫你起床。

  可现在是深夜,而且洛伦佐的房间是在二楼。

  洛伦佐悠悠醒来,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短暂的休息后,身上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他没有拉窗帘,窗外路灯的光芒勉强映亮他的室内,缓缓地坐了起来,微微失神后,他突然有种见鬼地孤独感。

  有些人常说,不要一个人在家午睡,一旦睡过了,在黄昏中缓缓醒来,望着昏暗无人的房间,难免会有种悲哀的难过。

  那些医生说,人类睡醒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躯体的苏醒,也是精神的苏醒,而在刚睡醒的这段时间里,人的精神是麻木的、脆弱的、情感最为薄弱的时候,空荡荡的感觉一瞬间充斥在血肉的每一处,让人忍不住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所以说不要睡午觉。

  洛伦佐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只是慌忙之余的闲暇,那些不安好心的家伙还在阴暗里窥视着自己,他没时间审视自己,只能抓紧时间磨尖牙齿。

  洛伦佐没有开灯,凭借着路灯的光芒,以及猎魔人的视力,他能看清室内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坐到椅子上,把那些未整理完的武器拿出来继续改装着。

  洛伦佐没有蹭过有关机械学的课,可他在猎魔教团里已经学到了足够多的技艺,杀戮的技艺。

  很多时候由于长期高强度的作战,猎魔人携带的钉剑往往无法跟上那超高的损坏率,于是手工制作武器成为了很多猎魔人需要掌握的东西,就像有趣的手工课,不过在这之中制造出的可不是什么幼稚的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

  感谢这些经历,洛伦佐才能把这些霰弹枪弹药玩出这么多花样,可这些只是用来对付妖魔的,而不是对抗猎魔人。

  手伸进黑暗里,接着取出一枚冰冷的弹头。

  比起武器,这东西用工艺品来称呼反而更加合适,表面泛着月光般的银白,细密复杂的圣言铭刻在其上,不过这些铭文有着些许的瑕疵,它完全是手工雕刻,而这个雕刻师显然还是个新手,很多字迹都歪歪扭扭。

  这个新手雕刻自然就是洛伦佐了,虽然已经背离福音教会已久,可他对于那虚妄的信仰,还有着些许的期待……不,这甚至算不上期待,仅仅是“面临绝望时随便信点什么就好的”那种心态。

  没错,在制作这弹头时,洛伦佐正面临着劳伦斯教长,面临着绝望,那难以逾越的差距使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能否杀死劳伦斯,因此在这弹头上可笑地铭刻上了圣言,企图令那位一直旁观的神做些什么。

  这是完全由圣银铸就的独头弹,对于妖魔是致死武器,对于猎魔人同理。洛伦佐熔炼了他从猎魔教团里带出的所有圣银,最后制作出了两枚纯圣银独头弹,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这两枚死亡子弹会先后命中劳伦斯的头颅和心脏,将他彻底杀死。

  可最后这个计划没有成功,洛伦佐只找到机会开出了一枪,而那一枪的子弹也未能杀死劳伦斯,好在后续工业的火炮结束了这长久的死斗。

  因此这枚圣银弹剩了下来,洛伦佐本以为没有再用到它的机会,可紧接着新教团来了。

  洛伦佐小心地收起这枚子弹,与漆锑一样,这会是洛伦佐的底牌,一击必杀的武器。

  突然有些许的响动从门外传来,洛伦佐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轻轻地拿起霰弹枪与短剑。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凡露徳夫人应该早就睡下了,而以希格的作息而言,他也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洛伦佐没养什么宠物,也不觉得其他人会养那种东西。

  他警惕地走向门口处,凝神盯着门把手。

  凡露徳夫人与希格从来都不会进自己的房间,即使有事也会敲门,如果这个门把手要是开始转动,洛伦佐会毫不犹豫地掷出短剑……至于为什么不用霰弹枪,毕竟已经这么晚了,那枪声会吵醒其他人,保持安静可是一个住客应有的素质。

  肌肉紧绷,短剑上流淌着寒芒。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是脚步声,他在洛伦佐的门前微微停留,紧接着向着楼下走去。

  洛伦佐有些疑惑,紧接着缓缓地推开门,从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希格?”

  洛伦佐小声地喊道,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寂夜里也无比清晰。

  希格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洛伦佐。

  “你……还没睡吗?”

  希格没想到这个时候洛伦佐还没有睡,紧接着他看到那门缝下的寒芒,那把锋利的短剑。

  见此情景洛伦佐连忙把武器收了起来,自己这个室友心态本就不好,可别再给他施加压力了。

  可接下来洛伦佐不由地松了口气,这似乎是自己过于警惕了,没有什么秘密潜入的敌人,只是还没睡的希格。

  这只是个普通的夜晚,而不是妖魔肆意的黑暗。

  随手把武器丢在床上,洛伦佐走了出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洛伦佐看着希格,随着他的靠近,希格的脸在昏暗里变得清晰了起来,洛伦佐敏锐地察觉到了希格的不同,就像刚刚哭过一样,他的眼眶微红。

  这可不妙啊……

  对于情感这方面,洛伦佐对于自己都有些束手无策,更不要说帮助别人了。

  可看到这样的希格洛伦佐反而还有些欣喜,希格一直是个冰冷沉默地家伙,他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只喜欢一个人窝在室内,有时候洛伦佐甚至觉得他丧失了人类的情感,可如今看来他还有着悲欢,这很好,他还是人类。

  “没什么,只是想出来看看雨。”

  希格说着搬起了一个椅子,紧接着推开门令那寒风涌了进来,他坐在门口,看着街道上那弥漫的水汽,还有那泛起的水花。

  数不清的水滴撞击在地面上,溅起的银白仿佛是翻腾的鱼群。

  “你在难过吗?”

  洛伦佐问道,他站在门边,和希格一起看着那朦胧的雨幕。

  大概在自己睡着时,凡露徳夫人回来和希格说了关于养老的事?也是,希格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中绝大部分的时光,这里记录了他的成长,再冷漠的人,也会感到难舍吧。

  “不,只是有些想家了。”希格说。

  “嗯?这有什么好想的,现在不就在家里……吗?”

  洛伦佐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了,可能是希格在这里住了太久了,他总忘记希格并不是旧敦灵人,他隐约地记得希格曾说他来自一座海岸的小镇。

  “抱歉。”洛伦佐说。

  希格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其实我自己也记不得了,我对于那个地方只有着极为模糊的记忆,因为靠着海,经常有风暴降临,那时整个世界就像现在的旧敦灵一样,无尽的水从天上降临,哗啦啦地洗礼着一切,把一切都笼罩进在了水幕之中。”

  “这样吗?你很少提及这些,”洛伦佐问道,“是有什么糟糕的回忆,不想记起吗?”

  “不是,只是单纯地记不起来了。”希格说。

  “那是个很封闭的小镇,只有一条铁路通往外面的世界,可火车很少途径我们的小镇,而且票价昂贵。

  最开始大家对于这个新事物并不在意,铁匠的儿子还是铁匠,渔夫的儿子还是渔夫,大家都是这样死板地活着,直到有一天一个不安分的家伙出现了,他趁火车路过时,扒上了火车,和它一起离开那个封闭的小镇。”

  希格说着,那是他记忆深处的故事,因为过去了太久,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他那真正的故乡了。

  “起初没有人在意,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扒上了火车,又或说支付那昂贵的票价,前往了外面的世界,可他们谁都没有回来,就像死了一样,可紧接着有人说他们去了旧敦灵。

  旧敦灵,英尔维格的首都,那里美好瑰丽,到处都是财富,与它相比,故乡的小镇简直就是地狱,然后大人们开始害怕了,这些孩子离开了便不再回来,镇子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于是他们拉起铁网,拒绝所有来自外界的消息。”

  希格转过头,看着洛伦佐,很少见这个有些自闭的家伙会这么健谈。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

  “可你最后来了旧敦灵,你也是不安分的一员。”洛伦佐说。

  希格脸上带起了些许的笑意,他接着说道。

  “差不多,大人们再怎么压迫,可孩子们总会聚到一起,把外面的世界视作传说一样,我们孩子间因此还诞生出了一个成人礼,想证明自己成为大人了,就要在火车路过时,越过围栏与大人们的看守,用力地扒上火车,离开这个地方就证明你是大人了。

  我经常满怀羡慕地目睹那些逃离的孩子们,大人们徒劳地在后面追赶,而他们坐在火车上迎风欢呼。”

  “看起来大家的童年都一样啊。”洛伦佐忍不住地说道。

  “我在翡冷翠时,也是这样,那时孩子们坐在台伯河的岸边,向往着旧敦灵,那时城里的贵人都说这里的美好,他们恨不得倾尽所有的财富来到这里生活。

  那时大家还说,如果我们也能去旧敦灵就好了,在那里街头的垃圾桶里一定是有着鸡腿,而不像翡冷翠的垃圾桶里只有僵硬的面包。”

  洛伦佐说着笑了起来,孩童们的幻想总是这么天真,带着可笑的局限性。

  “我们最后都到了旧敦灵,不是吗?”

  希格望着旧敦灵的雨幕,他就在这里,这座心驰神往的城市里。

  “可旧敦灵并不美好,洛伦佐,我差点死在了这里,这里混乱与繁荣并存,如果没有凡露徳夫人,我可能早就死在街头了。”

  希格说。

  “我喜欢这座城市,可我不适合这座城市。很多年后我才猛地发觉这些,那些孩子并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他们回不来了,你也是这样的,对吧,洛伦佐,你也回不到你曾经的翡冷翠中了。”

  洛伦佐一怔,他突然发现希格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冷漠,他也多愁善感,只不过他把所有的想法都藏在了心里。

  “来到旧敦灵后,我完全沉浸于这座城市的欣喜之中了,虽然痛苦,但那喜悦一直大于痛苦,凡露徳夫人给了我住的地方,让我上学,接触那些在小镇里永远接触不到的东西,这样的喜悦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那座沿岸的小镇。”

  希格的语气里带着恐惧与悲伤。

  “洛伦佐,那时我惊恐地发现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那座小镇的模样了,甚至连它的名字也一并忘记,我第一次那样恐惧,我跑到火车站,翻找着几年前的火车记录,试图找到我是坐哪个火车抵达的旧敦灵……

  可什么都没有,那座小镇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人生里,那里有着我的父母,虽然他们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我毕竟出生在那里……我这时才发现我做了个何等可怕的事,但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希格呆呆地望着这片雨幕,他记不起那座小镇了,但他模糊地记得,当那座小镇下起雨时,和旧敦灵的雨幕有着几分相似。

  “我回不去了,洛伦佐。”

  “这样吗……我只是很忙,一天天有太多的事要忙了,我倒没想过这些。”洛伦佐说。

  “虽然身处旧敦灵,可说到底我们还是异乡人,这里不是我们的家,而我们真正的家也早就回不去了,就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

  “你很想回家吗?”洛伦佐问。

  希格犹豫了很久,缓缓地说道。

  “我不清楚,我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有时候突然回想起那小镇的时光,总会猛地发觉那是另一个人的生活,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陌生人……恐怕那时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也不敢相信未来的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没办法,人都是在变的啊……前一秒的自己死去,后一秒新的自己活了过来……”

  洛伦佐絮絮叨叨的,他也搬了一个椅子过来,和希格一起看着雨幕,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正常了起来,没有什么打打杀杀,也没有什么该死的妖魔,他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和室友在夜里思考人生。

  雨哗啦啦地下着,水流在沟渠里飞涌,就这么沉默了很久,洛伦佐敲了敲希格的肩膀。

  “吃夜宵吗?”

  他问。

  第一百零一章 雷霆

  当大雨足够猛烈时,仰着头,迎着那雨幕你会感受一阵难言的窒息感,无尽的大雨冲刷着你的身体,直到将你彻底包裹。

  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与雷霆,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不过即使在如此要命的时候,人们还是时不时的发出咒骂声,这对于脆弱的凡人而言,是唯一的反抗了。

  尼古拉披着醒目的黄色雨衣,用力地抓住身边的缆绳,他平时常以高冷并带点疯狂的科学家身份出现,可现在他就跟街边的流浪汉无异,狼狈的不行,嘴里忍不住地嘟囔着,和其他人一起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这可能是旧敦灵近几年来最猛烈的一次雨季了,暴雨不停,带着电闪雷鸣。

  按理说人们现在应该窝在温暖的家里,烤着炉火,讲述着有趣的故事,可尼古拉现在正在敦灵塔上,和这震震雷霆为伴。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披着雨衣,穿着绝缘用具,大家迎接暴雨雷霆,试着去掌控暴雨雷霆。

  这里是敦灵塔,曾经敦灵计划的核心,虽然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但从其尸骸上,依旧建立起了辉煌的技术。

  “真壮观啊!”

  有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是麦克斯韦的声音,他们正站在这铁塔的顶部,从这里能俯瞰整个旧敦灵,磅礴的大雨灌注在整座城市之上,泰晤士河漫上岸边,又奔涌向海洋。

  他的声音被雷霆与狂风所遮蔽,或许是这该死的雷雨天干扰了信号,麦克斯韦的声音带着刺耳的电流音,不过好在尼古拉勉强听清了这些,寒风刺骨,他冲着不远处的麦克斯韦用力地点着头,对其表示赞同。

  是啊,真壮观啊,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平常整个旧敦灵被朦胧的雾气所遮蔽,阴郁的天空如铁幕般沉降下来,那时即使站在这个高度上看去,也看不清这座城市的样子,它就像蒙着面纱的女人,神秘又令人渴望探索她的真实。

  尼古拉回过头去,惨白的探照灯映亮了黯淡的夜空,令他得以观察。

  这里是敦灵塔的一处大型平台之上,这样的平台总共有四个,分布在高塔的四个角落,原本的计划里这里不仅是敦灵的核心,也将成为中庭之蛇的核心,就像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这座高塔将如铁树般贯穿在英尔维格的土地之上。

  地下的“树根”为熔炉之柱与永动之泵,它们为整个城市提供着庞大的能量与源源不断的新技术,与大地接壤的地方将成为铁路的核心,数不清的火车由这里出发,行径英尔维格的领土。

  尼古拉所处的位置更为关键,如果说敦灵塔是树干,那么这四个平台便是铁枝,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会是空中补给站,那些游戈在天空的“树叶”、战争飞艇,它们将不必重新下潜至地面,而是直接由这里进行补给,进行长期任务。

  一切设想的如此之好,可遗憾的是最终以失败告终。

  不过好在它并没有完全失败,残余的柴薪至今还在微微燃烧,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们看起来很忙啊……”

  嘈杂的混乱里,亚瑟披着同样醒目的雨衣,踩着积水而来,和尼姑拉一样,他的腰间也绑着缆绳,手抓着围栏,这里毕竟是几百米的高空,还是这个恶劣天气,一不小心就会被大风吹下去。

  堂堂亚瑟死于这个原因,怎么想都太扯淡了。

  “还好,这是难得的机会,这么合适的天气,而且你还难得同意我们来这里进行实验。”尼古拉大声地吼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被狂风遮掩。

  机器开始轰鸣作响,只见那机械平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型尖塔,数不清的电缆从其上延伸而出,有同样衣着的工作人员围在旁边,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作业。

  “麦克斯韦,这里先交给你了!”

  尼古拉对着通讯器说道,只能看到麦克斯韦那醒目的黄色身影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后尼古拉朝着亚瑟走去。

  两人费力地从平台上移动了下去,进入了钢铁所包裹的室内,费力的关上铁门,将那风雨隔绝在外,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两人不由地长呼了一口气。

  尼古拉是个科研人员,平常生活在安全的地下实验场,出事了有安保小队顶上,简直娇弱的不行,可现在安保小队来了也没用,目前这种恶劣的作业环境对于他来讲简直就是地狱。

  “有什么事吗?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说不定我们对电力的研究,能在此突破呢。”尼古拉抖了抖雨衣,从衣服下淌出了大量的雨水。

  “只是想通知你一声,你们该休息了,下一轮是梅林负责,他正在来的路上。”亚瑟靠在一边。

  他也不想面对这电闪雷鸣,但因为敦灵塔极为关键,他必须来监工。

  “这样吗?时间过的这么快啊。”

  可能是太投入了,尼古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实际上他觉得这个应该和这该死的环境有关系,他可不能有半点疏忽,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会引发实验事故。

  亚瑟按动一旁的开关,整个密闭的空间开始缓缓下降,就像箱柜一样,钢铁带着斑驳的锈迹,缝隙里亮着灯光,看起来设计之初并没有考虑什么美观问题,工业风十足。

  等待许久后,铁门再次开启,不过露出的却是装饰华丽的长廊,有人早已准备在了这里为尼古拉更换衣物。

  尼古拉忍不住地看了眼四周,即使是他也没有权力随意抵达这里,只能趁被允许来的时候,多看几眼。

  他跟随亚瑟前进,最后在一处会议室内停下,巨大的圆桌上布满剑痕与凹印,不清楚它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来歇会吧。”亚瑟说。

  “在圆桌会议室?这么奢侈吗?”尼古拉很清楚这里是哪,忍不住地说道。

  抬起头,那由玻璃铸就的穹顶此刻在接受着大雨的洗礼,从这里看去仿佛尼古拉正置身于深海之中,可当大雨过后,那阴郁的铁幕再次落下时,这里会是旧敦灵里唯一能看到晴天的地方。

  破碎穹顶。

  敦灵塔的上半部分便是神秘的破碎穹顶,它建立在敦灵计划的遗骸上,目前为净除机关的指挥核心。

  “说到底只不过是个会议室而已,没必要想那些。”

  亚瑟缓缓说道,对于这个严肃的地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尼古拉点点头,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这是机密,也是尼古拉为什么会被允许进入破碎穹顶,依靠敦灵塔做雷电实验的原因。

  最开始允许这个实验时,亚瑟很纠结,为了保证指挥核心不被侵犯,破碎穹顶长期保持着封闭状态,可为了这个实验,不仅有大批人员进入,他们还在敦灵塔上做着危险的实验,虽然尼古拉再三保证,可亚瑟还是害怕一道雷劈下来,把这些指挥核心的精英全部电死。

  “目前进度如何?”亚瑟问。

  “按预期推进中,雷霆的力量果然很强大,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开始理解那些维京人所说的奥丁神了。”

  尼古拉心怀敬畏,虽然一直研究着电力,可在与自然界的轰鸣雷霆接触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奥丁神……中庭之蛇……我一直不太清楚为什么要用那群维京人的神话命名,这里是英尔维格,不觉得不伦不类吗?”

  就像一场繁忙后的闲聊,亚瑟一边读着报告一边问道。

  “梅林没有和你说过吗?”

  听到亚瑟说这些,尼古拉显得很意外。

  “什么?”

  “关于神话这些……实际上这些是有原因的,比起神话,维京人的传说更像是起源。”

  “什么起源?”

  “炼金术的起源。”尼古拉说。

  眼前这个顶着黑眼圈的男人并不懂得什么炼金术,但作为梅林的副手,他没少受到炼金术的熏陶。

  “梅林一度怀疑炼金术的起源便是维京人……或者说北方,他总和我说,如果有一天自己老的快死了,他就要去北方,更北方,冰与海的尽头,似乎所谓的真理就在那里。”

  尼古拉随意地说着,做实验是很单调枯燥的,因此梅林也没少和他们闲扯,因为梅林曾讲述他拿剑去砍其他炼金术师的故事,还被大家戏称“炼金剑圣”,可至于他的剑术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毕竟当梅林都需要拔剑时,估计净除机关已经沦陷大半了。

  亚瑟眼瞳微微紧缩,这细微的变化没有引起尼古拉的注意,他刚从雷霆暴雨中爬了回来,正努力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暖。

  “北方……”

  提到那里,亚瑟自然想到了那些古老的存在,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似乎还与炼金术有关。

  “不过……谢谢你亚瑟。”

  尼古拉看向亚瑟,漆黑的眼眶下是明亮的眼神,这盯得亚瑟一惊。

  “怎么了?”亚瑟问。

  “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毕竟敦灵计划失败后,大家就很少把目光放在电力上了。”尼古拉叹息着,那是次惨痛的失败,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加入净除机关,但从那遗留的记录上,也能感到当时学者们的绝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走入了误区,应该去开拓更为强大的能源,而另一群人则认为这些学者走入了误区,蒸汽技术才是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而不是这奇怪的电力。

  蒸汽已经建立起了稳固的基石,没有人有勇气愿意摧毁这些基石从头再来。

  “只是经费够多而已,皇室那边基本没有什么消费,因此我们亲爱的女王把那些财富都拨到我们这里。”亚瑟说。

  神秘的维多利亚女王,净除机关真正的掌权者,只不过她很信任亚瑟,极少出面指挥什么,长年隐居在被士兵保护的铂金宫中,除非必要很少在外界露脸,就连尼古拉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女王,仅仅是在画像上见过那尊贵的身姿。

  “听起来还不错。”尼古拉说。

  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麦克斯韦身上滴答着雨水,费力地爬了进来,就像脱力的老狗,瘫在了椅子上。

  “这张桌子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麦克斯韦趴在圆桌上,雨水也附着在其上,见此情景亚瑟喝止道。

  “都几百年了,又不会被这点水泡坏。”

  老家伙气喘吁吁的,和尼古拉这个年轻的小伙不同,麦克斯韦看起来和亚瑟一样大,在净除机关工作了很多年,他也曾是敦灵计划的一员,那时他的麦克斯韦比现在的尼古拉还要年轻几分。

  “你身体还可以吗?”

  尼古拉看着这个狼狈的前辈,麦克斯韦这个年纪应该在壁炉前给孙女讲故事,但他却迎着狂风骤雨,试图掌握雷霆,苍老的身体下灵魂沸腾燃烧,似乎下一秒就会英勇地猝死在岗位上。

  “可以,太可以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健朗的就像那些骑士们!”

  他激动地说着,可头却倒在桌子上,像灌了铅般抬不起来。

  这感觉可棒极了,麦克斯韦亲眼见证了敦灵计划的失败,而在这几十年后又亲眼目睹它焕发生机,没有什么比这更棒了,一想起那些早已死去的学者们,麦克斯韦有着难言的感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也应为此而死。

  “实验目前很顺利,再有几次实验,确认武器稳定,便可以投入使用了,虽然局限性很大成本也很高,但用来对抗猎魔人的话再合适不过了。”尼古拉说。

  虽然表面上保持着和平,而且还有着隐隐合作的迹象,但亚瑟很清楚,净除机关与福音教会依旧是竞争关系,而安东尼所带领的猎魔人则是一支军队,谁也不清楚这支军队会做出什么事,而且只要双方还存在着,那么迟早会有拔剑相向的一天,不如现在早做打算。

  “其实可以的话,我很想请洛伦佐来实验武器的。”

  亚瑟说,当然他指的不是操纵武器,而是当靶子,只有在猎魔人身上实验过了,才清楚这武器究竟有没有用。

  第一百零二章 传承

  缓缓地鼾声响起,亚瑟一脸嫌弃地看着趴在圆桌上睡着的麦克斯韦,可能是太疲惫了,舒适的环境下,直接睡着了,他身子还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雨水,淌了一片。

  这具历史悠久的圆桌曾见证过很多,染过血也受过刀痕,这可能是头一次被口水泡过,亚瑟看不下去了,示意来人把他带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老家伙就像个死人一样,被人随意地抬起,时不时口中还发出无意义的梦呓。

  “他很热爱这些。”

  尼古拉看着被抬下去的麦克斯韦,老家伙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枯树一般,他的年龄都快够给尼古拉当爷爷了,但他却和年轻的小伙们一起面对着风雨雷霆。

  人类是很容易老的,这可不是什么老当益壮能解释的,可麦克斯韦热爱于此,热爱到在这一刻他甚至能重新年轻起来。

  “是的,他是亲身经历过敦灵计划的人,以为自己能带来革新,最后却惨淡收场,本以为此生就如此了,可在晚年突然发现了转机。”

  亚瑟缓缓地说着,回忆着从前。

  “麦克斯韦退休很长时间了,他隐居在旧敦灵外的乡下,那里能看到晴朗的天空,空气也新鲜的不行,和旧敦灵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国。而那时我们经过商讨,准备在敦灵计划的残骸上,进行新一轮的电力实验,经过几番考量,我们找到了他。

  那时他的生活可谓是不错,自己种了一个小菜园,每天就是饮酒作乐,看得我都心生羡慕,然后我亲自去问他,有没有兴趣回来加入这些,其实我当时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回来,毕竟退休生活是那么的美好,而麦克斯韦也已经那么老了,他应该安度晚年才是。”

  “可他还是回来了。”

  尼古拉说,在他加入净除机关是,麦克斯韦便在这里工作了,还曾以导师的身份指点过新来的尼古拉。

  “是啊,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我对麦克斯韦说了这些,而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我以为他拒绝了,便离开了,可当我乘上火车时,突然有人敲车窗。”

  有人送来了热水,亚瑟喝了一点,暖暖身子。

  “是麦克斯韦,这个老家伙在用力地砸着车窗,隔着玻璃对我大吼,‘你说研发电力对吧!是吧!是吧!’

  他一脸的兴奋,迎着风,胯下骑着骏马,像个年轻人一样追着火车,只可惜火车上没有待嫁的女子,而是一群手持武器的士兵,如果不是我及时喝止,他就被护卫们射杀了。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不是拒绝我,只是那因平静的生活,生锈的脑子才刚刚转动了过来,后知后觉。他矫健的根本不像个老家伙,一跃而起,扒上了火车,然后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他脸上泛着光,张开手好像要拥抱我,可紧接着,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便倒了下去,他已经够老了,刚刚那激烈的运动差点要了他的命。”

  尼古拉表情复杂,可能没想到结局会这么离谱。

  “你觉得呢?麦克斯韦进来给我一个大大拥抱,然后气都不用喘的,便坐下和我讨论具体实行?怎么可能,他已经够老的了,如果不是我来找他,他会像个傻老头一样和他的花花草草度过晚年。”

  亚瑟双手抓紧杯子,感受着其中的温暖,目光则放在圆桌上的文件之中,草图勾勒出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武器。

  “刚刚他如此的年轻,可此刻又变回了那个老人,被该死的慢性病折磨着,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尼古拉,我当时就在想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令他这个老家伙一瞬间年轻了起来,让他奋不顾身地追了上来……当时他身上还穿着工匠装,口袋里插着锤子和剪刀,他或许连门都没锁就这么追了上来。

  我想了很久,发现这东西的名字有很多,执念、理想、信仰等等,太多了,它们支撑着我们,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

  亚瑟转头看向尼古拉,尼古拉那黑眼圈下的眼瞳精神无比。

  “麦克斯韦,我,梅林,实际上我们都是被这种东西支撑着的,老去的只是肉体,而不是意志,它只是可悲地被困在不断老去的血肉里,就像囚笼一样。”

  “你说的就像你们接下来要死了,临死前委托重任一样。”尼古拉说。

  “临死还不至于,但确实是委托重任,你是永动之泵新一代的科研者,梅林,麦克斯韦的继任者,几年或者几十年后,这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亚瑟说。

  “这是条很艰难的路,可能是每个开拓者最终的宿命吧。”亚瑟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开始温热的水。

  “实际上敦灵计划的失败因素有很多,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还有来自外界的干扰,那时蒸汽机也才刚出现不过几十年而已,富商贵族都把所有的财力倾注到了这蒸汽技术上,也得益于他们的热情,英尔维格的力量一路高歌猛进。

  可这样的猛进很快得到了反噬。”

  “他们拒绝新事物,对吗?”虽然只是个科研人员,但尼古拉从不缺少在这些方面的敏锐。

  “没错,英尔维格全面进入机械化,蒸汽的锅炉在每个城市里熊熊燃烧,并向其他国家传播,可哪怕直到现在,整个西方世界也没有全面机械化,那些维京人还在依靠风帆出航。”

  亚瑟解释着这些。

  “当时开发新能源,无疑是要对现有的基础进行改革,甚至说颠覆,而他们投入了那么多的钱,有人愿意接受,并一同革新,有人拒绝,觉得这东西并不可信,实际上也是如此,一个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构思,和现在已经开始运行的机械相比,大家都会选择更为稳妥的那些。”

  “这是条艰难的路,”亚瑟说着笑了起来,“不过那个时候我应该退休了,不是我该烦恼的了。”

  尼古拉则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思,有些事情他一直很想问,倒不如在今日就说出来。

  “其实……我很想知道敦灵计划是谁提出的。”

  这是一个有些宏伟、浪漫的计划,在蒸汽科技不断猛进之时,有人却毅然决然地反了过来,认为这是条错误的道路,并全身心地投入进开拓新道路的旅程上。

  尼古拉很想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人是谁,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长远,以至于虽然敦灵计划失败了,但它依旧影响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

  亚瑟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犹记得在敦灵计划开始时,他还没有抵达现在这个职位,努力地想起那个名字,他随后说道。

  “数任前的永动之泵技术总长,迈克尔·法拉第。”

  亚瑟突然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斯图亚特家,又看了看尼古拉,几分好笑地说道。

  “这鬼东西就像传承一样,当时他失败了,麦克斯韦接替了他,而现在这个任务交托到了你的手中。”

  尼古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仰起了头,上方是玻璃的穹顶,数不清的雨水冲刷着镜面,有雷光闪过,映照下绚烂无比。

  ……

  洛伦佐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该死的雨季让旧敦灵本就不多的光亮变得更加黯淡了起来,看时间明明已经早晨了,但昏暗的就像日暮,街边的路灯还没有熄灭,就像坠落的繁星。

  昨夜安慰了一下希格,洛伦佐为此亲自下厨,简单的做了点吃的,和希格分享,不过期间还差点吵醒凡露徳夫人,她要是看到两人半夜不睡觉搞这些,肯定会破口大骂。

  走到桌边,脑子沉沉的,就像没睡醒一样。

  希格和他说了很多,他也算是更深入的了解了自己的这个室友,有些角度而言,洛伦佐甚至觉得希格比自己还要惨。

  那美好的过去洛伦佐已经回不去了,但至少翡冷翠还在,圣纳洛大教堂还在,静滞圣殿也在,虽然那里目前算得上潜在敌人的大本营,但至少它们还存在,如果哪天洛伦佐的思念之情真的压不住时,他还有机会回去看一看,虽然物是人非,但至少还留有那些许的残影。

  可希格不同,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甚至记不清家乡的模样,只能徘徊在这雾蒙蒙的旧敦灵之中。

  洛伦佐想着从铁盒里拿出一支香烟,他在思考要不要继续探索记忆宫殿。

  室内没有开灯,一副灰蓝的模样,雨势也停了下来,只不过时不时还会有纤细的雨丝坠下,天空依旧阴郁,灰黑的乌云仿佛是汇聚而来的万千乌鸦,它们笼罩盘旋,似乎在积蓄着下一轮的暴雨。

  思考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洛伦佐把香烟塞回了铁盒之中,收进怀里。

  他不清楚自己进入记忆宫殿后会发生些什么,那时自己可把赫尔克里吓的不轻,好在赫尔克里也算是见过世面,没有一枪爆掉自己。

  可现在自己是在科克街121A,洛伦佐可不觉得凡露徳夫人和希格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好到这个份上,至少得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再使用。

  那么去哪呢?找赫尔克里?又或者自己随便找个下水道钻进去,不过以旧敦灵目前这个降雨量,估计那里已经变成了激流。

  穿好衣装,犹豫了一下后,洛伦佐又带起了几把武器,腰间别着折刀与短柄霰弹枪,手中拿着藏有利剑的手杖,取过一顶灰色的毛毡帽戴在头上。

  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下楼,在不吵醒任何人的情况下洛伦佐拐进厨房,随便吃点什么先填饱肚子。

  虽然不清楚接下来该去哪,但洛伦佐觉得还是先离开家比较好,可怎么离开成了问题。

  之前伯劳也告诫过自己,净除机关在监视自己,同样新教团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可能在街头的某个角落里便有着猎魔人在等待着自己。

  洛伦佐一旦离开就会被人跟踪监视,放在以前他很好脱身,但因为这连绵的大雨,旧敦灵街头的行人都少了不少,洛伦佐会在街头变得十分醒目。

  他站在门口,随手拿起一把雨伞,有些犹豫着,可这时有马蹄声响起,踩着积水溅起水花。

  洛伦佐醒的很早,这个时候这座城市才刚刚苏醒过来,他有着奇怪的感觉,这似乎是来找自己的,紧接着黑色的影子停在了科克街121A的门前,洛伦佐的脸色有些古怪。

  男人急忙忙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虽然对这里有些印象,但这么早就来打扰也让他有些不安,更不要说打扰的还是洛伦佐这个神经病。

  女孩跟在他身后,她看起来也有些没睡醒,走路摇摇晃晃的,手里还抓着黑色的信函。

  奥斯卡·王尔德有些迟疑,他伸出手想敲敲门,但想想又收了回来,回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塞琉。

  “他没有什么见鬼的起床气吧?”

  奥斯卡显然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包括清楚洛伦佐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天还未亮,他便踹开了斯图亚特的大门,是他知道里面至少住着一群正常人,而这门后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塞琉看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奥斯卡究竟是在装样子,还是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在面对正事时整个人正经的不行,一副谋略深似海的样子,令塞琉和他打交道时,不得不提起所有的戒心,可一旦离开了这些,他就变得十分不靠谱,随意的判若两人。

  她直接推开奥斯卡,自己大步走了上去,那架势就像要一脚把门踹开一样。

  可就在塞琉刚准备拧开门把手时,门自己开了,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接被门带着撞开,可就在要摔倒时洛伦佐一把扶住了她,紧接着熟练的从怀里掏出霰弹枪,顶在一脸狂喜的奥斯卡头上。

  “所以,这么早来找我,肯定不是邀请我吃早餐对吧?”

  洛伦佐看了看这鬼祟的二人,一脸疑惑地问道,但这一切没有僵持太久,考虑到那无处不在的眼神,洛伦佐让开了路,示意两人进屋。

  第一百零三章 信

  洛伦佐坐在凡露徳夫人常坐的沙发上,这个位置应该就是什么所谓的主位,坐在这里,便直接显示了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

  “所以,怎么回事?”

  洛伦佐皱着眉,他甚至不用去想,肯定是什么见鬼的麻烦事来了,接连不停,令人烦躁。

  “你忘了我们北德罗委托你的事了吗?那个雪尔曼斯。”奥斯卡说。

  看了看塞琉,又看了看奥斯卡,洛伦佐还记得这个,那个神秘的理想组织,针对于福音教会逃亡者的委托。

  洛伦佐倒没有着急回答奥斯卡的话,反而看向一边的塞琉。

  “斯图亚特家是和北德罗正式合作了?”洛伦佐问。

  “她还没有决定,毕竟这种事很重要的,至于我带她一起来的主要原因……”奥斯卡突然正经了起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虽然我们私底下是很不错的朋友,可当代表了各自的立场后,总不能有所私情。就像国家之间有外交官那样,斯图亚特公爵很适合成为我们北德罗与你之间沟通的桥梁。”

  洛伦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眼神尖锐地盯着他,奥斯卡目光有些闪躲,接着说道。

  “当然这件事也和她有关,毕竟那封信是寄到了斯图亚特宅邸中。”

  洛伦佐有些疑惑。

  “什么信?”

  塞琉则直接拿出了手中那黑色的信函,将它递了过去。

  洛伦佐的眼瞳微缩,就像野兽面临敌人时一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信函上的诡异,仿佛里面藏有什么憎恶的知识,仅仅是看着它便能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

  “前几天寄到斯图亚特宅邸中的,”塞琉说,“我现在也算是公爵了,每天都有很多信,根本拆不过来,直到昨夜亚威检查时,才发现了这封信,紧接着通知了奥斯卡。”

  洛伦佐接过那黑色的信函,它已经被开启过了,而洛伦佐也没着急打开看,反而是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很普通的一封信,只不过其上充斥着令洛伦佐警惕的怪异感。

  “也就说你也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寄过来的吗?”

  塞琉点点头,“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信息都没有,如果不是这纯黑的颜色,还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止是洛伦佐,塞琉也察觉到了,“这令亚威有些在意,不然它可能会直接被当做垃圾信件丢掉。”

  洛伦佐低下头,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只是一张纸,用红墨水在其上写着一行简短的话,随着洛伦佐的注视,那红色的字迹仿佛有魔力般,如同缓缓卷起的旋涡,吞食着洛伦佐的心神。

  他的目光阴沉了下来,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奥斯卡。

  奥斯卡就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和我们无关,我也是从斯图亚特公爵那里得到的这封信。”

  “是谁寄的信?”

  “不知道,不过落款上有名字。”

  洛伦佐看向手中的信纸,在角落里写着一行优雅的字迹。

  “您的老朋友。”

  目光看向上方,简短的字迹里书写了一个地址,以及一个名字。

  “雪尔曼斯……”

  洛伦佐轻语着这令人有些怀念的名字,洛伦佐记得他,在那不知真假的记忆里,洛伦佐曾是这个老人的护卫,在枢机卿里,他似乎是最虔诚的一位,不谋取财富,也不眷恋权力,只是醉心于信仰之中。

  “这是雪尔曼斯的位置?”

  这张纸想必透露的便是这个情报,可洛伦佐还是忍不住地问一遍。

  很奇怪,在这个时候,一封匿名信,还是这样古怪的落款。

  “您的老朋友……”

  洛伦佐念叨着抬起头了,看着奥斯卡与塞琉。

  “这应该不是对我说的,我可没有什么老朋友。”塞琉翻弄了一下那黑色的信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可这封信是直接寄到你那里的……”

  洛伦佐也发觉了疑点,塞琉的童年是在高卢纳洛度过,在来到了旧敦灵后完全处于斯图亚特的保护中,可以说除了洛伦佐,塞琉所交的朋友都是通过家族层层筛选过的。

  “奥斯卡你住在哪里?”洛伦佐突然问道。

  “我是个并不畅销的作家,和你一样卑微地住在外城区。”

  奥斯卡一副才华被埋没的样子,但洛伦佐可不会信他的鬼话,作为北德罗的一员,奥斯卡的生活肯定没有那么差,不对,正因为他是北德罗的一员,这个不畅销的作家才没有饿死吧。

  “好吧,不开玩笑了,我或许在英尔维格之外有很多老朋友,但在英尔维格之内肯定是没有的,北德罗主要面对英尔维格之外的世界,你也知道,我们在本土的影响力小的可怜。”

  “你们故意削弱自身在英尔维格的存在。”

  “没办法,一个横跨多国的贸易集团,总是会令那些老爷们害怕不是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奥斯卡说。

  洛伦佐沉默,他盯着那血红色的字迹,这么说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那么你们是要做什么?去抓住雪尔曼斯?”洛伦佐问道。

  “这是自然了,他在福音教会那里可值不少钱,而且这都是小事,主要是打通前往神圣福音教皇国的航路。”奥斯卡说,“我们北德罗在英尔维格内的影响力小的可怜,不然也不会麻烦你了。”

  “可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对吧?”洛伦佐问。

  他紧盯着奥斯卡,散发着淡淡的狂气,洛伦佐与他相识已久了,可直到如今洛伦佐也未能看清奥斯卡的全貌。

  “是的,我们不知道是谁得到的这个情报,而他又是怎能得到的,目的又是什么。”

  奥斯卡神情严肃了起来。

  “更何况他本没必要通知我们,翡冷翠的使团就在旧敦灵里,他完全可以直接越过我们。”

  “这看起来是个阴谋。”洛伦佐说。

  “准确说是阳谋,他就把这些摆在了我们面前,明知道不对劲,可还是会忍不住地行动。”

  奥斯卡犹豫了一下,接着对洛伦佐说道。

  “这事情不对劲,如果你不想,这个委托你不必强行执行。”

  “这算是师生情吗?”洛伦佐调侃道。

  “只是感觉不安而已,洛伦佐,翡冷翠的使团,教会的流亡者,而现在有个不知名的家伙把这些暴露了出来,明摆着就是想让我们入局。”

  奥斯卡接着说,“我是名作家,但我同样也是北德罗的一员,‘外出取材’时,也跟随船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这东西令我感到不安,就像面对野兽的巢穴,你看不到它,却能嗅到那风中的血腥味。”

  洛伦佐面无表情,可在几秒后,那冰冷的脸突然舒缓了起来,他带着几分苦笑,长叹了一口气。

  “可当他把这一切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他就已经成功了……这是给我的信。”

  洛伦佐拿起它,将粗糙的纸张靠近自己的鼻尖,随后轻轻地嗅着。

  突然洛伦佐操起霰弹枪,顶在了奥斯卡的头上,如此的迅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我是一名侦探,虽然别人觉得我不是很专业,但至少我觉得我自己是一流的。”洛伦佐说。

  “奥斯卡,你究竟知道多少?

  先是见鬼的师生关系,接着是火车上的偶遇……那不是偶遇对吧?还有这神秘的北德罗,奥斯卡,在你的认知里我应该只是个有些暴力的侦探而已,可你却带来了完全不符合这个身份可以承受的工作。”

  灰蓝的眼眸充满警惕,之前洛伦佐并不在意这些,每个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他不是赫尔克里,没有那种对秘密的偏执,可随着新教团的压力与自身的谜团,洛伦佐不得不对所有人抱以绝对的警惕。

  “雪尔曼斯……这也不是一个巧合对吧?”

  奥斯卡似乎也没想到洛伦佐变化的这么快,他早就对自己产生了疑心,只不过伪装的很好,直到现在才展露出来。

  “好吧,我得承认我知道的是不少。”

  “那这次委托?”

  “是实话,我们需要雪尔曼斯和福音教会交差。”

  “还有呢?”

  奥斯卡沉默,洛伦佐则不对他客气,霰弹枪用力地顶着他的额头,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

  “我会开枪的。”

  “你不会的。”

  “看在师生情的份上?奥斯卡,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学生,我只是没事过去蹭课,最多叫偷师学艺,而你也算不上什么正式的老师。”

  洛伦佐翻脸不认人,这弄得奥斯卡刚准备的感情牌,还没等打便失败了。

  “怎能可能,师生情可束缚不了你,不过吵醒其他人总归是不好的吧。”

  局面陷入寂静,塞琉似乎习惯了这种情况,她就跟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边,又过了很久,洛伦佐缓缓地放下枪。

  “你说的对,血溅了一地,凡露徳夫人会杀了我的。”

  这是个奇怪的理由,但就是这个理由让洛伦佐放下了枪,他从不把麻烦带回家,也不会允许那些铁与血发生在这里,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房子,住着普通的人,这些事情和他们无关。

  “筑国者。”

  奥斯卡突然说道。

  洛伦佐有些不明白,而这时奥斯卡接着说道。

  “你可以称呼我们为筑国者。”奥斯卡坦诚了起来。

  “我们知道的很多,比如净除机关,比如猎魔教团,甚至说更多的……毕竟与这个世界相比,旧敦灵只不过是座城市而已。

  雪尔曼斯的委托是真的,我们需要他打通航路,可同样,那些流亡者的势力也潜入进了旧敦灵中,而在英尔维格内,我们北德罗的影响力小的可怜,更别说出动什么私人武装了。

  出于以上种种考虑,我们最后决定找上了你。”

  奥斯卡解释道。

  “不止如此吧?”

  “至少我觉得透露的这些已经能够说服你了。”

  洛伦佐没有说什么,而是靠在了椅背上,皱紧眉头。

  他仔细地盯着那封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这时有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凡露徳夫人醒了,她睡眼朦胧,可在看到杀气凌然的洛伦佐和陌生的奥斯卡后,她瞬间清醒了,正当她在思考是找把枪,还是先骂洛伦佐把麻烦带回来时,塞琉一个箭步上去稳住了她。

  “我会完成委托的,不过我要另加一个条件。”洛伦佐说。

  “我以为你会拒绝,然后对我严刑拷打。”

  “怎么会,我们毕竟有着师生情啊!”

  洛伦佐面带洋溢的笑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奥斯卡的手,就像在抚摸什么精致的宝石般,用力地在那粗糙的大手上搓来搓去。

  奥斯卡脸色一变,之前他还硬气的不行,可面对这样的洛伦佐,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你们北德罗在旧敦灵内的影响力很小,但终究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对吗?”

  洛伦佐的笑容又突然冷了下来,轻声问道。

  “你……”奥斯卡似乎知道洛伦佐想做什么,他说,“这里是旧敦灵,我们在净除机关面前可不够看。”

  “我也没指望你们能做些什么……不过……”

  洛伦佐贴近奥斯卡的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可除了他们两个便再无他人知晓。

  奥斯卡神情微变,洛伦佐则一屁股坐了回去,一副全部都在掌握中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与计策。

  神情复杂,但在短暂的思考后,奥斯卡重新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你对‘新事物’接受的这么快。”奥斯卡说,他怎么也没想到洛伦佐对于这个所谓的“筑国者”没有半点兴趣,甚至不会感到惊讶。

  “这个世界很大,旧敦灵与之相比只是一座城市而已,”这是奥斯卡刚刚说的话,洛伦佐现在又复述了一遍,“我早该清楚的,光是神圣福音教皇国与英尔维格就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更不要说高卢纳洛、莱柏、维京诸国了……而且在海的另一边,还有那个远东的九夏。”

  “正因为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你们才应该存在,如果说整个世界里诡异的只有旧敦灵,那才是真的出问题了。”

  洛伦佐说着拿起了那封信,看着那血红色的字迹。

  “更何况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你们,奥斯卡。”

  那是熟悉的味道,洛伦佐再三的检查下终于发现了那不安的感觉来自哪里。

  “这不是红墨水,这是血。”

  洛伦佐将那信纸放回了桌子上。

  “是秘血。”

  无比熟悉的味道,仿佛某个曾被自己杀死的恶鬼,再度从那死域归来,向着自己发出邀函。

  第一百零四章 遂发枪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新的生活,旧敦灵依旧是那熟悉的模样,细密的雨丝落个不停,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洛伦佐乘上了马车,而这时洛伦佐才发现奥斯卡这个老家伙居然有几分健壮,可能是被宽松的衣服遮掩,这个家伙实际上膀大腰圆。

  狭窄的空间里勉强挤下了三个人,洛伦佐坐在车门旁,一只手按在扶手上。

  “所以你要亲自去一趟,这可能有危险。”奥斯卡问。

  洛伦佐的反应很奇怪,奥斯卡怎么也没想到洛伦佐会对那个雪尔曼斯如此的感兴趣,而洛伦佐似乎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上车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离开后,继续让马车前进,最好越久越好。”

  洛伦佐突然说道,紧接着他将车门推开了一道缝隙,似乎下一秒就会一跃而出。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了繁茂街道,虽然还下着雨,但五彩斑斓的雨伞与马车挤满了街道,就像一道涌动的河流,这是洛伦佐故意选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摆脱那些监视,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还在看着自己,但小心点总归是没坏处。

  半个身子已经倾了出去,就像伺机而动的猎豹,不过就在洛伦佐要跃出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坐在最里面的塞琉。

  “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这是对塞琉说的,小姑娘有些不理解洛伦佐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而一旁的奥斯卡则尴尬地笑着。

  这算得上是非常时期,不然洛伦佐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奥斯卡,不等她想追问什么,在与另一辆马车交错间洛伦佐闪了出去。

  他尽力压低着头,在数不清的伞花下前行,接着步入弯曲的小巷里,试图摆脱那些潜在的追踪者。

  ……

  旧敦灵,郊外。

  雪尔曼斯坐在椅子上,呼吸着这雨后清新的空气,微凉混着青草的芳香,土壤之下生机勃勃。

  他从来都不喜欢英尔维格,作为虔诚的信徒,他唯一的家便是七丘之所,可很罕见的,在这雨后,这清凉寂静的感觉俘获了雪尔曼斯,他难得在他乡之处找到了舒心的地方。

  这里虽然也归属于旧敦灵,但因为是远郊的原因,没有钢铁与蒸汽,没有那些嘈杂的机械声,这里的一切就像百年前,没有丝毫的“现代感”。

  天空不再压抑,银灰的云层后透露着金黄的光,莹绿的鲜草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如果不是太老了,雪尔曼斯很想骑上骏马在其上狂奔。

  “啊……感觉真不错。”

  他用力地呼吸着,流亡的生活,还有这与净除机关谈判……太多的东西摧残着他的意志,给其施加压力,如今在这个偏远的地方,他终于获得了些许的安静。

  在与净除机关初步合作后,雪尔曼斯便被转移至了这里,为了表现相互之间的诚意,雪尔曼斯配合净除机关的工作,而净除机关也允许他携带自己的护卫,除去少部分的监视者外,这里有的全部是流亡者的势力。

  “雪尔曼斯卿……”

  侍从从一旁走来,为雪尔曼斯披上大衣。

  旧敦灵的寒冷是如此之深,即使是春晓依旧如此。

  “雅格啊……你的腿看起来好多了。”

  雪尔曼斯看了一眼他,在之前搜集《启示录》的情报中,雅格与洛伦佐在鼠巢内交手,他这个普通人面对猎魔人毫无抵抗力,被洛伦佐一剑斩伤了脚踝,如果不是萨利卡多公爵的马车救了他,他可能早就死在了洛伦佐的剑下。

  “还可以,只是这个天气,时不时还会作痛。”

  雅格拄着拐杖,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是一座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小庄园,在短暂的整理后成为了雪尔曼斯目前的居所,这里远离旧敦灵那混乱的旋涡,又处于净除机关的监视下,而且雪尔曼斯还算喜欢这里。

  “真没想到异乡会是这样,你也是第一次来到英尔维格吧,雅格。”雪尔曼斯问。

  在尚未分裂流亡时,雅格便是他的侍从了,在新教皇加冕后发生了很多事,雪尔曼斯这些反对的枢机卿输的惨烈,能从翡冷翠里带走的东西少的可怜。

  雅格对于雪尔曼斯很忠诚,是少数愿意和雪尔曼斯一起离开的人,也因此深受雪尔曼斯信任。

  “是的,这里和我曾想幻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是更好,还是更坏?”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似乎所有的好坏都被加深了,这里先进、生机勃勃,可天空却像铁幕般,沉重阴冷,所有的苦难与欣喜都被放大。”雅格说。

  “是啊,可这也是人们所追求的,更大的贪婪,对应着更大的苦难。他们说这座庄园的主人便是这样,时代在进步,固守这些土地的财富只会被一点点的抛弃,因此他卖掉了这里,带着钱与欲望去了旧敦灵。”

  雪尔曼斯在柔软的草地上前进着,留下浅浅的脚印,他的速度很慢,好让拄着拐杖的雅格能跟上自己。

  “不过他看起来失败了,不然他早就回到了这里。”

  雪尔曼斯有些惋惜地说道。

  没有人愿意离开家乡,或者说离开了便不再回来,他也是如此,弥格耳曾这么评价过他,雪尔曼斯是枢机卿里最没有志气的一个,他只想窝在那神圣的教堂里一直到死,如果能和历代的教皇埋葬在一起就更好了。

  对此雪尔曼斯很少反驳什么,他也从未把自己的那些想法言明。

  说到底,所谓的枢机卿也不过是掌握权力的信徒而已,那么作为一个信徒虔诚到死,又有什么错误的呢?

  他想不通,也不明白为什么权力是如此的诱人,能令弥格耳直到今日,依旧在试着与新教皇对抗。

  他们都是有着不同理由的人,恰好有个同样的敌人令他们团结在了一起。

  “净除机关的人还没有离开吗?”雪尔曼斯突然轻声问道。

  雅格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小声地回答。

  “他们只留下了寥寥几个人,说是协助我们联络本部,不过也是另一种监视,但他们确实给了我们充分的自由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不可以完全相信净除机关。”雪尔曼斯拉紧了大衣,继续向前迈步。

  “我们尚不清楚翡冷翠的使团带来什么样的许诺,可能明天净除机关就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把我们拱手让给那位新教皇。”

  老人阴着脸,虽然是位虔诚的信徒,但这不代表他的脑子就只有那些信仰。

  福音教会是个复杂的组织,以所谓的神明将人类团结起来,有人是真诚的信徒,也有人是权力的傀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点警惕心,雪尔曼斯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成为枢机卿。

  “他们会这么做?”雅格有些不敢相信。

  “别小瞧利益的力量,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圣堂骑士团又怎么会叛变,安东尼又怎么会与我们为敌,虽然不清楚新教皇究竟许诺了他们什么,但那确实打动了他们,为此他们将我们视为异端,这么久后依旧在追杀着我们。”

  “只希望弥格耳不要让我失望了。”

  雪尔曼斯叹息着,他转过头看着雅格,那浑浊的目光有着些许的伤感。

  雅格虽然有些迟钝,但那很久之前的预感便早已告诉了他真实的情况,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实际上……我们被抛弃了,对吗?”

  这是种质疑,对当下所有的质疑,可雅格还是忍不住地问出来,明明他们藏的很好,但又与净除机关合作,这太突然了,也太反常了。

  “弥格耳需要的是一支能反攻七丘之所的军队,而不是一个老得快死的信徒,我们对于他早就没什么用了。”

  雪尔曼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实际上那时他也不想这样做,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新教皇不会放过自己的,身边的弥格耳是他唯一的希望,这是个令人难以抉择的问题,就像一个要溺死的人,即使是那荆棘会把自己刺的满手是血,他依旧会牢牢地抓住它。

  “而老家伙唯一的用处就是试错,这也是为什么是我们和净除机关谈合作的原因,这只是一个试探,我们即使是死了,对于弥格耳的计划也没有影响。”

  雅格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些是他不可以知道的情报,一旦透露出去可能还未等净除机关动手,他们内部就分裂了开来,可雪尔曼斯还是说了出来。

  雅格突然觉得被人信任也不是件好事,如果不被告知这些,可能他现在也沉浸在那希望的狂喜里,而不是这突然的担忧。

  “我们该怎么做?”雅格问道。

  “该怎么做?维持现状就好。”

  雪尔曼斯似乎对于这些都毫不在意,他目光看向另一边,那是马场,有几匹白马正享受着这青草,看他那表情仿佛想策马狂奔一样。

  “您……这真的可以吗?”

  雅格怎么也想不明白,雪尔曼斯会这么轻易地接受这一切,弥格耳这是在用他的命做试探。

  “还能怎么办?”

  老人见鬼地笑了起来,一瞬间雅格也有些不清楚老人的意图了。

  “我们在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就是英尔维格的敌人了,福音教会以猎魔教团的武力威胁着诸国,他们都渴望从我们的束缚中摆脱,如今英尔维格做到了,净除机关步入我们的眼中……你觉得他们会真的帮助我们吗?

  说到底他们现在帮助我们也只是为了对抗新教皇而已,他们不会毁灭福音教会,只会让其永远的陷入混乱,再无威胁到他的可能。”

  雪尔曼斯活很久了,久到他曾是和美第奇枢机卿是一个时代的人,见证了那伟大的黄金时代的落幕。

  虽然只是虔诚的信徒,但雪尔曼斯多少也懂得那所谓的计策与阴谋。

  “没人会真正的帮助我们,除了弥格耳……虽然他也只是想当教皇而已,但至少他的目的和我多少有些重合,我们是一条路上的人,除了他还能信任谁呢?”

  雪尔曼斯的语气突然狠辣了起来,苍老的躯体下充盈着怒火。

  雅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雨后的风也阴冷了起来,令他不由的发抖。

  “唉,人这一生可能就是这样了,我已经不企图获得什么更美好的,只希望能死的安眠。”

  老人突然又弱势了下来,苍老的面孔下,眼瞳深深的凹陷。

  他将手伸进了怀中,取出了一把做工精细的燧发枪。

  简直如同工艺品一般,棕红色的木质上用黄金勾勒着花纹,黄铜色的枪管上铭刻着圣言,似乎备受时光的洗礼,虽然雪尔曼斯对其保养的很好,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那残破的瑕疵。

  老人目光里充满了怀念,轻轻地抚摸着它,似乎能从其上回忆起那黄金时代的辉煌。

  “其实我也是个老顽固了,一直拒绝新事物,明明那些新式手枪都要比它好用,可我就是舍不得,就放弃了它,就连同我那过去也一同放弃了。”

  命中率不高,换弹麻烦,作为武器的它被视作可笑的艺术品被摆在展台上,可在很久之前,它也曾是战场的主宰,雪尔曼斯便是用它处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异教徒。

  可现在他老了,因为老去,换弹时干枯的手都在颤抖,而这武器也如它一样,一同被时代淘汰了。

  雪尔曼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吃草的马儿,凝望之后缓缓地转过头,朝着庄园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在等雅格,雅格费力地拄着拐杖,试着跟上他。

  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铁路覆盖了英尔维格领土的每一处,就像缠绕大地的蛛网般,浓重的蒸汽从转动的机械下溢出,男人站着火车顶上看着那在莹绿色草地尽头的庄园。

  空气里还残留着水汽,它们扑打在洛伦佐的脸上,冰凉的感觉令他精神了不少,紧接着他一跃而下,风托起了他的大衣,露出了其下的枪与剑。

  第一百零五章 零号病人

  洛伦佐不清楚是谁寄来的那封信,但从那秘血来看,对方肯定是知道什么且不怀好意。

  不过正如奥斯卡说的那样,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洛伦佐不容拒绝的阳谋,即使没有这些,洛伦佐也想去见见雪尔曼斯,他是旧敦灵中唯一一个在过去认识并见过自己的人,自己的种种怀疑或许能在他那里得到些许的证实。

  他踩着柔软的青草,向着那庄园进发。

  潜入的过程并不困难,这里是守卫并不多,基本全是雪尔曼斯从翡冷翠带离的护卫,或许是得到了净除机关的庇护,他们大多放松了警惕,不觉得会有人找到这个隐秘的地方。

  实际上却是如此,随着蒸汽科技的发展,人们纷纷抛弃了落后的城镇,投身于发达的大城市当中,旧敦灵就像一个磁铁,吸引着周遭所有人。

  在这种情况下,以往尊贵的庄园也落魄了下来,比起这里,人们更喜欢住在旧敦灵的市中心。

  空旷破旧,看起来雪尔曼斯也才住进来不久,洛伦佐潜藏在阴影里,寻找着雪尔曼斯的踪迹。

  在圣临之夜后教会内部也发生了分裂,那个神秘的新教皇便是再此之上加冕。

  脑海里回想着在静滞圣殿里发生的所有,钢铁的假面下,是与洛伦佐同样炽热的眼瞳,显然,塞尼·洛泰尔是猎魔人,那么他在戴上假面,加冕为教皇时,他又是猎魔人之中的谁呢?

  圣临之夜引发的余波不止是洛伦佐表面上所了解的那些。

  这样一边思索着,洛伦佐躲过一个又一个巡逻的护卫,其中有几个洛伦佐有着隐约的印象,似乎是在七丘之所里见过他们,这样更加肯定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都是雪尔曼斯的追随者。

  洛伦佐止住了脚步,他侧着身子,把自己隐藏起来,不久后有人从他眼前走过,那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

  雅格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他拄着拐杖勉强的前进着,雪尔曼斯并没有等他,此刻他也不清楚那个老人去了哪里。

  洛伦佐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当时在鼠巢便是他对自己发动的攻击,现在一切都得到了确定,那时是雪尔曼斯在搜索《启示录》的下落。

  可现在庄园内没有丝毫的紧张感,似乎这些人是在休假一样,难道说他们放弃搜索《启示录》了?可这是他们唯一能与新教皇对抗的力量,还是说他们得到了更强大的助力?

  没人能给洛伦佐讲明答案,这只有他自己慢慢寻找了。

  ……

  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有荧光的烛火升起,它们围绕着神圣的十字缓缓燃烧,融化的蜡油铺盖在地面上,如同凝固的红海。

  雪尔曼斯尽可能将这里还原成圣纳洛大教堂中那虔诚的氛围,可遗憾的是,他很清楚这是不同的,无论怎么还原都是不同。

  他缓缓地坐到椅子上,戴上厚厚的镜片,拿起钢笔,翻开一本装饰精致又十分古旧的书。

  没有书名,也没有什么作者的名字,牛皮的封面上除去那些装饰的花纹,只是单调的墨绿色,书脊上遍布着疤痕,看起来被人增改很多次了,将新的纸张加进其中。

  这是雪尔曼斯的笔记,又或者说日记,总之是他用来记录的书本,而记录的东西复杂又凌乱,弄得他也不好为其区分。

  雪尔曼斯是位无比虔诚的枢机卿,他没有那些超凡的智谋,亦或是可怕的武力,但他在神学的造诣颇深,虽然在那些无神论者看来,雪尔曼斯的这些行为显得可笑无比,把珍贵的一生奉献给了虚无的神。

  在雪尔曼斯这漫长的人生里,他全面解析了《福音书》,尽可能的以凡人的思维,去揣度那神秘的神明,从他成为信徒的那一天起便开始记录,直到今日。

  翻开厚厚的书籍,里面尽是他的字迹,他费力地翻着,翻到了最后,似乎就像他这将死的生命般,这本笔记也只剩下了寥寥几页。

  干枯的手掌轻轻地拂过那洁白的纸面,他叹了口气,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用了。

  他已经太老了,思绪都迟钝了起来,一时间他也记不起自己该写什么来的,只好翻看了一下前面的字迹。

  这本笔记不仅记录了雪尔曼斯的一生,也记录了福音教会近年的历史。

  福音教会的变迁,猎魔教团的起落,从“最后的妖魔”、也就是“圣杯”的狩猎,又延伸至圣临之夜的爆发,期间还掺杂着福音教会内部权力的争夺,还有那信仰派与战争派的博弈。

  雪尔曼斯也没有意识到,正是他对于信仰的虔诚,对于神学的研究,使他一直在中立的位置冷眼观看并记录着这一切,而且圣临之夜里那场燃烧的大火焚烧了太多的资料,他手中的笔记显得无比珍贵。

  可就是这样,雪尔曼斯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着自己的研究。

  “妖魔……”

  雪尔曼斯轻声念道,僵化的思绪逐渐活络了过来,他拿起钢笔在那空白的书页上继续写着。

  圣临之夜。

  那是改变很多人一生的一夜,旧教团就此毁灭,劳伦斯教长叛变盗走《启示录》,无比强大的福音教会从这里衰落下去……

  这延续无数岁月的强大,崩塌只在一夜之间。

  雪尔曼斯很幸运,中立的他没有参与那博弈,因此也被拒绝参与那针对“圣杯”的实验,那一夜他在翡冷翠,避过了那死亡的阴影。

  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比清晰地记着那一夜的一切,仿佛这段记忆失去了被遗忘的可能,深深的雕刻进他的脑海深处。

  那时雪尔曼斯感到了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存在在警告着自己,随后它走出了书房,看到了那可憎的画面。

  幽暗的夜幕下,神圣的七丘之所完全被大火吞没,熊熊燃烧。

  那一夜结束后,只留下了被烧焦的废墟,雪尔曼斯不清楚那些人究竟做了些什么,但从那可怕的后果,他也能略窥一二,在那之后雪尔曼斯思考的事情不再是那纯粹的信仰,他还在想另一件事。

  妖魔究竟是什么?

  “我查找了很多文献,可都没有找到妖魔是何时具体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仿佛它并不是某一刻的突然出现,而是一直与这个世界相伴。

  可奇怪的地方出现了,如果妖魔是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的话,那么在那遥远愚昧的时代,在人类尚未能掌握铁与火的时代,在那个时候人类根本无力抵抗妖魔,那可怕的力量与难以抵御的侵蚀,就像一场难以遏制的瘟疫。

  按理说所谓的人类便应该在那个时候被完全灭绝了才对,可我们活了下来,甚至在几千年后的今天,短暂的收容住了‘圣杯’。”

  短暂的沉默后,雪尔曼斯似乎想起了该从何写起,朽木般的手握紧了钢笔,嘴巴轻微地念叨着,加深着记忆,在洁白的纸上留下黑色的字迹。

  “我们还活着,如此怪异地活了下来,那么是否可以证明,在世界的某个空白的历史里,一个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年代里,妖魔是不存在的,而在未来的某天里,它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

  雪尔曼斯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如果这么说的话,一切反而符合逻辑了起来,但是新的疑团又出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妖魔是如此诞生的呢?

  没有什么东西能凭空出现,那么妖魔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世界很奇怪……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有些异常,我也不清楚它的问题具体出现在了哪里,但每次在我试着了解历史,了解过去,了解妖魔时,我总能感受到这些。

  那怪异扭曲的感觉纠缠着我,我只能全身心的投入信仰之中,试着以此来抵抗这些。

  有时我也会惊奇地发现,死板顽固的雪尔曼斯,也会暂时忽视信仰去探究这些未解之谜,这可不像是我会做的事,但是也没办法啊,人总是会变的。”

  雪尔曼斯露出些许的笑意,他经常在笔记里嘲笑自己,这是他不多的自娱自乐了,但随即他的脸冰冷了起来。

  “这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随着我对过去的挖掘,那种怪异的违和感越发加剧,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雪尔曼斯的笔停了下来,他有些不敢落笔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似乎只要他将那诡异的真相……不,哪怕不是真相,只要是略微涉及那怪异真理的一部分写下来,他便会被那邪异的力量杀死。

  这是禁忌的知识,有未知的东西在守护着这些秘密。

  可此刻他居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一阵奇异的欣喜,他沉迷于此太久了,久到将神学与妖魔完全混淆了起来。

  是啊,他早该明白这些的,正如《福音书》中说的那样,邪异的妖魔诞生于神的影子之中,它们本就是不可割舍的。

  雪尔曼斯的眼球布满血丝,他一只手扶着额,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仿佛那一直在阻隔他思考的墙崩塌了,就此自由的意志得到了解放。

  “回顾福音教会的历史,我发现我们一直在与人类厮杀,与我们的同类作战……是啊,真的是这样,我们所杀死的妖魔都是由人类异化而成的,那么那些【原初妖魔】呢?就像一场瘟疫,总该有一名【零号病人】、一个起始的点引发了这一切才对。”

  锐利的冷意刺入了雪尔曼斯的骨骼,沿着血液握紧了他的心脏。

  “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些……或者说有某种未知的力量阻止我们去思考那些。

  我们所杀死的妖魔原本都是人类,唯一一例的不同,则是【圣杯】。

  那个赋有妖魔这个概念的妖魔,被称为【圣杯】的【原初妖魔】,可它是唯一的吗?我们真的了解它们吗?

  妖魔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边界

  昏暗的房间内寂静肃穆,唯有那沉重的呼吸声,与笔尖在纸上摩擦的细小声响在此间回荡。

  雪尔曼斯也没有发觉,细密的汗珠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随着他的思考,他似乎与那真相越发接近了,他在这厚重的笔记上记录着他脑海里所想的一切。

  “这场名为妖魔的瘟疫究竟是从何而来,何时而起,我们杀死了这么多,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纯粹’的妖魔。”

  恐惧与狂喜在他的心里并存着,雪尔曼斯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起来,随着思考自己的思绪不断的迅速起来,甚至说他觉得自己的刚刚的这一切,将人类对于妖魔的认知的又推进了那么几分。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放下笔,把笔记翻到了前面。

  笔记记录了很多东西,虽然大多数都是雪尔曼斯对于神学的研究,但作为枢机卿的一员,虽然他不能对猎魔教团指手画脚,可他还能了解一些大概的内部消息。

  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字迹,破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了一个近乎可怕的真相。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们猎魔教团具备对抗妖魔的力量吗?”

  年迈的躯体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雪尔曼斯拿起水杯,勉强地喝了一口,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惊恐,紧接着看向四周,仿佛有什么怪异的东西藏在角落里,正凝神紧盯着他。

  可实际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孤独一人。

  他继续书写着,可随着他的书写,他能感到一股炽热在体内升起。

  那是一种恐惧的狂躁,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血液开始加速,眼瞳微微放大,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为这苍老的躯体带来负担。

  “不,这不对……以妖魔那可怕的侵蚀,这会是一场比黑死病还要可怕的瘟疫,但在这千百年的战争中,我们居然能在这瘟疫中幸存,甚至说建立起如此宏伟的王国。

  这不对,如果按照理论上妖魔的传播力量,哪怕福音教会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无法遏制妖魔的肆虐,它们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杀死一个便多出两个,倒下一名猎魔人,便会诞生一个更可怕的!”

  身体变得沉重了起来,仿佛有黑色的潮水漫过了自己的躯体,那诡异的海水无比粘稠,就像无数的手牵连着自己。

  点点鲜血从鼻尖淌下,染红纸张,雪尔曼斯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他继续书写着,黑色的墨水与红色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留下红黑的轨迹,它们沿着纸张的纹理扩散,仿佛无数挥舞的干枯树枝。

  “这个世界不对劲,哪怕猎魔教团的人数扩充十倍百倍,在这肆虐的瘟疫下,也无法遏制妖魔的污染。

  按照这么说,除去几座宏伟的城市外,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都应该被妖魔吞食了才对,而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身体越来越沉,可雪尔曼斯的书写的笔却越来越快,他能感觉得到,仿佛有某种腐臭粘稠的东西抓住了自己,它们纠缠在自己的身上,企图将自己压入那黑暗之下。

  雪尔曼斯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移开视线就能看到那一张张憎恶可怖的脸,但他没有去看,他的目光一直死盯在自己的眼前的纸上,用那染着自己鲜血的墨水继续书写着。

  “可我们活了下来,妖魔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小,甚至说消失,改变世界的蒸汽机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王国建立……我们在这瘟疫里站稳了脚跟,但却不是我们自己这么做到的……”

  笔尖顿了一下,长久的停留,留下一个漆黑的洞,雪尔曼斯盯着那个洞,似乎在那洞后有什么。

  过了一会,他几分恐惧地笑了。

  “这个问题还不简单吗?只要反推一下就好,我们活了下来,除了猎魔教团之外,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肯定还有着某种力量,一个未知的力量,它们才是遏制妖魔的主力。”

  这是能摧毁福音教会认知的真相,可就在今日被雪尔曼斯这么轻易地写了出来,实际上他也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事物,他的信仰说不定会就此崩塌。

  可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雪尔曼斯可不会相信那些妖魔会自相残杀,所以好令人类幸存了下来,它们本就是疯狂的化身。

  他大口的呼吸着,恨不得将房屋内所有的空气都灌入肺中,雪尔曼斯需要冷静一下,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写下去。

  朽木般干枯的脸上带着笑意,更多的是意识到真相的狂喜,他发现了历史上的漏洞,这或许能为查明妖魔的本质带来帮助。

  可这样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多久,雪尔曼斯的目光冷了下来,他将手伸进了怀里,抚摸着那把精致的燧发枪,这样能给他带来不少的安全感。

  雪尔曼斯并不是一个出众的人,除去那对信仰的虔诚与狂热,他实际上是个无比平庸的家伙,甚至说还有些“不上进”。

  不渴望权力,也对财富无感,如果说不是因为清楚塞尼·洛泰尔的不详之处,他都不会和弥格耳走到一起,假如塞尼·洛泰尔没有那诡异的力量,雪尔曼斯根本不介意他成为教皇。

  他不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新教皇究竟是谁,但雪尔曼斯很清楚,那个铁面之下藏着禁忌的力量,不详且怪异的东西戴上了教皇的神圣冠冕,这是雪尔曼斯绝对不容许的。

  “那些人呢?可那些比我更有才智的人呢?”

  雪尔曼斯在笔记上反问着自己。

  每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在那个时代都是绝对出众的奇才,而这样的人福音教会的历史上也有很多,正因他们的努力,福音教会逐渐统治了整个西方世界,掀起神圣的东征。

  “他们可远比我要聪明、强大,那么区区雪尔曼斯都能发现这些历史的漏洞,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些呢?”

  是啊,这是问题的所在,福音教会的历史如此漫长,出现过许多绝代之人,按理说雪尔曼斯刚刚发现的这些问题,他们也应该发现了才对,可福音教会的书籍上没有记录这些,就像被刻意地隐瞒了下来。

  “还是说,他们发现了,但因为某种原因不愿告诉后人,亦或是……没有机会告诉后人。”

  雪尔曼斯止住了笔,他有些不敢继续写下去了,仿佛继续写下去,某种可怕的预想便会成为现实。

  他能感受到,一直都能感受到,一个无形的边界,思想上的边界,认知上的边界,一个未知的边界,它一直存在,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神之上,禁锢着人类的意志。

  雪尔曼斯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因为某种灵感的迸发才突然想到了这些,而是某个束缚在这一刻消失了,于是他能微微窥视那些禁忌的知识、被隐瞒起来的真相。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能想到这些,难道那种未知的力量不怕自己把这些流传下去吗?

  汗水滴在了纸张上,将尚未干涸的字迹晕染开。

  雪尔曼斯突然明白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自己身前那房间的阴暗处,雪尔曼斯看不到它,但他可以确定,它就在那里,带着自己尚不清楚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我要死了,对吗?”

  雪尔曼斯对着黑暗的虚无问道。

  这是唯一的答案,他要死了,而死人是无法把这些故事讲述下去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如此明显的漏洞至今没有被人察觉的原因,那些知晓者都死了。

  阴铁一般的帷幕笼罩在这个世界上,凡是超出其认知的人,都会迎来这同样的结局。

  雪尔曼斯不清楚它们究竟是谁,似乎也没有机会去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与妖魔有关,与这个世界的真相有关,他距离这一切是如此之近,而他又清楚自己再也无法深入其中了。

  缓缓地合上笔记,雪尔曼斯冷静地取出那把被时代抛弃的燧发枪,虽然备受岁月的洗礼,但它依旧还能使用,而且永远处于可以击发的状态。

  这是雪尔曼斯仅有的武器了,他可以死,但要死的像圣徒一样。

  雪尔曼斯颤抖地举起燧发枪,指着那朦胧的黑暗,阴冷的感觉依然在,他知道那个东西还在看着自己,那个如同幽魂般的家伙,或许下一秒它就会突然发动攻击,以未知的方式杀死自己。

  虚无的幽魂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长久的僵持下,突然有隐约地笑声响起,下一刻那诡异的感觉消失了,那个东西离开了。

  雪尔曼斯还保持着举枪的样子,他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未等欣喜,紧接着更深的绝望吞没了它。

  在那黑暗之后有光亮起,纯白且炽热的光。

  不,自己是注定死掉的,只不过动手的不是那诡异的东西。

  猎魔人从那黑暗中走出,手握着钉剑,也是在这时凄厉的惨叫声从窗外响起,数不清的猎魔人入侵了这座庄园,大开杀戒。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雪尔曼斯怎能忘记这双眼睛,这双滚动着炽白的风暴,仿佛永恒白昼般的眼睛。

  “猎魔人……”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夜里,燃烧的怒火与难以遏制的绝望,雪尔曼斯当即扣动了扳机,浓重的枪烟升起,伴随着短暂的火光,铅弹从枪口中射出。

  刺鼻的烟雾令雪尔曼斯有些难忍,也遮掩了他的视线。

  他不是一个战士,说到底只是一个有着狂热信仰的普通人而已,他已经老了,没有护卫在身边,手中有的也只是一个落后的燧发枪而已,更不要说雪尔曼斯已经开过火了,这种该死的武器上弹极其麻烦,如此近的距离面对猎魔人,他根本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

  雪尔曼斯突然有些懊恼与后悔,雅格也曾劝告过自己,应该换一把更先进的手枪,虽然他是自己的护卫,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可难免会有些突然情况出现。

  可雪尔曼斯对于那些都拒绝了下来,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雪尔曼斯就是不愿舍弃这把武器,虽然它有着种种的劣处,可有时他就觉得这东西就像自己一样,都是陈旧的老物,在这新时代里格格不入。

  下一刻锋利的钉剑洞穿了升起的烟雾,猎魔人持剑而至,他轻盈极了,而雪尔曼斯已经老眼昏花,刚刚那一枪根本没有打中他。

  看着那英勇的猎魔人,有那么一瞬间雪尔曼斯以为自己回到了圣纳洛大教堂之中,在猎魔人们的保护下,诵读着那神圣的祷告。

  剧烈的疼痛将雪尔曼斯的思绪拉回,钉剑划伤了他的手臂,令他不由地松开了手中的燧发枪,看起来他并不想杀死自己,不然这一剑会直接贯穿自己的胸口。

  “猎魔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雪尔曼斯深呼吸,作为尊贵的枢机卿,被所有人保护的信徒,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痛楚了,如此剧烈,又令他感到他在活着,真切的活着。

  猎魔人显然不准备回答雪尔曼斯的话,他没有继续攻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是净除机关吗……”

  雪尔曼斯低语着,猎魔人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情况,净除机关放弃了与流亡者合作,转而和福音教会一起,而自己无疑是最好的筹码,用来换取利益。

  “不……我不会接受的。”

  雪尔曼斯说着便伸手抓向桌面的钢笔。

  每个人都被自身的意志所束缚着,遵守着自己为自己定下的铁则,并且为之可以献出生命。

  雪尔曼斯也是如此,他可以忍受流亡,也可以忍受弥格耳那些疯狂的计划,可他唯独无法忍受的是那冠冕之下的男人,他绝不允许塞尼·洛泰尔那种人成为教皇,自己也绝不会落入他的手中。

  意志坚定,但躯体却已老朽,还没等雪尔曼斯把钢笔刺入自己的喉咙,便被猎魔人一拳制止了,疼痛折磨着他,在地上无力地扭动着。

  他抱着自己的笔记,在烛光中抽搐,高高在上的枢机卿如今这般狼狈,有阵阵笑声响起,似乎是猎魔人在嘲笑自己。

  难免的悲凉与落魄,猎魔人提起了雪尔曼斯准备带他离开,可就在这时另一双炽白的眼瞳在黑暗里亮起,雪尔曼斯看到了,随即惨白的剑光覆盖了他的视野。

  藏在黑暗里的,可不止一位猎魔人,他如雷霆般出击,迅捷且致命。

  细长的钢铁贯穿了猎魔人的心脏,在那剑刃抵达之前,猎魔人便感受到了那狂涨的杀意,袭击者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他很自信,相信自己这一击能完美的击杀自己。

  猎魔人满不在意,他是猎魔人,体内涌动着强大的秘血,他已经是超凡的存在了,凡人的力量又怎么能撼动他呢?

  新教团成立后,很多猎魔人都有这样的情绪,拥有了非凡力量,自傲、觉得自己不再是人类,而应该是更为高位的存在。

  可出乎猎魔人所想的是,对方的速度远超他的预计,猎魔人本想试着转身偏开剑刃命中的位置,但这种把戏根本躲不过袭击者的目光,他精准的刺入,剑刃带着鲜红从猎魔人的胸膛刺出。

  猎魔人松开了雪尔曼斯,他试着还击,可又一重巨力从胸膛后传来,紧接着沉闷的枪鸣响起,碎裂的弹丸带着有毒的汞撞入血肉之躯中,在猎魔人的胸口前震起一阵血雾。

  “没有缚银之栓?”

  疑惑的声音响起,洛伦佐根本不给这个猎魔人任何反抗的机会,杖剑留在他的体内,洛伦佐用力地甩手,紧接着一阵寒光后,折刀延伸出来,圣银附着的刀头用力地斩下。

  斩开了血肉,切入了骨骼之中,或许是秘血的加持,洛伦佐未能直接将臂膀斩开,但此刻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折刀毫无阻拦,没有触碰到任何金属。

  缚银之栓是对猎魔人的限制,但一定程度上又是对猎魔人的保护,坚固的圣银将有效保护内脏等重要器官,可眼前这个猎魔人没有这些。

  几个想法在脑海里迅速地转动,洛伦佐再度挥起折刀继续重伤着敌人,而这时猎魔人也费力地反抗了起来,他背对着洛伦佐,紧接着那伤口里燃起了炽热的焰火。

  这不是简单的净焰,洛伦佐可不认为自己的净焰,能在短短数秒内燃烧成如此汹涌的模样,焰火升起了数米,直接点燃了四周的一切可燃物,紧接着焰火覆盖了猎魔人的躯体,在这高温下杖剑已经开始变得赤红。

  权能·米迦勒。

  洛伦佐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开了雪尔曼斯,他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个老家伙,他可不希望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雪尔曼斯也有些懵,他甚至没时间感受这痛苦,只能死命的抱紧自己的笔记,如果说自己要死的话,至少要把这笔记保存下去,无论继任者是谁,终究有一天能掀开这世界那朦胧的面纱。

  可除此之外,此刻的感觉居然还有些奇妙,他也说不上来。

  死神来敲门了,可见鬼的是有个人从窗户里跳了进来,照着门来了一枪,虽然雪尔曼斯不清楚他的目的,但这感觉就像在洛伦佐把事情解决前,死神也请麻烦先等一等。

  洛伦佐则根本没想到雪尔曼斯那些扯淡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之中。

  在洛伦佐潜入不久后,他便看到了这些猎魔人,他们毫无遮掩,直接大大方方地从正面闯入,以那秘血加持,雪尔曼斯的护卫根本毫无抵抗能力,切瓜砍菜般,被轻易地杀死。

  旧教团已经在圣临之夜后彻底毁灭,即使有像洛伦佐这样幸存下来的猎魔人,多半也是躲在世界的角落里,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所以眼前这些猎魔人的身份倒很好确认了。

  他们是新教团的猎魔人,从他们那与洛伦佐认识完全不相符的作战方式,以及体内没有缚银之栓便可以看出。

  果然圣临之夜对于福音教会的重创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这些猎魔人看似强大,但于旧教团出身的洛伦佐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洛伦佐很清楚没有缚银之栓代表着什么,猎魔人只要他想,他的妖魔化便可以不受限制的进行,那会是比普通妖魔还要可怕的存在,对于他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瞬间使其无力化,来不及进行秘血的苏醒……也就是死亡。

  炽热的焰火里,洛伦佐没有退让,反而继续挺进,将杖剑继续没入猎魔人的躯体之中,同时顶在后背上的霰弹枪再次开火,数不清的弹丸打进血肉之躯中,在这瞬间的重伤下,猎魔人显然一时间有些支持不住。

  他试着转身,烧红的杖剑被他的躯体扭弯,同时秘血持续升高,整个室内已经被燃烧的大火覆盖,洛伦佐的视野里只剩下了熊熊燃烧的火光,窒息感紧随其后。

  “给我老实点!”

  洛伦佐怒骂着,将那卡进血肉之中的折刀拔出。

  虽然在秘血的加持下,猎魔人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可他依旧有着弱点,正如妖魔一般,被贯穿心脏与切断头颅后便会死去。

  洛伦佐偷袭的这一击精准地刺穿了猎魔人的心脏,现在他还能行动完全是依靠着秘血那恐怖的力量,令猎魔人的躯体达到一种非人的状态,与此同时那强大的生命力开始愈合心脏,只要加以时间他便能恢复过来。

  这就是猎魔人乃至妖魔们的麻烦之处,砍掉头颅,依旧能凭借着本能继续战斗,而刺穿心脏,在意志的坚持下,他们还能逐渐恢复过来。

  洛伦佐用力地扭动着烧红的杖剑,将那尚未愈合的伤口继续扩大,把那脆弱的血肉搅烂,紧接着折刀凶狠地斩下,用力地砍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猎魔人难以还价,洛伦佐狠辣的连击打得他措手不及,死亡的威胁下,他只能把权能展开到最大,一瞬间洛伦佐视线里变成了纯白,那耀眼的光刺得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折刀开始烧红熔化,衣物也凭空燃烧了起来。

  瞬息间,这里变成了燃烧的地狱。

  沉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零星的弹丸打入了洛伦佐自己的躯体内,如此近距离之下,洛伦佐身上携带的弹药也因高温引爆了起来,洛伦佐咬着牙,闭着眼睛,根据自己之前的判断,用力地将折刀斩了下来。

  熊熊燃烧的大火一滞,紧接着停顿了下来,随后溃散开来,洛伦佐缓缓地睁开眼眸,那难以直视的烈阳已经消散了,在他身前的是一具跪倒的无头尸体。

  洛伦佐深呼吸,这是米迦勒派系的权能,在猎魔人之中直接杀伤性最强的,那极致的温度,简直就是行走在人世间的白昼,好在洛伦佐的偷袭成功了,以及后续攻击足够果断,不然一旦令他的温度升至极致,钢铁都将在接触的瞬间被熔化。

  看着那烧焦的尸骸,干枯碳化的躯壳崩塌,其下还有血肉在顽强的蠕动,洛伦佐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他不由地想到了漆锑,这个炼金产物也有着相似的性质,只要一点点,便可以释放强大的光和热。

  慢慢地转过身,洛伦佐看向那倒在一边的雪尔曼斯,老家伙此刻也狼狈不堪,他那圣洁的教袍被高温烧得残破,身体上也有着多出烧伤,水泡遍布其上,但既是这样他依旧死死的抱着自己的笔记,惊恐地看着洛伦佐。

  “雪尔曼斯枢机卿,好久不见啊。”

  浓重的烟雾散去,洛伦佐从大衣下再度取出新的折刀,好在这次出发前他带足了武器,冰冷的寒芒上倒映着雪尔曼斯的脸。

  洛伦佐仔细地观察着雪尔曼斯的表情,面容上的惊恐逐渐消失,紧接着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表情,雪尔曼斯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此刻看到的这一切,被烟雾呛到了,雪尔曼斯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接着他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梅丹佐……”

  苍老的声音响起,洛伦佐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副无奈的样子。

  果然还是这样的结果,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真的如此,洛伦佐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现在他可没时间去和雪尔曼斯讨论那些了,他一把提起雪尔曼斯,又将那猎魔人的钉剑捡起,接着一脚踹开已经烧焦的大门。

  此刻这庄园内还有着其他猎魔人,他们如饿狼般正寻找着雪尔曼斯的下落。

  洛伦佐能如此迅速地杀死刚刚那个猎魔人完全是凭借着偷袭与足够丰富的经验,本质上他与其他猎魔人没什么不同,一旦交战洛伦佐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杀,根本没有能力再保护一个雪尔曼斯。

  在他狂奔的同时,厮杀声从周围传来,燃烧的大火覆盖了视野的全部,莹绿的草地也化作了灰烬,黑色的雪在空中飘零,但紧接着被落下的雨丝撕碎,铅灰色的乌云出现在天边尽头,向着这里缓缓逼近。

  第一百零八章 荣光

  “梅丹佐……”

  “请叫我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雪尔曼斯卿。”

  洛伦佐提着雪尔曼斯在走廊里狂奔,窗外升起焰火与哀鸣声,明明慌得不行,可洛伦佐在说到这些时,强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真不是一个重逢的好时机,对吗?”

  洛伦佐冲着雪尔曼斯露出一个见鬼地笑容。他得想办法带雪尔曼斯离开这里。

  “真怀念啊……”

  雪尔曼斯有气无力地说着,明明刚刚经历了那么恐怖的刺杀,可现在他那布满水泡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你在怀念什么?”洛伦佐问。

  “隔了很多年,又见到熟人,总会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不是吗?我在圣纳洛大教堂里祈祷,而你守卫在我身边。”

  直到现在他还想着回到那里,圣纳洛大教堂。

  懒得吐槽这个老家伙的思考回路了,明明差点死了,却还在说些有的没的,洛伦佐没有再搭理他,他现在压力很大。

  那封信果然是个阴谋,不仅是自己在找雪尔曼斯,这些来自新教团的猎魔人也在搜索雪尔曼斯。

  “是净除机关,是他们透露了这一切。”雪尔曼斯突然说道。

  洛伦佐一怔,他看向一边,只见那张有些狰狞的脸上,无比坦诚地说道。

  “当然,我也不太确定,这个世界乱糟糟的,远超我们的认知。”雪尔曼斯接着说道。

  不知为何,在看到洛伦佐后,雪尔曼斯的身心突然轻松了起来,他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总之就像……有了嘱托一样。

  “你居然这么直接?我还以为我需要拷打你一番,你才会说些什么。”

  洛伦佐有些接受不了这突然的转变,堂堂神圣的枢机卿,福音教会最忠诚的狗腿子,洛伦佐以为自己得打断雪尔曼斯几颗牙,他才会老老实实说话,可没想到没等自己问,他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流亡者……我受弥格耳的指示,和净除机关接触,他们向我调查过你,也只有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可现在那些猎魔人来了,他们来杀我了,或者……净除机关与福音教会达成了某种协议,我是他们最好的筹码。”

  雪尔曼斯没有回答洛伦佐的问题,而是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下,这弄得洛伦佐很不爽。

  “你这是在离间吗?”

  “我可不知道你现在是属于净除机关的……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下情况。”雪尔曼斯说,此刻他的思路快得不行。

  洛伦佐带着他转入一处房间,死死地关上大门,让雪尔曼斯和自己躲在角落里,还不等喘息什么,折刀顶在了雪尔曼斯的脖颈上,洛伦佐一脸凶样。

  “老家伙,你究竟想做什么?”

  雪尔曼斯这一番话语弄得洛伦佐也有点不清楚他的立场了,仿佛他是洛伦佐安插进福音教会的密探。

  “只是对当下条件的最优解,这里唯一离开的方式是几千米外的铁路,可庄园到那铁路的路上是空旷的草野,你或许可以逃掉,但带上我离开基本不可能,所以我必须死在这里。”

  “你有机会活下去。”

  “被新教皇俘虏吗?那还不如死了。”

  死亡是如此的沉重,但此刻在他的口中却是这样的轻松。

  “无论他们究竟是谁,受谁驱使,可想必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我,我死定了,可你还有机会逃出去。”

  洛伦佐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眼前这个老人了,仿佛在刚刚的某一瞬间里,他想好了接下来一切的发展。

  “你和他们不是一起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而且你来找我的话,又有什么目的呢?”

  雪尔曼斯看着洛伦佐,沙哑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水泡裂开,淡黄的液体流过那朽木般的脸,就像在泥水里浸泡的干尸般。

  这个老家伙想好了一切,可等洛伦佐说些什么,他又缓缓地说道。

  “不过无论你是抱有什么目的而来,我都会满足你,快问吧,孩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雪尔曼斯说着向后靠了过去,他现在心态出奇的好,在领略了那禁忌的知识后,此刻他已经没有什么恐惧而言,虽然这里有着数不清想杀他的猎魔人,可在看到洛伦佐后,所有都仿佛安定了下来。

  洛伦佐有些不解地看着雪尔曼斯,伤痕累累的老人靠在墙上,他拿出自己那把精致的燧发枪,从口袋里拿出火药与铅弹,笨拙地往枪管里上弹。

  “是我太热情了吗?确实,自从逃离翡冷翠后我很少这样……开心了?”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此刻的情绪如何。

  雪尔曼斯看着洛伦佐,自己的顺从显然让洛伦佐感到了不安。

  “别担心,只是一种权衡利弊而已,比起那些新教皇的爪牙,我更信任你,047……哦不,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折刀插入他身后的墙壁,洛伦佐低下身,靠近雪尔曼斯,紧盯着那浑浊的眼眸。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是旧教团的猎魔人,圣临之夜的幸存者,你和我一样,至少一部分是一样的,虽然我们身处不同的立场,但比起被新教皇抓获或者杀死,我更愿意死在你手上,你们砍杀妖魔,守卫神圣,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立场的,但我们都为了相同的神而战。”

  “我不喜欢这个神。”

  “但至少你的行为是真实存在的。”

  雪尔曼斯说着,突然间面对死亡他也感不到什么恐惧了,他甚至笑了起来,那凄惨的笑容让洛伦佐也不禁有些困惑,他怎么也没想到雪尔曼斯的想法居然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可他唯独不想因新教皇而死。

  “而且,屠杀密令还没有结束,你又身为圣临之夜的幸存者,虽然我不清楚你怎么活下来的……”

  雪尔曼斯并不清楚圣临之夜的具体细节,他继续说着。

  “新教皇也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你便要帮助我,所有的问题都知无不答,只是因为你越是帮助,我对于新教皇越是麻烦,对吗?”

  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雪尔曼斯的出发点居然是这个,此刻他就像个死人一样,所有的行为与想法都是建立在自己将死的情况下。

  “当然了孩子。”

  这是雪尔曼斯的阳谋,他的目的,作为一个无力的老人,这是他对于那异端唯一的反抗了。

  他抓紧了怀中的笔记,和洛伦佐谈话的同时,目光在房间的阴暗处来回扫动着。

  雪尔曼斯死定了,他触碰到了那未知的边界,同时那未知的边界也触碰到了他,幽魂般的存在正窥视着自己。

  “你……”

  这种情况洛伦佐可没经历过,就像一场糟糕的话剧,大家都加快着剧情,好赶着去死一样。

  可他的话没有问出来,锋利的钉剑撕开了房门,猎魔人们破门而入。

  “跑起来,老东西!”洛伦佐喊道。

  他们不可以与猎魔人纠缠起来,一旦那些增援抵达,哪怕是洛伦佐也招架不过来。

  雪尔曼斯也十分听话,现在他帮助洛伦佐就是在对抗新教皇,他费力地爬起来,朝着洛伦佐身后的长廊逃去。

  洛伦佐则直接迎上了猎魔人,来者只有两人,看起来他们是因那炽热的火光吸引而来。

  新教团与旧教团……

  洛伦佐此刻意外地笑了出来,虽然他对于福音教会一直饱含愤怒,但却依旧怀念着身处那里的时光,和其他猎魔人们一起作战的时光,虽然猎魔人注定不会被人铭记,但洛伦佐一直觉得自己是荣光的。

  那时的他,还有其他人所有人都是这样,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那可笑的神,还有人类的世界,理智的世界,他们深处黑暗,却身负荣光。

  那么你们呢?你们这些后继者,又是否真的能配上猎魔人之名呢?

  第一百零九章 妖魔化

  战斗一触即发,这一次正面作战,洛伦佐眼瞳里升起炽白的焰火,随后致密的甲胄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室内引发起了呼啸的声响。

  猎魔人们也没想到洛伦佐居然也是猎魔人,还不等他们做出判断,洛伦佐握着钉剑与折刀而至,犹如白日的雷霆。

  那是沉重的一击,致密的甲胄是洛伦佐最强大的防御,在这等力量下洛伦佐可以肆无忌惮地进攻着,而不用担忧敌人的剑刃。

  交手只在一瞬间,在接触的那一刻,瞬息的爆炸涌起,洛伦佐掷出了如飞刀般的武器,其中的火石因碰撞而激发出点点火花,可随即引燃了内部纯黑的粘稠液体。

  漆锑剧烈地燃烧着,升腾的火焰在一瞬间抽空了室内的所有氧,先是难忍的窒息感,紧接着是极致的温度与爆炸的冲击。

  玻璃被涌动的气浪震碎,宛如万千的刀锋落下,木质的家具被染上烈火,化作焦炭,而爆炸中心的三人则直接被冲击弹开,重重地按压在地面上,而这冲击还在扩散,就连跑远的雪尔曼斯也被这力量撞倒,仿佛有重石挤压着自己。

  几秒后,狂风携着冰冷的雨水灌入室内,尚未散去的烟雾里洛伦佐艰难地站了起来,处于爆炸的核心区域,哪怕有着甲胄保护,他现在也狼狈的不行,身上多处受伤,甲胄也布满了裂痕。

  他心悸地喘息着,怎么也没想到漆锑这东西威力这么大。

  在苦思冥想了一夜后,洛伦佐终于想明白该怎么利用这诡异的物质了,做成子弹是肯定不行,洛伦佐一旦开火这东西就和甲胄火铳一样,先在自己手里炸掉,不如制成投掷物,比如飞刀。

  不过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投掷距离一定要大于这东西的杀伤半径,不然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自己也被爆炸波及了,但凭借着甲胄,洛伦佐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而已,看向前方那两个猎魔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毫无防护,在如此近距离之下被炸得血肉模糊。

  有一位猎魔人做出了反应,他拔出钉剑护在自己身前,可这一举动反而把他拖入了死地,钉剑在爆炸下碎裂,断刃插进他的体内,鲜血止不住的流淌。

  洛伦佐没有犹豫,握着钉剑直接跃了过去,凭借着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洛伦佐要继续扩大自己的优势。

  不安的力量在升腾,猎魔人们放纵着秘血的升腾,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一位猎魔人已经勉强能动了起来,该说真不愧是猎魔人吗?生命力强大的如此可怕。

  他握紧钉剑朝着洛伦佐挥击,半个身子被炸的血肉模糊,洛伦佐甚至能在其间看到累累白骨。

  洛伦佐比他更快,钉剑贯入他的心脏,紧接着用力地扭动着,将心脏彻底搅碎。

  “你也不想变成妖魔的,对吧?”

  洛伦佐低声说道,可他说着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他不清楚这些猎魔人的权能是什么,必须在他们启用前斩杀他们。

  猎魔人的挥击也在此刻落了下来,但却砍在了甲胄之上,刚刚受到重创的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破开洛伦佐的护甲,而在这时另一道剑光落下,这么短的时间里另一个猎魔人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向着洛伦佐攻击。

  洛伦佐一向以自己身为猎魔人的强大而自傲,可现在他遇到了同为猎魔人的敌人,还是数个,虽然自己占着优势,可不禁还是觉得麻烦。

  可随即那不安感急速上升,洛伦佐没时间去在意那落下的剑刃,只是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猎魔人,那被烧伤模糊的脸上,血肉开始剧烈地蠕动,洛伦佐试着转动贯穿的剑刃,却发现无力怎么用力钉剑都纹丝不动。

  血肉在迅速的增生,如同延伸的红线,纠缠锁死剑刃,秘血疯狂上涨,转瞬间那是刺目的火光在眼瞳里升起。

  “妖魔化……”

  洛伦佐暗骂着,他用力地挥起剑刃,卷起啸风,完全放弃了防御,任由另一把剑刃刺入自己的体内。

  在宗教层面上缚银之栓更像是通往黑暗的大门,它牢牢的闭死,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容许猎魔人踏入,即使是踏入也会受到沉重的代价。

  虽然是福音教会控制猎魔人的手段,但洛伦佐也能理解这些,当猎魔人失去理智时,这把捍卫理智的剑,就会成为疯狂的爪牙,可现在这扇大门就这么随意的敞开着,任由这些新教团猎魔人随意踏入。

  这也是洛伦佐为什么觉得棘手的原因,他们没有限制,一旦洛伦佐无法在瞬间无力化或杀死他们,随着战斗的推移,他们会变得越加可怕,乃至成为妖魔。

  洛伦佐也可以这样做,不断的升腾秘血,直到突破临界妖魔化,可他会受到体内缚银之栓的制裁,那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锋利的剑落下,重重的斩击入血肉之中,钉剑切入了猎魔人的脖颈中,但由于秘血的升腾,他的体魄已经强大的数倍,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无数的红线,它们拉扯着血肉,阻止着剑刃的前进。

  秘血的加持下猎魔人开始反击,他用力地捶打着洛伦佐,重拳击碎了甲胄,紧接着将那砍在脖颈上的钉剑折断,而洛伦佐的身后,另一个猎魔人也刺下了剑刃,在意识到无法攻破洛伦佐的护甲后,他沿着甲胄的缝隙刺下,锋利的剑尖从洛伦佐肩膀上刺出。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

  局面被扭转,洛伦佐此刻反而落入了下风,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死盯着眼前的猎魔人。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妖魔化,爆炸中刺入体内的碎片被增生的血肉挤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如同野兽一样。

  “就这么轻易地步入疯狂,这样依赖疯狂……”

  洛伦佐悲怜地看着他,妖魔化是道禁忌的大门,而这些新教团的猎魔人们根本不懂,他们是在旧教团的遗骸上所诞生的事物,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捍卫理智的世界,仅仅是新教皇的工具而已。

  更为庞大的力量从体内涌出,洛伦佐丢掉了断裂的剑柄,一把抓住了那切进脖颈的断刃,随着他的紧握,鲜血从手掌的缝隙里涌出。

  磐石般的巨力驱动着剑刃,令人战栗的声音缓缓响起,洛伦佐无视了他们的攻击,任由甲胄不断的碎裂凋零,他只是死死的握紧剑刃,将其推进。

  那是丝线断裂的声音,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红线断裂了,被钉剑逐一斩断,仿佛是在切割不可撼动的钢铁般,所有的肌肉紧绷着,在这斩击中,那贯穿肩膀的钉剑直接被扭断,剑尖残留在洛伦佐的体内。

  在撼神的咆哮声中,所有的红线血肉乃至骨骼,尽数斩断。

  切断了大脑与躯体的联系,意志就此无法掌控那躁动的秘血。

  猎魔人死了,熄灭的眼瞳里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虽然之前曾听安东尼神父说过,旧教团猎魔人与他们的不同,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差距会如此悬殊。

  “你们太依赖妖魔化了。”

  洛伦佐轻语着,人类最强大的便是那理智的意志,而妖魔化则是将其彻底吞没。

  迅速地转身,手中还握着那断裂的剑刃,反手刺入另一个猎魔人的心脏之中,他眼中满是恐惧,在他经历的训练里,从未对抗过洛伦佐这样的家伙,实际上此刻洛伦佐的身上也遍布着伤势,但就像有股怒火在支撑着他一般。

  猎魔人被剑刃贯穿钉死在了墙壁之上,紧接着霰弹枪顶着胸口开火,弹丸反复贯穿着血肉,将他打得半死,他就像个被刺穿的血袋,大抹大抹的血液涌出。

  眼里还带着愤怒,可在看到洛伦佐那冰冷的眼眸后,猎魔人的心陷入了冰海里,他太慢了,他太依赖所谓的妖魔化了,秘血是把锋利的剑,随着升腾这把剑也会越来越锋利,直到无物不斩,可说到底它也只是工具而已,真正决定它的是使用工具的人。

  猎魔人与洛伦佐同样流着秘血,可洛伦佐远比他们强大太多,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洛伦佐早就在生死之间学会了如何启用最少的秘血进行最有效率的作战。

  “你们甚至算不上猎魔人,只不过是侥幸在秘血的侵蚀中活下来的可怜鬼而已。”

  洛伦佐说着斩断了他的头颅,妖魔化戛然而止。

  无头的尸体如同雕塑般,无力地掉下,鲜血涂抹着墙壁。

  他们本有着胜算,那么便是在交战中寻找着洛伦佐的弱点,亦或是敏捷的配合,可他们在面临危机时,干脆放弃了思考,直接将选择权交给了心中的魔鬼,那升腾的秘血,那是份强大的力量,但不是这样用的。

  洛伦佐看都没有看这些尸体,朝着雪尔曼斯逃跑的方向跑去,而这期间里洛伦佐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自身的力量与恢复力远超曾经的自己,这是新生之时所得到的力量,圣杯的力量。

  第一百一十章 不死者

  猎魔人们来了,他们对于庄园进行了堪称毁灭的打击,雪尔曼斯的护卫们根本不是猎魔人的对手,资历较老的护卫,隐约地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面带惊恐,有的人甚至开始溃败逃亡。

  可这是一场屠杀,猎魔人们不准备放任何人离开,正如雪尔曼斯说的那样,很多人逃像了草野外的铁路,企图爬上某个路过的火车离开这里,但那空旷的地上毫无遮掩。

  一具具尸体倒下,鲜血混合着落下的雨水漫过莹莹绿草,仿佛上天都在对这场屠杀感到难过。

  狂奔中的洛伦佐停了下来,看着窗外,大雨落下淡淡的水汽涌起,他能看到庄园里燃起的大火,也能看到庄园之外的死尸们,有猎魔人在淋着雨,他们就像不知归处的幽魂般,游荡清理着所有试图逃离的人们,有零星的枪声响起,似乎是剩余的护卫在顽强抵抗。

  洛伦佐将视线移了回来,握着漆锑飞刀的手藏进暗处,另一只手则握着钉剑,剩余的几把折刀别在腰间,这场仗看起来还要打很久。

  有脚步声响起,不止如此,其中还混杂了些别的声音,洛伦佐警惕地靠在墙壁上,他做好的攻击的姿态,在敌人到来的一瞬间他便能掷出漆锑飞刀,趁着爆炸继续追击敌人,直到将他们彻底无力化。

  走廊另一边的门被推开,可就在洛伦佐准备掷出飞刀时,他看清了那个人,是雅格,他一只手吃力地拄着拐杖,另一只手则握着手枪,他身上染着血,有多处伤口,也不知道瘸了一条腿的他,是如此从猎魔人的进攻中幸存。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脸色苍白,鲜血沿着拐杖流下。

  雅格和洛伦佐在走廊的两侧遥望着,雅格先是惊恐,紧接着那恐惧的神情很快便消散了,他一只手抬起手枪,指着洛伦佐。

  无论如何,雅格也没想到洛伦佐会出现在这里,在鼠巢里的追逐战令雅格明白,自己绝对不是洛伦佐的对手,他死定了,可还是倔强的举起枪。

  “洛伦佐!”

  苍老的声音响起,雪尔曼斯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这个老家伙意外地没有逃很远。

  他的出现令这紧绷的气氛松懈了几分,雅格先是愣神,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显得有些悲凉的老人。

  雪尔曼斯的现在的状况糟糕极了,身上有着多处的剑伤与烧伤,胀起的水泡也干瘪了下来,褶皱在一起,如同树皮般粘连在那苍老的脸上。

  洁白的教袍也被燃毁,仅有的部分也被鲜血浸透,如果不是认识,谁也不会把他和那高洁的枢机卿联想起来。

  “大人!”

  雅格拄着拐杖快步过去,他自己都站不稳了,却硬要搀扶着雪尔曼斯。

  “现在可不是什么主仆情深的时候了,新教团的猎魔人已经包围了这里,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洛伦佐冷眼看着两人,死亡随时都会到来。

  他虽然能对抗猎魔人,可洛伦佐没办法在战斗的同时照顾雪尔曼斯,并且随着同时对抗猎魔人的数量增加,搞不好洛伦佐自己也会死在这里。

  洛伦佐的目光只放在雪尔曼斯之上,他甚至没有去看雅格,在他看来这个情况下雅格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雅格则在查看了雪尔曼斯的伤势后,对洛伦佐报以警惕的目光。

  “洛伦佐……洛伦佐·霍尔默斯。”

  被雅格搀扶着,雪尔曼斯有气无力地说着,与此同时时窗外的枪声剧烈了起来,那些护卫还在抵抗,与雷声混在了一起,震耳欲聋。

  “老家伙,我有很多事想问你!”洛伦佐急迫地问道。

  说不定一会就有个猎魔人从角落里杀出来,一件刺死雪尔曼斯,洛伦佐不在乎他的死活,但他在乎雪尔曼斯脑子里的秘密。

  “你在做什么!”

  雅格看到洛伦佐如此粗暴地对待雪尔曼斯,愤怒地抬起了枪,可这随即便被雪尔曼斯制止。

  “问吧,孩子,就像我说的那样,知无不答。”

  雪尔曼斯露出惨笑,生死之间他能做的并不多了,只寄托希望于洛伦佐,虽然雪尔曼斯从未真正的了解过洛伦佐,可眼下这位曾经的“梅丹佐”,是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了。

  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也不是个谈话的好时机,可洛伦佐没时间去想那些了,他把自己内心的所有问题都凝结成了一个,而它导向了洛伦佐那最终的谜团,那唯一的线索。

  “洛伦佐·美第奇。”

  这个名字令雪尔曼斯一怔,怎么也想不到在会在这里再度听到这个名字。

  “洛伦佐·美第奇……他的晚年究竟如何?”洛伦佐问道。

  他没时间去解释自己的身份之谜,还有那诡异的记忆里,洛伦佐·美第奇曾出现的片段了,他只能尽可能的概况。

  “你……你怎么会问他呢?我还以为你是想知道圣堂骑士团的宝藏在哪里。”

  短暂的惊愕过后,雪尔曼斯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觉得我会在意那种东西吗?教会的秘密,圣临之夜的秘密,洛伦佐·美第奇的秘密。”

  洛伦佐一把抓起了雪尔曼斯那染血的衣领,灰蓝的眼眸里带着升起的狂怒。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

  “洛伦佐·美第奇……”

  三个人躲在酒窖里,雪尔曼斯坐在洛伦佐与雅格中间,他们靠着墙壁正对着酒窖的大门,而洛伦佐在聆听他说话的同时,手中握着漆锑飞刀与霰弹枪指着大门。

  时间,此刻洛伦佐需要时间去了解这过去的情报,为此他们最后选择躲在了酒窖里,虽然看起来是处绝地,但据雪尔曼斯所说,这里有着一条暗道……准确来说算不上暗道,只是比起常见的酒窖而言,它有着两道门,另一道直接通往地面。

  这座庄园很大,至少猎魔人们暂时还没有搜索过来,这留给了他们很多珍贵的时间。

  雪尔曼斯开怀大笑,手里拿着酒瓶,直接仰头喝了起来。

  虽然很久没有人住了,但雪尔曼斯入驻这里时,带了很多净除机关赠与的物资。

  “没想到死前还能痛饮,真不错啊……”

  雪尔曼斯看着酒瓶内摇晃的液体,宛如鲜血一般。

  “洛伦佐·美第奇……他和劳伦斯有关,和很多人有关。”

  正当洛伦佐准备催促他时,雪尔曼斯率先开口道,他醉醺醺的,这能缓解他身体上的疼痛。

  “什么意思?”洛伦佐问。

  “该从何说起呢?劳伦斯本就是洛伦佐·美第奇用来控制猎魔教团的傀儡,但随着他的老去,劳伦斯在暗地里日益强大,他们两个相互博弈了很久,最终洛伦佐·美第奇因老去而败北,也就是你熟悉的,他隐居了起来。”

  雪尔曼斯再次回顾那位传奇的一生,脸上带着缅怀。

  “当然,也不止这些因素,洛伦佐·美第奇年轻时统御着整个翡冷翠,可随着时间的洗礼,那些被他紧握住的东西都反抗了起来,教皇、枢机卿、劳伦斯……他是引领了黄金时代的伟人,被永远铭记,但无论是谁实际上都渴望着他的死去。”

  洛伦佐忍受不了雪尔曼斯的长篇大论,追问着。

  “更深入些,他的晚年真的就那样平静吗?只是这样甘愿平庸地死去?”

  那段诡异的回忆里,自己被绑在铁床上,数不清的人围绕在自己的身边,洛伦佐不清楚他们在做什么,他甚至不清楚那记忆中被绑在铁床上的人是否真的是自己。

  老人轻拂着男孩的额头,似乎是在安抚他一般,哼着那无名的圣歌,在幽邃里回荡着。

  洛伦佐也没有意识到,随着自己接近真相,他的情绪也被调动了起来,就像一团倔强燃烧的火。

  “更深入……我不清楚,毕竟那可是洛伦佐·美第奇啊,无论他做出什么我都不会感到意外,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啊……”

  雪尔曼斯的嘴里满是赞誉。

  “不过,自那以后,一直有传闻,说他没有认输,如今的沉寂只是积蓄力量而已,对于这些,枢机卿们也警惕着,毕竟洛伦佐·美第奇掌握翡冷翠太久了,谁不知道他究竟知道些什么,在何处藏着什么样的力量。”

  “继续!”

  洛伦佐说,他隐约地感受到,这就是他一直在找的,在那晚年生活里,洛伦佐·美第奇究竟做了些什么。

  “有人说他在秘密谋划某个项目,只是不清楚具体是什么。”

  雪尔曼斯想着,其实他早就有了阿兹海默症的预兆,很多时候说话都不利索,可今天除外,他就像被上天眷顾了一般,在今天他的思绪清晰的不行,也将那破碎的故事重新拼凑了起来。

  “这只是我的推断,我怀疑洛伦佐·美第奇在《启示录》里找到了什么。”

  雪尔曼斯放下了酒瓶,神情严肃。

  “福音教会有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而那些秘密只有真正执掌权力的人,才能了解,而如果说有什么秘密的终极的话,那只有《启示录》了,我们从中建立了如今的福音教会并统治了西方世界近千年。”

  “那是本奇迹之书。”

  雪尔曼斯凝神紧盯着洛伦佐。

  “我们从中得到了秘血的力量,可这真的是《启示录》所记载的全部吗?哪怕到了如今,也没有人真正知晓那本书的所有知识。”

  洛伦佐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那是一种窥视感,仿佛在这酒窖里,有着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

  “洛伦佐·美第奇,他拥有了权力、财富、声名,作为一个人而言,他的一生已经抵达了极致,可这还不够,根本不够,他倾尽一生创造了黄金的时代,又怎么忍心它就此落幕呢?”

  这是可怕的秘密,甚至说是禁忌的秘密,雪尔曼斯一直没有机会说这些,因为一旦说出来那些人肯定是觉得自己疯了,可今天不同了,这是生命最后的狂欢。

  “他有着纯粹的意志,却被凡人的体魄所囚禁。”

  雪尔曼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猜这才是洛伦佐·美第奇晚年一直在做的事,他在研究《启示录》,从其中得到的秘血创造出了如此强大的你们,更不要说拯救一个将死的老人了呢?”

  洛伦佐眼瞳紧缩,他不得不相信雪尔曼斯的话,因为在那段诡异的记忆里,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圣杯之血。

  “洛伦佐·美第奇……”

  洛伦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突然发觉劳伦斯教长的强大根本不算什么了,这个神秘的存在才是真正的可怕,一个从许多年前……甚至说在黄金时代时便早已做好谋划,随后一直蔓延至今依旧留有影响的阴谋。

  “不朽……只有不朽,他才能将那伟大的黄金时代归于永恒。”

  说话扯动了伤口,雪尔曼斯饮酒到另一半,吃痛又把酒都吐了出来,鲜血混在其中,难以分辨。

  一重重大网困住了每一个人,无论光芒多么炽烈,可依旧无法驱逐神的影子,更不要说凡人的历史了,有人躲在那里,操纵着整个世界的走向。

  洛伦佐·美第奇。

  恍惚间洛伦佐的耳边又响起了那无名的圣歌,旋律是如此的熟悉,旋转升腾,洛伦佐·美第奇曾哼唱过他它,047也是如此,它就像个无形的幽魂般,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随着每个人记忆出现偏差,它也变得不同,亦或是被彻底遗忘。

  洛伦佐也不由地跟着脑海里的声音轻声哼唱着。

  那声音如此轻盈传入雪尔曼斯的耳中,刚刚还有些醉醺醺的他,突然惊醒了过来。

  这歌声太熟悉了,他怎么会忘记这个旋律呢?很多年前,那个老人便是这样,哼着无名的圣歌,望着远方。

  有脚步声响起,从酒窖大门的方向,洛伦佐起身拔出武器,炽焰的火光从眼瞳里升起,他背对着雪尔曼斯,大步向前,而那旋律也随着他的离开模糊了起来。

  “或许……他成功了呢?”

  雪尔曼斯目光迷离,他看向大门处,有光亮起,模糊中那炽白的光亮里有人影闪动,仿佛是降世的天使,带他走向天国。

  “或许洛伦佐·美第奇根本没有死,或许他还活着,就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凝望着我们。”

  雪尔曼斯看着洛伦佐的背影,大笑了起来,不顾雅格的劝阻,痛饮着美酒。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亚纳尔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那人喊道,他没有急于进攻,只是站在酒窖的门口,静候着洛伦佐的到来。

  洛伦佐和他之间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猎魔人逆着光,洛伦佐看不清他的脸。

  “别担心,我没有把你在这里的事,告诉其他人,这是难得的独处,我可不想有人打扰。”

  猎魔人慢悠悠地说着,他抽出了一把完好无损的钉剑,随后向着洛伦佐丢了过来。

  激烈的战斗后,洛伦佐的武器多多少少都有了磨损,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插在身前的钉剑,之前在面对新教皇时,新教皇也是这样做的,眼前这个猎魔人想要的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决斗。

  洛伦佐捡起了钉剑,疑惑地看着他。

  “这可违背你的任务。”

  “只是略微地以公谋私而已。”猎魔人回答。

  “你想做什么?”

  洛伦佐握紧了钉剑,猎魔人挡住了出口,显然不是想让自己逃离这里。

  “毕竟你是‘前辈’,为数不多的前辈们,我对于自己很自信,但神父每每提到你们时,却总带着畏惧,我很想知道我们究竟差在哪里。”

  猎魔人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彻底进入酒窖之中。

  “毫不掩饰自己的身份吗?”

  洛伦佐听到神父那一词,这里便可以完全确定,他们就是新教团的力量,可这里是旧敦灵,净除机关怎么会允许新教团的力量肆意行动呢?还是说这是一支暗中的力量,净除机关根本不知情。

  不……那么他们又是怎么得到这个位置的情报呢?

  雪尔曼斯的位置只有净除机关清楚,如果是净除机关透露的情报,不可能只有这些猎魔人到场,应该还有那些骑士们。

  那封信……

  那封信不止寄给了自己,还寄给了新教团,除了净除机关之外,还有一个人知晓雪尔曼斯的位置,他把这个情报同时给了自己和新教团,把自己和他们引到这里。

  短短的时间里,洛伦佐接受到了太多值得深思的消息,他保持着表面的冷静,思考着经过。

  他微微偏过头,看着靠在墙边的雪尔曼斯,他正一把抓住雅格,看起来雅格想带着他从另一道门逃离,而雪尔曼斯却要执意等自己。

  那么是弥格耳吗?

  流亡者的头领,枢机卿之一,是他放弃了雪尔曼斯吗?

  没有时间去给洛伦佐求证了,短暂的思考后,洛伦佐说道。

  “这里太狭窄了。”

  “不不不,必须在这里。”

  猎魔人摇了摇手指,紧接着微微探头看向洛伦佐身后的雪尔曼斯。

  “虽然是以公谋私,但公事还是要做的,我得保证他在我视野内。”

  洛伦佐藏在身侧的手轻轻松开,接着问道。

  “不止如此吧。”

  “当然,我简单地检查过了那三具尸体,有剧烈燃烧的痕迹,可你的权能不是米迦勒,而且米迦勒的话,可不是燃烧成那个样子。”

  猎魔人警惕心十足,就像个真正的猎人一般,在狩猎前,他已经极尽详细地了解了猎物的特性。

  “某个可以剧烈燃烧的武器,对吗?”

  “差不多。”

  洛伦佐松开了手中的漆锑飞刀,在这密闭的酒窖里,他不能使用这个武器,虽然可以限制,甚至说重创敌人,但他身后的雪尔曼斯绝对活不下去。

  抬起钉剑,剑尖微微下坠,已经不需要多说什么了,钉剑的另一端,猎魔人也摆出了同样的架势。

  “只是为了证明你比我强?这太幼稚了。”洛伦佐说。

  “怎么会,这一点也不幼稚……我是个有些自傲的人。”猎魔人回答。

  “哦,这样吗?”

  两人互相警惕着,气氛肃杀、压抑。

  “不过更多的是难忍,所谓的秘血……这就像一扇大门,你窥视过了其中的景色后,就再也无法忘记,乃至于你在这个平庸的世界里生活,都变得折磨煎熬了起来。”

  猎魔人说着,可就在这看似放松的谈话间,他迅速的出剑,与之前的猎魔人不同,他没有急于释放权能,也没有粗暴的提升秘血,反而就像个普通人一般,与洛伦佐交战着,在挥剑间寻找着洛伦佐的破绽。

  也是在这时,洛伦佐看待他的眼神变了些许,他本以为新教团都是群被力量支配的傀儡,可眼前的猎魔人不同,他很清楚不能依赖那些东西。

  锋利的钉剑相互交织,转瞬间刺耳的崩鸣响起,看似普通的剑斗,但所持剑的剑士却是猎魔人,那野兽般的力量将所有的动作变得致命起来,零星的火花在其上闪耀飞溅。

  “觉得自己成为猎魔人便与人类不同了吗?高人一等?”洛伦佐问。

  奋力地挥剑,可有效的攻击却没有出现,作为猎魔人双方学习的都是那博洛尼亚剑术,就像对立的镜子,他们都清楚对方的路数。

  “不过确实如此,我们有着比常人更强大的力量与体魄,远超常人的寿命,如果说没有秘血这个隐患的话,我们简直是就是……伪神。”

  洛伦佐接着说道,余音留落在那伪神之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确实如此,猎魔人就是更高等的人类,拥有着执掌超凡的权能。

  “我只是喜欢这个而已,就像有人爱慕钱财,有的人爱慕权力,有的人爱慕女人,大家总得有个为之而活的东西对吧。”

  猎魔人的攻势突然变了,剑术不再是博洛尼亚剑术风格,而是变成了其他,洛伦佐意识到了不妙,自己被猎魔人麻痹了,紧接着剑刃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来,洛伦佐尽力去规避,但依旧被划伤了。

  “我们都是怪家伙,我能看得出来,洛伦佐·霍尔默斯,这是同类的感觉。”

  猎魔人停下了进攻,抬起剑刃,目光落到那鲜红之上。

  “我就认识一个人,他喜欢看别人疯掉,很奇怪的趣味对吧,但对于他而言那就是最美妙的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惹了些麻烦,今天本该是他来的。”

  “那你呢?”

  “我?”

  猎魔人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缓缓地将钉剑举起,整个剑刃仿佛是盾牌般格挡在身前。

  “我喜欢厮杀,或者说厮杀后的胜利,为此我学习剑术,加入圣堂骑士团,如果不是了解到了秘血这些事,我本来是想努力成为圣堂骑士团团长,在未来的某天再次东征。”

  “无论是什么胜利感,都比不过一场战争的胜利,不是吗?”

  洛伦佐眼神复杂地看着猎魔人,他可没有什么狗屁的感悟,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的疯子越来越多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以为你是个比较和善的人。”洛伦佐说。

  “这算是夸奖吗?”猎魔人说,“我觉得自己还蛮英俊的。”

  “大概吧,萨穆尔。”

  洛伦佐看着眼前这个猎魔人,终于从自己的记忆里检索出了他的身份,虽然只在那场谈话时见过一面,但洛伦佐记得他,安东尼神父的副手。

  萨穆尔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没想到洛伦佐居然还记得自己,但就在这时洛伦佐也发动了攻击。

  这不是简单的闲谈,谈话的同时也在寻求着对方的破绽,哪怕反应稍微慢了那么一点,便有可能被杀死,而在洛伦佐提到萨穆尔的名字时,他显然出现了些许的波动,虽然无比细微,但依旧被洛伦佐抓住了机会。

  圣杯的血肉混合进了这具躯体之中,洛伦佐的在新生之后,力量与体魄远比常规的猎魔人还要强大,而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向前踏步,钉剑从头上划过,高高的举起,随后重劈而下,裂石之力轰砸着眼前的萨穆尔。

  剑刃交错,萨穆尔没有硬接洛伦佐这一击,从那阵阵的啸风便可以感受到洛伦佐的巨力,单纯的拼力量,萨穆尔很清楚自己对抗不了洛伦佐,因此干脆顺着洛伦佐的剑势,剑身倾斜,将下落的轨迹偏开,紧接着迅速的抬剑。

  偏斜的技艺便是如此,规避攻击的同时迅速的反击,萨穆尔的剑刃开始加速,与洛伦佐交错的一瞬间剑如雷霆。

  剑士之间的剑斗往往都很短暂,在高度紧绷的神经中,只要有一方有所松懈,出现破绽,那么下一击便是致死的一剑。

  两人的剑斗看起来刚刚开始,但实际上在洛伦佐挥剑的那一刻便结束了,萨穆尔的剑凶狠地砍在了洛伦佐脖颈上。

  他的眼神里有着些许的失望,似乎没想到洛伦佐也不过如此而已,可紧接着金属的崩鸣声响起。

  落下的钉剑被什么东西挡住了,残破的衣物被撕开,下面是一层薄薄的黑色硬质。

  “甲胄……”

  萨穆尔失误了,洛伦佐在一开始便启动了权能,只不过这次甲胄没有覆盖的那么明显,而是故意隐藏了起来,等待自己上钩。

  也是在这时,刺耳尖啸声响起,萨穆尔用余光看到了,那逆转的剑刃带着刺眼的炽白而至。

  “勇气、力量、技巧,还有……狡诈。”

  洛伦佐轻声道,被偏开的剑刃瞬息加速,斜斩向萨穆尔。

  这是人类做不到的动作,全力挥击后,洛伦佐根本无法这么迅速的收回剑刃……还说刚刚那气势十足的一击根本不是洛伦佐的全力?

  萨穆尔的心冷了下来,博弈从两人对视的那一刻便开始了,他现在有些理解安东尼神父的话了,可随即他也凶恶了起来。

  现在萨穆尔能做的便是止损,握紧钉剑,用力地向着甲胄之下斩去,洛伦佐的这一击最多命中自己的腹部,或许能给自己带来重创,但以猎魔人的躯体来讲,只要不是受到致命伤,都可以继续作战下去。

  眼前的洛伦佐则不同,自己的剑刃已经落在了他的脖颈上,只要继续斩下去,突破甲胄的防护,萨穆尔或许无法斩断洛伦佐的头颅,却能给予其致命伤。

  萨穆尔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就像猜拳一样,是无视自己的进攻继续追击自己,还是选择防御,放弃这次进攻呢?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一瞬间,洛伦佐能察觉到脖颈处那加重的力度,可他根本没有回防的意思,钉剑卷起猩红的鲜血斩开所有试图遮挡之物。

  尖鸣高昂,恐怖的伤口沿着萨穆尔的腹侧裂开,就像有什么庞大的怪物向着萨穆尔挥出了利爪,伤口一直蔓延至胸口,自下而上,几乎剖开了萨穆尔的整个胸口。

  与此同时萨穆尔的剑也突破了那层甲胄,为了隐蔽,甲胄的厚度略薄,在萨穆尔的剑击下被撕裂,钉剑斩进了洛伦佐的血肉之中。

  这是怪物之中的剑斗,两人身上都带着可怕的伤口,但又固执地握着剑,如石塑般伫立在大地之上,鲜血沿着剑尖滴落。

  “真强啊……”

  长久的沉默后,萨穆尔缓缓说道。

  他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洛伦佐那一剑几乎撕裂了他的腹部,他尽力捂住伤口,防止内脏掉落出来。

  洛伦佐则偏着头,剑刃切入了甲胄,没入了血肉之中,萨穆尔已经做的足够好了,但他却忘记了洛伦佐体内的缚银之栓,神圣的金属仿佛有着生命般,沿着猎魔人的脊柱生长,限制的同时,也保护着猎魔人们,更不要说在最后的时刻洛伦佐抬起了手。

  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即使是洛伦佐也只能勉强的抬起手,试着阻拦剑击,那钉剑不仅没入了脖颈之中,也斩进了洛伦佐的手臂。

  “技艺和实战是两个东西。”

  洛伦佐与萨穆尔短暂的对视着,下一刻他震开了剑刃,萨穆尔也猛地动了起来,继续进攻。

  一旁的雅格脸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切,这已经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了,可他们还在继续。

  挥剑的同时甲胄开始覆盖,洛伦佐任由萨穆尔的剑击落在自己的身上,现在没必要隐藏什么,他已经完全掌握了局面。

  萨穆尔实际上也一直警惕着洛伦佐的甲胄,但在洛伦佐那狡诈的伪装下,他根本没有能力去破甲,只能艰难地防御着,可随即剑刃贯穿了他的手臂。

  这并不是最求杀伤性的一击,萨穆尔一只手捂着腹部,而另一只手此刻被洛伦佐贯穿,剑刃卡进了关节之中,带来剧痛的同时,也如镣铐般限制了萨穆尔动作。

  下一刻霰弹枪顶进了腹部那狰狞的伤口之中,洛伦佐的眼神尽是冷漠,扣动扳机。

  龙息弹引爆,零距离命中,直接在萨穆尔的体内爆炸,炽热的高温一瞬间充盈满了他的内脏,只能看到他的耳鼻因压力涌出了鲜血,紧接着点点炽烈的光从伤口溢出,随后萨穆尔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一般,缓缓地倒了下去。

  这是如此致命的一击,洛伦佐甚至没有再多看,直接朝着雪尔曼斯走去,他们需要尽快离开了。

  “我有一个逃离的想法,虽然成功率不高,但至少比呆在这里强。”

  洛伦佐说着便抓着雪尔曼斯起来。

  “你还不能死,老家伙。”

  洛伦佐对着雪尔曼斯说道,雪尔曼斯知道的事情远比洛伦佐预想的还要多,计划更改,洛伦佐要想办法把雪尔曼斯活着带离这里。

  目前随即落在了一旁的雅格身上,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洛伦佐,虽然知道猎魔人的存在,但他怎么也没想过猎魔人会这么离谱,洛伦佐身上那可怕的伤口正随着秘血的苏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简直是不死之身一般。

  “先带雪尔曼斯离开,我去处理一下萨穆尔。”

  洛伦佐把雪尔曼斯交给雅格,他是个警惕的人,那么萨穆尔受了如此重的伤,洛伦佐也要彻底无力化他才行,可就在这时有声音响起。

  “等一等,我还没倒下呢?”

  随着声音响起的,还有那粘稠诡异的声响,仿佛是腥臭沼泽里的泥泞,凄白的骨骼在期间游戈着,数不清的蛆虫在那尸体的残骸之上蠕动啃食,一瞬间似乎世界所欲的罪恶都集结在了此地。

  洛伦佐缓缓地转过头,只见那破碎的身体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宛如恶魔降生一般,数不清的红线从血肉的之上延伸出来,那似乎是某种血肉纤维之类的东西,就像针线一般,缝合着伤口。

  炽白的目光注视着洛伦佐,短短的呼吸间,骨骼被肌肉挤压复位,硬质开始增生愈合,他捡起那些洒在地上的肠子,以一种极度扭曲的感觉塞进那狰狞的伤口之中,仿佛时光倒流一般,直到最后一道伤口被红线缝合,萨穆尔再次举起了钉剑。

  “第二回合,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洛伦佐心神一沉,此刻他很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这场战斗会变得异常艰难。

  不必再多说什么,下一刻两个身影交错在了一起,极致的剑术中,一抹白光闪过,钉剑命中了萨穆尔,将那刚刚愈合的手臂再次斩断。

  带血的断肢高高抛起,可还未等落地,纤细的红线连接着断肢与萨穆尔,就像抛出的鱼线迅速回收着,而在这时,萨穆尔的剑也再次命中了洛伦佐,剑刃与甲胄摩擦着,带起火星。

  两个身影交错,撤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洛伦佐的目光凝重,感到有些不安。

  “真是麻烦的权能啊……”

  “我倒觉得蛮好用的,就是痛了些。”

  炽白的眼瞳注视着身披铁甲的骑士,断裂的肢体转眼间已经愈合,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不死之身,无论多少次的剑击,无论多么炽热的温度,他总能活过来,带着铁与血继续作战。

  权能·亚纳尔。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博尔吉亚的复仇

  千疮百孔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肢体以反常的角度弯曲,就像一个木偶般,被丝线随意操纵成诡异的样子。

  数不清的红线如同摇曳的海草般在萨穆尔的伤口里摇晃,互相拉扯着将身体治愈,他带着微笑,仿佛感受不到那痛苦一般。

  情况变得棘手了起来,洛伦佐紧盯着他,按理说,猎魔人的强度是随着秘血的升腾而变化,在没有抵达临界值,开始妖魔化前,常规的致死伤还是能杀死猎魔人的,例如洛伦佐尚未引发秘血,便被人斩下了头颅,那么他就是死了。

  可当秘血沸腾起来,那禁忌的力量灌注在躯体之上时,那常规的攻击便难以杀死猎魔人了,只要一息尚存,猎魔人便能将秘血推至极致,完成妖魔化。

  刚刚萨穆尔的秘血并没有升腾到临界值,致命伤能有效地限制他,这也是洛伦佐没有急于无力化他的原因,可看起来这不止是这样。

  萨穆尔也启用了权能,和洛伦佐一样,在他们拔剑相向时,这超凡的权柄便赐予了猎魔人们。

  “不死的亚纳尔。”

  洛伦佐轻声念道,数不清的红线在空中狂舞,宛如某种不明的野兽般。

  斩断头颅,刺穿心脏,这样做可以有效地杀死一名猎魔人,无论他是否妖魔化,可猎魔人之中的亚纳尔派系则不被在此列,他们与尚达俸有些相似,都是极为特殊的分支。

  洛伦佐抬起霰弹枪,四散的弹丸直接打进了萨穆尔的身体里,在展现权能后,他直接放弃了躲避,因为这些伤害根本撼动不了他,数不清的红线在伤口里卷积着,血肉迅速地增生,将那一颗颗弹丸从身体里挤压出去。

  这便是亚纳尔的力量,与那炽热的焰火,坚固的甲胄,还那预知短暂的未来都不同,亚纳尔的力量很简单,便是将妖魔般的生命力发挥到最大,无论承受什么样的伤势,只要一息尚存,那强大的生命力都能恢复过来。

  这是近乎不死的力量。

  洛伦佐谨慎至极,也因这过于恐怖的生命力,刺穿心脏、斩断头颅都难以彻底杀死他们,唯有将他们彻底的毁灭才可以。

  “冕下说,这是充满荣誉的力量。”

  萨穆尔看着自己的手,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有残余的红线还挂在手上。

  这是充满荣誉的力量,圣临之夜的危机远远不是梅丹佐猎魔人们能遏制的,他们在关键的时刻守住了地狱的大门,随后亚纳尔猎魔人抵达,凭借着那强大的生命力,哪怕妖魔化了他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死去。

  厮杀,在那罪恶诞生的静滞圣殿里一直厮杀着。

  猎魔人们与妖魔厮杀着,杀光了妖魔便去杀死妖魔化了的猎魔人们,相互厮杀着,很多猎魔人都死了,可亚纳尔猎魔人们凭借着那恐怖的生命力继续存活着,进行着无休止的厮杀,直到很久之后那被冠以亚纳尔之名的猎魔人也倒下了,这场噩梦才真正的迎来了终止。

  剑光闪动着,铁甲震鸣,鲜血飞溅。

  钉剑再度贯穿了萨穆尔的胸口,随着洛伦佐的刺入,数不清的红线如同野草般疯长了起来,从那伤口之中延伸,缠绕在洛伦佐的剑上,与此同时那贯穿的伤口迅速地愈合着。

  萨穆尔根本没有防御的意思,因为洛伦佐难以杀死他。

  炽热的火涌起,净焰熊熊燃烧,这样的火同时在两人的身上涌起,也预示着秘血的在一点点冲破牢笼。

  “猎魔人们……”

  雪尔曼斯望着那燃烧的身影,低声呢喃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缓缓地拿起自己的燧发枪。

  他很怀旧,怀念着过去,怀念着那美好的黄金时代,而自己手中的燧发枪也是那时技艺的结晶,致命的武器上被艺术家们雕刻出优美的弧度。

  可那一切都随着洛伦佐·美第奇的老去而落幕,雪尔曼斯再也看不到那些辉煌了,唯有留存着这早已落伍的武器,当做念想。

  “雅格来帮帮我!”

  缅怀过后,雪尔曼斯面露凶色,冲着一旁吓傻的雅格喊道。

  雅格略微从恐慌里恢复过来,看着神情暴怒的雪尔曼斯,虔诚的老人已经不再,那狰狞的脸犹如恶鬼。

  他一点点的挪到雪尔曼斯的身旁,与雪尔曼斯一样,雅格也是位虔诚的信徒,在尚未流亡时,雅格便跟随在了雪尔曼斯的身边,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雪尔曼斯本意是想扶持雅格成为他的继任者。

  “大人,我们趁现在快逃吧!”雅格慌张地说道。

  洛伦佐与萨穆尔在酒窖里的战斗愈演愈烈,双方都是难以被撼动的怪物,洛伦佐有着坚固的甲胄,而萨穆尔有着近乎不死的躯体,红线与焰火交织,如果不是洛伦佐刻意将战场控制在酒窖大门附近,两人恐怕早已被波及到了。

  “逃?为什么要逃?”

  雪尔曼斯笑着看着他,在火光的映衬下,老人带着一种难言的疯狂。

  他费力地扯开自己的口袋,从其中拿出两个圆筒,做工精细,看起来是什么储物的东西。

  “帮我上弹。”

  雪尔曼斯说着把燧发枪丢了过来,这种武器上弹极慢且麻烦,为此雪尔曼斯随身带着火药与铅弹。

  实际上这就像装饰华丽的剑刃一样,很多时候都是身份的象征,如果有一天身为枢机卿的雪尔曼斯、被护卫保护的他,也需要使用燧发枪开火时,那雪尔曼斯离死也不远了。

  比如现在。

  “大人,现在还有机会的!”

  雅格还想劝阻雪尔曼斯,可老人就是固执地摇着头,没有办法,雅格直接听令。

  随着战况的激烈,焰火不断的升腾,整个酒窖的温度都在不断的上升,空气闷热了起来,雅格大汗淋漓。

  将火药倒入枪管中,紧接着拿起铅弹,正当雅格准备将它沿着膛口塞进去时却被雪尔曼斯阻止了。

  “铅弹是杀不死那个东西的,用这个。”

  雪尔曼斯说着打开了另一个圆筒,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它了,在从翡冷翠流亡时,他也只是抱着有备无患的想法带走了它,只是没想到真的有用到它的一天。

  “这是什么?”

  雅格接过了圆筒,从里面倒出了几枚子弹。

  “枢机卿的特权。”雪尔曼斯回答。

  雅格没有多问,只是按照雪尔曼斯说的,将那银白诡异的子弹塞进膛口之中,接着用插在燧发枪枪管下方的铁杆,将子弹顶入最里面。

  “雅格,我已经不想逃了。”

  雪尔曼斯突然说道,接着拿起了上弹完毕的燧发枪,这时雅格才发觉老人扶着墙壁费力地站了起来。

  “大人……”雅格还想说什么,但却被雪尔曼斯厉声制止了。

  “我逃的太久了,从翡冷翠到旧敦灵,我曾是受神眷顾的枢机卿,可如今却要死在异乡。”

  雪尔曼斯另一只手捡起了雅格的拐杖,他费力地朝着洛伦佐与萨穆尔的战场走去,此刻他死板得不行,固执地前进。

  “我很后悔我做的决定,跟随弥格耳就是一个错误,他渴望的是权力,而不是那神圣的信仰,只要给他权力,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信仰的究竟是神还是鬼。”

  他迎着炽焰的光,背影变成漆黑的剪影,雪尔曼斯用力地挺起胸膛,高大起来。

  “没人在乎那些,可我在乎那些。”

  抬起燧发枪,嘴里念叨着祷告,浑浊的眼睛紧盯着那相互厮杀的身影。

  ……

  到最后,这场厮杀变得无趣了起来。

  无论洛伦佐砍伤萨穆尔多少次,那可怕的生命力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洛伦佐曾在劳伦斯的身上见过这种可怕的治愈力,当时他凭借着圣杯的血肉,洛伦佐依靠炮击与原油爆炸,乃至切断他的头颅才彻底杀死了他。

  “觉得麻烦了,是吗?”

  萨穆尔问道,诡异的红线如同疯子的野草,它不仅仅在治愈着萨穆尔,在洛伦佐过于靠近萨穆尔时,那些血肉编织的红线也会袭击他,就像捕食的草叶,纠缠着他的甲胄。

  “确实,钉剑所蕴含的圣银无法有效地遏制你。”

  洛伦佐沉声道,圣银能对猎魔人造成有效的伤害,可往往洛伦佐的剑刃刚抽出萨穆尔的体内,伤口便愈合了大半。

  “想要杀死你,必须是一种爆发性的攻击,一瞬间杀死你,快到你来不及愈合,亦或是难以愈合。”

  洛伦佐停下了进攻,这样只是无意义的对砍而已,谁也奈何不了谁,萨穆尔也清楚这一点,他也停下了手。

  “可你的权能是梅丹佐,如果是米迦勒的话,我或许还要担心些。”萨穆尔说。

  米迦勒那炽热的燃烧是已知权能中进攻性最强的一个,那种炽热的温度燃至极致时,所有的物质都会在瞬息间毁灭,可同样,当然那炽热的温度抵达峰值时,猎魔人的秘血也将升至极限,一同燃烧的不只是秘血,还有血肉,以及血肉之下的缚银之栓。

  就像划落的星陨,极致的灿烂之后,便是死去的黑寂。

  两人平复着呼吸,表面上谈话,可实际上他们都在恢复着体力。

  “你要准备用那个东西了吗?你不怕雪尔曼斯死吗?”

  萨穆尔直视着洛伦佐,但余光一直警惕着他所有的小动作。

  “被你发现了?”洛伦佐有些意外。

  “我检查了那几具尸体,瞬间的燃烧,爆炸的冲击,这和你的权能不符,只能说你携带着某种能造成这样的武器。”

  萨穆尔是个自傲的家伙,也是个警惕的家伙,面对洛伦佐这样的敌人,他可不会掉以轻心。

  “所以才要在这里打吗?”

  面对着洛伦佐的询问,萨穆尔点了点头。

  这就是萨穆尔为什么刻意要将战场选定在这里的原因,他不仅是为了雪尔曼斯,他还在提防漆锑飞刀,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洛伦佐不会轻易使用这个武器。

  “不错啊,比之前那几个猎魔人强不少,至少你是在用脑子作战。”

  洛伦佐干脆不再隐瞒,直接将漆锑飞刀拿在了手上。

  “你要准备使用它吗?爆炸的冲击杀不死你我,但能杀死雪尔曼斯。”

  “可不解决掉你,我和雪尔曼斯也逃不掉,不是吗?”

  洛伦佐眼瞳紧缩,一瞬间攻势再起,这一点惊到了萨穆尔,他赌的就是洛伦佐为了保证雪尔曼斯存活,绝对不会使用这个武器,可没想到洛伦佐根本不在意雪尔曼斯的生命,并且如此果断的做出决定。

  钉剑抬起挡在身前,萨穆尔催动着秘血,更加繁密的红线从伤口中溢出,将他的恢复力拉至极限。

  萨穆尔只是近乎不死而已,而不是不死,以洛伦佐那狡诈的战术来看,保不准某个攻击便会真的杀死自己,下一刻洛伦佐如战车般挺进。

  “疯子!”萨穆尔怒骂着。

  洛伦佐直接撞在了自己身上,那可怕的巨力推动着自己,萨穆尔根本无法阻挡。

  一点点挪移着,直到将萨穆尔逼至酒窖的大门处,只要再用力些,洛伦佐便能将他推出去。

  他想把自己推出酒窖。

  萨穆尔意识到了洛伦佐的想法,撞击中钉剑费力地斩击着,可难以击穿洛伦佐的甲胄,更不要说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秘血升腾,令人心悸的力量在萨穆尔的体内流淌,他没有缚银之栓的束缚,转眼间妖魔化已经开始,面目狰狞。

  无尽的红线从萨穆尔的体内释放,仿佛蛛网一般,血肉铸就的红线扩散至了四周,它不仅缠绕在了洛伦佐的身上,还如钢钉般插入四周的地面,如同植物的藤蔓般,并且在延伸的同时不断的拉紧。

  洛伦佐的动作开始变慢,所有的丝线紧紧的包裹住了自己,而且还在不断增多,净焰燃烧,但对于红线并没有多少效果。

  “给我,滚出去!”

  洛伦佐低吼着,可怕的力量下他一点点的撕开了身上的红线,随即将漆锑飞刀刺入了萨穆尔的胸口,但这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数不清的丝线如毒蛇般缠绕在他身上,洛伦佐根本没有能力拔枪射击将其引爆了。

  “看起来是我赢了。”

  可憎的面容蒙上了一层红线编织的帷幕,帷幕后萨穆尔缓缓举起了钉剑,这种状态对于他而言也极为吃力,他必须尽可能的保持理智,而不堕入疯狂之中。

  “让开!洛伦佐!”

  苍老的声音响起,雪尔曼斯举着燧发枪站在洛伦佐的身后,因为靠的太近,数不清的红线也波及到了他,刺入了他的皮肤之下,腐化着他。

  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而他愤怒地吼道。

  “你……还有你身后的塞尼·洛泰尔,你们只不过是一群篡夺了神圣的恶鬼而已,你们又真的知晓什么呢?”

  颤抖的手变得稳固了起来,枪口直指着洛伦佐,又或者说洛伦佐身后的萨穆尔。

  “迎接吧!这是来自雪尔曼斯·博尔吉亚的复仇!”

  苍老的面容因愤怒扭曲到了一起,扣动了扳机。

  燧发枪的枪口喷发出了耀眼的火光与黑烟,银白的子弹洞穿了这一切,疾驰而来。

  洛伦佐那迟钝的身影在这一刻迅速了起来,在听到那古老的姓氏时,洛伦佐突然明白了雪尔曼斯要做什么,所有的甲胄崩裂,破碎的边缘割开了红线,虽然这使自己暴露在了萨穆尔的攻击下,但洛伦佐还是拼尽全力避开了弹道。

  仿佛被数不清的尖刀割伤一般,洛伦佐带着鲜血摔倒在一旁,而这时那枚子弹贯入了红色的蛛网之中。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洛伦佐只能看到红线里亮起的火光,宛如落入枯树之中的焰火,漆黑的内部泛起鎏金色的光。

  圣银铸就弹药贯穿了萨穆尔的躯体,引爆了其中的漆锑。

  转瞬间火光吞食了视野内的一切,洛伦佐被爆炸的冲击按在了墙上,炽热的空气里,他隐约地闻到了那令人不安的味道,那是名为坎特雷拉的毒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圣徒

  博尔吉亚。

  洛伦佐记得这个姓氏,源自那个臭名昭著的毒药公爵,他们活跃于黄金时代之前,用毒药与谋杀控制着福音教会,可他们源于毒药,也终于毒药。

  怎么也想不到,雪尔曼斯居然是博尔吉亚的后人,而且与他那残忍的先辈不同,是个真正虔诚的信徒。

  爆炸在密闭的酒窖里卷起炽热的焚风,萨穆尔那团扭曲的血肉由于靠近门口,直接被漆锑的爆炸冲击推了出去,在经过数十秒的平息后,洛伦佐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这一地的狼藉。

  浑身都充斥着那剧痛感,点点的鲜血从鼻尖滑落,因为爆炸,坎特雷拉的毒素多多少少也干预到了洛伦佐,这种感觉真不妙,仿佛有无数的蛆虫沿着自己的血管流动,啃食血肉。

  这种毒药是博尔吉亚家的秘传,可以杀死“人”的剧毒,也由于起这剧烈的毒性,它在后来的时光里被用来处理猎魔人,毕竟猎魔人不是纯粹的妖魔,他们体内有着人类的部分,而这毒药便是针对凡人的劣性。

  “雪尔曼斯!”

  洛伦佐喊道,从烧焦的残骸中,找到了还在勉强呼吸的雪尔曼斯,费力地将他扶了起来,老家伙勉强睁开眼,看着了一眼洛伦佐,紧接着吐了口血。

  “身板不错啊,我以为你会直接被炸死。”

  洛伦佐说着,可雪尔曼斯没力气和他扯什么烂话了,只是虚弱地问道。

  “他死了吗?”

  “多半是没有,毕竟那是权能·亚纳尔,不过现在他应该也没力气继续追击我们了,他需要时间治愈自己。”

  洛伦佐说道,他不觉得刚刚那一击能杀死萨穆尔,不仅是权能的原因,当时萨穆尔已经妖魔化了,秘血苏醒程度突破临界值,身体的所有数值都得到了飞跃,更不要说那一枪没有贯穿心脏。

  不过萨穆尔需要时间休息,洛伦佐也是。

  “我们得离开了,刚刚的爆炸一定会把其余猎魔人吸引过来,如果不赶紧撤的话,我们可能都会死在这。”

  洛伦佐扛起雪尔曼斯的手臂,有些艰难地走着。

  猎魔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向来是成群出动,像洛伦佐这种独行者是个特例,毕竟旧教团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是狼群中最后的孤狼了。

  “你可以自己离开的。”雪尔曼斯有些不明白洛伦佐的执着,如果放弃自己的话,他有很大程度可以逃离这里。

  “不,我需要你的知识,你的秘密,福音教会还有猎魔教团的过去,这些东西都在你的脑子里。”

  听着他的话,雪尔曼斯有些惊异地看着洛伦佐,脏兮兮的脸上,灰蓝的眼眸里是明亮的光。

  他也是个有些偏执的家伙,和自己一样。

  雪尔曼斯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接着有气无力地问道。

  “雅格,你还没有死,对吧!”

  过了很久,角落里雅格推掉了那压在身上的酒桶碎木,他冲雪尔曼斯挥挥手,却什么也都说不出了,爆炸中木片刺入了他的喉咙,他一只手紧紧地捂着那里,不然他早就流血死了。

  雪尔曼斯目光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挣脱开洛伦佐的手,踉踉跄跄地走了过去,轻轻地捧起他的脸。

  “孩子你要死了。”

  雅格冲他露出一个惨笑,接着轻轻地点着头。

  “你为神献身的时候到了。”

  雅格的神情凝固了起来,可随后便融化了,他释然了,似乎达成了某种使命一般,全身都轻松了起来,靠在了墙壁上。

  在鼠巢之中,面对洛伦佐的追击,他也曾这样对教士们说道,同样教士们在他的话语下欣然赴死,现在轮到他了,雅格意外地没有什么恐惧,明明就要死了,他却觉得十分轻松,仿佛睡过去之后,他会在辉煌的神国中醒来。

  雪尔曼斯则一直盯着他的脸,老朽破败的脸上带着隐约的悲伤。

  ……

  清冽的雨不断地落向大地,望向天穹,灰银的云层里,卷动着明亮的光,似乎白昼就在那之后,时刻准备冲出束缚。

  洛伦佐踩着柔软的青草,迎着雨,扶着雪尔曼斯翻过围栏。

  零星的枪声从酒窖的方向传来,是雅格还在抵抗,洛伦佐把自己的所有弹药都留给了他,还有最后一枚漆锑飞刀。

  这是雪尔曼斯的计划,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雅格会在酒窖里吸引火力,装作他们还在的样子,而洛伦佐则与雪尔曼斯通过另一道隐秘的门离开,目的则是这马场的马匹。

  谁也不清楚什么时候会有列车经过,不如策马狂奔。

  “信仰这么有魔力吗?”洛伦佐问。

  他有些难以忘记雅格的最后的表情,那不是一个死人该有的表情。

  “或许吧。”

  雪尔曼斯并不想多说什么,他靠着围栏坐下,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

  “洛伦佐……洛伦佐·美第奇。我并不参与教会内的争斗,但我多多少少也清楚一些,有人说洛伦佐·美第奇在隐居后,依旧在干预着福音教会,不过这一次他转入了暗地里。”

  雪尔曼斯突然地说着,他直勾勾地看着洛伦佐,眼球仿佛被冻住了一般。

  “你刚刚也看到了,那名为亚纳尔的力量,而这样的力量却是源自《启示录》之中,在黄金时代里,洛伦佐·美第奇几乎将一切握在了手中,哪怕是劳伦斯教长也是他的傀儡,你觉得他有可能不了解《启示录》吗?”

  冷雨呛到了他,他痛苦地咳嗽了起来,气息萎靡。

  “等离开这里再说。”

  “安静!听我说完!”

  雪尔曼斯暴怒了起来,可随即他又弱了下去,絮絮叨叨。

  “他一定看过《启示录》,那本奇迹之书,禁忌之书,从其中诞生出了如你这般强大的猎魔人,更不要说找到一个‘不朽’的办法了。”

  洛伦佐拉拽着骏马,可听到这里,手中的动作不由地停了下来。

  “关于洛伦佐·美第奇的晚年,福音教会内有太多的猜测了,比较可信的是,他与劳伦斯教长……或者说福音教会所有人的博弈。

  劳伦斯受洛伦佐·美第奇支配,可随着洛伦佐·美第奇的老去,他对于福音教会的掌控力越来越弱,直到再也握不住权力,洛伦佐·美第奇就这样离去了,可他不甘心,试图找到不朽的办法。

  以劳伦斯为首的那批人自然不愿意再看到他的崛起,无论哪个可能性有多少的渺小,于是在暗地里相互攻伐。”

  雪尔曼斯用力地喘了几口气,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昏迷过去。

  “可老去的雄狮,依旧是雄狮,没人敢真的触怒他,就这样保持着长久的僵持,直到有人猜洛伦佐·美第奇找到了不朽的办法,并且开始了计划的推进。”

  “什么计划!”洛伦佐焦急地问道。

  “我不清楚,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真的实际存在,又是否成功……谁知道呢?圣临之夜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就连洛伦佐·美第奇都死在了那一夜里。它已成了谜团。”

  洛伦佐就要触及那真相了,但卡死在那边缘,无法继续深入。

  “来!站起来!”

  没时间考虑这些了,洛伦佐不清楚雅格还能支撑多久,他扶起雪尔曼斯帮助他骑上骏马。

  洛伦佐接着也跨上了马匹,示意着雪尔曼斯,可雪尔曼斯却迟迟不肯驱动马匹,他只是低垂着头,似乎死了一样。

  “福音教会,福音教会有太多禁忌的秘密了,洛伦佐,它从历史开始转动之时,便已经出现在了世界之上,在这千年之中一直与妖魔作战。”

  “可福音教会又是从何开始的呢?《福音书》中记载的那样?一群不畏死的人,前往那北方冰海之后带来改变世界的知识……可这知识又是从何而来,归根溯源,它应该有个起始的点才对啊!”

  “这应该是我来问你的!”

  洛伦佐吼道,他愤怒地抽打着雪尔曼斯的马匹,好令它奔跑起来。

  两个孤单的身影在雨幕的绿野上奔驰,冰冷的雨丝敲打着雪尔曼斯的脸,他太困了,但还是用力地保持着清醒,不肯闭上双眼。

  “洛伦佐·霍尔默斯!”

  他大声地喊道,干枯的手一把勒住缰绳。

  “你他妈究竟要干什么!”

  洛伦佐愤怒地吼道,他们已经成功了,只要继续奔跑下去,就能逃离猎魔人的追杀,可雪尔曼斯此刻却带着微笑慢悠悠地问道。

  “有烟吗?”

  洛伦佐愣住了,有种奇怪的感觉,可他说不上来。

  老人被雨浇得湿淋淋,可还是笑着看自己。

  “我记得你说过,烟草是欲望,而信徒应该遏制自己对那些的渴望。”洛伦佐曾听过他的布道。

  “都要死了,我虔诚了一生,神不会在意这些的。”

  洛伦佐沉默,他拿出了香烟并给雪尔曼斯点火,可这雨太大了,风也太大了,火燃起了好几次,才勉强燃烧起来。

  雪尔曼斯抬起手,遮住香烟,以免被雨水浇灭,他叼烟的姿势并不标准,用力地吸了一口,被呛得不行,发出痛苦的低鸣。

  “你不会吸烟?”

  “人生第一次!不过吸食这东西的感觉真不好,可为什么你们这些人还这么喜欢它呢?”

  雪尔曼斯叼着香烟,感受着那喉咙间的辛辣,有些不解地问道。

  “要是还有酒就好了。”

  他又继续说道,他虔诚地活了一辈子,可在这最后时刻见鬼地放纵了起来。

  “雪尔曼斯……”洛伦佐念着他的名字。

  “很高兴,生命的最后是遇到了你,洛伦佐·霍尔默斯,而不是什么弥格耳,或是塞尼·洛泰尔。”

  雪尔曼斯说,紧接着冲洛伦佐用力地微笑,那笑容真的很难看。

  “雪尔曼斯,我们现在还有机会逃掉的……”

  “没机会了,洛伦佐,猎魔人不会放过我的,而我也已经离不开了。”

  他说着,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可能这就是我们博尔吉亚家的宿命吧,始于毒药,终于毒药。”

  这时洛伦佐才发觉雪尔曼斯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黑色的血从伤口之中溢出,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那爆炸的毒素也波及到了他,经历了这么多,这个老人终于再也撑不住了。

  “我快死了,就让我多讲几句废话吧。”

  雪尔曼斯说着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笔记,在这么激烈的战斗后,那笔记依旧完好无缺,唯一的瑕疵是其上多了些许的血迹。

  “这是我的笔记,里面记载我……不,记载着博尔吉亚家对于福音教会的全部记录,不过要小心,洛伦佐,知识是被诅咒的,当你触及到某些时,你便会被某种东西盯上!”

  哪怕要死了,可当提及这些时,雪尔曼斯还是感到了不安与恐惧,就像命运一样,在今天他触及了这些禁忌,于是他也在今日死去。

  洛伦佐接过了笔记,它是如此的沉重,宛如山石一般。

  “为什么呢?”

  洛伦佐不明白。

  “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个人要死了,可他还有着巨大的心愿,一个无比大的心愿,大到能让人暂时舍弃所有的立场与善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这个心愿……

  你不是个好的人选,洛伦佐·霍尔默斯,你和萨穆尔一样,他为了什么所谓的胜利而活,你也是偏执的为某种东西而活,不然你也完全可以在圣临之夜后躲起来,而不是在今日这里与我见面。”

  雪尔曼斯无力地叹息着。

  “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太多太多了,为了权力的弥格耳,邪异的塞尼·洛泰尔,甚至说是执着于黄金时代的洛伦佐·美第奇。

  你们都是这样的人啊,偏执于某件事的疯子……可我做不到,我是个圣徒啊!我是要注定上天天堂的啊!又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魔鬼为伍呢?”

  最后看一眼那藏有秘密的笔记,雪尔曼斯心满意足,轻声低语着。

  “其实……我也不想把这些嘱托给你们这样的人啊,可也只有你们这样的人,才能不择手段的完成某件事。”

  雪尔曼斯不再说话,他用着最后的力气,驱动着马匹,缓缓地转过头,朝着那庄园的方向。

  “我的信徒已经赴死了,我又怎么能抛下他呢?更何况只有让他们看到了我的尸体,他们才会彻底放弃。”

  “而且我已经逃得太久了,我已经没力气去逃了。”

  马蹄踩压着青草,雪尔曼斯慢慢地与洛伦佐拉开距离,洛伦佐看着那悲凉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地喊道。

  “雪尔曼斯!雪尔曼斯·博尔吉亚,你为了你的神献出了一切,一切的一切,你真的觉得它存在吗!”

  如果所谓的神真的存在,那么神又怎么允许有那名为妖魔的邪异存在,如果神真的存在,为什么神从不回应信徒的祈祷。

  雪尔曼斯停下了,雨幕将他与洛伦佐隔离,就像生和死的世界般。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这个世界太残酷了,生与死,悲欢离合,更不要说还有那些诡异的妖魔。

  所以人总要信些什么来欺骗自己,对吧。”

  风里传来他那苍老的笑声,雪尔曼斯不再回头,他咬紧了嘴间的香烟,用力地吸气呼气,战马开始狂奔,他就像一把无比锋利的剑,狂奔中切开了所有的风和雨,此刻什么东西都追不上他了,就连影子也被远远地甩在身后。

  仿佛时光都被逆转了起来,他就像个年轻人一样高呼怒吼,热泪盈眶。

  遥望着那在雨幕中不断模糊的身影,直到在这场大雨的尽头燃起绚烂的火光,在那光芒的映照下,洛伦佐看到了那漆黑的剪影,他如赴死的圣徒般冲向了那燃烧的天国。

  “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你存留。”

  风里传来无名的圣歌,做着最后的弥撒。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的故事

  “雪尔曼斯死了。”

  疫医快步走进房间,带来这最新的消息,而那坐在窗前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这些,他低垂着头,面对着窗外的暴雨淋漓,椅子的边上数不清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着,流淌的蜡油在地板上勾勒出繁琐的符号。

  最近劳伦斯总是这样,在得到了年轻的躯体后,劳伦斯便令人越发地无法看透,有时候就连疫医自己也不清楚劳伦斯到底在想什么,他就像阴冷诡诈的毒蛇,藏在黑暗里窥视着所有人,准备着剧毒的獠牙一击必杀。

  疫医谨慎地靠近了过去,在桌面上还留有那混有秘血的油墨,一张已经写好的信就放在一边,只等待进行邮寄。

  劳伦斯看起来似乎是睡了过去,可疫医很清楚,他是在进行【间隙】穿梭,谁也不清楚此刻劳伦斯的意识究竟在哪。

  “权能·加百列……”

  哪怕是疫医,在面对这种诡秘的力量时,也不禁心生羡慕与畏惧,就像面对温暖的焰火,它可以为你驱逐寒冷,也能将你焚烧殆尽。

  这力量已经超脱了物质,涉及那所有炼金术师都在专研的“精神”层面,凭借着这样的力量,一个人的意志可以如幽魂般在不同的躯体里穿梭,甚至说占据,获得“新生”。

  就这样,毫无声息地占据了另一个人的人生。

  如此禁忌恶毒的力量怎么能不令人心生恐惧,哪怕是疫医在那之后脑海也不断地回想着那不详的一幕,某种东西从那将死的身体里爬出,它粘稠腥臭,没有固定的形态,就像一团无形的烂泥,有着自己的生命缓缓蠕动着,它一点点挤压进了另一个空白的躯壳之中。

  自那之后疫医便一直对劳伦斯心生警惕,而除了这些,疫医也是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的扭曲有了更深的体会。

  福音教会的历史有多久?久到似乎书籍在开始记录的那一刻便存在了。

  在那一刻起《启示录》便出现在了福音教会的认知之中,而在这千年之中,福音教会通过《启示录》的知识,创造出了猎魔教团。

  疫医回忆着劳伦斯曾说过的,权能·加百列早已被福音教会发现,只是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被封存了起来,在后来劳伦斯因老去的躯体,将其重新发掘了出来。

  那是可怕的秘密,一个仅仅是想想便能令疫医感到畏惧的可能。

  这么说,在过去的某个被遗忘的时间里,福音教会掌握了权能·加百列,那么是否说,能以这种幽魂方式夺取他人人生的家伙,不止有劳伦斯,有同样幽魂般的存在也出现在过曾经的历史上,那么它们都死了吗?

  从理论上来讲这样的力量可以不断的更换躯体以达到永生的,虽然劳伦斯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做,那么那些曾经的幽魂们,是否以这种方式,不断的更换身份,活在世界的阴影里,做到另类的永生呢?

  这样的力量……永生的力量……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哪怕是疫医自己,可最后福音教会选择将这力量封存起来,是他们经受住了永生的诱惑?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们不得不放弃永生,并将有关它的一切封存起来。

  疫医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厚重的衣袍下有诡异的凸起,仿佛衣服下是游动的蛇群,压抑的寒冷宛如尖刀,切入疫医的心脏。

  他能感受到有无形的帷幕铺盖在这个世界上,它们将所有的秘密都藏了起来,并留下眼睛窥视着每一个人。

  停步在原地很久,疫医的目光落到桌面上的拆信刀,此刻劳伦斯毫无防备,如果自己想,疫医有信心在瞬息间杀死他。

  目光接着落到那新生的面孔之上,恐怕没有人会将眼前年轻的男子与那将死的劳伦斯教长联系到一起。

  在假死之后劳伦斯做了很多事,而整个局势也按照他预想的那样发展,他就像提线的操偶师,在这舞台之上所有人都是他的木偶,你自以为清醒着,摆脱了劳伦斯的控制,可你不清楚的是,在那被你忽视的角落里,你一直被他影响着。

  “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呢?劳伦斯……”

  鸟嘴面具下传来略显沉闷的声音,而这时密闭的房间内有无名的风涌起,它吹动了烛火,光焰摇曳之中,那僵死的躯体微微动弹,劳伦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疫医?”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频繁地【间隙】穿梭,对他的精神也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雪尔曼斯死了。”

  疫医说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可穿过面具后都变成了那沉闷的低鸣。

  “死了吗?”

  劳伦斯微微抬头,短暂地看了一眼疫医,目光又看向了窗外的阴雨绵绵。

  “雪尔曼斯……虽然早有预料,但他真的死了,还是感到些许的意外。”

  “是你的朋友吗?”疫医问。

  “算不上,只令我感到有些……惊奇的人而已。”

  劳伦斯说着回想起了在福音教会的时光,回想着那个老人的面容,诉说着过去。

  “他是博尔吉亚家的子嗣,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毒药家族,我们以为他会像他的先辈一样暴虐、疯狂,结果很奇怪,他是个虔诚的信徒,虔诚的简直有些侮辱博尔吉亚这个姓氏。

  我也曾问过他,他说他也可以变得暴虐,就像他的先辈一样毒辣,利用坎特雷拉杀死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可他又说,恺撒·博尔吉亚就是这样做的,但暴虐得不到答案,他说为何不试试虔诚呢?”

  劳伦斯说着带起了些许的笑意,接着便是叹息。

  “他也死了啊……这种感觉不太好,和我一个时代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弄得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时会感觉自己像个幽灵。”

  “可是,是你杀了他,如果你不寄出了那两封信,不故意把洛伦佐与新教团引在一起,雪尔曼斯便不会死。”

  “是啊……但要做成一件事,多愁善感可不好。”劳伦斯说。

  虽然这样说,但劳伦斯的脸上却带着诡异的表情,他好像在笑,又似乎是在为雪尔曼斯的死感到悲伤。

  神情复杂,复杂到劳伦斯也很难向他人解释这些。

  权能·加百列是一把双刃剑,劳伦斯越是侵入他人的心神,他便越容易迷失自我,而现在他已经沉沦进其中,无法脱身。

  “你刚刚去了哪?”疫医问。

  “一些棋子,我需要确保他们在按照预计行动。”

  听到这里疫医不仅又感到一阵恶寒,好在鸟嘴的面具帮助他掩饰了这些。

  劳伦斯的棋子有很多,通过侵蚀他可以轻易地侵入一个人的心神,而那人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或许只将其当做一次诡异的幻觉。

  疫医觉得劳伦斯很可怕,他就像知晓一切会是如何发生一般,在那场死斗之中,他凭借着假死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随后暗中操控棋子们,完成他想做的事,净除机关与新教团都在他的操控中,可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

  “现在纷争已经引发起来了,加上雪尔曼斯的死,流亡者们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现在只需要让事态变得更加激烈就好。”

  劳伦斯闭上眼睛,在脑海里构思着接下来的发展。

  整个旧敦灵就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旋涡,净除机关、新教团、流亡者、劳伦斯、洛伦佐……所有的仇恨与欲望,血与铁被卷积在其中,没有人能置身事外。

  “秘血准备好了吗?”劳伦斯突然问道。

  “准备就绪,但使用后只能保持极短的时间清醒,随后便会异化成妖魔。”疫医说。

  “那就可以了。”

  劳伦斯说着看向了窗外,雨幕的尽头是漆黑的高塔,敦灵塔上电闪雷鸣,数不清的乌鸦在暴雨中飞舞,哀鸣着。

  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敦灵塔那缠绕的线缆之上总是伫立着数不清的乌鸦,它们环绕飞舞,似乎永远都不会离去。

  “你在旧敦灵内引发妖魔潮?”疫医猜道。

  “谁知道呢?”

  劳伦斯故作神秘,并不想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吐露出来。

  “我们现在要等待一个机会,疫医,一个恰当的机会,所有的齿轮都恰好的转到那一个精妙的位置之时……”

  劳伦斯抓起拆信刀,挥手间将木桌贯穿。

  “旧敦灵是一个无比严密坚固的堡垒,唯有在那个无比精妙的机会之时,我们才有能力突破他们。”

  “……你要毁了这一切?连带着净除机关一起?”疫医不禁为劳伦斯那疯狂的想法感到惊愕。

  “怎么会呢?这是个不错的城市,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但也总比让妖魔占据了这里强。”劳伦斯说,“我要击破的不是旧敦灵,也不是净除机关,而是他,只有在那时,我才有百分百的把握……”

  他说着紧接着看向了疫医,询问道。

  “对了,洛伦佐呢?”

  “他逃掉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清楚。”疫医说,他有些疑惑。

  劳伦斯对于洛伦佐的关注度有些过高了,在暗地里搜索他的情报,在科克街插满自己的眼线,可能洛伦佐也没有发觉,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劳伦斯的眼中。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猎魔人呢?只是因为他‘杀’了你?”

  “当然不是……”劳伦斯摇摇头,紧接着又说道,“不过你真的觉得一个普通的猎魔人能杀死我吗?”

  “疫医你也说了,在他杀死我后,他应该也快死了,可那具诡异的原罪甲胄出现了,它杀死了失控的圣杯血肉,并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使洛伦佐活了过来……他的体内有着圣杯的血肉。”

  劳伦斯说着抬起了手,仔细地盯着那年轻富有活力的血肉,在不久之前他还苟活在那将死干枯的躯体之中,而现在他则和年轻人一样,充满动力。

  “你知道我当时为了融合圣杯血肉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吗?为了保持清醒,我将一把又一把的钉剑贯穿着手臂,试图令那剧烈的疼痛使我警醒,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差一点就死了,失去理智异化成疯狂的妖魔。”

  回想着那一切,劳伦斯不禁也感到一阵后怕,被那怪异的感觉一点点的侵蚀吞没,就像陷入平静的深海之中,一切都是死的、灰的。

  劳伦斯的目光随即看向疫医,那镜片之后的一片黑暗,难以确定这面具下是怎样的一张脸,或者说,是否为人。

  “可洛伦佐活了下来,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使圣杯血肉十分平和的融合进身体之中,哪怕是我也做不到,更不要说一个普通的猎魔人了,而这只能说明他并不普通……”

  在那场死斗的最后,燃烧的火雨之下,那张向自己怒吼的脸。

  “是他。”

  劳伦斯轻声念叨着。

  “谁?”

  “我最值得骄傲的学生。”劳伦斯说。

  “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猎魔人,又或者说……047。”

  疫医还是有些不明白,他再次追问道。

  “所以呢?我记得你说过,梅丹佐猎魔人都死在了圣临之夜中,可他活了下来……”疫医说着发出阴冷的笑声,“在死亡的恐惧下,作为首领的他也逃掉了?在旧敦灵苟活至今?”

  劳伦斯面色犹豫,他摇了摇头,又轻轻首肯,不知道他究竟想表达什么。

  “我……我在怀疑,虽然仅仅是怀疑,但也足够令我警惕了。”

  “什么?”疫医越发听不懂劳伦斯的话了。

  劳伦斯坐正了起来,他直视着疫医那厚重的镜片,试图在那黑暗之中找到疫医的双眼。

  “这是一个不算太长的故事,有关于我现在所怀疑并警惕的一切。”

  “你说吧。”短暂的迟疑后,疫医说道。

  窗外的天空依旧是那样,淅淅沥沥,数不清的雨滴从天而降,带来冷彻的同时,也如散落的潮水般,把那些过去都带了回来。

  劳伦斯叹息着,有些怀念,但更多的敬畏。

  “他的故事,洛伦佐·美第奇的故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升华之井

  静滞圣殿。

  这里依旧是寂静与空旷,陈旧的灰尘从上方的黑暗中落下,它们均匀地铺洒在每个角落之中,就像一个死去的世界。

  除去新教皇外,根本看不到其他人,但你能从寂静之中听到那些细微的呼吸与心跳声,仿佛在不可视的地方有未知的生命存在。

  钢铁的面具之下,目光冰冷地注视着纸上的字迹。

  经过这么多天的资料整理,对过去的记录进行复查,以及对曾经的涉事人员进行拷问……在数不清的暴力手段之后,新教皇终于得到了这些,虽然不是整个事情的全貌,但也是一个可信度极高的猜测,而现在他需要一个人来证实这些猜测。

  这样想着,炽焰的焰火从他手中升起,将纸张燃烧殆尽,灰黑的残余随意飘落,可突然有股莫名的吸力拉扯着它,卷入无形的旋涡之中,落入眼前巨大的空洞之中。

  塞尼·洛泰尔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事物,那是一个漆黑的井,纯粹的黑暗,下方仿佛是无尽的深渊般,连光照进去都会被彻底的吞噬。

  升华之井。

  在炼金术师们尚在的时候,这里类似进行仪式的祭坛,通过新教皇并不清楚的方式,他们便是从这井中提炼出神秘的秘血。

  如果说静滞圣殿是猎魔人的源头,那么这里便是秘血的源头,即使已经荒废多年,可站在升华之井的边缘,新教皇依旧能嗅到那黑暗中的浓重腥臭,仿佛有数不清的尸体堆叠在那黑暗的深处。

  “将杂质剔除,使物质变得更加纯粹,美好的向上升腾,肮脏的向下坠去……”

  新教皇轻声说道,这是对炼金术最为核心的“升华”的解释。

  那是所有炼金术师都在追求的奇迹,他们认为将一个物质不断的升华,变能取得那物质的“灵魂”,而大量的“灵魂”汇聚在一起,便可以结晶成名为“奇迹”的事物。

  “贤者之石、哲人石、长生不老药……”

  新教皇回忆着那些“奇迹”的名字,这些都是炼金升华的产物,可实际上,通过不同的物质进行升华,得到的东西也是不同的,就比如从妖魔身上进行的升华,所得到的奇迹,名为秘血的奇迹。

  升华之井便是一个进行大型炼金升华的所在,美好的东西从其中涌出,肮脏的东西就此下坠至那漆黑的深井之中,福音教会进行秘血提炼有千年之久的历史了,在这升华之井中被剔除的肮脏之物也数不胜数,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它们依旧无法将这深井填满。

  似乎这是一个无底洞般,如果失足掉落下去,也只是会在下坠的过程中饿死,永远无法触及底部。

  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它究竟是什么样子,新教皇很清楚,于是在他的等待中,机械转动的声音响起,老朽的结构再度触发尘埃飞扬,刺耳的摩擦声中,沿着那井壁之上延伸出了许多台阶般的凸起,它们螺旋向下,一直落入那黑暗的尽头,深不见底。

  他没有多做停留,拿起明亮的提灯,直接踏上那古老的阶梯,向着下方的黑暗里走去。

  新教皇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彻底的没入黑暗后,似乎所有的感官都被剥离了一般,他也不确定自己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又或许是十来分钟,几小时。

  他停了下来,仰起头,新教皇已经走的太深了,步入深井之中,头顶的光点已经模糊的几乎不可见,除去手中的提灯,四周是绝对的黑暗,而这黑暗仿佛是有生命的,缓缓蠕动着,无论提灯内的烛火如何燃烧,它始终只能照亮三个台阶的距离。

  新教皇小心翼翼地行进着,这里没有任何护栏,在建立之后也再无人维护,或者说当初的建造者也没想过会有人会试图抵达这里。

  脚下这进行的路也是在后来的时光里建造出来,每个被踩踏的台阶都有着近千年的历史,而那时的人们为什么要造出这条路抵达深井之下,其目的早已消亡在了岁月之中。

  新教皇走走停停,伸出手擦拭着井壁,拭去凝实的灰尘后,在提灯的照耀下,会发现构建升华之井的是一种奇异的金属,银白泛着光。

  普通人或许认不出这种物质,但新教皇很清楚,这是圣银。

  提灯继续照耀着,圣银的表面之上刻画着诡谲的符号与花纹,这被认作炼金术的符号,在可以观察的井口之中也有着这样的东西,它们构筑在了一起仿佛是一幅巨大的画卷。

  可更令人感觉惊恐的还在后头,新教皇下行了至少有数百米之深,一路上他都在有规律地停下、观察井壁。

  井壁都是实心的,由纯粹的圣银铸造,这是难以想象的庞大数量,现在教会内储藏的圣银和整个升华之井的圣银比起来,数量简直就是湖泊与汪洋的差距,而且通过新教皇的观察,这一路走来整个井壁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似乎除去这些延伸出来的台阶,其余结构都是结合在一起的。

  这是超出人类目前技术所能做到的建筑,新教皇难以想象究竟是谁建造了它,甚至说这很可能是天然存在的东西,人类不过是在其基础上进行更改。

  他继续向下,接着不适感从心中升起,长久的黑暗考验着心智,数不清的负面情绪在阴影里滋生,一点点的干扰着新教皇,直到黑暗里传来诡异的呜咽声。

  就在自己的下方,那深邃的黑暗里,有某个生物发出低沉的声响,而这声响越来越多,它们嗅到了活人的气息,于是纷纷从长眠中醒来,发出渴血的恳求。

  新教皇听得到,宛如一场邪异的交响乐,破掉的器官与蛆虫们作响着,食腐的生物吮吸着鲜血。

  到了最后,阶梯来到了尽头,没有继续向下的阶梯了,在最后一道阶梯上放有一条斑驳染血的锁链,新教皇一只手拉住那锁链,接着看向下方。

  那里只有一团提灯无法照亮的黑暗,一个无人知晓的未知。

  “每次来都是一次考验啊……”

  新教皇忍不住低语着,即使是他在此刻也变得犹豫起来,直到鼓起勇气,向着那黑暗跃去。

  坠落的过程并不算长,只有短短一瞬,落差大概也只有三四米左右,但就是这样的距离,却令新教皇心生畏惧。

  生与死的世界之间有着一道重叠的灰色,那是生死的边缘,这悠长的行进便是在那地狱的边缘行进,而随着新教皇的那一跃,越过这短短的距离,他来到了“地狱”。

  四周还是那不可视的黑暗,空气里带着浓重的腥臭味,温度阴冷,简直就是北方的极地,呼吸都泛起晶莹的雾。

  脚下的大地柔软粘稠,紧接着他似乎踩到了水泊,明明温度如此之低,可液体却未能冻结起来,在提灯的照亮下才发觉那是猩红色的血液,向着黑暗的尽头看去,鲜血蔓延了视野的全部,仿佛这里曾逝去成千上万的人,而他们的血至今仍未干涸。

  新教皇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意外,他曾经来过这里,接着他大声地喊道。

  “我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可黑暗里那琐碎的邪异之音更加繁密了。

  新教皇明白,他只是睡的太深了,深的有些难以醒过来,钢铁的面具下泛起刺目的白光,紧接着他拔出腰间携带的钉剑,轻轻地切开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注入脚下的血泊之中,而净焰也随着血液的倾注在新教皇的身边燃烧了起来。

  惨白的光映亮了这污秽的世界,猩红的血液里浸泡着令人作呕的血肉器官,它们有的还在散发微微的热气,缓慢抽动着,仿佛还有着生命,而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诡异畸形的躯体,断肢头颅,从那模糊的黑暗里还能勉强的分辨出更为庞大的东西,只是它太大了,连火光也无法将它完全映亮。

  这里便是升华之井的井底,关于这里福音教会也没有什么具体的称呼,或许它曾经也有过名字,但被人刻意地遗忘了。

  美好的向上升腾,肮脏的向下坠去,这里集结着福音教会近千年的污秽之物,它们被遗忘在此地,可过了这么之久,它们仍未彻底的死去。

  随着活人的到来,越来越多的诡异之物醒了过来,鲜血之下有东西在移动,它们缓缓地爬了起来,能勉强的分辨出一个又一个的人形,它们似乎是人类,它们试着站起来,可身体的血肉已经和地面粘连了起来……不,那不是地面,那也是血肉,整个井底似乎都被某种巨型的血肉生物填充了,新教皇所处的位置反而像是它消化的肠道。

  它们挣扎着,明明早已死去,可血肉依旧富有生命力,数不清的手挥舞着,就像某个可憎的恐怖仪式,但新教皇完全不在意这些,继续向前。

  黑暗里他是唯一的光亮,数不清的眼睛正紧盯着他,或许当火焰熄灭的那一刻,那些妖异之物便会一拥而上。

  数不清的声音鸣响着,新教皇明明听不懂那些呜咽的声音,但他却能明白其意思。

  【是活人……活人……】

  【新鲜的血,鲜血的肉……】

  【多久了,多久没有进食了……】

  【是光!光!】

  【太刺眼了,太迷人了……】

  新教皇深呼吸,此刻这井底的侵蚀强度已经抵达了一个令难忍的程度,或许下一秒他就会失去理智,可他还在咬牙坚持着。

  他用力地抓着锁链,在这照不亮的黑暗里,这是他返回地面的凭证。

  “你来了啊……”

  突然有声音从前方的黑暗里响起,那是真切的人声。

  新教皇清楚对方是谁,直接大步走去,手腕处的伤口还在持续流血,秘血燃起净焰,一点点的燃烧黑暗。

  黑暗被驱逐,那人的样子也显露了出来……那几乎算不上一个人,他的上身血肉干枯无比,皮肤如同树皮般龟裂,紧贴着骨骼,双手就像枝条般纤细,因为血肉的消亡,多年以来骨骼已经石化结合在了一起。

  新教皇对于他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意外,看着那令人胆寒的头颅,那看起来就像一个嶙峋的骷髅头蒙上了一层人皮,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其下是一片黑暗。

  “这么多年过的如何?”

  新教皇就像个老朋友一般向他发问道,那人也十分平静地回答着。

  “还能怎么样?死也死不了,也无法真正的活着……”

  他似乎是在笑,笑声沙哑断断续续。

  “那可太让我高兴了。”

  听到这些新教皇似乎开心极了,他抬起了手,任由自己的血液落在地上,这是新鲜的血,强大的血。

  平静一瞬间被打破,那人当即跪下身子,贪婪的吸食着新教皇的血液,仿佛这是神美味一般。

  看着他那可笑的样子,新教皇摇了摇头,止住了血,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说实在,我只有面对你时,才能毫无顾虑地将这面具摘下来。”

  他点燃了一根香烟,映亮了那一直隐藏在幕后的脸。

  那是一张噩梦中魔鬼才会拥有的脸,鼻子与嘴唇的血肉完全干枯萎缩,可干枯之下狰狞猩红的血肉缓缓蠕动着,牙床与牙齿完全暴露了出来,并且沿着脖颈向下,这种诡异的生与死一直蔓延至了他的胸口,战鼓般的心脏在朽木之中跳动着。

  可这般憎恶之中,一双清澈的眼睛却镶嵌在了那扭曲的血肉之中,里面泛起淡淡的白光,看不出任何的情感。

  一支烟很快就抽完了,地上的鲜血也早已被舔食干净,两人保持着诡异的沉默,直到那人抬起头看着那张憎恶的脸,轻声问道。

  “你要做什么呢?”

  “情报,洛伦佐·美第奇的情报。”

  新教皇丢掉烟蒂,俯视着那人。

  “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死人有什么情报。”他说。

  “可假如他没有死呢?冕下。”新教皇说道。

  听到“冕下”一词,那人身体突然僵住了,紧接着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似乎变得疯狂了起来,刚刚那卑微屈从的样子不见了,他又哭又笑,干瘪的身体下吼道。

  “你怎么敢!”

  可迎接着他的却是落下的钉剑,新教皇将剑刃沿着他的那干枯的胸口刺下,并将剑刃钉死在地面上,令他不得不对新教皇低头。

  “真悲哀啊……”

  新教皇说着笑了起来,他很享受这样的折磨,在井底生活了这么久,苦痛已经干扰不到这个人了,但精神上的羞辱能令他感到愤怒,这很好。

  “我很赶时间的,所以洛伦佐·美第奇到底要做什么?”

  新教皇看着曾经的教皇,那位在圣临之夜里毫无作为的旧教皇,面对塞尼·洛泰尔的质问,此刻他又哭又笑,就像一个疯子般。

  “我不知道……”

  旧教皇喃喃自语着,无论新塞尼·洛泰尔如何转动剑刃,带来何等的痛苦,他只是重复着这样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

  就像很多年前,塞尼·洛泰尔质问他时的那样,他不断地重复着。

  “我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拉斐尔

  同一个故事,在不同的人口中却有着不同的模样。

  所有人都以为上任教皇死了……或者说在新教皇所讲述的故事里,他死了,可实际上他并没有死,而是被新教皇秘密关押在这污秽遗忘之地,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即使有人知道也没有能力来这里拯救他。

  因为这里不是凡人可以抵达的地域,这里是存在于凡人世界中的地狱。

  秘血的提炼是基于妖魔,强大的血液升华,废旧无用的血肉之躯则被投入升华之井中,这里囤积着数不清的妖魔尸体,它们有的甚至尚未死去,依靠着那被同样投下的躯体为食而活,而这样的事情持续了近千年之久。

  因此这里积累了太多的疯狂与诡异,随着深井下降的深度,侵蚀强度也在随之变高,这最深处的井底,唯有猎魔人才能保持理智的抵达这里,凡人在步入深井的途中便会异化疯狂。

  新教皇很满意自己的手段,这是座完美的监狱,用来惩罚他所憎恶之人。

  距离地面数百米之深,空气里尽是那腥臭的味道,四周是照不亮的黑暗,这里堆积着福音教会近千年来的“污秽”,旧教皇便是在这样的黑暗里苟活至今,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度过这疯狂的寂夜。

  “我不知道……”

  旧教皇就像个傻子一般,干瘪的喉咙中不断发出这重复的话语,可这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

  新教皇那狰狞的样貌上很难观察出什么表情来,他低着头看着神情错乱的旧教皇,缓缓地松开了他。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说呢?”

  他带着疑惑与不解。

  “明明只要你当时说出来了,你现在可能就在某个华贵的软床上,抱着女人饮着美酒……我许诺过你的,只要你肯说出那一切,我会保证你安然无恙地度过余生。”

  声音变得愤怒了起来,钉剑拔出又刺下,反复的贯穿着旧教皇的躯体,那破烂的身体被反复的切割着,伤口狰狞可怕,但却没有血流出,而那损伤的躯体也在极短的时间愈合了。

  旧教皇似乎已经对这痛苦麻木了,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不断说着“我不知道”。

  新教皇那残忍的暴行很快就结束了,他也清楚,这种痛苦对于旧教皇而言已经不算什么了,可仔细想想,新教皇也没有什么新的方式折磨他了。

  旧教皇也曾是高洁的信徒,他同样厌恶秘血的力量,但可笑的是他还需要这份力量,于是新教皇也令他具备了这妖魔般的力量,为他注射秘血,看着他备受折磨的样子,又将他掷入这地狱之中。

  天国的信徒此刻身上布满污秽,双翼也变得沉重了起来,宛如山石无法挥动。

  “杀了我!”

  旧教皇突然露出疯狂的神色,他的情绪变化极大,在这暗无天日的折磨里,他早已陷入了疯癫。

  僵硬的手臂无力地抓挠着新教皇的衣袍,旧教皇甚至痛哭了起来,他发出呜咽地哭声,祈求着死亡的到来,对于他而言,此刻死亡是唯一的解脱了,为此那曾经高傲的头颅也低了下来,反复撞击着地面。

  “求求你,杀了我吧。”

  他说着,可新教皇没有任何意图,只是冷冷地注视着这可笑的一幕。

  “怎么会呢?为什么想死呢?冕下,这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

  新教皇半跪了下来,他伸出手轻轻地挽起那可憎的头颅,目光温柔。

  那不是令人能感到放松的目光,在旧教皇看来那是魔鬼的眼眸,目光里带着嘲笑与讥讽。

  “冕下,我在成为教皇之后也开始看《福音书》了,我以前一直不在乎这东西,觉得不过是一群神棍的屁话而已,可如今看来我发现那里才是真理的所在啊。”

  之前那肃杀的气场消失不见了,就像朋友普通的谈话般,可越是这样的平和,越是令人感到恐惧。

  “是啊,神的影子里滋生出了妖魔,其实……它们之间是相互共生的,正因妖魔的可憎,才体现神的伟大,不是吗?可同样的,不也正因神,所以才会有妖魔吗?”

  新教皇说着,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骷髅般的脸庞,细微的焰火从指间升起,在旧教皇那本就伤痕累累的脸上,留下泪痕般的烫疤。

  “我们已经捕获了妖魔的根源,那所谓的‘圣杯’,明明只要杀死它,这一切就结束了,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纵容他们的争夺,而且为什么你自己最后也参与其中了呢?”

  他的声音愤怒了起来,旧教皇发出一阵悲鸣,在炽痛之中手指缓缓凹陷进了他的头颅之下,留下一道带血的凹痕。

  “是啊,神的影子里滋生妖魔,信仰的最中心,神圣的教会核心被欲望所控制也不意外,对吧?”

  正因这些所谓的圣徒,才落得如今的局面。

  “求求你,杀了我吧。”

  旧教皇哭泣着,猩红的血从那眼眶的凹陷中涌出。

  “为什么呢?你明明如此渴望永生,为此你甚至不愿意杀死‘圣杯’,你厌恶猎魔人,又渴望同样漫长的生命……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新教皇咬牙切齿。

  人类的欲望使人类陷入了绝地之中,对于权力的追求,对于财富的追求,对于永生的追求,正因这一个又一个交错在一起的欲望,最后引发了圣临之夜的悲剧。

  “我错了,杀死我吧……”他哀求着。

  “不不不,已经晚了啊,冕下,你已经得到了永生,你已经死不掉了。”

  新教皇残忍地说道,再度将钉剑贯穿进旧教皇的体内,用力地拉扯着。

  “人怎么会在这种环境下存活呢?又怎么能承受这痛苦不死呢?”

  “羞辱一位圣徒最残忍的莫过于将他也变成自己最为厌恶的东西吧。”新教皇说着将头靠近了他的耳边,轻声说道。

  “恭喜你,冕下,你已经成为怪物了。”

  旧教皇的动作呆滞住了,它缓缓地捂住了双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不知道它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

  新教皇站了起来,举起提灯,光芒将旧教皇身后的事物也映亮了,那是一望无际的血肉,它高高的拱起,宛如小山一般,而这小山之上有着数不清的躯体,它们大多已经死去,少部分也失去了意识,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这血肉的小山与地面结合在了一起,血肉填满了整个井底。

  【弥撒亚】级收容物,被冠以利维坦之名的妖魔。

  新教皇此刻正站在一头史上最为庞大的妖魔身上,它从坠入进井底的污秽中诞生,在近千年里不断的生长,占据了整个地下。

  没人知道它的具体形态,直至今日它也在缓慢地生长着,这是所有罪孽的结合体,万幸的是它没有自我的意识,与普通妖魔的嗜血疯狂不同,它甚至没有生物的本能,只是静静存在在这里。

  利维坦也不是它的具体称呼,而是福音教会内对于所有大型妖魔的称呼,不过这样的妖魔出现记录,在历史上也寥寥无几。

  “永生的感觉很不错吧,它活了有千年之久,而不出意外的话,你会和它共生在一起,直到下一个千年之后。”

  新教皇看向旧教皇,在灯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它的下半身早已与血肉融合在了一起,井底就像个巨大的消化道,将那些被遗弃的污秽吞食。

  旧教皇已经说不出话,可紧接着新教皇将一支香烟塞进了它的嘴里,为它点燃。

  “快享受一下吧,毕竟我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你在这里了,在你余下的漫长生命力,可少有能抽到香烟的机会了。”

  旧教皇沉默,它就像个石塑一般,不为所动。

  新教皇也不在意,他看着那延伸至黑暗尽头的血肉,只感到一阵心悸。

  “不过别担心,我们都会敬畏你的,毕竟你已经成为了它的一部分。”他说着。

  “权力的感觉真不错,当你站在世界的顶端时,你也知晓了那些更为禁忌的东西,这是我之前怎么也不敢想的,谁会知道那这才是真正的静滞圣殿呢?又或者说心枢之网。”

  新教皇用力地踩了踩脚下的血肉,脚下这利维坦妖魔便是所有的源头,那联系所有猎魔人的【间隙】,便是它,如此庞大古老的躯体,也有着可以容纳无数意识的【间隙】。

  他不清楚福音教会是如何做到的这些,不过他们将这种交流系统称之为心枢之网,直接通过【间隙】以缚银之栓下达指令。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旧教皇缓缓地抬起了头,“我明明把那些知识都毁掉了。”

  “可总有遗漏不是吗?”

  新教皇又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火光再度映亮了他那狰狞的脸。

  “福音教会还真是诡异啊……哪怕我成为了教皇,知晓了那么多的隐秘,可在面对这些东西时,依旧感到深深的无力感。”

  旧教皇沉默着,而他则继续说道。

  “洛伦佐·美第奇,我这次只是来问询有关他的秘密,根据我所收集到的,他在晚年对福音教会的掌控力越来越低,直到不得不隐居起来,紧接着你上任了,你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在暗地里与他继续博弈着。”

  “《剑鞘条约》是什么?”

  新教皇突然问道,而那干枯的身形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它继续沉默着。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其实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新教皇的余光观察着旧教皇的反应,他接着说道。

  “洛伦佐·美第奇,他对权力过分的追求,不仅仅控制了福音教会还控制了猎魔教团,可他确实是个优秀的人,天生的君主,在他的带领下我们迎来了黄金的时代,这一度堪比我们那百年前辉煌的东征。

  他和你很像,但又有些不同,你恐惧死亡,留恋于这欲望横流的世界,而他为了那美好的黄金时代,所以不甘愿死去。”

  新教皇一把抓起了那干枯的头颅,目光紧盯着漆黑下的空洞。

  “洛伦佐·美第奇还活着,对吧?”

  过了许久,旧教皇嘴角的扯出了一个看似微笑的弧度。

  “他死了,死在了圣临之夜,尸体就被埋在七丘之所中,和历代圣徒们埋葬在一起,你不是很清楚的吗?”

  “哦,真的吗?”

  新教皇也笑了起来,他玩味地看着旧教皇,接着说道。

  “冕下,你是个优秀的守秘者,无论我怎么折磨你,甚至将你抛进这里,你都不曾对我做过任何解答,也不肯告诉我那些秘密……那时你伪装的很好,可现在不同了,冕下,你这个可怜的样子,伪装起来真的很可笑啊……”

  新教皇一眼便看破了它的谎言,他接着说道。

  “他活了下来,而你也清楚这些对吧?或许你也不清楚具体的情况,但你知道他是不会轻易死的……你和他曾是对手,但现在却又为他掩饰,是因为这也涉及你,对吗?而能让你对我撒谎的事,想必这与‘真相’有关。”

  旧教皇声音有些颤抖,“不……不是的……”

  “其实我已经知道了,至少是一部分,洛伦佐·美第奇还活着,他也得到了‘永生’,不过是以占据他人躯体来达到永生,对吗?

  加百列……你们是这么称呼这个权能的吧?”

  旧教皇已经完全僵住了,在这绝望之地这么多年,它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感到所谓的恐惧了,可现在那陌生的感觉又回来了,扼住了它的喉咙。

  “不……”

  “让我想想,这个所谓的《剑鞘条约》便是与权能·加百列有关,洛伦佐·美第奇在生命的最后得到它,通过这个权能的力量侵占了他人的身体活了下拉,而他的本体则在圣临之夜死去。”

  “不可能!那个权能已经被封存起来了!而且洛伦佐·美第奇那么老了,他根本无法承受秘血……”

  旧教皇吼道,可他的声音随即降了下来,它看着那魔鬼般的脸庞,不敢相信。

  “你骗我……”

  “是啊,这漫长的折磨确实起效了,至少你的思绪不再如以前一般敏捷。”

  新教皇目光悲怜,曾经强大的教皇在这井底漫长的折磨中也变得疯狂,变得远远不如以前。

  “那些资料已经在圣临之夜里燃烧殆尽,即使我成为了教皇,也只是勉强得到些许的片段而已,但你也知道我很聪明的,如果不聪明我是当不上教皇的,所以我根据那些资料拼凑出了这个故事……

  其实我也知道你不会说的,这次来也不过是为了让你证实一下我故事的真假而已,看起来这是真的,洛伦佐·美第奇他还活着。”

  新教皇缓缓说道,他越是讲述,旧教皇的脸上越是涌出所谓的疯狂。

  “其实最让我意外的是,你居然为他做掩饰,你不希望我知道这些,所以说……权能·加百列与‘真相’有关,是吗?”

  这句话彻底引爆了旧教皇,它疯魔般的抓挠撕咬着新教皇,可它的攻击是如此的无力,只不过是徒劳而已,哀嚎着哭泣着,最后它停了下来,声音充满着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真相’呢?”旧教皇不理解。

  “我以前倒不在意这些,我看得很开,猎魔人不过是个工作而已,可圣临之夜改变了这一切,很多人都死了,我熟知的人,我喜欢的人,我爱的人,就连我也在那夜里丢了半条命……”

  他说着忍不住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那狰狞的脸庞,紧接着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那时起我就在想,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说着是为了维护人类的理智,可我们连敌人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是啊,妖魔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它们究竟是为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呢?如果说它们是神的影子,那么所谓的神又在哪里呢?

  妖魔究竟是什么?

  这个世界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教皇的声音很平静,但平静之中却有着无法熄灭的怒火。

  “大家就那么轻易地死了,可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死也不知道,真可笑啊……”

  旧教皇停止了哭啼,恍惚间所谓的理智久违地回到了这具躯体之中,在这绝望的井底,它短暂地清醒着。

  “可那并不是一个好的‘真相’,你不会喜欢的,这只会铸就更大的错误而已。”

  “我不在乎。”

  “你会死的。”

  新教皇一愣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问道。

  “你知道九夏吗?”

  “那个远东的国度?”

  “是的,那里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什么?”

  “朝问道,夕可死矣。”

  新教皇丢下烟盒,里面还剩着几支香烟,这并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在这绝望之地里却犹如珍宝。

  “省着点抽,说不定我下次来会是几十年后了呢?毕竟我们猎魔人还能活很久。”

  他说着便转身离开,提灯映亮了前方的道路,流动的血液不断向前延伸,宛如猩红的海洋。

  旧教皇有些呆滞地抓起烟盒,它望着那缓缓离去的身影突然有着莫大的恐惧,那光不断的离去,黑暗一点点地将它拖了回去,它再度疯狂了起来,哀嚎着。

  “回来!求求你回来!”

  这里太黑暗,太寂寥了。

  “求求你!杀了我吧!”

  这样的永生对于旧教皇而言太痛苦了,可它死不掉,它与这庞大的血肉维系在了一起,它会渴会饿,但它永远不会死去。

  新教皇没有理它,只是抓住来时的锁链,跟着它返回入口。

  那光点越来越渺小了,直到几乎消失在视野之中,旧教皇崩溃了,它忍受了无尽的黑暗,终于看到了光芒,可此刻那光芒却在离去,它厉声诅咒着。

  “你以为为自己取一个人类的名字就会成为人类吗?你和我一样是怪物!彻头彻尾的怪物!”

  幽深的黑暗里,那怨毒的声音回荡着。

  “你终会我和一起死在这里的!拉斐尔!”

  拉斐尔停下了步伐,他转过头却看不到旧教皇了,有的只是一片缓缓蠕动的黑暗。

  提灯映亮了他的四周,那是数不清的尸体,一个又一个的人,它们也是被从升华之井中丢下来的,在这漫长的时光里,尸体堆积成小山的模样。

  “当然了,我当然会死在这里的……”

  拉斐尔轻声说着,神情悲怜地看着那些亡者们……那不是普通人,那是猎魔人,这些所有的尸体都是猎魔人,而这便是所有猎魔人最终的归宿。

  他们源自升华之井,也将终于升华之井。

  第一百一十七章 棋子们

  “所以这就是你的猜测吗?”

  窗外的雨洗礼着旧敦灵,仿佛要将所有的污秽洗净,室内的烛火静静地燃烧,融化的蜡油漫过,紧接着凝固起来。

  疫医听完了劳伦斯所讲的故事,不长也不复杂,只不过是一个老人一生起起落落的缩影而已。

  “是的,我怀疑洛伦佐·美第奇他没有死,他掌管福音教会这么久,我不相信他没有看过《启示录》。”劳伦斯眼神阴沉,只感到一个无形的敌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哪怕是我都能其中找到这样‘永生’的办法,洛伦佐·美第奇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属于他的‘不朽’呢?”

  劳伦斯想着,拿起桌面上的一张黑白照片,里面印有一位熟悉的人,洛伦佐·霍尔默斯。

  “劳伦斯……”

  疫医想到了什么,只感觉到一阵惊恐,他有些畏惧地说道。

  “你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个权能的人,权能·加百列。”

  劳伦斯僵硬地点点头,声音有些沉重。

  “洛伦佐·美第奇……那个男人支配了我的一生,我成为了他控制猎魔教团的奴隶,直到有一天他老去了,可即使老去了,他也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在晚年有目的地谋划着什么,有人说他在寻找‘不朽’的办法。”

  “真是如此吗?”疫医问。

  劳伦斯短暂地沉默着,紧接着长叹了一口气。

  “他确实在寻找‘不朽’,当时他说他需要猎魔人作为长期护卫,接着便从教团里带离了一位新晋的猎魔人。”

  他随意地说着,可却因这突然勾起的回忆感到恐惧。

  回忆的过去逐渐清晰了起来,将劳伦斯心里的谜团瞬间洞穿,他的眼瞳紧缩,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是啊……就是这样,洛伦佐·美第奇也找到了权能·加百列,他通过这个力量篡夺了那个猎魔人的一生,以此活了下来。”

  疫医的心也沉了下来,他以为他们已经是幕后的操手了,可在黑暗的更深处,仍有一双眼睛窥视着这一切。

  “那个被带走的猎魔人是洛伦佐·霍尔默斯吗?”

  这便是劳伦斯如此针对洛伦佐的原因,在那列车的死斗之后,不仅仅“洛伦佐”这个名字,他的种种诡异之处,也不禁让劳伦斯往这个方向怀疑着。

  他才是圣临之夜最大的赢家,洛伦佐·美第奇才是真正的赢家。

  “不……实际上我也不清楚那个被带走的猎魔人是谁,当时洛伦佐·美第奇暗地里的力量依旧强大,而我当时也需要他的帮助……毕竟洛伦佐·美第奇倒下后,那些权贵都希望我死去,一个猎魔人作为枢机卿太令他们感到恐惧了。”

  劳伦斯讲述着那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过去了。

  “洛伦佐·美第奇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直到今日,我们只能仅凭猜测来推断他的所作所为,不是吗?

  不过那个被带走的猎魔人不是洛伦佐·霍尔默斯,我记得他,他是047,被冠以梅丹佐之名的猎魔人……”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疫医有些不明白。

  “我也不清楚,而这也是我们现在要做的,那个被带走的猎魔人至今下落不明,可现在出现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反倒疑似洛伦佐·美第奇……就像我说到那样,疫医,这个权能有着很大的副作用。”

  “记忆的混乱?”

  “没错,我们在不同的意志间穿梭,不同的人生与我们的人生混合在了一起,变得混乱,在这令人窒息的黑夜里,我们需要一个指明道路的启明星。”

  劳伦斯皱起眉头,继续分析着情况。

  “洛伦佐·美第奇没有经受过【神眷洗礼】,他没有得到那诡异的记忆,故此他需要别的东西作为‘启明星’。”

  “名字。”疫医说。

  劳伦斯点点头,肯定道。

  “这也是我怀疑洛伦佐·霍尔默斯的原因,他将自己的名字作为了启明星。”

  “可这也只是怀疑。”

  “确实,不过只是怀疑也足够令人警惕了,疫医,你没见过洛伦佐·美第奇,他是纯粹的人类,有着纯粹的意志。”

  劳伦斯心存敬畏,他一生不曾畏惧过何人,但洛伦佐·美第奇算是其一,每次面对他,劳伦斯都能感到那磐石般的压力,仿佛下一秒自己就会死去。

  他曾以为洛伦佐·美第奇死了,可现在他如幽魂般归来,一瞬间劳伦斯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无力反抗的奴仆,只能在他的允许下苟且的活着。

  “圣临之夜一定还发生了些别的事,但我不知道,也无法知道了,就像我们现在也无法判断这猜想究竟是真是假。”

  劳伦斯拿起其余的几张照片,黑白的画面上是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

  “不过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把他们都杀掉就好,无论是否为洛伦佐·美第奇,都杀掉就好。”

  突然的敲门声响起,劳伦斯和疫医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疫医转过身,喊道。

  “进来。”

  门被推开,熟悉的男人提着箱子站在门旁。

  那是恩德,他负责着劣质秘血的走私,在洛伦佐的追击中,是将劣质秘血运送回了这里。

  “都准备好了?”疫医问,这么大批量的劣质秘血,能再度掀起灾难。

  “是的。”恩德点点头,举起手中的提箱,“已经做好投放准备了。”

  “要现在开始吗?”疫医转过头问劳伦斯。

  “不……我们没必要亲自动手,只要顺应着局势,让新教团与洛伦佐之间争斗起来就好。”劳伦斯说。

  “你能确保这些吗?”

  “当然,我可是个足够优秀的监视者,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中。”劳伦斯自信极了,随着这些天的【间隙】穿梭,他对于这份能力越发熟练了起来。

  “我安插的那些棋子,也该利用了一下了。”

  劳伦斯示意恩德离开,看了一眼疫医,他接着闭上了眼睛,烛火摇曳。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他已经出现在了一个乐曲升鸣的舞会之中,他身穿华丽的衣装,正与一个娇美的女士舞蹈。

  “您的舞步越来越好了啊。”女士赞美着。

  “您也很好。”

  萨利卡多公爵轻轻地亲吻她的手背,随后走离了舞池,他的目光变得凌冽,判若两人。

  劳伦斯当初对于萨利卡多庄园的袭击多少还是成功了一些,他成功的侵蚀了萨利卡多公爵,并在后来的时间里,以萨利卡多的身份进行活动。

  这也是为什么雪尔曼斯会与萨利卡多相遇的原因,他以为是自己找上了萨利卡多,可实际上是劳伦斯找上了他。

  通过这些,劳伦斯以这种极端诡异的方式与净除机关达成了联系,并且这个渗透还在不断延伸。

  有时候他也觉得庆幸,自己在之前随意安插的信标,在此刻成为了他进行监视的渠道,并且以这种方式操控着整个局势。

  就像头无形的毒蛛,无形的线构筑成无形的网,而这个网早已笼罩在了每个人的身上。

  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那封信会是劳伦斯寄来的,而像这样的信还在整个旧敦灵内不断的扩散,将各方势力引向他想要的方向。

  劳伦斯犹如幽魂般,站在黑暗的幕后,将这躁动的城市推至深渊。

  ……

  似乎有什么东西来,就在自己的身边,它借着自己的躯体窥视着这个世界。

  希格也有些难以言明这种感觉,他起初并不在意,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频繁了,有时候希格甚至觉得有另一个自己在自己的意识深处。

  用力地摇摇头,试图把这些奇怪的想法都摇出去。

  有昏暗的光洒下来,透过彩绘的玻璃落在自己的身上,那光芒黯淡,仿佛失去了颜色一般。

  希格看着这座熟悉的白教堂,他最开始来到这里,只是一次误入,那时这里还没有成为互助会召开的地方,只是一个废弃的教堂,里面生活着一位朴素的神父。

  那个神父已经很老了,希格来的时候甚至不敢相信他是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也是自那次相遇后,希格便会时不时感到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幽魂寄付在自己的身上,看自己所看的。

  希格还记得那个夜晚,自己刚刚因吸食致幻剂而被工厂开除,情绪低落中和那位神父聊了很多,希格之后还回到过这里了,但那位神父却不在了,他似乎离开了,毫无踪迹,希格也问过周围人,他们也不清楚这些。

  雨点拍打着玻璃,潮湿的雨汽沿着门缝涌入,突然的寒冷令希格打了个寒颤,可紧接着剧烈的欢呼将这一切打碎。

  大家环坐在一起,相互讲述着最近的遭遇,快乐与悲伤,然后在欢呼声中结束今天的互助会。

  希格显得有些游离,他以为乔伊会来的,可是今天乔伊没有到,这让他有些失落,不过想想也是,乔伊也有着自己的工作,不像自己。

  人们互相告别,打起雨伞逐一离开,快乐来的如此突然,而落幕也是如此迅速,当希格回过神时,教堂内便只剩下他自己。

  一切都是乱糟糟的,希格反正也没有什么急事,便把那些被撞乱的椅子重新摆好。

  “你不着急走吗?”有人问。

  “不着急,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希格微笑着应答。

  接着声音从另一端响起,医生走了过来。

  “嗯,你最近看起来还不错,感觉自己能融入生活之中了吗?”医生问道。

  希格的神情有些犹豫,但想起最近的生活,他还是用力地点点头,有些开心地说道。

  “是的,这感觉很不错。”

  “是吗?希格你是觉得自己有问题吗?”医生又问道。

  “什么意思?”

  “我是医生,普通人是不会找医生的,只有病人会找医生,你觉得你自己是个病人吗?”医生说着希格有些听不懂的话。

  “我……”

  希格回想着,其实他也很清楚这些,自己在吸食致幻剂之前,他便觉得自己不同,他不清楚这是否是什么所谓的内向,又或是其他什么东西,但确实不同,和普通人不同。

  “人类是群体性的,个体的不同,只会是异类,所以异类便是疾病,而疾病需要根治……我是这样认为的,互助会的大家都是因致幻剂汇聚在一起,可实际上没有致幻剂,大家在人群中也是异类。”

  医生站在阶梯上说道。

  “这便是世界,它会让我们失去自己的特点,变得平庸,直到和其他人一样。”

  “你觉得这是特点?”

  希格不明白,自己这富有缺陷的性格,让他的生活很痛苦,可这痛苦在医生的眼中却是特点。

  “不是吗?我们天生如此,就像我们天生拥有着不同的瞳色,难道因为和别人的不同,便要把这天生的特性给改变吗?”

  医生微笑着,他看着希格那困惑的眼神,接着说道。

  “你很特殊。”

  “我?”

  希格指了指自己,有些不明白。

  “是的,希格,我想你好好聊聊,关于你自己。”

  詹姆斯·莫里亚蒂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希格的对面,他依旧是那副平和的样子,就像旭日阳光,令人很难对它产生警惕。

  “我自己?”

  “大家都平凡地活着,可大家很少真切地了解自己,不是吗?”

  莫里亚蒂说着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敲击着希格的心脏,明明动作并不强烈,可希格却觉得有重锤击打着自己的心脏。

  他呆呆地看着莫里亚蒂的眼眸,眼镜片上倒映着自己那有些呆滞的脸,接着有炽白的焰火吞没了这一切。

  突然间所有的声音都轰鸣了起来,它们都有频率地高歌着,直到汇聚成如潮的雨声。

  无形大雨笼罩了希格,它存在于每一处,带着冷彻的寒意不断的坠落,涌动的潮流中白教堂消失了,当他回过神时,希格发觉自己正站在空旷的原野上,淋着冰冷的暴雨,目光缓慢地移动着,希格恍惚间看到了,在那雨幕的尽头……

  那座临海的小镇,那座自己永远回不去的小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原初妖魔

  朦胧的雨幕里,漆黑的影子紧追着疾行的列车,汹涌的蒸汽从机械的缝隙里溢出,犹如锐利的刀锋,轻易地刺穿风雨。

  洛伦佐从骏马上高高跃起,一把抓住列车的边缘,锋利的钉剑刺入钢铁的缝隙之中,伴随着洛伦佐的用力,车门被缓缓撬开,这是个列货厢,洛伦佐将其撬到勉强可以供一人进入的大小,紧接着钻了进去。

  货物没有堆满整个货箱,这给了他些许休息的地方,他靠着货物,雨水与寒风顺着撬开的缝隙涌入货厢里。

  洛伦佐喘着粗气,在休息了一会后,他缓缓地坐了起来,虽然动作轻微,但还是扯动了伤口,弄得他一阵龇牙咧嘴。

  好在洛伦佐只是被坎特雷拉波及了而已,这致命的毒素还不至于杀死他,加上秘血的治愈,洛伦佐已经好了不少,但时不时还是会有鼻血流下。

  简单地擦了擦,目光望向车厢外,雨幕遮掩了一切,洛伦佐觉得这辆列车就是行驶在虚无的世界之中,永远抵达不到终点。

  稍微地发了会呆,洛伦佐将怀里的笔记取了出来,这是雪尔曼斯在最后交给自己的,当时老人那愤怒的神情,他似乎坚持到那时,只是为了把这份笔记交给自己。

  “被诅咒的知识……”

  洛伦佐回想着这句话,这不是洛伦佐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虽然表达上可能有所不同,但炼金术中也常有这样的意思。

  似乎触摸到了什么,洛伦佐的呼吸不由地急促了起来。

  笔记厚重朴素,上面还带有点点的血迹,洛伦佐已经分不清这是自己的,还是雪尔曼斯的了。

  他刚准备打开笔记,可紧接着看到了夹在其中的书签,位置是在笔记的最后几页。

  洛伦佐回想起了自己潜入时的情况,当时雪尔曼斯便是在笔记上书写着什么,随后他便遭到了刺杀。

  他有理由相信这份笔记的珍贵,在刚刚经历的一切,雪尔曼斯所做的都是在保护这份笔记,又或者说,让自己把这笔记的知识带离那个绝地。

  沿着书签打开,纸页上的墨迹还没有完全干涸,看起来这便是雪尔曼斯最后写下的文字,字迹起初还十分工整,可雪尔曼斯自己似乎出了什么问题,越到后头他的字迹越发潦草,甚至还有大片的血迹覆盖在纸页上。

  洛伦佐感到些许的压力,新教团的猎魔人已经被他甩掉了,而他正坐在疾驰的列车上,他已经很安全了,可随着阅读雪尔曼斯的字迹,诡异的危机感逐渐降落在他的身上。

  “妖魔……究竟是什么?”

  妖魔是种很特殊的东西,哪怕这么多年以来,猎魔教团累积的知识,也难以对其进行很好的概况。

  不过简单而言,妖魔是一种极为强大的生物,出众的力量与速度,恐怖的生命力,还有那嗜血的欲望,不过说到底这也不过是头强大的生物而已,可当涉及那侵蚀的性质时,妖魔的可怕便迎来了质变。

  每头妖魔都是携带侵蚀的污染源,那诡异的压力会使一个人疯狂,直到也变成妖魔一样的可憎生物,如果条件可以,只要有涉及范围够广的高强度侵蚀,便能将整个城市的人转化为妖魔。

  这也是人类即使掌握了科技,也难以对抗妖魔的原因,剑与枪火能轻易地摧毁妖魔,但却无法杀死那无形的侵蚀,而那无形的侵蚀却能穿透坚固的甲胄,将理智拖入疯狂的深渊。

  因此,猎魔教团的猎魔人,净除机关的上位骑士们……这些经过实验亦或是炼金药剂加持过,具有对侵蚀抗性的人出现了,他们成为了对抗妖魔的主力。

  随着蒸汽机掀起工业革命后,人类便不再缺乏对抗妖魔的武器,而是缺乏不被侵蚀吞没、能直面绝望的理智。

  洛伦佐抓紧了笔记,试图将每一个字符都牢牢地记进脑海里,越是阅读,他越是能感受到那窥见真相的恐惧感。

  风和雨都冷了起来,浓重的雨雾包围了列车,除去脚下那孤单的铁路,以及四周那无际的绿野外,什么都没有了。

  洛伦佐伸出手,他握紧了钉剑,把它抱在怀里,明明四周没有人敌人,但好像这样做能给他带来些许的安全感。

  隐约间,似乎又能听见雪尔曼斯那苍老的声音,他一边书写着这可怕的真相,一边念叨着。

  “妖魔的强弱又是如何区分的呢?

  由于侵蚀的原因,即使过了近千年,我们依旧没有对妖魔建立起足够详细的分级……也有可能过去我们曾尝试过了,但就像那些因侵蚀失落的知识一样,它们都未能流传下来。

  不过虽然如此,但大概的种类在猎魔教团中倒有记载,根据妖魔的种类与具体效应不同,命名为胃咀草、噩境之幻……

  但这也只是种类而已,并没有具体个体的强弱之分,有的妖魔极为普通可以轻易杀死,有的妖魔则十分强大,难以击破。

  他们曾想根据妖魔的体型与力量来区分,可我觉得应该是以侵蚀强度来分级。

  是啊,侵蚀强度,说到底这种无形的精神浸染才是妖魔最为可怕的根本,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它们那妖异的肉体只是一个躯壳而已,真正可怕的是那疯狂的意志。”

  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有晶莹的液体滑过洛伦佐的额头,他擦了擦,明明是如此阴冷的天气,他却觉得无比燥热。

  洛伦佐慌张地看着四周,在意识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后,他才略微安心了一些,但在这之后他才发觉自己刚刚那可笑的行径。

  自己在害怕什么?

  洛伦佐低头看向笔记,没有任何侵蚀感,这本书没有被污染,可就像熟知的认知危害一样,洛伦佐越是阅读,越会感到不安,源自直觉的不安,人类那野性的本能警告着他。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不由地唤醒秘血,暴虐的力量在血管里奔腾。

  猎魔人唤醒秘血是需要一个时间过程的,在秘血没有被唤醒时,猎魔人也仅仅是比普通人强大一些而已,可当秘血不断的苏醒,那禁忌的力量便被赐予给了这具躯体,越过临界值,便是朝着妖魔化前进。

  这是个很危险的过程,因此每个猎魔人都会按照敌人的强弱唤醒秘血,而不是一开战便提升至极限。

  “更为奇怪的是,我们这么多年以来遭遇的妖魔都是由人类异变而成的,是的,没错。

  至今为止……至少在我的认知里,我们还没有遭遇到纯粹的妖魔,【原初妖魔】,那么是否说,从自然界天生诞生的【原初妖魔】并不存在呢?

  如果从这个角度思考的话,这千百年来看似与妖魔的斗争,实际上都是人类的互相残杀,某个诡异的力量将人类异化成妖魔,随后这个妖魔将更多的人类转化成妖魔,于是我们拔剑相向。

  与其说妖魔是对一个生物、一个未知的称呼,其实倒不如将它理解为某种……疫病?

  就像曾经肆虐英尔维格的黑死病一般,在过去历史的某天里,名为妖魔的疫病爆发了,它扩散席卷了整个世界,我们躲在黑暗里无力地抵抗着,因为侵蚀的存在,有关其的资料都被遗忘了,到了最后,我们甚至忘了妖魔原本的模样,对于这个存在怪物的世界习以为常。”

  雪尔曼斯的字迹到了最后已经变成了潦草的符号,洛伦佐勉强能辨认出其中的文字,可紧接着他猛地发现,数不清的潦草符号在整个纸页上构成了个诡异繁琐的画卷。

  洛伦佐可不认为雪尔曼斯在写这些时,还有闲心利用字迹画画,这更像是他在书写的过程中被什么东西影响了一样。

  在猎魔人的生涯里,洛伦佐遇到过这种情况,一群受到了侵蚀的家伙看到疯狂的幻觉,还以为自己被神眷顾了。

  “可……这个理论真的正确吗?如果【原初妖魔】不存在,那么我们曾捕获过的、妖魔这个概念的根源【圣杯】又是什么呢?而且当时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认为【圣杯】是一切妖魔的根源呢?”

  接下来的文字已经失去了基本的逻辑性,洛伦佐现在能隐约地感受到当时雪尔曼斯的疯狂,他似乎是在维系最后的理智,写下的话语都是片段性的,想到什么写什么。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瘟疫,那么引发这一切的【零号病人】又是谁呢?【原初妖魔】?还是所谓的【圣杯】……

  不,不对劲,如果这么来看的话,以妖魔侵蚀的传播能力,哪怕目前的猎魔人再扩充十倍以上,我们也难以遏制妖魔的洪潮……有什么东西在限制着妖魔的数量……

  一切都应该有一个起始的源头,可是我找不到,我找不到源头,我找不到故事的源头……”

  洛伦佐的目光紧缩,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看完了最后一段潦草的字迹,缓缓地合上了笔记,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放进自己的衣怀里。

  他松开了钉剑,擦去手心的冷汗,再度用力地将其紧握。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洛伦佐觉得自己就像经历了一场恐怖的风暴,自己对世界、对妖魔的认知被撕碎,然后再次重补在一起。

  这个世界远没有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那么……接下来我会死于什么奇怪的意外吗?还是说凭空出现什么该死的妖魔,将我一口咬死?”

  秘血升腾,洛伦佐一脚踹开了车门,货物被狂风拖拽着抛向后方,冰冷的雨水灌入车厢内,呼啸的风声在耳边不断鸣响着。

  洛伦佐还记得当时雪尔曼斯的死意,就像他在笔记里最后一段上说的那样。

  雪尔曼斯·博尔吉亚并不是一个多么出色的人,能有今天的地位除去对神的信仰外,也不过是家族遗留的力量在帮助他而已,哪怕是这样算是平庸的人都能发现这些历史的疑点,那么那些伟大的先贤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呢?

  不,他们发现了,可在发现后他们就都死了。

  这是雪尔曼斯笔记里最后的话语,他认为有某种未知的壁垒限制着我们,限制着所有人对于世界真相的探索,所有触及之人都死了,所以雪尔曼斯才在赴死前那样严肃地告诫着自己。

  “知识是受到诅咒的……”

  洛伦佐警惕地看着四周,如果雪尔曼所认为的是真的,那么洛伦佐已经触及到了那未知的壁垒,人类认知的边界,随着他的触碰那些沉睡之物也纷纷苏醒了过来。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黑暗缓慢地卷动着,似乎有什么实体要从黑暗中出现,可紧接着这一切看似诡异的变化停滞了。

  洛伦佐有些不解,但这却是实际发生的,那种极度不安的感觉在散去,就好像那些告死的死神突然放弃了对洛伦佐的狩猎一样。

  列车冲破了这无止境的雨幕,庞大的灰色剪影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旧敦灵近在眼前。

  洛伦佐觉得有些意外,他坐在车厢的边缘,看着那一望无际的旷野,阴郁的云层仿佛连接着天幕与大地。

  列车带走了洛伦佐,却把另些令人感到不安的东西留下了。

  暴雨倾注在大地之上,万千的雨流之中,能勉强地察觉到雨丝的坠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扭曲了。

  它们站在铁轨之上,遥相对望着,磅礴的雨幕下,在空气中勾勒出两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形状。

  “你是谁?”

  虚无之中有声音响起。

  “当虚无的意志有了实体,它便可以干涉物质,可同样,拥有了实体的它,也可以被干涉……”

  另一个人没有回答声音的问道,只是自言自语着,似乎是在确认目前的情况。

  “你……不是‘我们’,这怎么可能?”

  虚无之中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它显得很困惑,还很不安。

  而那人依旧没有回答它,那人沉默着,雨幕里,两个人幽魂般的存在互相警惕着,直到下一刻有急促的鼓点声响起,那是心脏跳动的声响,在这孤寂的雨幕下有两颗无形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一瞬间恐怖的侵蚀引爆了一切,那种无形的力量卷动着整个世界,它拉扯着暴雨狂风,汇聚成风暴,大地在这力量下崩溃,鲜草与土壤就像被无形的剑刃切割、翻起,钢铁的铁轨如游蛇般狂舞,最后固定成扭曲的模样。

  那未知的力量来杀洛伦佐了,所有触及边界之人都会迎来这样的下场,可这一次告死的死神受到了阻击,而那阻击源自于另一位死神。

  超越未知的未知在此地交战,更为猛烈的冲击泛起,随即整个刚刚涌现的风暴溃散了。

  一切是如此突兀,刚刚还是末日般的景色,可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大雨依旧坠落着,只不过这次雨幕下没有那如幽魂般不可视的身影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休息

  洛伦佐不认为自己会和“家”这个温柔的词汇有什么牵连,可每当自己出生入死之后,再次看到旧敦灵时,洛伦佐都会感到一阵所谓回到“家”般的亲切感。

  机械永不停息的工作,熔炉里的火燃烧升腾,大雨在渠道里奔涌,最后回归泰晤士河。

  即使是这该死的雨季,也无法阻止这个社会的转动,雨伞汇聚成河流,贯穿着城市的街道,铁蛇如同游鱼一般,伴随着汽笛声在其中前行,又或者在蒸汽涌动间开启车门,数不清的人鱼跃而出。

  在中庭之蛇系统下,整个城市的交通依旧有序的运行着,不过在这之中那象征身份与财富的马车反而可笑了起来,与那先进的机械相比它变得落后……实际上在几年前街头上还是能随处见到马车的,可如今随着机械的发展它们也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人们甚至会觉得这个城市是活着的,它在成长,也在变化,就像一棵大树般,有着属于自己的生态系统,钢铁与机械的生态系统。

  洛伦佐站在街头的角落里,身上湿淋淋的,还带有肮脏的血迹。

  因为雨季,战争飞艇们纷纷下潜,城市治安监察的主力便变成了骑警们,他们冒着大雨,行进在街道之上。

  以目前这个复杂的局势来看,洛伦佐不想惊动任何人,而且他刚刚才死里逃生,洛伦佐现在只希望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科克街121A,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好好睡一觉。

  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没有伞,指不定就被当做了从下城区潜入的异乡人。

  洛伦佐这样想着,随后靠近了街头,他在思考要不要抢劫一个路人的雨伞和衣服,刚准备动手,紧接着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

  男人打着雨伞慢悠悠地行走在街头,从离婚的悲痛中走出来后,他慢慢地发现了生活的乐趣所在,自己可以睡在客厅里、睡在厨房里,可以在外头鬼混一整天,也可以在厕所里把自己灌得醉醺醺。

  他自由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前半生简直就是活在束缚之下,做什么事都要瞻前顾后,还要顾及他人的想法。

  现在他的感觉棒极了,提袋里装着美酒,就连这湿漉漉的水汽也变得温和了起来。

  生活真的很美好,直到他看到一个流浪汉似的家伙出现在自己眼前,他有些看不清他,可随着靠近,他的脸色逐渐惊恐了起来。

  目光在四周来回扫视着,他试图找一个可以躲闪的地方,可他还是太慢了,正准备行动,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伞把,两人共乘在同一把雨伞之下,就像一对亲密无间的朋友。

  “好久不见啊!布斯卡洛主任!”

  看着那恶劣的表情,嗅着那近在咫尺的血腥味,布斯卡洛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可人生艰难的地方就在这里,明明眼前这个家伙无比的招人烦,可布斯卡洛还得流露出一种老朋友的表情。

  “好……好久不见,霍尔默斯先生。”

  ……

  汉莫灵街147号。

  洛伦佐脱去潮湿的衣服,穿着布斯卡洛递给他的衣服,可能是体型差距,洛伦佐穿着他的衣服感觉就像在穿睡袍。

  布斯卡洛的家很大,在之前他和他的妻子还有一个女儿生活在这里,可离婚后他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这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布斯卡洛一个人。

  洛伦佐还记得自己上次“非法入侵”时,这里的场景,房子很整洁,一切井井有条,充满生活的气息感,可现在酒瓶在地上乱滚,衣服与杂物堆积在地上,有些角落里还散发着见鬼的酸臭味,仿佛这里居住着什么深山野人。

  布斯卡洛坐在杂乱的沙发上,从提袋里取出买好的美酒,也不讲究什么仪式感,咬开塞子便对瓶吹了起来,豪迈的令洛伦佐都忍不住刮目相看。

  洛伦佐不喜欢结交朋友的一大原因便是自己身上带有着秘血,而这禁忌的秘血会吸引来邪异之物。

  这一点在雪尔曼斯的笔记中也有所解释,雪尔曼斯将这种情况称之为“趋光性”。

  在一望无际的黑暗里,身怀秘血的洛伦佐便如那光点一般,吸引着黑暗里的飞蛾,它们朝着焰火前行,蜂拥而至。

  由于这种“趋光性”,所有的邪异都会靠近洛伦佐,而洛伦佐也会不由的靠近它们,并且这多多少少的会波及身边的人,洛伦佐不希望有无辜者遭受这些,所以除非必要,不然他一直会是孤独一人。

  不过超出预料的事还是发生了。

  有时候洛伦佐也不禁在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命运”这种东西,是否因洛伦佐最初与布斯卡洛的交集,从而导致了自己在那死亡的列车上再次见到他,而这种影响又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可这种事,谁又说的清楚呢?

  “要来一杯吗?”

  布斯卡洛突然喊道,他看着靠在窗台边的洛伦佐,举起了酒瓶。

  “白天就喝这么多?”

  “一是想喝了,二是壮胆。”

  布斯卡洛说着看了一眼洛伦佐,又看看那靠再墙边的武器,上面泛着危险的弧光,抛开洛伦佐那神经质后,在布斯卡洛的眼里,洛伦佐的定位可是个都市杀人狂。

  现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医生和一个杀人狂独处一室,洛伦佐也有点理解他喝酒壮胆了。

  洛伦佐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刚刚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战斗,还有那爆炸性的知识。

  即使到了现在,那种诡异的不安感还是如此的真切,就好像在洛伦佐看不到的地方,有百眼的怪物在紧盯着他,数不清的眼球都随着洛伦佐的移动而转动,磨牙吮血,准备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这真是太累了,太累了。

  洛伦佐以为杀了劳伦斯便能完成圣临之夜的复仇,可随着他对过去的发掘,他发现这一切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

  无论他向火堆里添加多少柴薪,都难以照亮这片深不可测的黑暗。

  “她们是不会回来了吗?”

  洛伦佐试着放松下来,接着对布斯卡洛说道。

  “谁?”

  布斯卡洛有些醉醺醺的,显然没明白洛伦佐的意思。

  “你的妻子,还有女儿。”洛伦佐说。

  “上次我来时,你至少还在收拾房间,毕竟她们要是回来看这一地狼藉也会生气吧,可你现在……”

  洛伦佐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们不会回来了,所以布斯卡洛也不在乎这些事了,屋子乱糟糟的,说是自由了,其实也是放纵了。

  “霍尔默斯先生,这就是婚姻。”

  布斯卡洛没有丝毫的难过,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洛伦佐。

  “好吧,其实刚开始我还是挺难过的,即使看腻了我的妻子,可我还是很爱我女儿的……不过后来也就习惯了,我又找回了年轻时的感觉,快乐的不行。”

  洛伦佐似乎多虑了,布斯卡洛说着便举着酒瓶载歌载舞了起来。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布斯卡洛都蛮怕洛伦佐的,毕竟他们从相遇的开始,便很糟糕,但就像洛伦佐习惯了妖魔一样,布斯卡洛也习惯了洛伦佐,反正也无力反抗,不如趁早享乐。

  “等等,你这是失业了吗?”

  洛伦佐看到了地上的账单,一堆又一堆。

  “哦……这个啊!也是没办法的事啊,放纵过度多多少少也会有点坏处,比如忘记上班之类的。”

  布斯卡洛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想面对洛伦佐还是什么原因,他把自己灌醉了过去,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这种感觉就像“老子睡着了,你爱干啥干啥吧,只要我睡醒了你不在就行”这个意思。

  洛伦佐神情复杂,看起来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神经质,不过大家很少把这些显露出来。

  把布斯卡洛抬回他的卧室里,洛伦佐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对着这一屋子的狼藉,他当然没有什么帮布斯卡洛收拾房间的想法,而是把雪尔曼斯的笔记放在桌子上,眼神凝重。

  虽然没有证据能直接证明那“知识的诅咒”,但洛伦佐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不安感,如果不是因为顾忌这些,洛伦佐可能现在就会赶到永动之泵,把这些事告诉梅林。

  可他做不到,或许自己有某些特殊之处,可以避免“知识的诅咒”,但他不敢梅林会不会真的被诅咒。

  雪尔曼斯为了这些知识而死,而历史上或许还有更多的人因其而死。

  洛伦佐也隐约地明白了,为什么福音教会的知识会出现明显的断代感了,在过去的某个时光里,也有人知晓了这些,但由于诅咒他们都死了,也许有人像洛伦佐这样,能避免亦或是推迟诅咒的到来,但这也会变成他专属的知识。

  这些知识无法告诉他人,不然那诡异的诅咒也会传播出去。

  仿佛是种无形的高墙,人类被围困在高墙之中,永远保持着愚昧。

  ……

  醉酒的感觉真不好,大脑晕乎乎的,浑身都疼,这感觉就像自己被人痛揍了一顿一样,费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布斯卡洛坐在床边望着窗外。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街头亮起灯光,轰隆隆的铁蛇不知疲倦地穿梭在这个城市之中,人来人往。

  这种感觉真不妙,不止是醉酒,还有自己醒来后孤身一人。

  昏暗的屋子里充斥着酒气与酸臭味,自己好像住在野兽的巢穴里,酒瓶在地上乱滚,上面倒映着布斯卡洛那有些狼狈的脸。

  自由是真的快乐啊,可过度的欢愉后却是寂寥的空虚,虽然布斯卡洛自己也不想见自己的妻子,但他确实很想念自己的女儿,她母亲带她回到了故乡的小镇,那里被没有被科技的光辉笼罩,交流全靠书信。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也看不到她的面容,这么想着,布斯卡洛又想拿起酒瓶痛饮了,可是这时才发觉已经没有酒了。

  可能这就是中年离异的老男人的生活状态,布斯卡洛发着呆,直到客厅有些许的声音响起。

  小偷吗?

  布斯卡洛现在倒也不在乎这些了,反正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紧接着他的目光惊恐了起来,随着醒酒,他逐渐想起了醉酒前的事。

  缓缓地推开门,只见那张该死的脸,一脸和善地看着自己。

  “你醒了?感谢你的收留。”

  洛伦佐穿好了衣服,整洁一新,把自己打扮的很普通,放到大街上谁也看不出来这个看似普通的家伙是个杀人狂。

  布斯卡洛认得,那是他的衣服,因为尺码不对的原因,洛伦佐穿着他那宽大的衣服,显得臃肿得不行。

  “你要走了?”

  布斯卡洛冷静了下来,问道。

  洛伦佐点点头,他也不做什么掩饰,当着布斯卡洛的面,把那些致命的武器藏进大衣之下。

  “你……还真是敬业啊,大半夜还要出去工作。”

  “半夜?”

  洛伦佐一愣,然后指了指时钟。

  “已经第二天了,马上就要天亮了。”

  “这……”布斯卡洛捂着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刚有些慌张,可紧接着他想起来自己都辞职了,还慌什么啊。

  整个人重新瘫在沙发上,看样子准备睡个回笼觉。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他又突然叫住了准备离开的洛伦佐,洛伦佐回过头,只见布斯卡洛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一脸严肃地对自己说。

  “不要结婚。”

  “哈?”

  洛伦佐也不知道布斯卡洛是不是没睡醒,还是又喝多了在耍酒疯,他也不想多解释什么,说完这些就抱着家里仅有的合照躺了下去,没一会呼噜声又响了起来。

  在这里只是短暂地休息一会,洛伦佐如果待久了,说不定会引来什么麻烦,看布斯卡洛没什么问题,洛伦佐便直接离开了。

  猎魔人的生活总是这样,不断的奔波,迎接一个又一个的麻烦。

  洛伦佐也不是没有休息过,在圣临之夜后他来到了旧敦灵,成为了一名风格有些特殊的侦探,过上了还算平静的生活,可长久的平静令他有时也忘记了自己原本是什么,当这罪孽的一切重新找上自己时,这一切又显得那样陌生。

  天空依旧阴郁,空中时不时坠落冰冷的雨滴,在街头短暂地停驻着,紧接着洛伦佐想好了接下来的目的地。

  第一百二十章 骑士小说

  这个城市在慢慢地苏醒过来,铁蛇奔涌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似乎这阴郁的雨季也需要休息一会,天空罕见地没有继续下雨,只不过那乌黑的云层依旧高挂着,遮蔽着所有的光。

  铁蛇在路口处停下,随着车门开启,洛伦佐被拥挤的人群挤了下来,打了个踉跄,才在人流中稳住了身影。

  作为工业革命的发源地,旧敦灵相对于整个世界而言极为发达,蒸汽机以这里为源点,不断的向外扩散,虽然在这么多年的变迁里,已经极大程度上的改变了英尔维格以及周边国家,但在除去旧敦灵以外的地方,那里还是不如旧敦灵那么先进。

  对于很多异乡人而言乘坐铁蛇会是一种十分新奇的体验,在他们的家乡也有火车,也有蒸汽机,可城市内的交通还是主要依靠马车,这种在地面上轰隆隆前进的钢铁之蛇在他们的眼里很是奇特。

  洛伦佐第一次乘坐时,差不多也是同样的心情,他当时抓紧了把手,生怕脚下这个奇怪的东西在下一秒炸开。

  或许是雨停的原因,街头的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一旁的下水道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就像有数不清的老鼠在狂奔。

  这里是旧敦灵的另一边,洛伦佐很少抵达的南城区,哪怕是他来这里也要不停地看路牌,在走了不知道多久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位于街角的书店,店门微微敞开,从外头能看到内部那堆积如山的书籍,不过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这里的顾客很少,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即使有客人,那些客人也不知为何拉紧了帽檐,似乎是不想让人看清他们的样子,一副做贼的样子。

  洛伦佐有些疑惑,而当他准备步入书店时,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周围行人投来的目光。

  倒不是什么恶意的目光,洛伦佐能感觉到,那更多的是一种不解与疑惑。

  就好像洛伦佐进书店有什么问题似的……

  洛伦佐倒没在意那么多,好歹也是个猎魔人,妖魔都不怕,又怎么可能怕什么路人的目光呢?

  推开门,洛伦佐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进去了,随后他感受到了。

  数不清惊愕的目光落在了洛伦佐的身上,书店内的客人们都用余光看着自己,这目光弄得洛伦佐一阵发毛。

  怎……么回事?

  洛伦佐咽了咽口水,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可他没有感受到什么危机感,但手已经按在了折刀的刀柄上,随时准备大杀四方。

  有客人走了过来,在室内戴着帽子低着头,手里还抱着个黑色的袋子,鼓鼓的不知道是装了些什么。

  客人的步伐很快,在离开书店后直接狂奔了起来,冲进拐角的小巷里。

  “这……”

  洛伦佐有些懵,紧接着他听到了那极为细小的声音。

  “老板,这些,这些,还有这些。”

  另一个客人站在柜台前,抱起数本书,老板也明白客人的意思,迅速地结账,还给了客人一个黑色的袋子装书。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任何迟缓,客人拿好东西便如之前的那个客人一样,带着东西瞬息间消失在了洛伦佐的视野中。

  这种情况在书店内还有很多,这里安静的不行,除非必要的交谈谁也不说话,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果不是洛伦佐清楚这家店的底细,他甚至会觉得这群人在交易致幻剂。

  不过现在也没差多少,整个氛围俨然是那种战争时期间谍们的互相接头。

  “我说……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伦佐有些受不了了,走到柜台前看着那个眉飞色舞的老家伙。

  “洛伦佐?”

  老板没想到会迎来这么一位特殊的客人。

  奥斯卡·王尔德,一位不怎么畅销的作家,同时也是北德罗的成员之一,按理说以北德罗的财力,奥斯卡根本没有必要继续写书了赚钱了,但这个家伙不仅还在继续写书,还开了个小书店。

  “正常营业,怎么了?”

  奥斯卡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这个书店是多么的奇特,洛伦佐正准备追问什么,一个客人从一旁走了过来,把几本书放在了柜台上。

  书籍的包装很朴素,可那些书名却令洛伦佐一惊。

  《差分机与旧敦灵》《夜幕下的猎隼》《维多利亚的秘闻》《关于奥斯卡·王尔德的日常生活》……

  随着科技的进步,文化与思想也在变化,曾经传统严肃的文字不再受到年轻人的喜爱,大家反而开始喜欢上一些简单幻想的文字,就像曾经平民对于那传奇的骑士生活的向往,因此这些文字被称作骑士小说。

  不过就像新时代与旧时代的碰撞一样,蒸汽机出现的最初,也有人认为这是恶魔的力量,把人的灵魂封进钢铁中,拒绝这些技术,这些骑士小说也是如此,它出现有些时间了,但依旧没有受到传统的认可。

  洛伦佐捂脸,他知道这些东西还是从红隼的口中得知,这个白天杀妖魔,晚上也杀妖魔的上位骑士按理说应该冷酷无情且高效,可谁知道他私底下特别喜欢这些骑士小说,还不止一次地向洛伦佐推荐那本《夜幕下的猎隼》。

  好吧好吧,这些都没什么,洛伦佐多多少少也看过一些,毕竟他自己也是很喜欢读书的,有时候甚至在想要不要把自己【神眷洗礼】中得到的故事写出来,狠捞一笔。

  可是……可是……

  “你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了吗?”

  洛伦佐指着那本《奥斯卡·王尔德的日常生活》有些歇斯底里地问道。

  以他对奥斯卡的了解,那写的多半不什么正经东西。

  “什么叫沦落?传统文学固然是我的理想,但这些新兴文字也是我所喜爱的,我是个很博爱的人,别把我和那些死板的老家伙沦为一谈。”

  奥斯卡这个人还自豪了起来。

  沉默,接下来只有沉默了。

  如何击溃一个神经病?找一个比他更神经病的。

  很显然此刻的奥斯卡就那个比洛伦佐更神经病的,洛伦佐在十几小时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殊死的搏杀,带着禁忌的知识从猎魔人的手中逃脱,勉强在布斯卡洛那里短暂地休息一下,便着急地赶过来,准备和奥斯卡报告一下雪尔曼斯的死亡。

  可是奥斯卡呢?

  这个老不死的正拿着笔在为那本该死的日常生活签名。

  这种感觉真的很割裂,刚刚还是惊天动地的绝望大战,下一秒就变成了在病房里和病友们互相扯犊子。

  “感谢喜欢!感谢喜欢!”

  老家伙眉开眼笑地送走那个客人,而那个客人则一路小跑消失在了视野里,不愿在人们眼中多存在一秒。

  在很多人看来骑士小说这种东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多多少少都被人说“正经人谁看这玩意啊”,因此很多读者买个书都偷偷摸摸的。

  洛伦佐开始理解路人的眼神,和这个书店的见鬼氛围了。

  “唉,有一说一,我写的骑士小说比我的正式作品还手欢迎,有些人甚至视我为偶像。”

  奥斯卡说着站了起来,对着书店内剩余的客人说抱歉,然后关上的店门。

  虽然有些神经质,可奥斯卡清楚,洛伦佐是个死神一般的家伙,每次他来都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更不要说他大衣下此刻有着那刀柄状的凸起了。

  隐约间空气里都多了些许的血腥味,浓重的连这些书卷的味道都难以遮掩。

  洛伦佐则在书架旁简单地翻看着那本《奥斯卡·王尔德的日常生活》,看了几眼洛伦佐便觉得眼睛一阵疼痛,那文字简直不堪入目。

  随意瞥了几段,便能从其中看出奥斯卡的写作风格。

  在故事里他还是一个作家,不过在故事里他是个名震四国的大文豪,就连维多利亚女王也是他的读者,为了某些剧情上的分歧,甚至连夜召他进铂金宫里商议。

  短短地阅读一下,洛伦佐都快认不出奥斯卡这个人了,在他的笔下,奥斯卡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绝世猛男,乘着北德罗的船见过极北的凛冬,也踏上过美好的丰饶之地,与维京海盗打过接舷战,也曾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随意地漂流。

  “这是什么?《奥斯卡·王尔德传》吗?”

  洛伦佐可不会信书中鬼扯的那些。

  “其实最开始起名时确实这样考虑过了,但感觉可能太严肃了。”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着。

  这个家伙真的很认真地考虑过书名这件事。

  书架上不止是那些骑士小说,摆在最前方的基本全是奥斯卡的作品,除去那个见鬼的奇幻自传外,剩下的都是他的那些传统文学,不过从那些书籍的存量来看,在这方面,奥斯卡真的不是很受欢迎。

  都说书籍是知识的海洋,不过这海洋的感觉有些怪。

  洛伦佐与奥斯卡对坐在书店里,长久的沉默后,洛伦佐无奈地叹口气。

  “真累啊……”

  奥斯卡则笑了起来。

  “洛伦佐·霍尔默斯,你的生活有些太压抑了,不如找找乐子。”

  洛伦佐点点头,随意地拿起书架上的一本书。

  乐子,洛伦佐倒不拒绝这些东西,不过现在他真的没有办法放松下来,先前经历的那些令他感到不安与恐惧。

  “奥斯卡,你交给我的那件事,我解决了。”

  洛伦佐说着翻开了书。

  “你找到雪尔曼斯了?”

  奥斯卡眼神一亮,虽然是个不畅销的作家,但他可是北德罗的一员。

  “是的,我找到雪尔曼斯了,不过没多久他就死了。”

  洛伦佐淡淡地说着。

  奥斯卡一怔,接着那玩笑的神情也逐渐严肃了起来。

  “他死了……吗?”

  “因新教团的猎魔人而死,他们人数众多,我没有能力把他带出来。”

  洛伦佐简单地阅读着书籍,一边对奥斯卡说道。

  “这样吗……”

  “雪尔曼斯一早便投靠了净除机关,弥格耳看样子准备让他作为流亡者与净除机关的联系人,可他的位置暴露了,被新教团的猎魔人所刺杀。”

  洛伦佐隐去了关于笔记的那部分,他不清楚这所谓的诅咒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很清楚,如果真的存在的话,奥斯卡这个家伙肯定遭不住。

  “我起初以为是净除机关暴露了他的位置,他们与新教团达成了协议,可我后来发现不对劲,如果是净除机关放弃了雪尔曼斯的话,也应该是净除机关出手,他们不会放任新教团在英尔维格境内这样做。”

  “你觉得问题出在了哪里?”奥斯卡问。

  “那封信。”

  洛伦佐思考了稍许后,这样说道。

  “那封用秘血书写的信,净除机关没必要寄出这样的信,这里是旧敦灵,他们没必要这样偷偷摸摸,新教团?遗失了《启示录》后,秘血用多少没多少,而且他们寄给我意义何在?诱惑我去找雪尔曼斯,然后在那里捕获我?”

  洛伦佐思考着,“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的第一目标应该是我,而不是雪尔曼斯。”

  “你是有想到什么吗?”奥斯卡问。

  “秘血……劣质秘血。”

  洛伦佐轻声说道,思绪回到了神诞日之后的事件,那时自己对于仍在流通的劣质秘血的追查。

  “劳伦斯的残党……”

  在列车的死斗之后,劣质秘血仍在隐秘地流通,如果不是新教团突然的来访,带来洛伦佐自身的身份之谜,不然洛伦佐是准备一直追查那些残党的。

  他们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对于《启示录》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还能进行大规模的秘血制造。

  突然的寒意笼罩了洛伦佐,他猛地发觉自己有些沉浸于与新教团的争斗,而忽视了这些更为致命的残党。

  “该死!”

  洛伦佐低声咒骂着,奥斯卡不明白洛伦佐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快。

  这是他的疏忽,在旧敦灵内有着一个远比新教团还要致命的势力潜藏着,经过了这么久,他们能造出多少的劣质秘血?而这样的秘血又能创造出多少的妖魔?

  旧敦灵人口密集,一旦妖魔失控,整个城市都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沦陷……

  另一个圣临之夜。

  第一百二十一章 更大的世界

  阴郁的天空又落下了雨幕,数不清的雨滴击打着书店的门牌,这个书店没有具体的名字,据奥斯卡所说,他的书店要有一个非常酷炫的名字才能彰显主人的才华,只可惜他到现在还没有想好。

  滴滴答答,淡白的水汽又汹涌了起来。

  “看起来你们北德罗的算盘落空了。”

  洛伦佐沉着脸,似乎难忍这长久的沉默,他对奥斯卡说道。

  “没办法,毕竟商业这种事,有赚有赔……实际上我们也没赔什么。”奥斯卡说,他能感到洛伦佐那复杂的神情,但他又不清楚从何提起。

  “净除机关不可信,至少不能完全相信,”奥斯卡说,“这也是你为什么向我提出那个请求的原因,是吗?”

  “净除机关……英尔维格对抗妖魔的秘密机关,但实际上说是捍卫人类的理智,但我们都清楚的才对,他们服从于那位神秘的维多利亚女王……即使你们北德罗也是如此,不是吗?”

  “这不至于,我都说了,君主独裁在我们这里可行不通,虽然北德罗基于英尔维格,但维多利亚女王在我们这里也只是个略大的股东而已,她无法完全控制我们,更不要说北德罗背后的组织了。”奥斯卡说。

  “筑国者吗?”洛伦佐轻吟着这个神秘的组织。

  奥斯卡是其成员,北德罗也是这个组织对外的一个身份之一而已,仔细想想,这才是洛伦佐目前接触过最神秘的组织,对其了解几乎为零。

  “维多利亚女王会允许你们这样的组织存在?”

  洛伦佐不明白,北德罗在海外的影响力强的可怕,殖民地遍布每个海岸,可就是这样的组织居然不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完全控制之中。

  “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绝对的利益。”

  奥斯卡眯着眼看着洛伦佐,接着说道,“你和净除机关不也是这样吗,因为同一个目的你们能联合在一起,但又因细小的分歧,你们又互相警惕着。”

  洛伦佐沉默着,自己身上携带着伪圣杯,这是净除机关最为忌惮的一点。

  “这个世界很复杂,复杂的让我感到了恐惧,有时候我会觉得它比妖魔还要可怕。

  妖魔之谜,炼金之谜……更不要说还有你这种庞大的神秘组织,筑国者?你们又想建立什么样的国家呢?”

  洛伦佐平静地说着,对于这些他只是感到疲惫。

  “而且,这个世界上还有着那么多的国家,维京诸国,莱柏,高卢纳洛,他们或多或少也都清楚妖魔的存在,是吧?那他们又是如何对抗妖魔的呢?这些都是未知,至少我不知道,那么在这同样的阴影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组织呢?”

  过了很久后他才继续说道,“虽然雪尔曼斯死了,但我算是完成了你们北德罗的任务了吧。”

  奥斯卡点头,北德罗家大业大,在这种事上没必要为难洛伦佐。

  “那我们之前说过的……”

  “依然算数,如果你有需要,在你觉得净除机关对你有威胁时,我们会协助你。”

  “你们这算得上是与维多利亚女王作对,不算叛国吗?”

  “我们是很特殊的一群人,我是指筑国者,而不是北德罗。”奥斯卡解释道,“就如《理想国》中写的那样,我们渴望建立一个美好的国家,你觉得英尔维格人的身份能束缚我们吗?”

  “北德罗在英尔维格境内的影响力之所以如此之低,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对维多利亚女王的让步。”奥斯卡说。

  “也就是说在维多利亚女王看来,你们更像是一群乱臣贼子?”

  一个不可控的庞大集团,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庞大,横跨数不清的王国与海域,在每个大陆上都有着他们的旗帜,烈阳在他们的领土上永不坠落。

  “算不上,很复杂,这与权力与利益有关,而往往这种东西充满着算计,”奥斯卡笑了起来,“不过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一个臭写书的,这些又关我什么事呢?”

  “有人是战士,有人是政客,有人则是个臭写书的,各司其职就好,建立理想的国度。”

  “一个理想的国度,”洛伦佐说,“那么理想化的世界,我觉得你们做不到。”

  “当然做不到了,不过总不能因做不到就不去做,是吧。

  我们成立的时间很久了,至少比每个人想象的都要久,可到现在我们也不过是维持着北德罗,一点点打下国度的基石。”

  奥斯卡露出了一个神秘地微笑,紧接着说道。

  “就像每个故事都有着一个起始的源头,但不知为何,我们的故事都有些相似。”

  “你是指什么?”

  “你们《福音书》中关于福音教会起源的故事,说实在,那段故事仔细想想真的很扯淡,一群人无法忍受这黑暗的世界,于是在某个夜里,又或者某次宿醉后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幻觉,有人对他说北方有着希望的知识。

  于是这些人就疯疯癫癫地去了,在几年之后从北方带回了那有关秘血的禁忌知识。”

  奥斯卡忍不住赞叹。

  “骑士小说也不敢这么写啊……可它就这么实际的发生了,毕竟过去了这么久,谁也不知道真假。”

  “那这一切又和你们筑国者有什么联系呢?”洛伦佐问。

  在几十年前,要是让教士听到奥斯卡这么来说《福音书》,那这是妥妥的亵渎,估计教士当场便会和这个异端打起来,不过时代变了,洛伦佐也不在乎那些。

  “因为我们的起源也是北方……我们很特殊,有些事我不能对你说,”奥斯卡故作神秘地说道,“不过和你们很像,几个无家可归的人从北方起航,他们想要建立一个理想的国度……于是故事开始了。”

  洛伦佐神色一阵变化,他的目光凛然了起来。

  “那么《理想国》那本书是怎么回事?”

  书籍是个很奇妙的东西、一份奇迹,便是这样不同的奇迹堆砌在一起,从而构建了人类伟大的文明。

  书籍的出现使知识不再受到时光的影响,它能不断地在数代人的手中流传下去,也是因为书籍的出现,人类能记录自己的一切,从而诞生了“历史”。

  洛伦佐以为是一群人受到了《理想国》的影响,从而去建立那理想的国度,可现在看来,他们出现的要比那书籍还要早。

  “《理想国》?柏拉图也我们的成员之一,虽然他已经死很久很久了,但他的著作确实更加巩固了我们的理念,”奥斯卡的声音突然颓然了起来,“当然这也是为什么我一个臭写书的,能荣幸成为筑国者一员的原因,他们一直希望我也能写点什么出来……”

  可能出于羞愧,奥斯卡后面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了下去。

  “你们招人的准则确实有些奇怪……”

  “那有兴趣加入吗?”奥斯卡突然问道。

  洛伦佐一怔,似乎没想到奥斯卡会突然这么说,紧接着奥斯卡继续追问了。

  “反正你也背离了福音教会,现在净除机关也有些不客气,不如跳槽来我这。”

  洛伦佐看着奥斯卡那一脸的认真,许久后他笑了。

  “算了,我是个异乡人,不属于任何地方,国家这种事对我而言还是……太伟大了。”

  “难道砍妖魔不伟大吗?”

  奥斯卡反问道,接着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

  “洛伦佐·霍尔默斯,其实你也是个伟大的人啊,虽然你默默无闻,但你一直站在与妖魔厮杀的前线,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如此,你阻止了很多悲剧的发生。”

  洛伦佐并没有因奥斯卡的赞赏而感到高兴,他只是感到自己的渺小。

  在阅读了雪尔曼斯的笔记之后,洛伦佐才发觉自己变了,虽然时间如此短暂,但在布斯卡洛的家中,在行进的铁蛇上,洛伦佐一直在思考。

  自己究竟想做什么?

  洛伦佐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根除所有的妖魔!

  那么……该怎么做呢?

  是啊,怎么做呢?在此之前洛伦佐一直心怀着燃烧的怒火,他没有想过那些更深入、更复杂的世界,他只是想愤怒地挥剑,砍杀所有的妖魔。

  塞琉说的对,自己是个走在毁灭之路上的疯子,可这没完没了的砍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妖魔还是会不断的出现。

  直到看到了雪尔曼斯的笔记,针对妖魔之谜的溯源,寻找着这一切的根源,那一刻起洛伦佐才更深入地思考着这一切,他才意识到世界不止是自己眼前看到的这些,还有自己看不到的。

  被称作【妖魔】的【疫病】,被称作【原初妖魔】的【零号病人】。

  这个世界被谜团与虚假遮盖着,无论钉剑多么锋利也无法断绝这一切。

  洛伦佐没有说什么,只是低头沉默着。

  “北方……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似乎你们的起源,与福音教会的起源是同一个地方。”洛伦佐说。

  追溯一切的源头。

  “我不清楚,只是听其他成员这样说过……不过,你在旧敦灵里窝的太久了,洛伦佐,多少年了,七年?”

  面对忧愁的洛伦佐,奥斯卡笑嘻嘻地说着。

  “其实我写的故事都是真的……至少部分是真的。”

  在洛伦佐那质疑地目光下,奥斯卡最后还是改口了。

  “好吧,抛开那些艺术加工外,我真的随北德罗的船队前往过很多地方,那里都没有旧敦灵先进,没有英尔维格强大,但那是不同的地方,那里美妙极了。

  我目睹过鲸群在大海上翻腾,也见过庞大的冰川崩解,在丰饶之地的雨林里和食人族打过架,也途径过数不清的国家,甚至说有那么一瞬我想扬帆起航,向着东方,虽然遥远,虽然有可能一去不返。

  洛伦佐,这个世界很大,非常大,大到至今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我们不曾了解过,而旧敦灵虽然先进,沐浴着科技的光辉,可说到底它只是一座城市而已。”

  奥斯卡在这一刻倒真有了几分探险家的样子,那些只留存在书籍中的景色,他都亲眼目睹过。

  “旧敦灵是世界的缩影,但仅仅是缩影而已,而不是真正的世界。

  在这个城市里,你找不到所有的真相,就像人们传唱的故事……还有我的文字一样,这些都是经过他人的东西,多多少少也有了些许的艺术加工,于是失去了原本的模样,有时候你要亲眼去看看那一切。”

  奥斯卡目光紧盯着洛伦佐那灰蓝的眼眸,虽然洛伦佐没有说,但他也能感受到,雪尔曼斯的死不是那么简单,有所隐情,但可能由于一些原因,洛伦佐不想对他说。

  “如果净除机关最后决定和新教团联手,暴力收容你身上的伪圣杯,我们北德罗、筑国者会为你提供协助,我已经设计好了一个逃亡路线,只要你离开了英尔维格的境内,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就好。”

  在这方面奥斯卡意外地自信。

  “路线,什么路线?”

  洛伦佐有些好奇,在旧敦灵被净除机关以不同的系统与设施严密把控着,如果他们想追猎自己,洛伦佐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逃出去。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关于这个东西我们北德罗也投资了不少。”

  洛伦佐短暂地思索了一下,好歹也当了很多年的侦探,这点的敏锐洛伦佐还是有的。

  “民用飞艇?”

  旧敦灵与外界的主要交通便是铁路,而这中庭之蛇系统早已被净除机关牢牢地把握在了手中,可以说当净除机关将目光落在洛伦佐身上时,他想凭借铁路离开旧敦灵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只有最近新兴的民用飞艇了,作为民用新事物,净除机关需要时间把控它,这是唯一的漏洞。

  洛伦佐没等奥斯卡肯定自己的猜想,他直接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你要去做什么?”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洛伦佐说着烂话,“伟大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当然是去砍妖魔了,即使没有砍妖魔,多半也是在砍妖魔的路上。”

  奥斯卡看着他也说起了烂话。

  “那我可以以你为原型写个骑士小说吗?”

  “《洛伦佐·霍尔默斯探案集》?”

  “其实我想叫《猎魔斩妖传》如何?”

  洛伦佐笑了,也不清楚是被这见鬼的名字逗笑,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不再理这个思维飞跃的奇怪作家,推开大门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游戏开始

  雨幕下的城市被不同的欲望分割成不同的模样,洛伦佐打着从布斯卡洛家拿出来的雨伞,行走在街头上。

  街边有店门敞开,里面响起电台的声音,有人在歌唱,有人在评议时政,有人在播报接下来天气的预测,这些声音杂乱在了一起,变成了悦耳的歌声,在雨点之中回荡着。

  看着那些行人,他们的脸被雨幕遮掩成朦胧的样子,每个人都像一个前行的影子,被这大雨所孤立开来,那悦耳的歌声还在继续,有人推测说雨季就要结束了,紧接着欢愉的鼓点响了起来。

  清凉里洛伦佐难得地放松了些许,电台的主持人听声音应该是一位俊俏的女郎,她说按照旧敦灵历年的节气,雨季应该会在近一周内结束,在雨季结束后,民用飞艇便将开始第一次试运营,那时大家可以订票一起乘上天空。

  随着洛伦佐的前进,那女郎的声音也逐渐远去,直到被大雨淹没,可紧接着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从一旁的餐厅中传来。

  男人在分析最近的时政,维京诸国的使团与维多利亚女王相谈甚欢,有人推测这次来访后,英尔维格和维京诸国间将开辟一条安全的新航线,来进行贸易。

  这感觉有些怪,洛伦佐也有些明白奥斯卡的话了。

  随着通讯的发达,以旧敦灵为源点,各种先进的通讯技术也在不断的扩张着,人们可以从报纸电台中得到另一个城市的消息,甚至说另一个国家的消息,曾经遥不可及的地方,被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在了每个人的眼前。

  可世界存在于门外,存在于国界尽头,而不是这座城市之中,也不应在纸张之上。

  有那么一瞬间洛伦佐居然心动了,想去旧敦灵以外的地方看看,不是因为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危险,只是单纯的、源自内心欲望的想。

  铁蛇缓缓地停在路牌边上,洛伦佐和行人们一同进入了车厢,旧敦灵很大,在这么多年不断的扩建中,铁蛇已经成为了城市里主要的交通方式。

  有细微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响指声,但很快就被铁蛇的轰鸣声掩盖,洛伦佐抓着扶手,和乘客们拥挤地挤在一起。

  因那再度落下的雨幕,车窗被细小的水珠覆盖,从车内看去,外面的世界一片朦胧,而车厢内的众人也随着在铁轨上的行进微微摇晃。

  作为在城市中运行的铁蛇,它并没有固定的轨道,如果想的话,它可以通过车内的操作杆,走向不同的铁轨。

  “旧敦灵真不错啊……”

  清澈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洛伦佐说。

  洛伦佐偏过头,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一位乘客,他有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就像温暖的旭日,在面对他时总会感到一阵舒心。

  男人也微笑地看着洛伦佐,镜片上倒映着洛伦佐的那有些严肃的脸。

  “我刚来旧敦灵没多久,除去必要的工作外,我就喜欢乘坐铁蛇环绕这座城市……这是在我家乡看不到的景色。”

  男人自顾自地和洛伦佐聊了起来,很意外,洛伦佐对于这种行为倒没多少排斥感,反而有些愿意在下车前和这个家伙聊一聊。

  “差不多,我最初来到旧敦灵时,和你一样,就感觉这个城市像个迷宫一样,怎么也探索不完,直指天际的敦灵塔,深藏进地下的熔炉之柱,数不清的隧道与蒸汽管道遍布这片土地……真的很超越常人的想象。”

  洛伦佐抓紧扶手,回忆里也隐约地想起了当初,每个事物对于洛伦佐而言都是新鲜的。

  “你在旧敦灵里住很久了是吗?”男人又问道,他就像个来访的旅人,对着洛伦佐询问这里的一切。

  “算是吧。”

  “真不错,只可惜我无法在这里长留。”男人说。

  “因为是来旅游的吗?”

  这样的旅人注定会离开,他们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居。

  “并不是,只是因为工作,还有一些自己的小爱好来这里,事情做完后,我就该离开了。”男人看着这座城市的每一角,目光里的神情恋恋不舍。

  “这里真好啊,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完美地融进这座城市之中,哪怕我也是如此。

  好人、坏人、异乡人……我们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们相似,但又不同。”

  男人继续说着,“和这里相比,我们的家乡实在是太老朽了落后了,那里只容得下愚昧的信徒。”

  “我们?”

  洛伦佐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迟疑地看着男人。

  “翡冷翠,不是吗?”

  男人随意地说道。

  拥挤燥热的车厢一瞬间冷寂了下来,洛伦佐一只手按在男人视线的死角处,抓紧了折刀的刀柄。

  大侦探视线的余光观察着车厢内的情况,乘客有很多,拥挤的令洛伦佐难以迅速地出刀,而且出刀的话,也有可能误伤其他人。

  洛伦佐倒不在意会不会误伤其他人,即使是什么道德上的忏悔,也应该在夜深人静时去做,而不是现在。

  目光冰冷,在这几天的一系列遭遇下,洛伦佐觉得自己的警惕性已经抵达了峰值。

  “很高兴见到你,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男人友善地说道,随后伸出了手,而那平易近人的神态,此刻在洛伦佐的眼中已经变成了可怕的威胁。

  “你是谁?”

  洛伦佐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只是冷冷地问道。

  “你可以称呼我为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见洛伦佐这个样子,便把手收了回去,接着目光看向车窗外那朦胧的世界。

  “新教团吗?”

  洛伦佐问,他和莫里亚蒂有着同一个家乡,翡冷翠,洛伦佐只能推断他来自那里。

  莫里亚蒂也不掩饰,直接点了点头。

  “你要做什么?”

  洛伦佐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异常感,简直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可在洛伦佐识破他的伪装后,那种诡异地不安感却在心里不断的盘旋,不肯离去。

  其实这也是一句废话,洛伦佐很清楚新教团想要什么,那个虚无缥缈,就连洛伦佐也不怎么了解的伪圣杯。

  “新教团已经准备对你动手了,我们不会允许伪圣杯流落在外的。”

  莫里亚蒂没有回答洛伦佐的问题,而是说起了别的。

  “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杀我前提醒我一下,听起来真高傲啊。”

  秘血蠢蠢欲动,洛伦佐紧盯着男人的面孔,明明气氛是如此的平静,可他却压力十足。

  他的敌人太多了,新教团,躲在暗处的劳伦斯残党,还有雪尔曼斯所写的“诅咒”,以及那些挥之不去的妖魔们……仿佛整个世界都成为了他的敌人,而这一次净除机关不再是他坚固的后盾了,他只有他自己,以及手中的剑。

  “是啊,只是为了这些,提醒你一下,毕竟我们是相似的人,我可不希望你就那么简单地死了。”

  铁蛇停下了,这似乎只为了莫里亚蒂停留一般,其余乘客都没有动弹,只有莫里亚蒂走了下去,他站在站台上,与车厢内的洛伦佐对视着。

  蒸汽从机械之中涌起,铁蛇就要开动了,莫里亚蒂打着黑色的雨伞,他摘下了眼镜,又拾起从伞边流下的雨水,将那垂下的刘海梳了上去,露出洁白的额头。

  “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服务于新教团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所以这种事也没办法,毕竟这是工作。”

  恍惚间他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没有了眼镜的遮掩,那眼神清澈无比,琥珀色的眼瞳似乎在发光一般,宛如镶嵌进血肉里的珍宝,可随即之前的友善与平和都不见了,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几分疯狂的意味。

  他的笑容逐渐狂热了起来,散发着暴戾的狂气,有那么一瞬间洛伦佐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一样的疯狂,一样的愤怒,焰火升腾不熄。

  “他们说你是个侦探,还很擅长‘欺诈’对吗?”

  洛伦佐沉默着,握紧了折刀。

  “其实我也很擅长‘欺诈’,不如来玩一个游戏吧,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只有你和我的游戏。”

  突然的大雨落下,莫里亚蒂的身影就像水中的染料,在冲刷中瞬间消失了,洛伦佐正准备下车检查,可在这时铁蛇的车门突然闭合,将他困在了车内。

  “莫里亚蒂……”

  洛伦佐轻语着这个名字,铁蛇缓缓开动了起来,沿着铁轨前进,溅起水花,可越是行进,一种难言的诡异感便越是猛烈。

  怪异的恐惧刺入洛伦佐的心智之中,他脸色惨白,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甩出了折刀,锋利的钢铁如闪耀的雷霆般被握在手中。

  消失了,所有的乘客都消失了。

  洛伦佐一个人站在空旷的车厢之内,之前拥挤的乘客们随着莫里亚蒂的消失也全部消失了。

  “怎么……回事?”

  洛伦佐眼神阴沉,秘血同时激发,超凡的权柄在此刻赋予在这具躯体之上。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所有的车窗都被磅礴的雨幕遮掩,可视距离不超过三米,与此同时整个车厢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伴随着哀嚎的尖鸣,数不清的手掌从雨幕后伸出,用力地捶打着车窗,从那模糊中能看到数不清的狰狞妖异的面孔。

  洛伦佐被包围了,在旧敦灵的市区之中被数不清的妖魔包围了。

  作为猎魔人洛伦佐并不畏惧妖魔,可他畏惧着未知,这诡异的一切,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快到令洛伦佐也感到不解。

  他没有察觉到任何侵蚀的存在,可一瞬间妖魔便出现在了视野之中,车窗被击碎,狰狞的手掌穿过破碎的玻璃,就像扑火的飞蛾,它们朝着洛伦佐前仆后继。

  折刀扯出惨白的光弧,伸出的手臂被尽数斩断,鲜血与雨水混合在了一起,变成冷彻腥臭的浊流,沿着钢铁的边缘落下。

  暴雨与雷霆混合在了一起,在狂风的裹挟下轰击着这座钢铁的城市。

  整个世界都仿佛都被大雨淹没了一般,行人们根本难以在街头立足,他寻找着避雨的地方,可有尖锐的切割声从雨幕之后响起。

  隔着车厢,折刀反复贯穿着车体,洞穿一头又一头的妖魔,它们的侵蚀强度都不高,只是最为普通的妖魔而已,洛伦佐的斩杀游刃有余。

  铁蛇在铁轨上疯狂的行进着,数不清的妖异之物抓住了钢铁的外壁,如同藤壶般挂接在其上,而这一切没有人能看到。

  避雨的行人们只能看到有某个模糊的东西在暴雨中行进,而那些哀嚎与尖叫都被降下的雷霆所掩盖,洛伦佐离这些平凡之人如此之近,可就是这样的距离却犹如两个世界。

  似乎有声音在雨幕后响起,可更为剧烈的撞击声将这一切撕的粉碎,铁蛇在妖魔们的冲击下脱轨,翻滚着撞在了街道边上,钢铁被锋利的剑光撕碎。

  洛伦佐握着折刀,警惕地站在原地,而那朦胧的雨幕后,数不清的黑影在缓缓逼近着,它们露出尖牙与利爪,异化的身体上还残留着人类的衣装,在几分钟前他们还是普通的人类,可现在他们都感染了那名为妖魔的疫病,成为了这诡异的存在。

  “妖魔,妖魔,真是没完没了啊……”

  炽白之焰熊熊燃烧着,哪怕是狂风与暴雨也无法将其熄灭,将寒冷驱逐,雨滴尚未落下便被那炽热的温度蒸发,淡淡的蒸汽弥漫着,其下眼眸犹如升起的白昼。

  浴火的折刀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妖魔的躯体,鲜血与雨水一同被焰火蒸发,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恐惧的味道。

  人们只能看到那雨幕后闪耀起的辉光,宛如雷霆在地面上飞跃。

  在雨幕的另一端,莫里亚蒂静静地注视着“真实”的世界,眼瞳里燃烧着诡异的炽白,可很快那炽白的焰火熄灭了下去,他冲着那光芒升起的地方打着招呼。

  “祝你玩的愉快!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第一回合

  血与雨交织着,在这朦胧的雨幕下,光芒被扭曲成了不同的模样,妖魔们一个接着一个,它们就像原始的野兽,一切的行动出于野性的本能,完全没有意识到洛伦佐的强大,只是不断地朝着他发出送死般的进攻。

  折刀机械式地斩击着,在斩击的同时,洛伦佐也在思考着什么,看着那一张张被雨淋湿的面孔,洛伦佐第一次不再以猎魔教团教导的他的那些去思考。

  在猎魔教团时,教士们以神学的角度去解释妖魔的一切,可现在不再以宗教的角度,单纯的以理智的观点去看这一切时,洛伦佐有着数不清的疑问。

  妖魔为什么如此渴血?

  教士说这是神的敌人,从神之影里爬出的邪异们,可这样的邪异却只针对人类杀戮着,它们不会摧毁其他的动物,这太反常了,它们杀死人类似乎只源于原始的欲望,甚至说以雪尔曼斯所提出的“趋光性”而言,人类便是妖魔眼中的光,它们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光。

  呜咽的嘶吼声中,断肢与鲜红的内脏散落一地,在洛伦佐高超的剑技下,这些普通的妖魔被轻易地切成了数不清的碎块,鲜血随着雨水滚入下水道之中,看起来清道夫们又有工作要做了。

  “莫里亚蒂……新教团的莫里亚蒂……”

  洛伦佐低语着那个名字,莫里亚蒂给洛伦佐的感觉很不同,洛伦佐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又或者说,洛伦佐看不透这个人。

  起初时洛伦佐根本没有意识到身边有这么一个危险的家伙,直到莫里亚蒂自己暴露了身份,洛伦佐自认为自己是个很警惕的人,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察觉,似乎那张该死的笑脸还在自己眼前,可下一刻那张脸变成疯狂的模样。

  “洛伦佐……”

  风雨里传来呼唤的声音,洛伦佐的动作一滞,便再度握紧了折刀。

  所有的妖魔都被他斩除了,尸体堆积在地面上,脚下的雨水也被染成了暗红色,它们混合在一起,流经洛伦佐的脚下。

  可在雨幕的尽头,有模糊的人影呼唤着洛伦佐的名字,他们踩着积水一点点地走了过来,直到令人洛伦佐可以看清他们。

  “是……你们……”

  那是令人怀念的装束,可现在那神圣的教袍被雨水打湿,一副狼狈的模样。

  是猎魔人们,他们从雨幕之后走来,步伐踉跄,越是靠近洛伦佐这种异常便越是明显,同时那呼唤的声音越发强烈,数不清的声音汇聚在了一起,重击着洛伦佐的耳膜。

  “你们已经死了才对。”

  洛伦佐脸上没有丝毫的痛苦之色,只是带着无尽的怀疑。

  他们死了,洛伦佐亲手杀死了他们,在那艘驶离翡冷翠的船只上,他处理了最后失控的猎魔人们,将他们彻底无力化,尸体绑上铁锚,投入死寂的深海里,希望他们能就此得到长眠。

  可现在他们回来了,仿佛是借着雨幕从那大海深处归来,随着靠近,那完好无损的身体上一瞬间迸发出了数不清的伤口,粘稠的鲜血从其中缓缓流淌而出,染红了教袍,染红了雨水,将脚下的积水变得暗红,而这样的暗红色还在不断地扩散。

  就像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那躁动的声音开始衰落下去,它们就仿佛拥有生命一般,迅速地逃离着,转瞬间风声、雨声、雷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无止境的寂静里只剩下了洛伦佐那变得愈发沉重地呼吸声与心跳。

  “噩境之幻吗?”

  洛伦佐一眼便识破了这些幻觉般的东西。

  他们是死人,而死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可随即他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这不是什么所谓的噩境之幻,噩境之幻会勾起被捕获者的噩梦,可这些东西可算不上洛伦佐的噩梦,而莫里亚蒂来自新教团,他无法像劳伦斯那般诡异地操控妖魔……这是他的权能,又或是某个藏在雨幕后的猎魔人的权能。

  权能·拉斐尔。

  洛伦佐曾接触过这个权能,这是猎魔人派系中唯一一个幻觉类的权能,实际上以“幻觉”来称呼并不准确,它更侧重的似乎是精神上的误导,它无法修改你的意志,但却能让你看到的事物发生变化,就像诡异的幻觉般。

  “所以这便是所谓的‘欺诈’吗?”

  洛伦佐冷漠地看着那些早已死去的人们,下一刻狰狞的妖魔破体而出。

  这便是莫里亚蒂的欺诈,洛伦佐不明白他的意图,明明互为敌人,但他却要刻意地提醒自己,而从他的态度中,洛伦佐可感受不到所谓的善意,更多的反而像上位者的怜悯。

  是啊,莫里亚蒂认为他自己是上位者,洛伦佐就是囚笼中的野兽,他高高在上,随意玩弄着洛伦佐的心智,甚至说认为把答案告诉了洛伦佐,洛伦佐也无力脱身一样。

  可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莫里亚蒂的权能捕获了呢?

  权能·拉斐尔启动需要与猎魔人的眼眸对视,关于这些洛伦佐也是从016的口中得知的,她的权能便是拉斐尔,那迷离的幻觉不仅能使人步入疯狂,也能使人归于平静。

  对视就是权能的开始,也是在那一刻猎魔人便可以与其共享幻觉,看到敌人所看到的幻觉,从而修改这一切,可同样这对于自身也极度危险,因为敌人陷入幻觉的同时,猎魔人也与他们一同坠落着。

  因此拉斐尔派系的猎魔人需要某些东西来确定虚假与真实,就像“启明星”一般。

  那么自己是何时与莫里亚蒂对视了的呢?

  洛伦佐迅速地回想着这一切,猎魔人启动权能时,眼瞳里那炽焰的光绝对不会逃过他的注意,可洛伦佐回想不起来,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在何时被莫里亚蒂所捕获。

  随着最后一头妖魔倒下,这场遭遇战终于迎来了休止符。

  洛伦佐握着折刀,挺立在暴雨之中,对于这些他已经很熟悉了,估计再有不久,净除机关的人便会随着盖革指数器的指示来到这里,处理这一地的狼藉。

  他向前走动,但又停下了,一瞬间仿佛所有的肌肉都僵死了下来,无法动弹半分,洛伦佐缓缓地转过头,他看到了宛如地狱般的景象。

  数不清的尸体堆满了本是空旷的铁蛇车厢,从那破碎的车窗里能看到扭曲狰狞的模样,就像钢铁与血肉所混合的生物,此刻它已经死了,于是有暗红色的血从那缝隙之中不断地涌出。

  洛伦佐几乎停止了呼吸,随着目光缓慢地挪移,刚刚所厮杀的地面上,积水中浸泡着妖魔那狰狞的尸体,他缓慢地后退,数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

  到处都是死人,有普通人,也有妖魔,他们都死于洛伦佐之手。

  这是来自莫里亚蒂的欺诈,最好的骗术总是在虚假里混合着真实之物,洛伦佐有些恍惚,他也开始有些不确定这一切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假,他只能孤独地站在暴雨之中,不知所措。

  权能·拉斐尔。

  这是一个使人疯狂的力量,在猎魔教团之中,拉斐尔派系的猎魔人所担任的职能是间谍工作,凭着这完美的骗术,他们能轻易颠覆一个坚固的政权,在那数不清的幻觉之下,没有人能分辨这是真是假,而当权者做出错误的决定时,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不……我感受不到侵蚀……”

  洛伦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果权能在影响自己的话,洛伦佐必然会感受到那令人作呕的侵蚀,而这种力量是权能·拉斐尔无法修改的,更不要说猎魔人也是猎魔人,他也具有着极强的侵蚀抗性,这种认知影响对他的效果会被大打折扣。

  突然的暴雨缓缓停下了,那遮掩的雨幕也衰弱了几分,随后这地狱般的景色完全暴露在了城市之中。

  不等洛伦佐做什么,尖锐的惨叫声便在四周响起,有的行人丢掉雨伞狂奔,有的人则瘫跪在了地上,满脸的恐惧。

  “所以是这样吗……”

  洛伦佐目光阴沉,他经历了很多,什么道德的拷问可对他没用,就像当时与亚瑟说的那样,他是决定铁轨之上人们生死的家伙,为了人类的理智,他甘愿变成怪物。

  这是莫里亚蒂的进攻,新教团一开始的目标便是自己,只不过因自己与净除机关的联系令他们难以动手,那么解决这些事的最好办法便是令净除机关也认为自己有威胁性。

  可这还不够,净除机关本身就是个疯狂的暴力集团,他们愿意承担风险而换来力量,仅仅的目前的这些“风险”还不足以让净除机关放弃自己。

  这只是个开始,一定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自己。

  洛伦佐直接忽视了行人们那惊恐的眼神,准备离开,但下一秒他凶狠地转身,掷出了手中的折刀,钢铁带着锋利的光再度贯穿了铁蛇的残骸,可就仿佛刚刚的一切只是虚妄而已,那铁蛇内的尸体都消失不见了,又或者说它们从未存在过。

  还是说……从洛伦佐登上铁蛇之时的某个瞬间,洛伦佐自己便被莫里亚蒂的权能捕获了,从那时起自己就步入了幻觉之中?

  洛伦佐想不明白,但突然间雨停了,所有的事物都消失了,街道上无比空旷,只剩下了洛伦佐。

  “很有趣对吧,这个能力。”

  令人不安的声音响起,莫里亚蒂坐在铁蛇的残骸之上,微笑地看着自己。

  他摘下了自己的眼镜,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在熊熊燃烧。

  洛伦佐沉默并警惕着,死死地盯着莫里亚蒂,从某种角度来讲,权能·拉斐尔是最接近“侵蚀”这个性质的权能,摧毁敌人的心智,将其拖入迷离的幻觉之中,甚至说将其彻底逼疯。

  是啊,从这个角度来看,除去无法将人异化成妖魔外,这个能力与侵蚀是如此的相似,又或者说,这就是一个可控的侵蚀。

  洛伦佐隐隐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但就好像有个无形的壁垒阻止了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想必这也是幻象,对吗?”

  “当然,毕竟我现在算是成功的‘激怒’你了吧?我只是一个骗子,我可不擅长什么打架,更不要说面对一个暴怒的猎魔人了。”

  莫里亚蒂对于自己可很有自知之明。

  “那你应该还在这附近,权能·拉斐尔也是有限制距离的,就像侵蚀一样,越是靠近释放者,这种幻觉越加真实与强烈。”

  “真厉害啊,这么快就分析出这么多吗?”

  “只是妖魔杀的比较多,推测一下而已。”

  准确来讲,秘血在激发时,猎魔人便变成了妖魔,不纯粹的妖魔,具有理智的妖魔,而这些权能的释放,也势必会引起侵蚀。

  “那你推测一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莫里亚蒂拄着下巴问道。

  “这是你的权能,你的幻境。”洛伦佐说。

  莫里亚蒂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的失望。

  “你猜不到吗?”

  焰火逐渐衰弱了下来,莫里亚蒂重新戴上了眼镜,随后那炽白的光消失了,洛伦佐能感受到,那喧嚣逐渐将宁静击碎,幻觉正在散去,可是……可是他有些不明白。

  莫里亚蒂依旧保持着那该死的上位者感,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随意的游戏而已。

  有枪身从身后响起,只见有些许的火花溅起,随后折刀凶狠地斩下切开了弹丸,而在这时有风声再度响起。

  “最完美的骗术是要连自己也要欺骗过去。”

  莫里亚蒂这样说着,随后重击着洛伦佐的后颈,可他的力量还是太弱了,根本没有影响到洛伦佐什么。

  这不是幻觉,莫里亚蒂居然就这么坐在自己身前,还当着自己的面取消了权能。

  洛伦佐已经开始不明白他是真的如此高傲,还是说一切早已被他控制在手中了呢?他不清楚,可当回过身时,只有他的声音残留在耳边,莫里亚蒂已消失不见。

  “第一回合,你已经输了,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那声音如此说道,紧接着大雨重新落下,洛伦佐站在染血的街头,诡异的阴寒沿着他的脊柱爬了上来,数不清的断肢残骸遍布街道,没有妖魔,也没有什么莫里亚蒂,只有一地被自己残忍屠杀的死尸。

  第一百二十四章 棋局

  “詹姆斯·莫里亚蒂……”

  有声音从安东尼的身后响起,这个名字让他有些欣喜,也让他有些不安,每次听到时总会令他联想到那些狡诈的毒蛇。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奇怪的疯子。”

  萨穆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此刻的样子难堪的不行,身上缠绕着绷带,脸色惨白。

  他被漆锑飞刀与混有坎特雷拉的子弹正面命中,好在那时萨穆尔已将权能·亚纳尔激发到了极致,整体已经趋近于妖魔化,又加上子弹没有命中心脏,萨穆尔得以在这剧烈的爆炸与猛毒之中存活下来。

  可这也仅仅是勉强的存活而已,当猎魔人把他从崩塌的废墟里挖出来时,他的身体诡异无比,生与死同时出现在这躯体之上,治愈的同时,血肉又因毒素坏死。

  那短暂的时光对于萨穆尔而言,如地狱般难熬。

  好在凭借着这份强大的权能,萨穆尔最终活了下来,虽然有些狼狈,但以猎魔人的体质,他的伤势在迅速地愈合,或许再有几天便又能投入作战了。

  “我提醒过你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很危险,非常危险,至今我们还不清楚他身上的伪圣杯究竟有什么效果,贸然的攻击只会令我们付出代价。”

  安东尼回过头,看自己这位狼狈的副手,他一直给人一种从容的平静感,可此刻他的声音里带着略微地愤怒。

  “这次行动损失了三名猎魔人,好在那是我们提前安插下的暗棋,净除机关不清楚他们的存在。”

  在失去《启示录》后,每一位现役猎魔人都显得十分珍贵了起来,他们的秘血是最宝贵的财富。

  “这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不清楚洛伦佐为什么会在那里,这是一场该死的遭遇战。”萨穆尔说。

  他才刚从昏迷中醒来,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向安东尼报告与行动有关的事。

  “遭遇战?”

  “对,我们成功地入侵了雪尔曼斯所在的驻地,可当我找到雪尔曼斯时,他正和洛伦佐在一起……”

  “他是怎么找到的雪尔曼斯?”安东尼问。

  “我不清楚,但我想应该和那封信有关。”萨穆尔分析道,虽然才苏醒不久,可他越发觉得这场遭遇战充满了偶然感。

  “我们不也是凭借着那封带有秘血的信,找到了雪尔曼斯吗?或许那封信不止给我们一个人。”萨穆尔说,“不过雪尔曼斯有什么重要的?一个流亡已久的枢机卿,即使曾经在七丘之所也位于权力的边缘,怎么突然重视起了他。”

  对于萨穆尔的疑问,安东尼没有回答,只是感到了一阵棘手,这是直接源自新教皇的命令,他需要雪尔曼斯证实一些事,虽然他的问题已经在旧教皇那里得到了肯定,但洛伦佐突然与雪尔曼斯的接触,令安东尼起了疑心。

  是谁寄的这封信?

  新教团尚不清楚净除机关早已和雪尔曼斯达成了联系,眼下洛伦佐的这突然的行为令他出现了些许的慌张,根据新教皇的指示,洛伦佐极有可能是洛伦佐·美第奇,那个神秘且可怕的老人终究是找到了不朽的办法。

  或许之前与洛伦佐遭遇的一切,他所表现出来的所有都只是伪装,对于这个曾引领了黄金时代的家伙,安东尼倍感压力。

  正如这朦胧的雨幕一般,未知的迷雾笼罩在旧敦灵之上,猎人与怪物们一起步行在城市的街道之上,准备在相遇的时刻互相杀戮。

  “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进行了,在你调整好后,会有新的指示传达给你。”

  安东尼对萨穆尔说道。

  “莫里亚蒂的计划?”

  萨穆尔再次提起了这个令人感到不安的名字。

  “你们居然赞同那个疯子的所作所为……”

  萨穆尔知道自己的言语改变不了什么,也仅仅是嘴上说说而已,他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一个病态的家伙,可比起莫里亚蒂,萨穆尔的病症还算是有药可医的那种。

  可那个家伙是不同的。

  “虽然莫里亚蒂有时不可控,但至少,他确实能带来奇效。”安东尼缓缓说道。

  “所以他究竟是从何而来的?我在圣堂骑士团中时,可没见过他,而且他的剑术真的很烂。”萨穆尔有些好奇,新教团的猎魔人基本都出自于圣堂骑士团,可莫里亚蒂不同。

  “他是由冕下筛选出的,一个能令冕下感到有趣的人。”安东尼说。

  对于这些他最开始也不明白,不明白那样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猎魔人,直到莫里亚蒂像他展现了他自己那诡异的天赋。

  欺诈的天赋。

  安东尼神父是新教皇的心腹,在流亡者看来,正是他的突然倒戈,使原本效忠枢机卿们的圣堂骑士团逆反,才使新教皇在一夜之间篡夺了所有的权力,戴上那华贵的冠冕。

  可实际上安东尼很清楚,这一切不过是那些流亡者们安慰自己的话语罢了,他不是这一切的关键,即使他不逆反,也会有另一个安东尼背叛枢机卿们,这一切的真相是新教皇那令人生畏的权能,作为被冠以拉斐尔之名的猎魔人,他才是幻觉的操控者,所有人都如提线木偶般被他玩弄在手中。

  莫里亚蒂被赐予了与新教皇相同的权能,这可不仅仅是什么所谓的信任,而是新教皇觉得这份力量能被他完美的利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同样的骗子,一个骗取了那神圣的冠冕,一个骗取他人的理智。

  “你看起来不喜欢莫里亚蒂,你不常说你们很相似吗?”安东尼问。

  “相似不代表相同,神父。”

  萨穆尔有些不愿意回想起那个疯子,声音平静地说道。

  “我们越是相似,我们越是清楚对方不是吗?就像两个喜好都相同的人,我们之间很清楚可以用什么方式来取悦对方,可当相似的是两个怪物呢?”

  萨穆尔看着安东尼逐渐变化的神情,缓慢地说出自己忌惮莫里亚蒂的原因。

  “两头狭路相逢的怪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想呢?这是我的同类,欣喜若狂的抱住它?还是说正因相似,所以你也清楚对方是个什么样可怕的怪物,从而感到警惕与畏惧?”

  萨穆尔拄着拐杖走到一旁,在椅子上坐下。

  “其实以上的思维还算是正常,可莫里亚蒂不同,我承认我也不是很正常,我醉心于那该死的胜利感、成就感,但我只是有些偏执,却不是疯子。

  偏执狂与疯子之间是不同的,神父。”

  “你看起来比我还要了解他。”安东尼说。

  “这是自然,我们是相似的,但又不同的,我能理解他的部分,但无法窥探那疯狂的地方。”

  安东尼沉默了稍许,在偌大的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显得有些空旷,数不清的资料堆积在他的桌面上。

  “所以你们是从一个精神病院里发现的莫里亚蒂吗?”

  萨穆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似乎对于莫里亚蒂的来历很是好奇,不断地追问着。

  “我不清楚。”安东尼说。

  “你不清楚?”

  萨穆尔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

  “他是冕下带来的,你觉得我有什么权力过问更多的呢?”

  安东尼的目光也有些无奈,看着缠满绷带的萨穆尔,他继续说道。

  “不过,他确实很令人感到不安,有时候我也不清楚他会做出什么事,不过冕下对他的评价很高,说他是一个会给人‘意外之喜’的人。”

  “所谓的意外之喜便是不可控,对吧?在训练时我曾和他一起,他砍断了一个猎魔人的手筋,只是觉得很有趣,有人想给他个教训,可他却用权能把那个家伙送进了精神病房,你也应该清楚这件事的,是吧?

  猎魔人在激发秘血时,猎魔人的意志时刻都在承受着侵蚀的考验,权能·拉斐尔可以为一个植入美好的幻觉来稳定意志,也能带来极度的疯狂……那个猎魔人在错乱的混沌里,被秘血所侵蚀,陷入疯狂。”

  萨穆尔回想着训练时的时光,当时新教皇急需一批猎魔人为其作战,从那些死去的猎魔人身上提取出秘血,再注入被筛选者的身体里,经历了地狱般的磨炼,于是新教团在那些死人的身上诞生了。

  “而这便是莫里亚蒂的奇特之处,神父。”

  “什么?”

  萨穆尔仔细地回想了起来,那是他仅有的几次与莫里亚蒂打交道,也是那几次,令他彻底看不懂这个人了。

  “我以为他是某种变态,喜欢看别人疯狂,看别人痛苦,喜欢以这些苦难为乐,那么取悦这个怪物就很简单了,我找来了几个死囚,供他玩乐,只希望不要再影响到其他猎魔人了,可他拒绝了。”

  “拒绝了?”

  “是的,拒绝了,我以为那对于他而言,会是很有趣的‘玩具’,可是他拒绝了,他觉得折磨一群死囚没意思……”

  萨穆尔的声音有些颤抖,倒不是恐惧,而是不解。

  “对于他而言,他确实喜欢他人的苦难,可这有一个前提,前提是他觉得有趣的人所经历的苦难。

  可他是个有着变态般癖好的神经病、疯子,我们又怎么能推断这样的一个人的喜好呢?”

  每个人都着自己的目的,自己行进的方向,可唯独莫里亚蒂给他的感觉就像一头随意前进的毒蛇,黄金美人都引诱不了他,但他却会因为一些奇怪的地方充满动力。

  “至少,莫里亚蒂还算分得清‘爱好’与工作,他提出的计划很不错,也是冕下首肯后才开始执行的。”

  安东尼拿起水杯,喝了一口,知晓了那些发生在之前的故事,他依旧是那样的平静。

  “所以计划是什么?”

  “洛伦佐·霍尔默斯,他疑似为洛伦佐·美第奇,并且可以确定他身上携带着伪圣杯,他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强硬的与其开战,会遭到净除机关的反对,而且他自身也很具攻击性。”

  “离间两者?令净除机关想办法放弃洛伦佐?”

  这并不是一个难解的谜题,萨穆尔很轻易地便想到了。

  “是这样?”

  安东尼点点头,看起来这个计划已经有序地施展开来了。

  “可这还不够,”萨穆尔回想着那在酒窖里挥剑的身影,“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我可不认为这些就足够打败他了,更不要说他疑似洛伦佐·美第奇。”

  作为翡冷翠人,萨穆尔对于洛伦佐·美第奇的事迹熟知无比,那个老人的一生只输给了时光,而在这么多年后,他似乎又在一个年轻的身体里活了过来,在棋局的最终翻盘。

  不,他还没有彻底的赢过时光,新教团、新教皇不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哪怕疑似也不容放过。

  “所以有些计划,只有像莫里亚蒂这样病态的人才能提出。”

  安东尼这时说道,他的神态很有趣,似乎一直是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对待这一切,可他明明是新教团的教长,翡冷翠的代表。

  “洛伦佐·霍尔默斯是一块坚固的顽铁,但有时候没必要以巨力摧毁它,只要让其内部出现裂痕就好。”

  “他能做到吗?”

  萨穆尔对于那个不可控的莫里亚蒂十分不放心,他就像一个不安分的羔羊,时刻准备把牧羊人顶翻在地。

  “不清楚,不过有我在不是吗?”

  安东尼微笑,随着他的微笑,那狰狞的疤痕也游动了起来,犹如攀附在皮肤之上的蜈蚣。

  “我们都是冕下的棋子,位于这名为旧敦灵的棋盘之上,不同的阶层看到的东西也不同的,萨穆尔。”

  此次的行动可以说全部是按照莫里亚蒂的想法去做,安东尼的存在没有丝毫的意义,其实萨穆尔也意识到了这些,但安东尼职位上好歹也是教长,萨穆尔没敢贸然的质疑他。

  “你们只意识到了眼前的敌人,可那些潜在的呢?”

  安东尼说着拿起了那封信,引发了之前一系列事件的那封信,这封信只有安东尼看过,也是在看过这封信后,才有了对雪尔曼斯的追捕。

  可与洛伦佐所得到的那封信有些不同,这封信上多了一段话。

  “洛伦佐·霍尔默斯疑似洛伦佐·美第奇。”

  安东尼可以肯定这封信绝对不是来自于净除机关,在这张名为旧敦灵的棋盘上,还有着另一位一直没有露面的玩家,一个让所有人忽视的玩家。

  他具有着秘血,也清楚洛伦佐·美第奇的“不朽”,在经过苦思冥想后,安东尼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这封信来自劳伦斯的残党。

  “你们又想做什么呢?”

  安东尼是主持这一切的人,是新教皇委托于旧敦灵的执棋者,他要狩猎的不是洛伦佐·霍尔默斯,而是新教团能在旧敦灵里得到的最大利益。

  这个利益可以是洛伦佐·霍尔默斯以及他身上的伪圣杯,也可以是劳伦斯的残党,那遗失的《启示录》。

  ……

  “所以那个神经病已经开始了吗?”

  看着刚刚从座椅上苏醒过来的劳伦斯,疫医问道。

  劳伦斯刚刚脱离了【间隙】穿梭,脸上流露着意识割裂的些许痛苦,舒缓了一阵后,他点了点头,话语里有些赞许的意味。

  “没想到新教皇会找到这样的人才,不,疯子。”

  “看起来他们的计划很完美,完美到你都觉得不错。”疫医说。

  “是啊,只可惜他们从未发觉早已被我盯上了。”

  劳伦斯说着便回想起了那个孩子的面孔,有些懦弱,有些内心,但也有着些许的疯狂,那时在白教堂的相遇是劳伦斯刻意的,他想从希格身上入手,来制衡洛伦佐,只可惜这个棋子没能用上。

  不过也感谢这些,好令这枚棋子在今日燃烧起了火光,令劳伦斯这样轻而易举地介入其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根之人

  众人的惊恐着,鲜血与雨水混合成了暗红色的浊流奔涌,凄厉的惨叫声与雨声混杂在了一起,变成了混乱的序幕,洛伦佐站在这冰冷的舞台之上,握紧了手中的折刀。

  雨幕下他寻不到了莫里亚蒂的身影,按理说他也不会让洛伦佐发觉他自己的踪迹,这是个危险的男人,他从很早之前便盯上了洛伦佐,并为了捕获洛伦佐,为其制定一系列的“游戏”。

  洛伦佐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后颈,那刚刚被莫里亚蒂攻击的地方,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莫里亚蒂胆敢真身出现在他眼前,真实混合着虚假,哪怕是洛伦佐这个欺诈的老手也被骗到了。

  可莫里亚蒂给他的感觉依旧是在玩游戏,他从未将这些视为一场厮杀,一场战争,其实在那一瞬间游戏就已经结束了,如果莫里亚蒂挥出的是剑刃,那一击很有可能斩下洛伦佐的头颅,但他却没有。

  他这是在证明自己,冒着可怕的风险向自己证明杀伤自己的能力,可真这样做的话,对于莫里亚蒂而言实在是太无趣的,他喜欢的是游戏,这个该死的游戏。

  尸体被流水冲击着,骑警的铁哨声在隐约地回荡着,马蹄声阵阵,他们就要来了。

  没时间去思考这些的对与错了,洛伦佐杀过很多妖魔,也杀过很多普通人,并不是说他没有什么忏悔之心,而是他觉得忏悔这种事还是留到死前再做。

  游戏已经开始了,莫里亚蒂后续一定还有着什么手段,洛伦佐不能坐以待毙,没有丝毫的犹豫,他踩着积水狂奔,迅速逃离现场。

  他有着一颗坚定的心,能对抗所有的噩梦,不过在此之前洛伦佐需要武器。

  返回科克街121A,洛伦佐没有停留,直接冲进自己的房间里,把那些事先准备好的武器全部带齐。

  温彻斯特被彻底炸没了,洛伦佐从福音教会中带离的钉剑也基本砍没了,所以他近期他一直使用的都是净除机关提供的制式武器,因为替换频繁,在洛伦佐的床底下囤积了不少,宛如一个小型武器库一样。

  霰弹枪,钩索枪,折刀……在不影响自身灵活度的前提下,洛伦佐尽可能的武装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些冰冷的武器,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喊着圣言,前往东征。

  可遗憾的是,东征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旧教团也在圣临之夜里燃烧殆尽,洛伦佐孤身一人,此刻他全副武装,杀气凌然。

  可在做完这些之后,洛伦佐没有更进一步的行动,他反而休息了起来,坐在了床上,聆听着窗外那单调的雨声。

  他没有想着什么逃亡的意思,赫尔克里是洛伦佐的暗棋,洛伦佐的通讯网,这个奇怪的鼠王没有什么实际的战斗力,如果洛伦佐去找到很有可能将他也暴露出来,至于奥斯卡……游戏才刚刚开始,洛伦佐还没有输,没必要在此刻就动用逃亡路线。

  似乎一切都回到了从前,洛伦佐难得地动起了脑子,而不是直接扛着钉剑砍过去,毕竟现在他的敌人可不再是那些只遵从着本能的妖魔了,而是要比它们诡诈万分的莫里亚蒂。

  街头的惨案瞒不过净除机关,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得到了消息,正在来往科克街的路上,洛伦佐用力地思考着,他是个侦探,同时也是个罪犯,他擅于在两者之间切换,就像他曾经为伯劳工作时的那样,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思考莫里亚蒂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自己的贸然行动只会令净除机关对于自己的怀疑越来越大,而这正是莫里亚蒂想看到的,洛伦佐与净除机关的合作是新教团回收伪圣杯最大的阻碍,他们需要令净除机关放弃自己。

  如果说这样的话,达成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令自己变得连净除机关也无法控制就好,可他们要怎么做呢?

  扩大杀戮?自己是被莫里亚蒂的幻觉误导了,他能误导自己一次,但绝对没有第二次,莫里亚蒂也应该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会怎么做呢?

  不……

  洛伦佐猛的惊醒,他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莫里亚蒂与新教团的身上,还有那封该死的书信,劳伦斯的残党在流窜于旧敦灵之中,自己还有净除机关都被新教团吸引去了注意力而忽视了这些。

  劳伦斯的残党才是真正具有威胁性的存在,他们掌握着《启示录》,具有制造秘血的能力,自己之前便追查到了那些劣质秘血仍在流通。

  洛伦佐的目光低垂着,死死的握紧手中的折刀,直到有脚步声从楼梯间响起,或许是凡露徳夫人,又或许是希格,洛伦佐本该习惯这些了,可在今时今日他感到了些许的不安。

  这一次他没有炫酷地将折刀甩出来,而是捏着刀刃,轻轻地将它拽长,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房门。

  ……

  凡露徳夫人有些好奇地看着那消失在楼梯中的身影,那样匆忙的洛伦佐很是少见,哪怕有时鲜血淋漓地回来,洛伦佐也会一脸微笑地和他打招呼,可这次洛伦佐甚至没有意识到她在,直接返回了楼上。

  不过她倒没有在意太多,反正洛伦佐这个人本就是个难以猜测的家伙。

  凡露徳夫人的日常生活简单的很,就像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一样,按照她为自己定下的时间表,这时凡露徳夫人拿起拖布,收拾起了客厅。

  这里只有三个人居住,但实际上经常在客厅活动的也只有凡露徳夫人,洛伦佐大部分时间都游走在旧敦灵的街头,而希格通常会窝在自己的房间里,闭不出门,因此这里实际上还算是干净,没必要打扫什么了,但凡露徳夫人目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可以做,全当打发时间了。

  哼着服役时的军歌,时不时看一看墙壁上的战略地图,军旅生涯对于凡露徳夫人而言是个不错的时光,只可惜战争的惨烈与时光的变迁,很多她所熟知的人都死了,亦或是居住在遥远的地方。

  可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冰冷的风和雨被灌入这温暖的客厅之中,那人站在门口,停顿了很久,没有移动。

  “希格?”

  凡露徳夫人有些迟疑地喊道,客厅没有开灯,而室外阴郁的天空只有微弱的光落下,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那人抬起头,对着凡露徳夫人说道。

  “我回来了。”

  希格说着走了进来,他没有打伞,被雨浇的十分狼狈。

  “怎么被雨浇了呢?快点换件干净的衣服……”

  凡露徳夫人一边关心地说着,一边走了过来,可随着靠近她看清了希格的脸,那和蔼的表情也逐渐僵硬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是吗?”凡露徳夫人问。

  希格没有说话,只是靠近了她,给了她一个短暂的拥抱。

  似乎有微光映亮了他的脸,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的脸颊被水浸透,表情有些狰狞,但好像又在强做镇定。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海里狂涌,所有的声音都被同一个声响覆盖,那坠落的雨声,无尽的雨声,在那无穷无尽的雨幕下、那座记忆深处的家乡。

  希格就要回去了,他松开了凡露徳夫人,朝着楼梯走去,步伐逐渐踉跄了起来,仿佛有着难忍的剧痛,怪异的力量在其身上施加着。

  可这些痛苦都比不过那心灵上的痛苦,那孤寂的痛苦。

  是啊,这样的痛苦太久了,久到希格自己也麻木了,意识不到这问题的根源。

  直到莫里亚蒂发现了一切。

  那个医生,那个魔鬼一样的家伙,他找到了自己的缺口。

  抬起头望向那熟悉的位置,门微微敞开,炽白的目光冰冷地盯着自己,那人的神情很复杂,有些失望,也有着些许的自责。

  “所以,你接下来是要杀了我吗?希格。”

  洛伦佐握着折刀,他能感受到,细微的侵蚀正在希格的身体里释放,理智正在不断地从这具躯体里剥离,他就快成为了那疯癫的一部分。

  希格不是被动地接受致幻剂,而是他自己也渴望着这些,从他离开家乡的那天起,他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风暴与晴空之间来回飘荡着,一个无根之人。

  可现在希格得到了他想要的,洛伦佐不清楚他在那迷幻的幻觉里看到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那是希格一直渴望的,能让他这个平庸的人也甘愿堕落的东西。

  洛伦佐看得出来,因为希格此刻流露出了一种诡异的微笑,满足又病态的笑。

  “值得吗?”

  洛伦佐的刀很快,力量很大,可以在瞬息间斩断妖魔的头颅,如果它们有什么所谓的痛觉的话,它们甚至感受不到疼痛便会死去。

  可面对逐渐怪异起来的希格,洛伦佐迟迟下不了手。

  他冷着脸,气氛压抑肃杀。

  有时候使一人落入疯狂不需要什么极度的恐惧,亦或是惨痛的遭遇,只要给予其最渴望的东西就好,就像黑暗里的人见到了那唯一的光,他会奋不顾身地去抓住那道光,哪怕黑暗之后是无穷的荆棘。

  希格又是看到了什么样的光呢?能令他陷入了噩梦之中,却依旧带着笑意。

  “你要小心他,洛伦佐。”

  希格的声音有些扭曲,扶着墙壁,明明向上的阶梯并不长,可他却走了好久也没有走到尽头。

  “莫里亚蒂?那个变态、疯子、人渣。”

  话语很轻松,可他的神情却威严无比,宛如铁铸的雕像。

  这是洛伦佐常用来形容自己的词汇,而这也确实很贴合他这个人,洛伦佐刚刚杀死了一车厢的人,或许在几秒后他也会杀死他相处多年的室友,但他没有什么道德的愧疚感,反而觉得怒不可遏。

  “他很特殊……其实这也是我自己选择的,他说玩弄一个普通人很没有意思,就像一只老虎在戏弄老鼠一样,这样很无趣……他让我自己做出选择。”

  希格声音有些虚弱,紧靠着墙壁,身体的异常已经逐渐体现了出来,但好在还没有可以直观到的妖魔化。

  这是一次交易,与魔鬼的交易,希格在那编织的幻象里终于得以窥见那藏在记忆深处的家乡,而代价便是这不断逝去的理智,逐渐畸变的躯体。

  洛伦佐提着折刀向着希格走去,这是很难做的决定,就像那时和凡露徳夫人说的那样,哪怕养只狗,这么多年下来,或多或少也有些感情了,更不要说人类了。

  他曾有着铁石之心,可这铁石之心在温暖下也逐渐融化成了血肉,有时洛伦佐甚至还会以此感到庆幸,他还能共情到他人的悲欢,他还是个人类,而不是纯粹的怪物。

  希格与洛伦佐短暂地对视着,不知是那净焰的光太明亮了,还些别的什么,视线交错了一下,便迅速地躲开。

  看起来他并不是来杀洛伦佐的,就像莫里亚蒂说的那样,希格只是一只老鼠,阴沟里的老鼠又怎么能咬死怪物呢?

  洛伦佐也有些不明白希格为什么要回来,而且还敢出现在自己眼前,一起住了这么久,他想这个可怜的自闭儿多多少少也应该能猜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做着什么样的工作吧?

  当然,妖魔这种东西还是有些超越希格的认知,但洛伦佐总觉得自己在他的眼里应该是个杀胚恶霸才对吧?

  所以为什么要回来呢?

  洛伦佐很不理解,如果希格在外头的某个角落里异化成妖魔……洛伦佐觉得那是最棒的结局了,就像洛伦佐之前随意砍杀的那些妖魔一样,洛伦佐可以毫不在意地杀死他,可现在希格回来了,出现在自己面前,就像个认错的孩子。

  折刀缓缓抬起,洛伦佐知道希格的意思,他知道自己变成了怪物,做了错事,只有洛伦佐能结束这些。

  “莫里亚蒂……”

  洛伦佐轻声低语着那个名字,怒火久违的沸腾燃烧,无比热烈。

  可就在这生死之际,凡露徳夫人的声音响起。

  “希格!”

  她照顾了希格这么久,她很清楚希格是个什么样的孩子,那可不是他常有的表现。

  凡露徳夫人心里有着隐隐的担忧,似乎有什么糟糕的事要发生了,她快步走了过去,却看到了令她意外的情景。

  洛伦佐扶着希格,而希格则将脸偏向内侧,被阴影所遮挡。

  “怎么了?”

  “希格有些难受,可能是被雨淋了,我带他去看下医生。”

  刚刚的怒目不再,就跟往常一样,脸拉垮着,露出一道贱兮兮地笑容。

  他搀扶着希格走向门口,挥挥手向凡露徳夫人道别,外面的雨很大,而洛伦佐却没有拿伞,当凡露徳夫人不安地追出去时,天地之间变成白茫茫的一片,街头的每个人都犹如灰色的鬼影,难以分辨。

  第一百二十六章 得意忘形

  铅灰色的云层覆盖在城市的上方,阴郁的铁幕遮蔽了大部分的光,使这街角的小巷里无比阴暗。

  洛伦佐靠在临近街道的一边,折刀毫不掩饰地握在手中,有雨落下,好在因巷子的狭窄,比起街道,这里勉强算得上小雨。

  “希格你被侵蚀了。”

  洛伦佐冷漠地说道,他本想在家里解决希格这个麻烦,但又想到了与凡露徳夫人的种种,洛伦佐最后放弃了这一切。

  她说过,自己不会把麻烦带回家里,所以洛伦佐不会在家里杀人。

  “侵蚀是什么?”

  希格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身心都被诡异的痛苦所折磨着,但眼前的幻象却随着痛苦逐渐清晰了起来,越是濒临死亡,那美好越是强烈。

  “跟你解释起来比较麻烦,大概就是……你要死了,变成一个怪物。”洛伦佐说。

  对于这个结果希格并不意外,他还记得当时莫里亚蒂对自己所说的一切,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他得到了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所以洛伦佐你之前都是在猎杀怪物吗?”

  “差不多……”

  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对希格隐瞒什么了,洛伦佐直接说道。

  希格看了看那个陌生的身影,语气很轻,又是如此的沉重。

  “那你看来是个英雄啊……”

  谁也想不到差异如此之大的两人,第一次袒露真心的交谈会是在这种时候,希格也觉得有些意外,一直以为自己隔壁住着一黑道圣雄,结果实际上是个都市英雄。

  见鬼的情景,见鬼的对话。

  洛伦佐突然笑了起来,本以为这会是一场充满难忍与悲伤的厮杀,可最后却演变成了雨幕下的谈话,他叼起一根烟,避着风雨将它点燃,淡淡的烟雾升腾着。

  “这不是你的错,希格,因为我,你被黑暗发觉了,因为那什么所谓的‘趋光性’你也被盯上了,其实我一直在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洛伦佐突然沉默了下来,他没有去看希格,以他的经验之丰富,希格是逃不脱他的追猎的,只是此刻洛伦佐有些难过与自责。

  在旧敦灵里的漫长生活之中,洛伦佐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怪物,他位于两者之间,晨昏之间的行者。

  在这段时光里,洛伦一直避免与他人的联系,所以他没有什么朋友,很少与凡露徳夫人交谈,对于希格这个室友也很冷淡。

  因为洛伦佐很清楚,自己身上流淌着秘血,这禁忌之血在黑暗里燃起炽目的火光,不仅照亮了自己,还会照亮自己周围的人,让那些妖异的妖魔窥见他们的存在。

  早在塞琉被劳伦斯盯上时,洛伦佐便清楚这一点的,塞琉与自己太近了,被那罪恶的光映亮,可好在洛伦佐最后拯救了这一切,令那悲剧没有发生,可这一次他失败了,他没能救了希格,他被莫里亚蒂侵蚀了。

  其实没有莫里亚蒂,希格也会被另一个疯子盯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妖魔,甚至说可能会是凡露徳夫人遭遇这一切……

  是啊……他们离自己太近了,本是被那未知的黑暗保护着的,可却被自己的光映亮。

  “是我太得意忘形了吗?”

  洛伦佐望着街道上那白茫茫的一片,反问着自己。

  自己杀死了劳伦斯,在那焰火里获得新生,那真是一个不错的新开始,洛伦佐度过了一个还算完美的神诞日,平常暴力的房东也变得温柔了起来,冷漠的室友也会和自己聊聊天,认识了些不算太靠谱,但也蛮有趣的人们,虽然他们的代号都是一堆奇奇怪怪的鸟名。

  这是个不错的新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就像回忆里047常对自己说的那样,到旧敦灵去,为自己取一个名字,开始崭新的生活。

  洛伦佐本以为自己过上了那崭新的生活,可自己还是太得意忘形了,那些黑暗里的妖异们又找了上来。

  就这样,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一切又回到了起初,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

  “所以希格,莫里亚蒂想做什么呢?”

  洛伦佐的心逐渐坚固了起来,就像那铁石一般冰冷,他看着倒下的希格,血管开始发青,仿佛是树状的刺青,沿着他的脖颈攀爬着。

  游戏开始了,这也是游戏的一环,一个关卡,莫里亚蒂不喜欢折磨那些普通人,因为他觉得那样不有趣,那么他对希格下手也是有一定的目的的,而那个目的最终指向的方向便是自己。

  洛伦佐阴沉着脸向着希格缓缓走去,可就在时,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步入街头那白茫茫的雨幕之中。

  安静,太安静了。

  不知何时,所有杂乱的声音都消失了,街头看不到其他的行人,也没有铁蛇与马车经过。

  洛伦佐看不清雨幕后的建筑,所有的窗门死闭,犹如灰黑色的城墙一般将洛伦佐困在了这里,有灯光在雨幕后亮起,光芒被晕染成模糊的样子,仿佛是庞大的怪物正在这大雨之后注视着自己。

  紧接着有突兀的风声打破了平静,锋利的剑光割开了雨丝,猎魔人从天而降,千重巨力施加在这把钉剑之上,如同铡刀一般落下。

  身体向后倾斜,这一剑凶猛地斩击在了地面之上溅起重重水花,紧接而来的便是洛伦佐的还击,折刀挑起一道半圆,带起鲜血与雨水,将猎魔人逼退。

  “新教团的猎魔人吗?”

  洛伦佐问,可那个猎魔人似乎并没有回话的意思,只是保持着沉默,他架起钉剑,势做猛虎,与洛伦佐对峙着。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洛伦佐可没时间管希格的死活了,一个异化的妖魔与猎魔人相比,威胁性小的可怜。

  可与此同时洛伦佐也有着疑惑,难道说这也是莫里亚蒂游戏的一部分吗?可这部分又有什么意义呢?派一个猎魔人来偷袭自己……现在的洛伦佐是全副武装,如果他想,他甚至能将这一条街炸翻。

  这么单个的猎魔人很难对自己造成威胁,或许……

  他这样想着,几乎是在猎魔人动手的一瞬间,他抽出了大衣下的霰弹枪,朝着另一个方向射击,炽目的焰火在雨幕下转瞬即逝,可那灿烂的光依旧短暂地停留了些许,构筑成一条燃烧的火蛇。

  猎魔人的剑斩空了,洛伦佐比他更快,积水上爆发出了阵阵涟漪,沿着火蛇的掩护,折刀洞穿了白茫茫的雨幕,与钉剑交错,随后刺入另一个猎魔人的胸口之中。

  被雨水浇湿的脸上还有着些许的疑惑,似乎不明白洛伦佐是怎么发现自己一般。

  “侵蚀……秘血的升腾伴随着侵蚀,而这暴露了你。”

  洛伦佐在他耳边低语着,随即翻转折刀将伤口进一步扩大,并在此期间将霰弹枪插回衣下,一把抓住了这名被他刺伤的猎魔人,就像拥抱一个亲密的朋友一般,洛伦佐抱着他撞向墙壁的死角,以他的身体为盾牌挡在洛伦佐的身前。

  他背靠着夹角的墙壁,以这个倒霉的猎魔人为自己的盾牌,洛伦佐抱着他的头,让他的视线只被限制在了墙角之后,看不到身后的事物。

  “别乱动,如果你继续激发秘血,相信我,我的刀很快。”

  洛伦佐警告道,他希望死亡的威胁能控制住这个猎魔人,不然他不顾一切升腾秘血的话,以目前这个情况,洛伦佐还真没把握在短时间内将他无力化。

  这场雨太安静了,直到那隐约流淌的侵蚀将这一切暴露了,而随着洛伦佐识破这一切,那些猎魔人也不再掩饰自己了,数不清的侵蚀在这场大雨里扩散着,混乱交织在一切,有灰黑色的影子从那雨幕之后缓缓走来,宛如掘开坟墓的死人们。

  洛伦佐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迅速地分析着现状。

  游戏开始了,或者说,对于洛伦佐·霍尔默斯的狩猎开始了。

  这里是旧敦灵,这些猎魔人毫不掩饰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们不再忌惮净除机关吗?还是说净除机关最终与他们达成了什么交易,而洛伦佐便是那交易的一环?

  果然这些狗东西不可信,说到底都是为那位神秘的维多利亚女王打工的家伙。

  大家都是因为不同的欲望站在同一阵营之上而已,而那欲望出现分歧时,团结便会崩裂。

  难道说这便是莫里亚蒂的目的吗?他觉得时机成熟了,才在此刻做出行动。

  洛伦佐的心沉了下来,如果净除机关选择了新教团们,那么自己与他们对抗毫无希望,至少目前是这样的,洛伦佐知晓净除机关对于这座城市那可怕的掌控能力,也清楚那些量产的三代原罪甲胄。

  突然间被洛伦佐挟持的猎魔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洛伦佐没有犹豫,准备直接拔刀斩杀他,可折刀却被死死的禁锢在了血肉之中。

  在洛伦佐思考的这段时间里,猎魔人那可怕的恢复力发挥了作用,血肉与刀刃纠缠在了一起,令洛伦佐的拔刀出现了些许了延迟。

  这短暂的延迟在此刻显得如此致命,被挟持的猎魔人直接用力地挣开了洛伦佐的束缚,双手死死的握紧刺入胸口的折刀,也在这时散落在周围的猎魔人手持钉剑迅速杀来。

  洛伦佐当即松开了折刀,一脚将眼前的猎魔人踹到一边去,同时抬起霰弹枪开火,事先填装里,洛伦佐只填装了一枚龙息弹,接下来的都是普通的霰弹,弹丸穿透雨幕,但对于猎魔人们影响甚微。

  剑刃交错间带起火花的光耀,他们转瞬间便来到了洛伦佐的身前,而洛伦佐紧靠着后方的死角,避免自己腹背受敌。

  新旧猎魔人的交锋瞬间展开。

  洛伦佐总有一个好习惯,与妖魔的作战总是高强度的,武器损耗很快,他带了数把折刀在身上,直接甩起两把,带起刀光。

  双刀迎接着钉剑的锋芒,与此同时秘血升腾,致密的铁甲沿着皮肤表面生成,覆盖着洛伦佐的躯体,保护着他。

  宛如一头漆黑的猛兽,破开雨幕,带起鲜血。

  猎魔人们似乎也没想到洛伦佐反应居然如此之大,直接展开了权能,相应的炽白之光也在他们的眼瞳里升起。

  狂暴的力量在躯体内流转着,如果不加以制止,恐怕整个街区都将会化作废墟。

  响亮的汽笛声响起,有什么东西在雨幕里狂奔,明亮的灯光犹如剑刃,切开了一切的阻碍。

  铁蛇轰鸣着出现在了战场之中,这不是常规的铁蛇,而是被加固过的装甲铁蛇,铁甲逐一抬起,伴随着涌动的蒸汽,安东尼神父大声喊道。

  “都住手!”

  猎魔人们熟悉这个声音,随着安东尼神父的怒吼,他们都止住了战斗,狂暴的野兽也停止了折刀的挥动,谨慎地看着这一切。

  这里发生的一切瞒不过净除机关,数不清的大型盖革计数器覆盖在这座城市之中,洛伦佐以为到来的会是亚瑟,可没想到是安东尼神父。

  现在一切都很明朗了,净除机关与新教团达成了合作,而这时另一个人走下铁蛇,亚瑟打起黑色的雨伞,目光凝重地看着洛伦佐。

  “我们需要谈一谈,洛伦佐·霍尔默斯。”亚瑟神情严肃地说道。

  有了之前的心理准备,对于这些洛伦佐倒不意外,铁甲剥离,露出他那张平静的脸。

  “谈什么?”

  “很多事,关于你身上……对于伪圣杯的处理。”安东尼此时接话道。

  “所以这就是你的处理?”

  折刀指着那些猎魔人,洛伦佐眼中的炽白静静燃烧着,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如果我说这是什么误会,想必很可笑对吧,所以没必要在话语上做什么包装了,”安东尼直接道,“对,这就是我们的处理,你是一个极度危险的猎魔人,熟悉所有猎杀的手段,更不要说身上还携带着伪圣杯。”

  安东尼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可这时亚瑟快步走了过来,他丝毫没有畏惧此刻的洛伦佐,只是一把按下他的头,靠近他耳边低声说道。

  “抱歉,洛伦佐,这是女王的命令。”

  他这样说着,同时更多的铁蛇抵达了这里,净除机关的人员也在这时出现,而雨幕下有蒸汽涌动的声响,其中夹杂着钢铁之音,那是狰狞的灰色剪影,站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七章 自由的意志

  被装甲覆盖的铁蛇横在道路的中间,以它为分界线,一边是手持钉剑的猎魔人们,另一边是隐藏在雨幕下的原罪甲胄们。

  洛伦佐站在两者之间,视线来回地扫动着,最后落在了亚瑟的身上。

  “女王的命令?”

  洛伦佐有过预想,但没想到一切会来的如此之快,那位女王的命令会在这时下达。

  “你们和新教团达成了协议?来分割我身上的利益?”

  洛伦佐语气平静地说道,但谁都能听出来他声音下潜藏的暴怒,握紧折刀的手因用力而发白。

  “所以我希望能和你好好谈一谈,毕竟我们之前的合作很愉快,不是吗?”亚瑟说,“净除机关没有抛弃你,只是……”

  “只是来自上级的命令,让你很为难?”

  “是的,毕竟我们净除机关实际上由维多利亚女王掌控,只不过很长时间里,她都不干预我们的行动而已。”

  亚瑟的意思很简单,现在那位神秘的维多利亚女王收回了权力,她要亲自决定这些事,洛伦佐不知道新教团是用了什么样的利益打动了她,能令那高贵的存在下发指令。

  深呼吸,令那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为这燃烧的躯体降温。

  “如果我拒绝呢?你们会杀了我吗?”

  “不会,只是会控制住你,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见到那样的结局……虽然你作恶多端,但至少……至少你有那么一丝好人的样子,洛伦佐,你还有着人类的心,而不是一个纯粹的怪物,所以这才是我选择和你谈一谈,而不是直接捕获你的原因。”

  虽然很讨厌这个侦探,但不得不说,这么久的相处下,亚瑟觉得洛伦佐这个人还不错,他是自以为是头怪物,但他有着一颗人类的心,为了一些奇怪的理由,与那憎恶的妖魔厮杀着。

  洛伦佐压低了声音,这附近只有他与亚瑟,安东尼与猎魔人或许忌惮那雨幕后的原罪甲胄们,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结果的出现。

  “新教团他们……”

  洛伦佐刚想把新教团的种种说出来,可突然间他哑然了,他看着亚瑟,有些明白了所有。

  “所以他们刚刚的行动也是在你的默许下吗?如果他们能制服我,你就不会出现,而如果他们失败了,你就会从其中进行调节。”

  这里是旧敦灵,净除机关的主场,新教团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净除机关的视线,更不要说在街头直接启用秘血了。

  “你不再信任我了,对吗?亚瑟。”

  “我依旧相信你,洛伦佐,但我现在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代表着整个净除机关。”

  亚瑟缓缓说道。

  “新教团得到了可靠的消息,根据遗留的资料,他们推断出了伪圣杯的大概性质,你已经被腐化了,且极度危险,即使他们不参与,我也希望能和你好好谈一谈,关于怎么收容你身上的伪圣杯。”

  “他们不可信。”

  在接触了雪尔曼斯的笔记之后,洛伦佐有条件相信,福音教会依旧在隐瞒着什么秘密,而那个秘密与世界的真相有关,洛伦佐很想把雪尔曼斯的笔记拿出来给亚瑟看,他相信其中的诡异知识能向亚瑟证明这一切。

  可洛伦佐做不到。

  洛伦佐能感受的到,如果他把那些秘密说出来的话,就会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那些幽魂依旧在窥视着自己,它们从未放弃对自己这个触及了禁忌之人的追杀,如今的平静只不过是短暂的休息而已。

  “那么你可信吗?洛伦佐,还是说,该称呼你为047。”

  亚瑟面无表情,没有丝毫的个人情感,此刻他就是个冰冷的机械,执行着命令,好令这个庞大的组织,毫无差错的运行下去。

  “你从未透露过你的真实身份,也没有曾说过有关于伪圣杯的存在……根据新教团所言,那是战争派于圣临之夜中,基于【圣杯】之上,而研发出来的未知事物,你应该清楚【圣杯】是个什么东西,对吧。”

  亚瑟也很想信任洛伦佐,但他也做不到,即使经历了这么多,洛伦佐终究还是一个异乡人,没人敢保证能看透另一个人的心神,亚瑟也是如此,他无法彻底地相信洛伦佐,就像他不清楚洛伦佐究竟是善是恶。

  这一切都没有人做出保证,没有人能肯定洛伦佐是否真的保有理智,还是说,他先前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博取净除机关信任的行为,他真正的意图被深埋进意识的深处,直到时机成熟时,彻底爆发。

  两人对视着,亚瑟清楚洛伦佐的想法,洛伦佐也明白亚瑟的意思,可悲哀之处便是在这里,他们都明白,但又无法真正的相信对方没有保留,只能这样相互警惕着。

  “你刚刚杀了人,洛伦佐,很多人。”

  长久的沉默后,亚瑟再度说道,果然那是莫里亚蒂的圈套,目的就是为了接下来的这一切。

  “你觉得我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吗?”洛伦佐说,“是莫里亚蒂,一个来自新教团的猎魔人,他的权能是拉斐尔,是他误导了我。”

  “以菲尼克斯公爵的身份,我愿意相信你,你不会是轻易滥杀无辜的人。”亚瑟这样说道,“可我现在的身份是亚瑟……”

  亚瑟的语气依旧是毫无情感,但那眼神却微微动容,现在这个局势很糟糕,大家都已经握紧了剑刃,猎魔人们与原罪甲胄们,大家都是为了洛伦佐而来,一旦有什么决策上的失误,这里会迎来最糟糕的结局。

  唯一能制止这一切的,目前似乎只有亚瑟了,他很清楚洛伦佐是个什么样的家伙,他只是能尽可能的去劝导他,虽然他也觉得希望渺茫。

  雨继续下着,洗涤着这座钢铁之城,不知道过了多久,洛伦佐缓缓地收起了手中的钉剑,身上的铁甲逐一剥离,最后那燃烧的焰火熄灭了。

  在这里和净除机关彻底对抗起来的话,洛伦佐没有丝毫逃离的希望,不仅是那些原罪甲胄,那些猎魔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加入猎杀之中,实际上在亚瑟出现时,洛伦佐就没有逃离的希望了。

  他也可以拔出刀挟持亚瑟,但以洛伦佐对他的了解,亚瑟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那么让我们好好聊一聊吧。”

  ……

  铁蛇急速地行进着,在这寂静的街头穿行,似乎为了表现诚意,安东尼遣散了猎魔人们,只有他自己与洛伦佐一同登上了铁蛇,而这次的目的地是未知。

  暴雨之中还有着些庞然大物在紧随着铁蛇,原罪甲胄在雨幕下疾行,它的模样被白茫茫的水汽遮掩,看不清模样,但洛伦佐能感受到,从那微弱的侵蚀强度来看,它们都是三代甲胄。

  可能这就是工业化的力量,明明前不久自己才打爆了一个试验机,可现在永动之泵便已经能将其小规模量产了,不过也有可能是早就生产完毕了,当时在工坊内梅林的那些话是在骗自己,麻痹自己,令人自己误以为净除机关现有的原罪甲胄很少。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了,洛伦佐坐在座椅上,看着同样坐在对面的两人,三个人在此刻都十分相似,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死人一样,气氛肃杀。

  “洛伦佐·霍尔默斯……我记得他们说你喜欢被以这个名字来称呼。”

  安东尼率先打破了平静,他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孤身一人面对着洛伦佐。

  “你清楚伪圣杯是什么吗?”

  洛伦佐保持着沉默,他冷着脸,宛如钢铁铸造的生命一般,虽然暂时放弃了抵抗,但他没有解除自己的武器,折刀就在腰间,口袋里还装有可以引爆一切的漆锑飞刀。

  如果洛伦佐想,他可以在这里完全近乎碾压式的斩首行动,将新教团与净除机关的首领斩杀于此,不过他也清楚,这只是徒劳而已。

  他们也是同样的傀儡,被更高一级的存在所操控着,而那些人有着不同的名字,新教皇、维多利亚女王,亦或说,信仰里的神。

  杀死他们,什么事情也改变不了。

  “经过福音教会放的检查,我们大概推算出了伪圣杯的具体性质,当然也是我们为什么态度突然变得强硬的原因。”

  安东尼继续说着。

  “伪圣杯基于【圣杯】而开发的未知事物,对于它的具体形态的资料已经损毁,我们也不清楚,但从我们现在所了解到的,伪圣杯具有与【圣杯】相似的性质,妖魔的‘概念’,这种东西大家应该比较难以理解,容我换个形容的词汇。”

  “侵蚀。”

  洛伦佐默不作声,现在还不是他还击的时候,而无论安东尼所说的真假,洛伦佐也有些好奇所谓的伪圣杯究竟是什么。

  “侵蚀是一种现象,一种源自于妖魔的影响,这么来说【圣杯】与普通的妖魔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实际上,这是一种超出的我们目前认知的‘侵蚀’,无法感受到的‘侵蚀’。

  我们能对抗妖魔的一大原因,便是人类的意识能感受到那种不安的侵蚀,可【圣杯】的不同,它的侵蚀是悄无声息的,它的影响确实存在,一点点扭曲着这个世界,将人类异化成了与它们同样憎恶的妖魔们。

  我们分析正是因为这个无法感知的原因,才导致了这么多年的征战也无法根绝妖魔的原因……直到我们捕获了【圣杯】。”

  安东尼没有继续说下去,圣临之夜使福音教会的历史出现了巨大的断代,很多知识就此遗落,自然也包括了有关捕获【圣杯】的那部分。

  “好吧,以上只是推测而已,【圣杯】已经遗失,而伪圣杯正被携带在你身上,我们所有的情报都只能通过这些线索来推断。”

  安东尼坦言道,在与妖魔对抗的历史之中,知识是最为珍贵的存在,但也难以被流传下去。

  “所以呢?”

  洛伦佐问道,他很好奇新教团是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了所有人。

  “所以我们有条件怀疑,伪圣杯具有与【圣杯】相似的性质,那种悄无声息的侵蚀,正因这种力量,所以哪怕你曾经……曾经身为梅丹佐,也无法感知到这诡异的原因所在。

  这么多年的时光里,它一直在默默地影响着你,洛伦佐,直到新教团的到来令伪圣杯感到了威胁性,它想摆脱我们,于是促使你做出那些事。”

  安东尼神情严肃地说道。

  “洛伦佐你被妖魔控制了,那无形的侵蚀一直在影响着你,乃至令你的记忆出现了错乱。”

  “难道这不是你们新教团的欲望吗?你们需要回收这份力量,来让遗失了《启示录》的你们继续维系世界的地位。”

  洛伦佐忍不住地反驳道。

  “那你先前的暴行又是怎么回事?你杀死了无辜的人。”安东尼质问道。

  “莫里亚蒂,你们新教团的猎魔人,他利用权能误导了我!”

  洛伦佐说道,可面对洛伦佐的话语,安东尼却流露出一个诡异的表情,那种茫然,什么也不知道的表情。

  冰冷的寒意从心里蔓延,洛伦佐感到了有些熟悉,紧接着他想起来了,这就像他之前在皇家艺术学院时所看到的表演一样,序幕拉开了,于是演员们按照着剧本表演了起来。

  “莫里亚蒂?新教团里可没有这一位猎魔人。”

  安东尼的话语印证了洛伦佐的猜想,他强忍住自己内心,这是莫里亚蒂的游戏,在不清楚情况下,洛伦佐贸然的出击只会变成刚刚那样的僵持。

  亚瑟明白洛伦佐的怀疑,他也在这时说道。

  “猎魔人的名单里没有这个人。”

  “他是暗中潜入的……”

  洛伦佐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他知道自己的这句话毫无意义,因为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的话。

  短暂的沉默后,洛伦佐重新整理起了思绪,很长时间里,他都很讨厌这种计策上的对垒,这让他觉得麻烦至极,所以这个大侦探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霰弹枪,好把所有的阴谋诡计全部打破。

  可现在这个局势可不是一发霰弹枪能打碎的,而且那把名为温彻斯特的霰弹枪也早已不再。

  “洛伦佐。”

  突然间亚瑟喊道,一直沉默的他,目光复杂地看着自己,迟疑了很久后,亚瑟问起了一个显然与谈话无关的问题。

  “你觉得,人类真的拥有自由的意志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敌人们

  “人类真的拥有那所谓的……自由的意志吗?”

  亚瑟的声音并不高,但又是如此的清晰,他似乎不是仅仅是在问洛伦佐,也在问他身旁的安东尼。

  这是个有些奇怪的组合,三个不同身份、不同职位、利益也各不相同的人,如今为那重叠在一起的目的,探讨着……哲学类的东西,而在几分钟前,三人差点拔刀相向,在旧敦灵的街头掀起战斗。

  “其实抛开我们的种种立场而言,我们至少都有一个相同的目的,那便是都想搞清楚妖魔是什么,对吗?”

  亚瑟继续说道。

  “我们净除机关从理性的角度研究了很久,我们发现妖魔的侵蚀似乎与所谓的精神相关,而这份情报你也是知道的洛伦佐。

  他们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大概是从‘条件反射’上延伸出来的实验,这个东西被称作‘操作性条件反射’,他们把一只老鼠关在了一个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箱子里,训练它按下红色的按钮,便可以得到食物。

  可随着实验的进行,他们令按下按钮的回馈变得漫长,或许十几次的按压,才会发放一次的食物,这种情况下老鼠放弃了这些,它不再按压按钮,可当将食物的发放变得随即起来时,实验结果则变了,老鼠不清楚多少次的按压才会出现食物,或许是几次,又或许是几十次几百次,但这次它没有放弃,而是继续执着地按压按钮。”

  除去那倾泻的大雨与铁蛇运行的轰鸣,此刻铁蛇之内只剩下了亚瑟一个人的声音,他轻声讲述着那个诡异的实验,洛伦佐依旧是面无表情,而安东尼倒有了几分好奇的神情,在以信仰为名的翡冷翠里,所谓的理性便是异端。

  “实验的结果很有趣,每次老鼠对于按钮的按压都是一种强化,不断强化这个‘只要按压就会有食物’的信念,老鼠是没有智慧的,有的只是本能,而它将这种完成与本能相违背的力量归于了本能……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你不觉得这和我们人类很相似吗?”

  密闭的铁蛇内,空气变得沉闷压抑起来,似乎从亚瑟讲述这个实验起,他们三个人便成了箱子里的老鼠,被困在其中。

  “为什么我们做出了很多蠢事,明明知道不会得到回报,但还是无意义地执着下去呢?”

  安东尼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作为现任教团的教长,他很清楚所谓的信仰不过是控制下层愚昧的工具而已,可在亚瑟的故事中,他听到了些不同的东西。

  “是啊,其实这种东西也可以调换一下,我们变成了箱子里的老鼠,时不时会有铁矛从箱子外落下杀死其他的老鼠,我们很害怕,但只要持续不断的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铁矛便不会落下。

  其实这个时候它已经不该被称作按钮了,它应该有更为详细的区分,我们按下的动作是朝拜,吱吱的叫声便是诵读着圣文,只要注视着那个名为‘神’的按钮,铁矛就不会落下……”

  死寂,车厢内有的只是死寂,谁也不明白亚瑟会这样解读所谓的“信仰”,可在听完这个实验后,不仅是洛伦佐,哪怕安东尼也没有什么反驳的话语。

  这太像了,相似的令人感到恐惧。

  那个按钮对于被困在箱子里的老鼠而言,不就是所谓的神吗?

  “当然,这个实验得出的结论便是,人类没有自由的意志,我们都被困在箱子里,被不同的东西影响着,甚至说我们自身。

  我们是真的渴望食物吗?还是说身体的饥饿感驱使着我们的行动,还有那些权力、财富……说到底我们都是箱子的囚徒,被不同的欲望控制着。”

  亚瑟说道一半,反而露出了微笑,又将之前的一切否决。

  “不过这种事,谁又知道呢?我们在这个世界之上生活了如此之久,所有法则规律都要依靠我们自己去探索,建立已知的,然后在认知突破边界的情况下,又将之前的一切推翻。”

  这便是人类的历史,建立国度,推翻国度,在国度的废墟之上又建立起新的国度,毁灭与新生不断的轮回着。

  “不错的解读。”

  寂静里安东尼说道。

  “我以为你会什么信仰崩塌呢。”亚瑟微笑道。

  “怎么会呢?”

  安东尼意味深长地说道。

  随后目光落在了一直沉默的洛伦佐身上,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洛伦佐说道。

  “所以呢,这你为自己的辩解吗?亚瑟。”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洛伦佐能理解亚瑟的为难,他终究是隶属于维多利亚女王的挥下,可即使是理解,却不代表洛伦佐不会感到愤怒。

  “不,这不是我的辩解,我没必要辩解什么,实际上这个实验主要也是说给你听的,洛伦佐。”

  亚瑟最终将矛头指向了洛伦佐,那浑浊的目光里倒映着洛伦佐的样子,随后卷起混沌的风暴,将洛伦佐的样子拉扯成混乱的模样。

  “我?”

  “启明星。”

  亚瑟精准地问道,他仿佛是看透了洛伦佐一样。

  “那个名字,洛伦佐·霍尔默斯这个名字……”亚瑟继续解释着那个怪异的实验,“老鼠的每次按压按钮都是一次强化,强化这个行为,以及增加所得到结果的渴望。”

  “每一次念起这个名字,对于你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认知上的强化呢?你就像在自我催眠一样,让自己成为‘洛伦佐·霍尔默斯’,而不是所谓的梅丹佐、047。”

  “你想说什么?”

  这个名字是一个愿望,一个信念,每次涉及至此,洛伦佐都怒不可遏。

  “你不是自由的,洛伦佐,你一直在被影响着,被伪圣杯影响着,就像箱子里的老鼠一样,在箱子里的它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可笑。

  难道你还没发觉你的怪异之处吗?人是不能死复生的,也不能以……那种近乎诡异的方式操控原罪甲胄。”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沉默,很久后洛伦佐缓缓说道。

  “你不再信任我了,是吗?”

  “或许吧,其实我也开始相信梅林经常叨叨的那些东西了,什么……被诅咒的知识,这东西真的该死,在得知这些后我有时也会怀疑现有的一切,觉得一切都是不可信的,这困扰了我很长时间。

  不过谁又在乎这些呢?”

  亚瑟露出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在洛伦佐的眼里他就像个被层层锁链禁锢的人,那些锁链被称为亚瑟、菲尼克斯公爵、父亲。

  不,不止是亚瑟,所有人都被不同的锁链束缚着,它们是如此的沉重,令背负之人步履艰难,而现在那锁链缠绕在洛伦佐的身上,压着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怀疑你被伪圣杯侵蚀影响着,而那个所谓的洛伦佐·霍尔默斯之名便是原因所在,在伪圣杯的影响下,它一直在歪曲着你的认知,令你从047变成那个并不存在的042,那个所谓的洛伦佐·霍尔默斯。”

  安东尼介入了谈话,作为洛伦佐的对立者,他没有亚瑟那种顾及以前的犹豫,直接冷酷地说道。

  “而且伪圣杯还在逐渐蚕食你的周围人,洛伦佐。”

  洛伦佐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安,这才是安东尼的目的,之前什么该死的实验还是什么奇怪的故事,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切所做的铺垫。

  这场狩猎的剧本早已定下,洛伦佐被迫地在其上行进着,难以找到反抗的喘息间。

  杀死那些无辜人以及女王的命令,这些并不是真正令亚瑟变得如此强硬的原因,真正令亚瑟变成这样的是自己的威胁性,或者说,莫里亚蒂所欺诈的……

  “你也看到了你的室友,他被侵蚀了……被你所侵蚀。”安东尼说。

  “可你刚刚甚至没有看到他,你为什么会清楚这些呢?”

  洛伦佐看着安东尼,在猎魔人们来袭时,他把希格留在了小巷里,安东尼根本没有看到过希格,又怎么可能确定希格的状态呢?

  可很快洛伦佐便为自己的迟钝感到可笑,这不是谈判桌上的口水战,而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狩猎,安东尼肯定有他自己合理的说辞。

  “因为早在那之前我们便盯上了你的室友,他被侵蚀了,而根据净除机关的数据,科克街这个区域在这几天里都没有侵蚀出现,唯有你,伪圣杯那不可知的侵蚀,或许我们现在就被你的侵蚀笼罩着,也不说不定。

  希格被侵蚀了,陷入了疯狂,他杀死了互助会里的所有成员,还有那个可怜的心理医生……净除机关检测到了侵蚀的异常,在处理完白教堂后,决定对你紧急收容。”

  面对安东尼的话,洛伦佐并不感到意外,这是莫里亚蒂所做的,想必他是在哪里抓来了一个倒霉鬼替代了自己,陷入了假死之中,只要他继续躲在暗中,洛伦佐便无法证明这些,毕竟在净除机关的眼里“莫里亚蒂”是不存在的,即使真的有这个名为莫里亚蒂的人,他也早已死在了白教堂里。

  “紧急收容?调动了全部的猎魔人,乃至原罪甲胄……我甚至以为你们要在旧敦灵内掀起一场局部战争。”

  洛伦佐觉得安东尼的话很可笑,净除机关有着应对突发事件的快速反应小队,但他们可做不到那么短的时间内封锁整个街区,整个街头上只有洛伦佐,还有那些敌人们。

  “因为乔伊也被你侵蚀了,洛伦佐。”亚瑟缓缓说道。

  洛伦佐一怔,随后有些不敢相信。

  “你说什么?”

  “乔伊,在几天前他被检测出侵蚀,可他近期一直呆在旧敦灵内,驻守据点,他没有接触什么妖魔,也没有被永动之泵拉去做什么实验,而他是我们定下对你的联系人,他平常接触的最多的、最接近妖魔的东西,是你。

  乔伊是净除机关的上位骑士,经过精神特化后,虽然不及骑士长们,但他对于侵蚀也有着一定的抗性,可就是这样,他还是被侵蚀了,在净除机关的核心,旧敦灵之中。”

  亚瑟轻声念叨着那个无形的恐惧。

  “伪圣杯在以你为源点腐化着你的周围人。”

  一瞬间仿佛有数不清的无形之手抓住了洛伦佐,禁锢住他的四肢,扼住他的喉咙,新教团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便谋划了这一切,而现在所有的阴谋重叠在了一起,造就了今日的现状。

  说什么?新教团的话不可信?洛伦佐都觉得这样的辩解苍白无力,而这时安东尼继续追击着,那狰狞的疤痕随着肌肉的蠕动缓缓扭动了起来,仿佛是活过来的蜈蚣。

  安东尼微笑地看着洛伦佐,吐露着魔鬼般的话语。

  “难道说这些还不足以证明吗?还是说你想看到更多的‘证据’?”

  证据……

  那是一种无力感,自责,还有愤怒。

  灰蓝的眼眸紧紧地将安东尼的面容锁死在那深渊般的瞳孔之中,洛伦佐很清楚安东尼的话,这是威胁,也是挑衅。

  莫里亚蒂藏在暗处,只要洛伦佐继续反抗他就会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证据”,这是洛伦佐的失职,他太得意忘形了,在杀死劳伦斯后,他以为自己多多少少能过上正常人类的生活,有着看似正常的社交,可他是一团火,在死亡的黑暗里燃烧的火,他的光照亮了周围人,令那些洛伦佐所怜爱的人们被可怕的怪异发现。

  那些熟知的人们……

  抉择的时间到了,是拔起折刀将所有人杀死,就此逃离此地,还是就这样步入新教团的阴谋之中,得以令那些人活下来。

  是化身为人,还是成为怪物。

  沉闷的空气几乎凝结成沉重的铅石,堆满了铁蛇的车厢,它肆意挤压着每一个人,气氛压抑至极点。

  “我接受……我接受你的收容,亚瑟。”

  极度的压力下,那声音都变得模糊了起来,可在听闻这些后亚瑟长呼了一口气,将肺中的浊气全部吐出,他真的感受到了,刚刚那达到极致的杀气,似乎下一秒洛伦佐便会燃起那升腾的净焰,不顾一切在这旧敦灵内掀起战争,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样桀骜不驯的洛伦佐,也有低头的时候,他接受了,可这时他又说道。

  “安东尼神父。”

  那声音响起。

  “你是我的敌人了,安东尼神父。”

  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的波动,也不剧烈,不认真去听的话,甚至会被铁蛇的轰鸣与雨声所遮掩。

  这应该是一句威胁他人的狠话,可被这样说出来却是这样的平常,让人毫不在意,紧接着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亚瑟看向洛伦佐,一瞬间仿佛有人握住了他的心脏,名为恐惧的情绪沿着心脏的起伏被蔓延至全身。

  洛伦佐很正常,神情平静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如之前一样,目光冷峻,可这一次亚瑟感到了些许的熟悉感,那一瞬他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洛伦佐时的样子。

  实际上早在七年前亚瑟就见过了洛伦佐,在红河惨案事件时,那真是让人难以忘记的一幕,泰晤士河被染成了红色,断肢与内脏随着激流的起伏而升腾着,有的甚至被冲上了街头,肆虐在下城区的帮派被全部清除,号令伯劳的帝国在此之上升起,完全控制下城区。

  亚瑟是在伯劳提供的资料里看到的洛伦佐,在一张黑白的照片之上,如果不是当时伯劳求情,亚瑟是准备杀了洛伦佐的,可在后来与洛伦佐接触的时光里,亚瑟逐渐忘记了当时的想法,而现在他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那时他为什么想要杀了洛伦佐。

  那时菲尼克斯公爵便是“亚瑟”了,带领着净除机关与妖魔作战,而他在看到洛伦佐时,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明明照片里的人是如此的正常,可亚瑟就是能从其中感到无名的暴戾与狂气,仿佛他下一秒就会持剑穿透照片的束缚,挥剑斩杀所有人……

  那是妖魔一样人的,不,准确说是似人的妖魔。

  “你们是我的敌人了。”

  妖魔的目光空洞,仿佛是在看着不可知的虚无。

  “新教团。”

  明亮的灯光刺破了雨幕,被装甲覆盖的铁蛇沿着铁轨急速前进,向着雨幕后那连绵隆起的黑色剪影。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天使

  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蠕动,那是不可见的东西,但随着它的移动,它带起了重重的涟漪,影响了周围的事物,从而令人类的目光在凝神时,能勉强分辨出它的轮廓。

  教士有些心悸地看着前方的空白,在那无人的空旷之上,他能看到那轮廓似人,仿佛是幽魂一般。

  作为极少数被留守在静滞圣殿中,负责维护这庞大遗骸的一员,教士早已习惯了这静滞圣殿之中的种种怪异,毕竟有人曾说,这里便是猎魔人的起源之地,福音教会便是在这里提炼出了秘血,掀起了对妖魔的反击战争。

  这些是仿佛神话一般的故事,但教士了解的也不多,他在福音教会之中职位并不高,不然也不会被调到这个死寂的地方。

  他不安地后退着,直到靠在了那古老的石柱旁,而在这庞大的空间之下这样的石柱还有很多,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支撑起了穹顶,尽头延伸进那无尽的黑暗之中。

  作为一个普通人在静滞圣殿里生活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新教皇似乎不想让这里的消息外传,自从被调任这里后,教士便再也没有离开,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被深埋在这幽深的地底之中。

  可之前的种种与现在他所遭遇的,简直不值一提。

  努力地平息着呼吸,可心脏还是剧烈地跳动着,教士能清楚地看到那从头顶黑暗中落下的灰尘,他也能清晰的地看到,本是自由下落的灰尘似乎在下落的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下落的轨迹微微扭曲,于是在空气中勾勒出一个诡异的人形。

  犹如幽魂一般的怪异。

  他从衣袍下抽出短剑,这本是新教皇为他们准备的武器,剑刃上镀有少量的圣银,说是给教士们自卫用的,但实际上他们都清楚,如果真的有什么所谓的怪异出现,他们这些教士根本无力抵抗,精神绷紧到了极致,可下一秒那模糊的幽魂消失了。

  就像在空气中突然崩溃了一般,归于虚无。

  幻觉?还是什么别的?

  教士也有些恍惚,但随即窒息感涌上心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他用力地挣扎着,可这反抗毫无意义,脸色逐渐变得铁青,最后仿佛是死了一般,低着头,半靠在石柱上。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数秒,教士缓缓地抬起了头,但眼中却流露出截然不同的神色。

  劳伦斯仰起头看了看这个在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宫殿,看着它如今的破败不堪,他也有些失神,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变节真的成功了,也没想到自己能活着走到今天这一步,甚至说险些将福音教会逼上绝路。

  不过他今天来到福音教会可不是为了什么怀旧的,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这种真切的实际,让他感觉很不错。

  随着对于权能·加百列的深入研究,劳伦斯越发意识到了这个权能的诡异之处。

  不仅仅是这篡夺他人人生的力量,更为神秘的是它那未知的运行方式,这是劳伦斯从未见过的……

  可今天他不是来研究这个的了,劳伦斯将拔出的短剑收了起来,在这空旷的静滞圣殿之中前进了起来,今天他冒险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那是一个漆黑的深井,仿佛所有的光都会被吸入其中,内部滚动着纯粹的黑暗。

  一路上劳伦斯并没有见到其他人,不过静滞圣殿本就是这样,在福音教会掌管的这么多年里,它一直被当做最后的堡垒而建立,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不断的扩建深挖,与圣纳洛大教堂一样,少有人了解这里的全貌,哪怕迷路饿死在其中也是有可能的。

  站在这口深井之前,劳伦斯目光凝重,早在他没有叛出福音教会前,在他不断对真相的探索中,他便意识到了升华之井的诡异。

  根据猎魔教团的条例,每一个死去的猎魔人,最后他们的尸体都会被投入这口深井之中,千百年来一直如此,难以想象在这口深井之下堆积了多少尸体,又难以想象这些带有秘血的遗骸真的会这样安分的死去吗?

  还有那些时常在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源自心枢之网的声音,在对于权能·加百列的研究中,劳伦斯可以确定,静滞圣殿便是一个大型的妖魔,它有着一个极为庞大的【间隙】,从而联系了所有猎魔人们。

  可问题是福音教会是如此做到的这些,越是对于过去历史的挖掘,他越是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的扭曲与断代。

  站在井口的边缘,望着那凝实的黑暗,在短暂的注视中,劳伦斯恍惚间感到了自己的视线被扭曲,眼前的画面开始旋转,如同旋涡般扭曲在了一起,最后将自己吞噬。

  “升华之井……”

  劳伦斯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这诡异之物,可突然的异感从心神里传来,那是一种莫名的作呕感,就好像触摸到了一个无形的墙壁,它在抗拒着自己,拒绝自己进入。

  一瞬间有种刺痛的割裂感,明明这具躯体的意志已经被自己毁灭,可现在劳伦斯感到一种极为清晰的排斥感,有东西在攻击着自己的意志,将自己从这具躯体之中驱离。

  他猛地后退,不敢贸然靠近升华之井。

  “你不知道吗?你们是无法接近它的,那是你们的禁区。”

  男人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一同响起,劳伦斯猛地转头,却看到钢铁的假面,新教皇一如往常那样,穿着神圣的教袍,戴着荣贵的冠冕,钢铁的面具之中,目光被黑暗所遮蔽。

  他站在离劳伦斯不远的地方,声音里有着些许的好奇。

  “你们的举动越来越让我搞不明白了,以前你们可不会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新教皇回想起了之前与洛伦佐的交战,他不清楚洛伦佐的身份,只是将他归类为新教皇熟知的那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一直以高效冷酷著称,它们很少做那些多余的事。

  目光渐渐紧缩了起来,联想起之前从旧教皇口中得到的消息,洛伦佐·美第奇的计划疑似成功,新教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美第奇枢机卿?”他轻声问道。

  劳伦斯沉默,虽然这不是自己的躯体,但这凡人的体魄已经警戒至了极限,但更多的反而是心里的恐惧。

  这不是对新教皇的恐惧,而是对那些未知之谜的恐惧。

  短短的几句话里,所透露的情报可太多了。

  新教皇知道自己无法触动升华之井,可这是劳伦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抵达这里,还是说,早在劳伦斯之前,新教皇便已经遇到了很多利用权能·加百列的人,而且还以升华之井发出了争端。

  你们……

  是啊,这才合理,根据劳伦斯的推测,福音教会历史的上,权能·加百列是由于某些原因被封存了起来,那么那些封存之前的加百列猎魔人呢?这样的权能远比权能·亚纳尔还要棘手,在不同的躯体间穿梭,生存于历史的阴影之中。

  就这样,不断更换着躯壳,一直延续至今……

  欣喜,还有恐惧,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劳伦斯看着新教皇,这个突然篡夺了教皇之位的神秘人,他对于新教皇的身份也感到好奇,劳伦斯需要挖出更多的秘密。

  “美第奇枢机卿?他可不是。”

  又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女人,但这空旷的穹顶之下只有着劳伦斯与新教皇对峙着,根本没有第三个的踪迹,可很快他们看到了。

  在那阴影的角落里,陈旧的灰尘不断地落下,在昏暗里勾勒出人形轮廓,女人没有占据任何人的身体,只是维持着幽魂的形态,声音直接脑海里响起。

  “静滞圣殿里已经很久没有一次性迎来这么多的客人了……还算活着的客人。”

  新教皇发出诡异地笑声,显然眼前这两个人与他所熟知的那种东西截然不同,对于这个世界【真相】的探索,新教皇找到了新的线索。

  “所以各位客人来到这里,如果不是为了杀我的话,你们想做什么呢?”

  新教皇已经习惯与这种诡异的幽魂作战了,他显得很自信。

  “印证某些事。”女人说。

  “你看起来知道很多?”

  劳伦斯问,望着那团不可辨认的空白,落下的灰尘的被扭曲、散落。

  “是啊,一般般,不过没有你知道的那么多而已,不是吗?”女人的话语里带着笑意。

  劳伦斯目光阴沉,女人话语的意思仿佛是认识自己,可自己现在是在占据他人的躯体,又怎么可能被认出来呢?而且从表面上来讲,劳伦斯已经死了,死在与洛伦佐的死斗之中。

  “你们认识?”

  新教皇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了,三人互相猜测着对方的想法,试图摸清对方的意图。

  “实际上大家某种程度上,都有着相互的‘联系’,不是吗?”

  女人望着那口幽深的黑井,明明她是没有实体的,但两人就是能感受到那实际存在的视线。

  目光落在了升华之井上,这是猎魔人的起源,秘血的起源。

  “它来了。”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新教皇与劳伦斯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可很快新教皇察觉到了那种熟悉感,拔出银亮的钉剑,势作猛虎。

  凶狠的杀意从他的躯体下扩张,宛如实质的气浪冲击着四周。

  劳伦斯也取出了短剑,但他的战意不高,如今占据的只是一个普通懦弱的躯体,被卷入这样的战斗根本没有搏杀的能力。

  “你能察觉到它们?”

  新教皇问道,这可是他没见过的能力。

  “只是很熟悉而已,就像猎魔人与妖魔一样,我们互为对手,互相了解,又互相同源。”

  女人保持着优雅与平静,这可怕的杀意根本没有影响到她丝毫,随即剧烈的侵蚀从新教皇与劳伦斯的身前开始扩张。

  “来了!”

  一瞬间无形的引力将四周的空间都极力扭曲了起来,那是个扭曲的奇点,带着黑色的弧光,随后在那核心的、不可视的奇点之中,累累的白骨从其中伸出。

  那是一只手臂,没有血肉只有骨骼的手臂,可随着它凭空伸出手,猩红的血肉沿着骨骼的表面开始生长,它是如此的迅速,如果眼神足够敏锐的话,能看到肌肉一致的排列,血管不断的生成在其中穿行,最后有新生的肌肤将这一切遮掩。

  仿佛是某种禁忌的仪式,一扇无形的大门在这黑色的弧光中被打开,先是手臂越过大门,随后是头颅、躯体。

  正如之前所看到的那样,血肉在骨骼之上延伸而出,紧接着是更为可憎的画面。

  那是凭空出现的人形生物,半个身子是累累的白骨,另半个身子则被血肉包裹愈合,而这样的“创造”还在持续,在短短几秒内,一个活生生的人形生物便出现在了三人的眼前。

  新生的身体,它似乎还有些不适应,站姿有些摇晃,而在它身下的地面已经深深的凹陷了下去,地面的那一部分似乎是被弧光所湮灭了,又或许正是那消失的部分凭空创造出了这个生物。

  它似乎习惯了这样的身姿,接着空洞的目光看向了劳伦斯与新教皇,光芒映亮了它的身体,肤色是近乎病态的洁白,没有丝毫的污秽,下一刻畸形的双翼从身后展开,看似柔软的羽翼上还沾染着粘稠的液体,它们相互交织着,却发出钢铁般的鸣响。

  “天使……”

  劳伦斯认得这个模样,当他把神圣之棺彻底溶解后,那流淌的圣银之中,浸泡着的也是与这相似的尸体。

  可随后他咬紧了牙关,巨力下齿见发出声响,鲜血沿着嘴角流下,疼痛暂时令他清醒了过来,紧接着他意识到了,这不是什么狗屁的天使,这是【圣杯】。

  他仿佛触摸到了什么可怕的【真相】,一瞬间劳伦斯先前对于【圣杯】的猜测与构想全部被推翻了。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也见过它?我以为你应该是它的同类的才对。”

  新教皇看着劳伦斯,语气轻松地说道,劳伦斯现在的表情可谓是惊恐到了极致,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可这具躯体已经无法承受住他的意识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劳伦斯问。

  “我也想问你来的。”新教皇的目光从劳伦斯的身上移开,紧接着看向了那个天使。

  “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它们是怎样‘出生’的。”

  塞尼·洛泰尔说着便向那天使走去,鲜血从手心里流下漫过那细长的钉剑,紧接着炽白的怒焰肆虐在钢铁之上。

  女人依旧在一旁旁观着这一切,轻声说道。

  “当虚无的意志有了实体,它便可以干涉物质,可同样,拥有了实体的它,也可以被干涉……”

  不详的羽翼被用力地挥动了起来,万千的钢铁之音交织着重叠在了一起,卷起升腾的炽白。

  第一百三十章 神敌

  随着羽翼的缓缓张开,静滞圣殿内迎来了第四位客人,不详的客人。

  中性的面容僵硬,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动,皮肤是那纯净的洁白,宛如是玉石一般的工艺品,伴随着意识逐步掌管起这具躯体,躯体之下发出一节节的低沉的爆裂声,相互嵌合的骨骼开始舒展,直到将那有着灰白边缘的羽翼彻底展开。

  那是《福音书》名为天使的形象,可在场的几人都很清楚,眼前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是天使,在那纯洁的外表下是某种禁忌的东西,邪异、扭曲、腐臭的东西。

  劳伦斯深呼吸,努力保持着冷静,那种诡异的侵蚀已经逐渐扩散了起来,虽然自己的意志能抵抗这些,但这懦弱的凡体已经出现了异样,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这具临时躯体的手臂下,那本是红色的血管开始变得暗红,如同枯死的树枝一般,张牙舞爪着。

  这是颠覆先前认知的一幕,那所谓的【圣杯】便是眼前这副形象,可它已经死了,又或者说肉体已经死了,意志不知所踪。

  那么现在眼前这神似天使的存在,是那于圣临之夜里逃离失落的【圣杯】?

  还是说……另一个【圣杯】。

  细密的血丝布满了劳伦斯的眼球,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将血液运输至脑内,他死死地抓住手中的武器,哪怕侵蚀与恐惧都在用力地撞击着他的意志,但他依旧没有挪开自己的视线,只是死死盯着它,仿佛要将那神圣又邪异的面容永远地刻印在自己的眼瞳之中。

  就快了,劳伦斯就快靠近了那所谓的【真相】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新教皇与天使交手着,钉剑带起炽白的焰幕,很显然,新教皇并不清楚神圣之棺的内部便是他眼前所交战的天使,他也不知道他一直所杀死,但又卷土重来的怪异,便是被福音教会所警惕的【圣杯】。

  灰白的羽翼看似柔软,实则与钢铁一般坚固,如同可以移动的盾牌一般,承受着新教皇的攻击,可新教皇并没有因此而全力进攻,他很清楚这鬼东西的可怕。

  羽翼是如此的坚固,而那边缘也如剑刃般锋利,每一次的挥动中,它不仅是坚固的盾,也是万千的剑。

  天使没有移动,它刚刚“出生”了不到一分钟而已,那寄宿在其中的意志还没有完全控制住这新生的躯壳。

  一击不成,新教皇用力的向后跃去,与其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接着目光看向了劳伦斯与那躲在暗处的女人。

  新教皇也不知道该称呼这东西究竟为什么,只好以那神圣的姿态,将其暂命名为天使。

  天使们就是这样,它们起初似乎是一种无形的幽魂,就如一旁的女人一般,也正如女人的话语一般,虚无的意志是干涉不了现实的,于是它们凭空创造那仿佛天使的躯体来作战。

  新教皇不知道这一切是怎回事,但他清楚的是,随着他对教会过去历史的挖掘,妖魔之谜的挖掘,乃至整个世界之谜的探求中,他遭遇了这凭空出现的天使们。

  他与雪尔曼斯一样,新教皇触及了那未知的边界,妄图窥见那帷幕下神明的真面,于是有神罚落下。

  雪尔曼斯没能挨过那诡异的神罚,但新教皇承受住了,不仅承受着,还在反击着。

  “炼金术……等价的交换。”

  女人的声音响起,她没有可以直视的形态,只能从灰尘落下的轨迹判断出她的位置。

  与劳伦斯一样,从天使出现之后,她的目光便一直紧盯着,似乎这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她要近距离地观察着这种未知的存在,好从其中知晓那被藏起来的隐秘。

  整个地面被弧光湮灭了一部分,形成了一个向下凹陷的半圆地形,可在女人的眼里看来,那并不是湮灭,而是交换。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物质无法凭空出现,眼前这怪异的天使也是如此,在那短暂扭曲的弧光中,地面的物质被提取交换,天使以此为凭借,用地面上那些消失的物质创造出了这具可行动的躯体,来干涉现实。

  “要撤离了吗?”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今日的第五位客人,可实际上又不存在的客人。

  他的声音似乎只有女人能听到,不清楚男人究竟在哪里,他似乎在每一处,又好像他就在女人的身边,只不过身影重叠在了一起,让人难以辨认。

  “不,我需要看的更多。”

  女人拒绝了,此刻在这静滞圣殿内多坚持一秒,她便距离那被人刻意掩盖起来的秘密更近一步。

  虚无之中的目光紧锁在天使的身上,仿佛要将它仔细解剖一样。

  战斗突然停歇了下来,在新教皇不再攻击之后,天使便停留在原地,能看到那玉石般的肌肤下,有猩红的血液奔涌着,沿着那纤细的血管,从心脏延伸至身体的所有。

  这种扩散还在继续,已经覆盖了身体的大半,想必等它彻底扩散至全身后,天使便具有了主动行动的能力。

  “你也见过这个东西,是吧?”

  新教皇看着劳伦斯那惊恐的面容,眼球完全充血、猩红,仿佛野兽一般。

  “真有趣啊,你明明与它们应该是同类,但你却对它们感到恐惧?”

  他敏锐地分析着这一切,破碎的线索整合到一起。

  塞尼·洛泰尔从不是一个愚笨的人,相反,他无比的机警与老练,他是曾被冠以拉斐尔之名的猎魔人,与劳伦斯一样,一位在暗处编织蛛网的可怕之人。

  圣临之夜毁了他的一切,于是他利用权能与计策,毁了福音教会,篡夺了那神圣的冠冕,他渴望知道这一切的缘由,于是用尽手段去找寻那不存在的答案。

  他仔细地观察着劳伦斯的神情,虽然这不是他的躯体,但意志所产生的情绪,此刻被完美的表达在这具脆弱的躯体之上,劳伦斯很想掩饰这一切,但随着天使不断地苏醒,那可怕的侵蚀也在逐步施压。

  劳伦斯与天使一样,也是以幽魂的状态存在,可他却不清楚这种力量的一切,也不清楚那天使的存在,劳伦斯此刻就好像是个懵懵懂懂的新生儿,没有人教导他这一切,只能自己缓慢地挖掘着这一切。

  阴影里,女人不再说话了,但新教皇能感到那视线的存在。

  天使之内,并不是绝对团结的。

  这是顷刻间新教皇分析出的答案,天使之内也有分歧者,也有不清楚这一切的人,就比如眼前的劳伦斯,从他的反应可以看出,他清楚天使的存在,并为之感到恐惧。

  可在劳伦斯的脑海里则有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这是那从神圣之棺中逃离的【圣杯】?还是说,所谓的【圣杯】或许是以复数存在的,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圣杯】,它们磨牙吮血,多如沙海。

  这么来讲,那场昭示着对妖魔战争胜利的狂欢之日又是怎么回事?

  猎魔教团捕获了最后的妖魔,那所谓的【圣杯】,自以为战胜了妖魔们……

  为什么当时福音教会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劳伦斯的脑海里一片混沌,他突然发觉,关于那场庆祝胜利的狂欢之日,他所记得的只是一段简短的话语。

  仿佛是被自己刻意遗忘了一般,这不应该啊,自己不会忘记的啊!

  指甲切入了血肉之中,猩红的眼眸仿佛要滴下鲜血一般。

  是啊,捕获【圣杯】时,正是自己任职猎魔教团教长的期间,为什么自己没有参与这一切?

  这个世界有些过于扭曲了,仿佛有只神之手,它在随意地调控着这一切,将那所有人渴望的【真相】藏在一重重的帷幕之后。

  静滞圣殿内的这一切正如这座宫殿的名字一般,仿佛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与静滞之中,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声音,而那些气息尚存的人们也如雕塑一般,忘记了呼吸。

  思绪在脑海里奔涌,新教皇,劳伦斯,还有那一直旁观的女人,他们努力地整理着这些收集到的情报,他们很想从他人的口中挖掘更多的信息,但又相互警惕着,直到那玉石般的身体终于动了起来。

  天使缓慢地行动了起来,引爆了这份平静,此刻拥有直接战斗力的只有新教皇了,他暂时停下了思考,再度握紧手中的钉剑。

  劳伦斯则毫无行动,新教皇的目光逃不过劳伦斯的感知,他知道这个神秘的男人在自己的反应里读懂了很多,他不想再向这个神秘的存在暴露更多了,便如阴影里的女人一般,冷漠地注视着。

  他想看看新教皇是如何杀死这位天使,如何杀死这邪异之物。

  一瞬间劳伦斯居然有种见鬼的荒诞感,觉得这个世界可笑至极,充满了谎言与欺骗。

  塞尼·洛泰尔戴着那神圣冠冕,身为福音教会的新教皇,他本是那最该拥护神明之人,可现在他却拿起了钉剑,试图杀死眼前的天使,而且从他的话语里来看,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了。

  本是最为忠诚的信徒,此刻却试图弑杀神明的仆从。

  尖锐的鸣响席卷了在场的所有人,那是羽翼摩擦的声响,那万千的剑刃随着挥动交织着、撞击着,带起炫目的火花,重击着眼前的神敌。

  天使那纯洁的脸庞不带任何表情,宛如面具一般,这是场有些艰难的战斗……每一次都是如此,但新教皇已经习惯了这一切。

  实际上静滞圣殿,乃至圣纳洛大教堂之所以这么空旷也是有原因的,在新教皇意识到这些幽魂的存在可以掠夺他人的身体之后,他便尽可能的将人驱离,只留下最少的人手,来保证这一切的正常运行。

  他自己则徘徊在这之前,守卫着这里。

  那是凛冽的一剑,带着彻骨的寒意从一重重的羽翼之间穿透而过,刺伤了天使。

  它也是会流血的,而且那猩红的血液与那洁白的肤色相比,是如此的刺眼,即便如此天使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它一直如此,从不交流,也没有任何情绪可言,就像一台忠诚执行命令的血肉机器。

  随即侵蚀的强度再次骤升,突然的压力令新教皇的剑慢了一分,瞬息间刺眼的白光乍现,空气被撕扯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声。

  没有人会质疑这一剑的力度,天使没有怒吼,也没有愤怒之情,那剑刃之上有的只是冷漠的裁决,仿佛是高高在上的法官判下死亡的刑罚。

  最后的关头新教皇架住了那沉重的一击,可挥下的不是羽翼。

  剑刃,准确来说是形似剑刃的武器,它的样子与钉剑相仿,细长又坚固,泛着微微的白芒,上面带着螺旋状的刻痕与血迹,可新教皇没有受伤,那血液来自天使自身。

  细长的银色长钉从天使的手掌之中刺出,仿佛是沿着手骨之上继续延伸的圣银骨骼一般。

  猛烈的攻势再度骤起,羽翼与两把剑刃交织挥砍着,新教皇疲于防备,可那在他的招架之中,那落下的羽翼长短不一,有的被钉剑架住,有的则延伸过来,刺入血肉之中。

  伤口之上升起淡淡的热气,那不止是血肉的新鲜,还有火焰灼烧般的痛楚。

  羽翼的边缘的镀有圣银的,这可不是工匠后期打造出来的,而是随着天使的“出生”一同诞生的物质。

  这一切逃不过,其余人的眼睛,劳伦斯与女人都在凭借着新教皇与天使的厮杀来分析天使的性质。

  在这诡异扭曲的世界里,情报便是一切,它们会将人导向最终的【真相】,也可以将让敌人在你的眼中不再有任何秘密可言。

  新教皇此刻倍感压力,平常他可不会这么被动,利用权能·拉斐尔他能很好的对抗天使,可权能对于他而言,是最大的秘密,毕竟此刻他已经在这些人的眼中暴露了。

  这些旁观的幽魂们显然和天使不是一个阵营的,自己已经在他们眼中暴露了猎魔人的这个身份,他还不想将自己的权能也一并暴露出去。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绝对的盟友,更何况此刻新教皇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如何。

  阴影里,一直旁观的女人突然停止了观望,走出了阴影,有男人的声响响起。

  “你想做什么?”

  016,又或者说华生,她紧盯着那神圣的天使,将自己的疑惑与目的一并讲出。

  “虚无的意志有了实体……也就是说,现在有个神秘的意志在操控这具躯体,对吧?”

  “你要做什么?”

  “我想看看这神圣之后,究竟是在何人在操控这一切,047。”华生对着那声音回复道。

  “我要入侵……它的【间隙】。”

  第一百三十一章 枯萎

  故事的走向便的越发离奇迷离了起来,沉重灰暗的帷幕禁锢着每一个人的认知,将这一切阻拦在外。

  “你疯了吗?”

  047的声音响起,他似乎没有具体的形态,也不是那幽魂的存在。

  “恰恰相反,我很理智,也正因这理智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华生回答,力量开始涌动。

  在洛伦佐与劳伦斯的死斗之中,洛伦佐在最后的时刻还是突破了临界值,猎魔人成为了侵蚀的源点,故此那封闭的大门打开,令华生得以找到逃离的道路。

  洛伦佐的担忧成为了现实,华生与047并不是他臆想出来的造物,可同样,这些囚徒也逃离了他的牢笼。

  但预想中的毁灭与灾难没有发生,没有人知道华生究竟想做什么,又不明白身为伪圣杯的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力量。

  “你……以前不是这样疯狂的……”

  047的声音有些犹豫,也有些难过。

  其实他很清楚,他和016都死了,只不过死后又活了过来,以一种怪异的方式,他们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我只是能更加认清这个世界而已,这种感觉很有趣的……就像我们曾经都是蚂蚁,可有一天我脱离了那懦弱的躯体、懦弱的意志。

  我们变成了更加强大的生物,而这时再以蚂蚁的想法去思考这些,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话语没有任何情感可言,实际上华生也没有多少的情感可言了,这是一种变化,就像洛伦佐曾经形容她的那样,她只不过是一个有着016的容貌与记忆的怪物而已,她曾经是她,但现在已经不再是她了。

  016已经死了,死在了圣临之夜中,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此刻的华生不过是继承了这一切的伪圣杯而已。

  她平常不喜欢思考这些,这样追溯自己的源头,有时也会让她自己也分辨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只好让那命令不断的在脑海里回响着,全身心的投入其中。

  047沉默,人与人之间都不存在彻底的互相认同、互相理解,更不要说与另一个更高级的生命而言了。

  可他能感受到,华生依旧在维持着些许的人性,而那些许的人性使她升华的并不完整,或许也是这些的原因,她是伪圣杯,而不是真正的【圣杯】。

  也是这些保有的人性,令047这个一息尚存的亡魂,决定与其携手去做那些计划。

  ……

  距离战斗打响已经开始了数分钟,实际上这点时间也算得上是短暂,但就是这短暂的时间里,新教皇已经在生死之间游走了数次。

  他在极力思考着,应对天使攻击的同时,尽可能地避免自身情报的泄露。

  这可真是糟糕的一天,来了这么多客人不说,这些客人的目的还不明确,不知是敌人还是盟友。

  天使的攻击越发迅速了起来,螺旋状的螺纹长钉从手掌之中刺出,迅速地挥击着,每一击都携带着巨力,那是可以轻易劈开岩石的力量,但作为猎魔人,新教皇可以从容应对,但他手中的钉剑却有些坚持不住。

  说到底这也只是凡物而已,高强度的作战下,钉剑已经布满细微的豁口与浅浅的裂纹,仿佛再有一击便会彻底断裂。

  “你被它们所追猎?”

  沉默已久的劳伦斯终于开口问道,此刻静滞圣殿内的侵蚀压力已经近乎深海一般压抑,在这力量下,凡性的躯体正在崩毁。

  新教皇被这些天使们不止一次地袭击过,那么袭击他的原因呢?

  劳伦斯模糊地感知到了那原因的所在,但他不敢肯定这一切,另一边新教皇也因劳伦斯的话语疑惑了起来。

  两人相互对立并警惕着,不断地试探着对方,并从对方片段的言语里推测着现状。

  “我不清楚,不过……大概和我追寻【真相】有关。”

  新教皇这一次没有掩饰,把自己对于这些模糊的猜测说了出来,实际上他也不清楚这些具体的原因,但从旧教皇的警告来看,旧教皇一定是知道什么,他警告着自己,继续追寻下去便会迎来厄运,可旧教皇没想到的是,新教皇已经不止一次地遭遇到天使们了。

  这些神圣的天使们在守卫着【真相】,杀死所有妄图探求之人。

  旧教皇想必也是知道些什么,但对于这一切他闭口不谈,哪怕身处那井下的地狱之中也是如此。

  “那么,我们此刻算不算是也窥见了那【真相】的一部分呢?”

  那扭曲的身体发出这样的疑问,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混乱。

  新教皇也有了那么一瞬间的迟疑,突然间,天使转变了攻击的姿态,与新教皇缠斗的它在瞬息间挥起羽翼,那些坚固的银灰色铁羽如飞刀般弹出,迅速地滑落着,宛如箭雨一般。

  表面上耀着灰白的光,如同在空中流通的银色光带一般,可这一次它攻击的方向不是新教皇,而是劳伦斯。

  狂暴的铁羽在瞬间坠落,轰击在石柱与地面之上,溅起浓重的烟尘,每一根羽翼都宛如长剑一般,深深地切入其中。

  劳伦斯喘着粗气,半个身子被鲜血染透,这具躯体还是太过于懦弱了,在他的眼里是如此的迟缓。

  铁羽贯穿了劳伦斯的肩膀,又切断了他一只手臂,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或许没有多久这具躯体就会失血而死。

  新教皇见此反而发出了狰狞的笑声,很明显,天使不会放过任何与【真相】有关的人,现在劳伦斯与那个神秘的女人也成为了它的敌人,虽然不清楚这些邪异之物的内部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新教皇至少现在不是孤军奋战了。

  沉重的羽翼拍击了起来,天使低空疾行了起来,它也意识到了劳伦斯要比新教皇脆弱,将其列为率先击杀对象,快如雷霆,转瞬即至来到了劳伦斯的身前。

  一瞬间劳伦斯有些失神,实际上从这一切开始之时,他的认知便被不断的摧毁又重组。

  他费劲心力取得了神圣之棺,终于窥见那神秘的【圣杯】,可没想到的是,此刻他在这里又见到了它,不是那具冰冷的死尸,而是真正活着的。

  拥有《启示录》的劳伦斯要比新教皇与华生知道的都要多,数不清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搅合在一起,可当他看到了天使那空白的目光时,所有的杂乱都消失了。

  那是疫医也曾看到过的景色,当时他试图触摸那死去的【圣杯】,又或者说……天使,他触碰了禁忌,看到了迷幻的天国。

  随着目光短暂地对视,劳伦斯被幻觉捕获了,天使那冰冷无情的面容逐渐柔软了起来,柔和的眼瞳如潭水般清澈,好比这世间最完美的女人一般,她冲着劳伦斯微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庞,口中轻声哼唱着摇篮曲。

  短剑割伤了劳伦斯的手腕,这剧烈的疼痛令他自己从幻觉里挣脱了出来,可这一切为时已晚,刚刚那美好的女人不再,有的只是一个如雕塑般冷酷的天使,它拥抱住了劳伦斯,一瞬间羽翼合拢,从外界根本看不到劳伦斯的身影,他被完全地包裹了起来。

  令人战栗的声音响起,上千把剑刃在这一刻交错在了一起,金属之间相互撞击割裂,血肉被无情的搅碎,扯断内脏与骨骼,猩红的鲜血沿着羽翼的缝隙流下,转眼间在天使的脚下形成了大片的血泊。

  就像一场诡异的进食,但很快羽翼的蠕动停止了,锐利的短剑从天使的后背处刺出,那被绞杀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发出了最后的攻击,天使可能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它能从幻觉里挣脱而成,又为什么能抵御住这可怕的侵蚀。

  随即火烧般的刺痛从伤口之中传来,那短剑也是镀有圣银的,在这一刻它也对天使产生了压制。

  呼烈的啸风涌起,有什么东西在这穹顶之下高速移动,天使来不及防御了,在它杀死劳伦斯的同时,它也将自己束缚了起来。

  炽白的恶鬼如影随行,塞尼·洛泰尔携着钉剑如雷霆般坠下。

  这一切发生的是如此之快,从天使扑杀劳伦斯到新教皇追击都只在一瞬间,新教皇做出了最优秀的决断,而天使没有反抗的机会了,那钢铁的羽翼之中,残缺的尸体爆发出了最后力量。

  懦弱的只是这具可悲的躯体,而不是劳伦斯的意志。

  头颅几乎被铁羽搅碎,但他还是死死的握紧了短剑,用力地扭动着,在搅碎天使躯体的同时,也在加速着自身躯体的死亡。

  炽白的剑光闪动,如同落下的流星,这一剑沿着天使的背部斩下,切除血肉的同时,也将它那大半的羽翼斩下,新教皇太用力了,他很清楚天使的可怕,也企图用这一击彻底的杀死它。

  挥剑的力度过于庞大,在斩击至一半时,钉剑便不堪重负碎裂开来,可新教皇没有停下,他向前踏步,抓住了那长度最长的断刃,哪怕割伤了自己的手掌也要死死地抓住它,随后将其进一步地刺入天使的躯体之中。

  失去血肉的支撑,大半的羽翼坠落了下来,露出了其中那被切成碎块的尸体,鲜血的流经被扭曲,模糊的虚影站在天使之前。

  在最后一刻劳伦斯抛弃了这具躯体,意志割裂的痛苦被它完全抛在脑后,此刻他只想着怎么击溃眼前的天使。

  现在他也是触碰禁忌之人了,天使们会一直追猎着他,除了反击别无它法。

  可失去了肉体,劳伦斯变回了那虚无的意志,没有载体可供他进行现实的干涉。

  新教皇则依旧握紧着那锋利的断刃,他处于天使的身后,虽然不敢确定,但在这么久的交战之中,新教皇大概推测天使的构造是以人类为蓝本的,与其说它是人类,不如说是基于人类的更高阶生命存在。

  同样的,它并不是完全的神圣,它也有着人类的劣性。

  断刃搅动着血肉,切碎了肋骨接着继续向前,直到新教皇用力地将其撕开将整个脊柱都用力地折断。

  失去了支撑,天使的上半身被沉重的羽翼拉扯着坠地,劳伦斯则在这时撤离,他也要和华生一般隐藏在阴影处,静看着新教皇该如何杀死天使。

  等等……华生呢?

  劳伦斯此刻才惊愕地发现他失去了那个女人的踪迹,那个幽魂般躲在暗处旁观着这一切的家伙,也是在这时一股阴冷腐烂的恶意爆发,仿佛有什么魔鬼挣脱了牢笼。

  看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扭曲的途径,似乎是有什么人从那里走过,残留的影响在带起拉扯空间的气旋,其中有着隐隐黑色的弧光。

  劳伦斯看不到那个女人,但他能真切地认知到她的存在,她在疾行,她在进攻……

  一瞬间劳伦斯呆滞住了,他突然知晓了这个女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不禁感到可怕与疯狂,但在这之中就像有着诡异的诱惑,诱惑着劳伦斯做出与女人一样的行动。

  她在【间隙】入侵天使,她居然试图入侵那个可怕邪异的存在!

  可疯狂过后劳伦斯冷静了下来,是啊,意志操控着躯体,那么那可憎的躯壳下究竟藏着什么呢?

  新教皇的这致命一击完全压制住了天使,可天使的反击也在继续,这诡异的存在本就不能以常理来对待,数不清的红线爱从血肉之中延伸而出,拉扯着那破碎的躯体将其重组,新教皇试着撤开,可他也被红线缠绕住了,无法脱身。

  手腕诡异地扭曲着,将那螺旋状的长钉刺下,就在即将命中新教皇时天使突然停下了动作,紧接着那冷漠无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名为情绪的波动。

  它猛地看向了那虚无之中,随即女人的样貌在它的眼里不断地清晰起来,她伸出手,仿佛要抚摸它的脸颊一般。

  “我……拒绝。”

  新教皇脸色惨白,他不会听错的,天使说话了,这是天使第一次对于人类进行交流,紧接着那玉石般的肌肤上亮起数不清的铭文,它们在血肉之下燃烧发光,构建在一起仿佛是某个炼金矩阵一般。

  那是熟悉的纹路,新教皇看着那亮起的矩阵心里涌起了一股熟悉感,似乎自己曾在哪里见过它……

  升华之井。

  那是刻印在升华之井内部的铭文,它们浑然一体长眠于此。

  新教皇并不清楚那些东西的作用是什么,有段时间里他甚至觉得这只是一种用来装饰雕刻的花纹而已,可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警告着他,并不是那么简单。

  华生用尽全力地伸出手,试图触摸天使的躯体,只要她能“侵蚀”干扰到天使,她便可以向着那躯壳之下的意志发起攻击,试着冲击它的【间隙】。

  可就差那么一点的距离,如此之近但又遥不可及,随着那燃烧明亮的矩阵开始运行,华生感到了巨大的斥力,天使在排斥自己,它居然能抗拒【间隙】入侵。

  那空洞的目光某一瞬似乎有了神智,某个未知的存在凭借着这具躯体观察到了华生,那僵硬冷漠面容之上突然多了一抹浅浅的微笑,如此反常的异样令华生感到了一阵阴冷,随后天使解体了。

  血肉在崩解,如同它当时凭空出现时一般,炼金术之中的“交换”在此刻行进,血肉的构成被逆转了,身体的边缘开始灰烬化,散作尘埃。

  不清楚它是不想被华生入侵,还是说放弃了这次追杀,天使的躯体干枯消散,归于尘土。

  新教皇一脸的严肃,对于这个结局他并不意外,每次在他击退天使之后,天使都会散作灰尘,似乎不愿意被捕获那褪去的躯壳一般。

  神色有些复杂,看着虚无的幽魂,散落的灰烬被她的存在所扭曲,勾勒出了一个女人的形态,新教皇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他记不起是谁了。

  之前天使的表现他都看到了,这诡异的情况下他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欣喜若狂,新教皇明白,他距离他所追寻的东西更近了。

  “这是怎么回事?”

  新教皇向着幽魂们发问道,不过他不清楚这些幽魂是否会为自己做出解答。

  没有回答,教士被切成了碎裂的肉块,那团腐臭的血肉之上,劳伦斯的身影早已不见,不知道他是在何时离开的。

  华生则在停步很久之后,将视线看向了新教皇。

  “我好像认识你。”

  华生说。

  在她还没变成这个模样之前,她是编号是016,拉斐尔派系猎魔人。

  可没等新教皇说些什么,华生发出一阵笑声,存在不断被剥离,直至消失,转眼间静滞圣殿内只剩下了新教皇,还有着那些在角落里传来的嚎叫。

  他能在天使的侵蚀下存活,可其他人不能,那些在静滞圣殿内工作的教士们被异化成了妖魔,在这神圣的宫殿内穿行,不过新教皇现在倒不着急处理它们。

  捡起断裂的钉剑,其上的血迹也随着天使的枯萎而干涸,他向前走去,直到在那漆黑的深井旁停下,望着那深邃的黑暗,他一言不发。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乐园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个不停,有微弱的阳光穿过这一切,透过窗帘的缝隙落进了室内,将昏暗驱逐带来些许的光芒。

  这座建筑看起来很有年头了,青绿色的藤蔓沿着缝隙与管道爬进了窗台,室内摆放的家具并不多,除去一些生活的必需品外,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床上的女孩悠悠醒来,入目的是洁白的天花板,嗅着空气内弥漫的那熟悉的消毒水的味道,不禁微微皱眉。

  这是一个病房,但与常见的好几个人住一起的病房不同,女孩显然是身份特殊,有幸在这个鬼地方得到了一个独立的房间,虽然自由受限,但比起那些时刻都要穿着拘束衣的病人来讲,她实在是太幸运了。

  幸运……幸运个屁啊!

  伊芙抬手就想一拳砸烂这个房门,然后一路小跑出去,不过怒意刚升起,便消散了下去。

  她靠在枕头上,随手从一旁的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毫不在意形象地啃了起来。

  咔嚓、咔嚓。

  用力地咬着苹果,她就像一只生气的松鼠,不过伊芙也清楚,在这里她也就能稍微对苹果发发脾气了。

  伊芙·菲尼克斯,菲尼克斯家族的继承人,苏亚兰厅的警探,还有自封的英尔维格女队长……

  好吧,现在这些身份都不重要了,此刻伊芙是一个病人,被困于这座名为黑山医院的地方。

  起因是半个多月前对于黑帮的一次突袭,那次事件背后的操手是赫尔克里,因为对于那些隐秘知识的渴望,他利用了其他几方势力,针对于那劣质秘血引发了纷争。

  最后的结局也是熟悉的那套,妖魔出现,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在要命的关头闪亮登场结束这一切。

  对于洛伦佐而言那次事件到此为止了,可对于伊芙而言,这一切还在持续,她以及那些苏亚兰厅的警探们遭到了侵蚀,为了保证这种影响不会扩散,净除机关将他们收容在黑山医院,进行精神检测以及清除侵蚀影响的治疗。

  可说到底,这次治疗有些太久了,医生每天的说辞都是一样,说自己还没有痊愈,不能离开,比起这些屁话,伊芙更倾向于是亚瑟把她关在了这里。

  这位操心的老父亲终于受不了这个让人心惊胆战的女儿了,于是干脆把伊芙寄养在了这里,反正伊芙也跑不掉,而那个老父亲大概是在忙于应对使团的那些事。

  虽然亚瑟从不对伊芙透露那些事,但和洛伦佐接触这么久,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那些了,但也因为这样的猜测,她觉得自己这一次是真的把亚瑟激怒了,或许等自己出院时,亚瑟便会把自己送到某个世外桃源般的小岛上,和什么所谓的妖魔就此告别。

  伊芙不想这样,她不希望别人来为她做决定。

  她同样也尝试过很多次的逃跑了,但每次跑一半就被抓了回来,可能是自己身份的原因,那些医生对自己也很客气,最多只是关关自己禁闭。

  啊……真遗憾啊,只可惜这里没有梯子,不然伊芙真蛮想再试试这个人生的通行证了。

  整理一下床铺,穿好衣服,一身洁白的病服,如果上面加个什么奇怪的编号,伊芙甚至会觉得自己是个囚犯。

  她坐在床上,荡着双脚,就如在这里的往常一样,没过一会有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护士推开了房门,身前还推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架着一台机械仪器。

  “定期检查的时间到了,菲尼克斯小姐。”

  护士戴着洁白的护士帽与口罩,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们每个人都是这样,如果不是胸前的铭牌不同,伊芙根本难以分辨她们。

  她们对待伊芙的态度很客气,毕竟她的姓氏是菲尼克斯,即使这些护士不清楚那些内幕,她们的上司多多少少也隐约地透露过了伊芙的尊贵。

  不过想想也是,在某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伊芙操着椅子腿砸晕了执勤的保安,接着顺着墙壁外的管道从六楼爬了下去,如果不是保安的那件衣服对于她的身材而言真的很大,可能真就让她这么逃了出去。

  而且这样的逃跑还不止一次,在这半个多月的治疗时光里,伊芙充分地向医生们证明了当一个警探想犯罪时,会有多么出色。

  不过好在黑山医院的安保足够强力,每一次都将伊芙抓了回来,而对于这种与侵蚀有关,还极度不配合的病人,他们常做的应对便是拘束衣与镇定剂,可这些都没有落到女孩的头上,她只是被调到了一个安保程度更高的建筑之中,以及加强地区巡逻。

  “我知道,我知道。”

  伊芙应付地说着,接着撩起了火红色的长发。

  在后颈之上,那一块本是被长发覆盖的地方早已被剃掉,露出其下的皮肤,看伊芙这么配合,护士直接将机器推到床边,从其上拿出了几枚电极,沿着那脑后裸露出来的地方刺下。

  “需要止痛药吗?这会很痛的。”护士问。

  “不需要,快点吧。”

  伊芙催促道。

  护士之间相互对视了一下,或许是敬佩伊芙的勇气,她们也不提醒伊芙,直接启动了机器,随着电流的涌动,剧烈的痛楚从脑海之中引爆,这感觉就像有人朝着伊芙的脑袋开枪,一瞬间视野混乱了起来。

  她一把抓住病床边缘的护栏,好让自己没有倒下去,眼前的景色一阵闪灭后逐渐清晰了起来,护士围着伊芙,把电极取下后,拿出棉签为伤口消毒,有的护士则去观察机器的指示灯,在经过这么多天的治疗后,它终于转为了莹绿色。

  “恭喜你,你身上的侵蚀消退了。”

  护士一边记录着信息,一边对着扶着脑袋的伊芙说道。

  女孩明明才睡醒不久,神清气爽准备开始美好的新一天,结果转眼间便脸色惨白了起来,脑海里仍在回荡着痛楚,就好像被人正面打了好几发上勾拳一样。

  好痛,真的好痛。

  “那……我可以出院了吗?”

  听到这个消息,伊芙惨白的脸上勉强提起几分欣喜,抓着床边的护栏,对着护士们问道。

  “还不行,你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并做一次完善的检查,这次只是常规检查而已,确保你现在没问题。”

  预料之中,这些护士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她们带着机器离开了,但没有离开多远,而是沿着走廊前进,推开了另一个病房,没过多久又有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伊芙已经有些习惯这些了,她躺回了床上准备缓和一下脑海里的痛苦,耳边的惨叫声还在不断。

  这里住的病人并不多,但似乎都和伊芙一样,比较特殊,于是护士给予其最完善的关怀,保证每一个人都能检测到,一般来讲这个楼层的惨叫声大概会持续半个小时。

  不过也有能忍住疼痛不叫出来的,伊芙是一个,这个楼层里还有一个病人也是这样,但伊芙没有见过他。

  这里是黑山医院,净除机关麾下主攻研究精神方向的机构,如果说永动之泵追求的是物质的真理,那么他们妄图探求的便是精神的真谛。

  黑山医院主要分为三个区域,第一个便是名为轻症区的地方,那里收容着绝大部分正常的精神病患者,毕竟能从妖魔侵蚀下幸存下来的人不多,这些正常的病人也被列为了黑山医院的研究对象,而且和被妖魔侵蚀的人比起来,他们的症状真的算是轻症。

  另一个区域便是伊芙现在所处的重症区,这里基本都是净除机关的伤员,以及一些遭遇妖魔受到侵蚀的人们,他们很多都和伊芙一样,有着理智,但因为身上的侵蚀而变得危险起来。

  最后一个区域被称作科研区,是那些医生研究精神的地方,不过伊芙不清楚那个区域究竟在哪,现在的她多多少少也能感受到,现在这些区域的名字只不过是一种伪装而已,净除机关执行着严格的阶级信息封闭,没有抵达那个级别,你永远不会清楚这黑山医院里还有多少秘密。

  可伊芙现在至少也能大概猜到那所谓的研究区在做些什么,轻症区是一群正常的精神病人,重症区则是一些遭遇侵蚀的人……伊芙有条件怀疑,那所谓的研究区的研究病人正是活体妖魔。

  真是个混乱的世界,伊芙觉得疼痛舒缓了不少,紧接着从果篮里又拿起了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推开病房,守卫已经等候多时了,他戴着被铁丝网包裹的头盔,防护的同时最大程度的开拓视野,身上穿着的也是漆黑的衣装,腰间别着武器。

  伊芙在前头走,守卫在后头跟着,他倒不是在保护伊芙,而是避免这个女孩突然跳窗逃跑,先前的几次追捕中,他可是见识了女孩那所谓的身手敏捷,他甚至怀疑菲尼克斯家内的家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怎么教出了这么个野猴子一样的家伙。

  建筑内守卫与护士随处可见,还有数不清的铁门,每个人的腰间都别着一大串钥匙,信息与区域被严格封锁了起来。

  气氛灰暗阴沉,能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看到那一个又一个目光无神的病人,他们呆滞地坐在床上,仿佛是没有灵魂的雕塑一般,望着窗帘的缝隙,感受着那仅存的光。

  伊芙记得医生对她说过这些,那是一种名为额前叶切除的手术,这些病人被侵蚀至了第三阶段,无法挽回,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就会变成妖魔。

  他们之中大多是净除机关的骑士,在意识到要化身为怪物之后,有的人选择了赴死,有的人选择接受手术,让自己成为黑山医院的实验素材,成为理智之墙的砖石。

  铁栏门缓缓闭合,升降梯开始下降,守卫有的只是最低的权限,他的钥匙只能通往特定的地方,伊芙的一切行动都需要他开门。

  最后大门缓缓打开,伊芙走出了这被青藤缠绕的古老建筑,沐浴在微弱的阳光之下。

  伊芙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了,反正当她苏醒时,她便身处于黑山医院之中了。

  黑山医院有着一个十分诡异的现象,很多人旧敦灵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型精神病院在旧敦灵之中,但仔细去思考它的位置时,没有任何人能记起它的方位,似乎也没有人真的来过这里。

  伊芙也是如此,有时她只能望着天空之上那阴郁的云层,感受着那淅淅沥沥的小雨才能确定自己还在旧敦灵之中,在那片乌云的笼罩之下。

  守卫停了下来,站在离伊芙不远的地方,这里是一处活动区,被数个建筑包围在中间,这是病人放风的地方,有些病人呆呆地坐在长椅上,也有的被护士推动着,还有一些则有着些许的活动能力,就像小孩一样在湿润的草坪上追逐打闹。

  大家欢颜笑语、载歌载舞,有那么一瞬间伊芙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不过人类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生物,哪怕在这里也是如此。

  “早上好啊!科尔将军。”

  “早上好啊!德伦爵士。”

  “早上好啊!盖文士兵。”

  “早上……嗯,那个不能吃!威廉先生!”

  在这个鬼地方伊芙可闲不下来,因此在这放风时间里,她和几个勉强还能进行交流的精神病人成了朋友。

  科尔将军是个老兵,年龄大的几乎都可以当伊芙的爷爷了,但依旧身强力壮,那几个撒欢奔跑的身影里最快的就是他。

  伊芙不清楚他的病情,但她知道的是,老科尔认为光辉战争还没有结束,而他自己是一位受伤,在这里疗养的将军,他总是在问医生,他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他说他的士兵还在等着自己把高卢纳洛人打回去……可实际上光辉战争已经结束很多年了。

  德伦爵士则是那个在树下站着的男人,他带着浅浅的微笑,举止优雅认为自己是个贵族,他讨厌老科尔,认为这个整天叫唤着要打打杀杀的家伙没有礼仪,而那个在角落里用手刨地的家伙则是盖文士兵。

  盖文觉得自己是个士兵,而他正处于战场之中,你以为他在刨地,可在他看来他自己是在挖战壕,老科尔总欺负盖文,觉得他是个逃兵,而盖文也从不反抗,毕竟老科尔是将军。

  至于那个趴在地上疯狂啃草的家伙就是威廉先生了,他年纪看起来和老科尔差不多,而他觉得自己的脑海里有一群人,而这群人都认为自己是炼金术师。

  嚎叫声,欢笑声,呕吐声。

  伊芙的脸上流露着尴尬的笑意,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乐园,神经病的乐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起始

  “士兵!前进!士兵们!敌人的堡垒就在那里了!攻陷他们!”

  老科尔似乎跑累了,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随后挥起手指着草地空白的地方,而在他的一声令下中,那些和他一起撒欢奔跑的病人们,朝着那里手舞足蹈地奔跑了起来,可面容上却带着森严的气质,仿佛那里真的有敌人一般。

  “快挖!盖文!你这个逃兵,快挖!”

  指挥完了那群病人,老科尔又对着不断挖地的盖文喊道,盖文则不出声,用地挖着他想象中的战壕。

  土壤与青草被掀开,其中还有着些许的虫子,盖文的指甲里尽是泥土,拼命地挖掘中,手指上已经有了些许的擦伤,但护士们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每次阻止盖文这么做,这个看似平静的病人都会突然疯魔起来,极具攻击性,而他这样挖土也伤害自己不了多少,护士们干脆就不再阻止了,随他开心就好。

  “你这样可没有没有礼仪了,会嫁不出去的呀。”

  明明穿着的是同样的病服,但德伦爵士走起来时,你总觉得他衣冠华丽,可能这就是什么礼仪的作用,在这批病人里,他的举止最为优雅,觉得自己是个绅士。

  而现在这个绅士正看着伊芙抓紧威廉,试图把这个一直在啃草的老家伙从草地上拽起来。

  “真粗俗。”

  德伦一脸嫌弃地看着伊芙,转身、嫌弃的眼光又扫视了活动区的每一个病人。

  在他看来这些病人都是粗俗的野人,不知礼义廉耻。

  他挽起并不存在的衣袖,拿起虚无的手杖,步伐稳固地环绕着这里走了起来,来到啃草的威廉身前,优雅地伸出手。

  “需要帮助吗?先生。”

  迎接他的是带着泥土的一巴掌,德伦直接被拍翻了过去。

  威廉终于被伊芙拉了起来,这个老头子说自己是炼金术师,明显的病症就是,他看到什么都想吃一口,仿佛是他一直追求的某种秘药。

  他也是其中交流比较困难的一个,很少主动说些什么,被伊芙拉了起来后,也只是坐在草地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刚刚被自己啃出来的缺口。

  长发飘飘,盘腿而坐。

  威廉就像入定了一般,过了没一会嘴里不知道念叨起了什么,就像某种咒语一般。

  伊芙倒不在意,这个老家伙总是神神叨叨的……不对,整个重症区里的家伙都神神叨叨的,毕竟他们是病人,无药可医的病人。

  护士会定期给这些家伙注射镇定剂,但长期且频繁的注射,摧毁了那本就不多的神智,伊芙曾听那些护士私底下谈论过。

  这些病人最开始都蛮活泼的,可随着在这里的生活,他那本就残破的意志变得更加凋零,直到就像那些坐在长椅上的病人一样,目光呆滞,如同一具具行走的尸体般。

  伊芙的这些“朋友们”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她不清楚他们经历过什么,又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这样,她只知道这是慢性的死亡,一点点,归于混沌。

  想到这里倒有些伤感了,毕竟这些日子她和这些朋友们玩的还挺投机的。

  可突然间这几个病人停下了动作,目光有些警惕地看着另一个方向,那不是有理智的表现,而是生物的本能。

  护士推着轮椅迈过积水,轮椅上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孩。

  伊芙见过他很多次,她也清楚那个男孩的特殊……其实她也不确定,只是隐隐地能感受到,那个男孩和自己一样,是保有理智的人,只不过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留在了这里,但令自己对其感到好奇的而是这些病人们对其的评论。

  “这个野蛮的暴徒。”

  优雅的德伦这样说道,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个男孩,直接离开了这里。

  “他是怎么应征入部队的?现在战争已经危机到需要童兵了吗?”

  老科尔则是做出了这样的评论,有些困惑,但那可怜的神智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思考下去了,低头便继续训斥起了挖战壕的盖文。

  盖文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时不时地看着男孩,有时那占满泥土的手似乎想抬起来敬礼,但每一次都被老科尔所打断。

  威廉则什么反应都没有,在伊芙阻止了他继续啃草之后,他就盘腿坐在原地,似乎是在发呆。

  那是个年轻的男孩,看起来比伊芙还要小几岁,头发是细软的金色,脸颊带着几分病态的白皙,他端庄地坐在轮椅上,目光一直直视着前方的虚无,没有偏转过。

  这么看来他就和那些呆滞的病人一样,但伊芙曾看过,那虚无的眼神里有着些许的清醒与神智,只是他懒得表现出来而已。

  护士把他推到角落里便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周围的病人也没有敢去打扰他的,这里就像一圈温顺的羔羊,而男孩就是误入其中的恶虎,他没有展现任何意图,只不过是此刻他并不饥饿而已。

  当然,羊圈里可不止他这一个异类,还有那只不安分的伊芙。

  “你要和暴徒为伍?这太有损你家族的荣誉了!”德伦生气地说道。

  “你也要入伍?可是我的部队还没有接受过女兵的先例。”老科尔说着奇怪的话。

  盖文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每次刚准备说话,便被老科尔一脚踩了下去,只能不断地挖着战壕。

  威廉则和之前一样,入定打坐。

  伊芙脸上露着尴尬的笑意,在些天里,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幼稚园里,带着一群心智不全的孩子,虽然这些孩子有的都可以当她爷爷了。

  可伊芙是个正常人,她需要和正常人交流,也不管这几个病人的劝告,伊芙直接偷偷摸摸地朝着那个男孩走了过去。

  男孩意识到了伊芙的到来,目光慢慢地偏转到她身上。

  如此近距离之下伊芙才看清这个男孩的样子,他就像个患有重病的病人一样,裸露出的手腕上有着明显的针孔,看起来经受了频繁的针剂注射。

  整体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显得十分瘦弱。

  “你……这里应该正常,对吧?”

  可能是和精神病们混久了,伊芙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对男孩问道,她歪着头,就像一只呆头呆脑的企鹅。

  男孩看着她,微微皱眉,目光仿佛是在看待一个傻子,但没过多久后,他说话了,似乎是很久没有与人交流了,声音显得有些怪异。

  “伊芙·菲尼斯克?”

  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伊芙感到有些奇怪,没想到这个男孩居然认识自己。

  “你认识我?”

  在得到肯定后,男孩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那你是谁?”

  伊芙对于男孩的身份感到了好奇,接着追问道。

  听到这些男孩犹豫了一下,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布满针孔的手腕,他叹了口气,就像放弃了什么一样,接着露出了一个有些病态的笑容。

  “欧维斯。”

  他念着自己的名字,似乎是接受了现在的一切。

  “我叫欧维斯·维多利亚。”

  ……

  车厢内的空气燥热沉闷,头顶那昏黄的灯光随着铁蛇的前进微微摇晃着,模糊的灯光剪映出了其下的两道影子,他们就像恶鬼一般静静地互相注视着。

  这是一列经过特殊改装的铁蛇,不过与那些负责作战与镇压的装架铁蛇不同,这辆沉重的铁蛇用于运输犯人,当然那所谓的犯人并不是人们所熟知的那种犯人,而是与妖魔有关的异常之人。

  按理说亚瑟眼前的这个犯人应该被五花大绑起来,并有两个身强力壮的警卫时刻用枪顶住他的头,但亚瑟知道,这些对于他而言没有什么用。

  净除机关目前还没有能力收容他,能收容他的,只有他自己,洛伦佐·霍尔默斯自己的意愿。

  洛伦佐坐在另一端,目光阴沉,他似乎变了,变得更加阴郁,宛如机器一般,没有丝毫的感觉。

  以前亚瑟多少还能从洛伦佐身上感受到那种二缺的气质,可现在那个神经病消失了,在他眼前的洛伦佐如同冷静的怪物。

  人类是一种群体性的动物,哪怕洛伦佐这样的独行者也不例外,数不清的线将他的命运与其他人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束缚着他。

  此刻并不是净除机关收容了他,而是他为了提防莫里亚蒂接下来的继续行动,自愿走进了这陷阱之中。

  洛伦佐十分被动,从一开始他就落入了新教团的谋划之中,他不清楚新教团接下来会有什么行动,但洛伦佐知晓的是,他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在这被早已订制好的剧本里,洛伦佐要找到翻盘的机会。

  “你接下来的目的地是黑山医院,那是我们净除机关麾下的,对精神研究机构,他们会对你身上的伪圣杯展开调查。”

  亚瑟缓缓说道,因为来自维多利亚女王的命令,净除机关已然和洛伦佐对立起来,他很为难,也很痛苦。

  “新教团呢?”

  漫长的沉默之中,洛伦佐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

  新教团终于把自己逼入了陷阱之中,洛伦佐不认为他们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合作,实际上这一切依旧取决你的配合,我们决定联手一起,对于你体内的伪圣杯进行研究,当然,主要还是由净除机关主导,新教团干预不了太多。”

  似乎是为了让洛伦佐安心,亚瑟这样说道。

  可洛伦佐并没有高兴多少,他很清楚新教团一定在谋划着什么,目前对于权力的放弃不过是另一个更大阴谋的开始。

  “那么谁会干预这一切呢?”洛伦佐问。

  亚瑟一时间显得有些犹豫,但看了看洛伦佐这个对社会极度有害的家伙,他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维多利亚女王。”

  ……

  维多利亚女王。

  那是站在英尔维格无数权力最顶端的统治者,但与很多统治者不同,她很少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内,连同整个维多利亚王室也是如此,她极为神秘,唯一知晓的只有是她居住在那被士兵保护的铂金宫内,剩下一概不知。

  民众们都熟悉女王的存在,但对于她的了解几乎为零,如果你去随机问一个人的话,他甚至记不起现任女王是第几任,只有那尊贵的“维多利亚女王”名号,不断在脑海里回响着。

  “女王……是女王做出了这些决定,不然我们净除机关也不会选择强行收容你。”亚瑟说。

  “也就是说,引导这一切的反而不是新教团,而是女王,对吗?”

  洛伦佐那阴郁的眼瞳里有了些许的光,在旧敦灵里的这么多年,此刻他也意识到了这灰雾之下隐藏的疑点。

  “新教团与女王达成了协议,一个可以令我们冒着风险与你为敌的协议。”

  “什么协议?”

  “这是王室的秘密,洛伦佐,你还无权知道。”

  亚瑟不再继续多说些什么,只是有些疲惫地叹气。

  “不过我们已经尽可能的表达善意了,洛伦佐,不然新教团很乐意接手对于你的收容……你要小心他们,他们携带那种名为坎特雷拉的毒素,安东尼最开始对我提议,对你使用这个,如果是低剂量的话,不会杀死猎魔人,只会使你变得十分虚弱。”

  听到这些洛伦佐被微微触动,他可是亲身体验了坎特雷拉的力量,这是源自于博尔吉亚家的剧毒,在后来的时光里被福音教会所利用。

  洛伦佐突然笑了,他看着亚瑟,有些嘲讽似地说道。

  “亚瑟,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强硬的家伙,铁腕的独裁者,可没想到你也会这样圆滑。”

  刚刚亚瑟话语下的含义很清楚,他根本没必要和洛伦佐说这些,但他还是说了,这是在警告洛伦佐,新教团携带着能制衡他的力量,如果以前亚瑟的行为还说的通,可现在洛伦佐与净除机关算得上对立了起来。

  亚瑟既想控制住自己,又想讨好自己,这真的很可笑。

  可自己身前的这个家伙却满不在意地说道。

  “我和你不同洛伦佐,你只有一个人,你可以痛快地去恨,去痛快地杀戮,你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因为你只有一个人,无论如何你都失去不了什么了。”

  亚瑟盯着他,神情严肃。

  “可我是不同,我的决策关系着很多人的命,我要为他们负责,为了所有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圆滑,只不过是老家伙们的狡诈多端而已。”

  “你是在我身上押注吗?”

  “只有亡命之徒才会把筹码全部押在一个人身上。”

  洛伦佐深深地看了亚瑟一眼,虽然此刻新教团与净除机关合作,但亚瑟很清楚,这两个组织的合作只是暂时的,他们终究是无法共通的对立面,明明合作刚刚开始,可亚瑟已经开始筹备如何对抗这位盟友了。

  “你也不相信新教团?你想利用我?”

  “没有绝对的盟友,只有绝对的利益,而当利益出现分歧时,我们就是敌人了,”亚瑟的声音很慢,又很深沉,就像来自父辈的教训一样,“我们不就是吗?洛伦佐,我以为我们的合作会很棒,一起探索妖魔的起源,但最后……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铁蛇缓缓停下了,他们已经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车门打开,冰冷潮湿的空气涌了进来。

  洛伦佐刚下车便被守卫们包围,他们提前收到了命令,很清楚自己是在迎接一个什么样的病人,样式奇异的武器被握在手中,似乎洛伦佐稍有抵抗便会受到攻击。

  “对霍尔默斯先生客气点。”

  亚瑟也从车厢里走了下来,和洛伦佐肩并肩。

  “你要和我一起?”洛伦佐问。

  “只是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在这里。”

  亚瑟抬起头,望着那巨大的铁栏门,似乎根本没有人在维护它,上面布满锈迹与藤蔓,其后是连绵涌起的黑色剪影,有灯光在其上亮起,却如同怪物那发光的眼眸。

  “开始了。”

  洛伦佐轻声说道,亚瑟没有听清,看向一旁的洛伦佐问道。

  “你说什么?”

  猎魔人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恍惚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和谐的二缺侦探,但可惜的是洛伦佐并没有变回去,声音带着阴冷与戾气,他说道。

  “游戏开始了,亚瑟。”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最后的猎魔人

  “我叫欧维斯·维多利亚。”

  “因为一些身体上的疾病来到这里……”

  “具体是什么?其实我也说不清楚。”

  “那你呢?”

  “我……”

  “……”

  睁开眼,又是那熟悉的纯白色天花板,鼻尖萦绕着那消毒水的味道,可能是昨天刚刚做过检测的原因,伊芙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沉,又有些疼,恍惚间又想起了昨天结识的那个男孩。

  他的名字叫欧维斯·维多利亚,听到名字时这可把伊芙吓了一跳,作为菲尼克斯家族的继承人,伊芙的身份在旧敦灵之中已经算得上的极为尊贵,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里,她居然遇到了维多利亚的姓氏。

  欧维斯没有透露自己的具体身份,但从姓氏便可以看出,他居然是那神秘的王室成员,要知道伊芙活了这么大,也只是远远地在铂金宫里见过一次维多利亚女王。

  维多利亚王室对于自身的进行了严格的保密措施,人们只知道这片土地的女王为维多利亚,可连王室的成员的具体有谁都不清楚,哪怕伊芙这种级别的贵族也是如此。

  不过伊芙也不在乎这些,在经历了种种妖魔时间后,这种看似诡异的情况,甚至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呆呆地坐在床上,似乎是在等待自己那还没睡醒的灵魂醒过来,随后伸手从果篮里抓起一颗苹果啃了起来。

  那是一个有些阴郁的男孩,神情中总带有着些许的悲伤,伊芙看着他时总觉得他就像一个被大雨淋湿的小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可能是什么人类的共情心,又或是单纯地觉得欧维斯比自己小之类的,伊芙对于欧维斯很好奇。

  黑山医院的日常生活很单调……准确来说是伊芙在这里的生活很单调,服用药剂,进行检查,然后便是放风,其他的病人可过的比伊芙欢乐多了,从那时不时的电击声和惨叫就能感受到。

  好吧,这也算是女孩对于自己的自我安慰。

  仔细想想,在一年前伊芙还是一个充满理想,一身正气的,渴望成为警探的女孩,在短短一年里,这洁白的纸张就被社会的大染缸染的五彩斑斓,不过好在伊芙最后还是成为了警探,完成了理想的一部分,虽然过程曲折了一些,比如砍妖魔,比如砍妖魔,比如砍妖魔……

  嗨呀,真是多姿多彩的生活,和同龄人一比,伊芙觉得自己简直出奇优秀,各种层面上都是优秀,毕竟自己的那些同龄人撑死就是交际舞跳的好一些,而自己可是能拿着手枪敢于朝妖魔开火。

  这简直都不是英尔维格女队长了,简直就是英尔维格女武神。

  “老科尔你打到哪里了?”

  放风的草地上,伊芙坐在长椅上,对着一旁观察敌情的老科尔问道。

  “就快到高卢纳洛了!我们准备夜里偷袭他们的驻地,抢走那些船只,带着火药与大炮,我们将反攻高卢纳洛!”

  老科尔一脸兴奋地对伊芙说道,伊芙则是一脸的敷衍,不过老科尔的声音越来越弱了起来,他就像贼一样,目光游离着,然后突然坐到了伊芙的身边,在伊芙的耳边小声说道。

  “虚,菲尼克斯中士,我发现了些问题。”

  伊芙还是那副礼貌又不失尴尬的微笑,神情里充满了敷衍,就像一个幼师在带孩子做扮演游戏一样。

  老科尔的神智早就不清晰了,对于伊芙的称呼也总是在变,毕竟前几天伊芙在他眼里还是一位罕见的女将军。

  “我们内部可能有叛徒,我需要把内鬼找出来。”

  苍老的手在脖颈处用力地划了一下,老科尔十分认真地说道。

  “盖文也看到了,那群叛徒把一个恶鬼带了进来,黑山要塞就要从内部沦陷了!”

  老科尔尖叫了起来,一旁不断挖战壕的盖文也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

  “没教养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德伦也附和道,威廉则停顿了稍许,接着用力地啃起了树皮。

  好吧,从这些精神病的反应来看,确实有什么东西来到了黑山医院,但多半不是他们所形容的那种东西。

  这些精神病虽然看起来有些可怕,并且怪里怪气的,但这么久的相处中,伊芙也差不多摸清了他们的习性,这就是一群脑袋有毛病的幼稚鬼而已,他们已经失去了常理的神智,只能用模糊的呓语来形容那些东西。

  大概是有一个令他们讨厌的病人进来了,当初他们就是这么形容欧维斯的。

  说到欧维斯,伊芙看了看四周,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不见了,他今天没有出现。

  四处张望着,遥远的尽头伊芙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被守卫包围着,朝着另一个建筑走去。

  伊芙有些不敢相信,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洛伦佐·霍尔默斯……”

  “你认识他?”

  老科尔的声音响起,他一脸严肃地看着伊芙。

  “嗯……”

  伊芙点点头,老科尔的神情十分认真,伊芙居然觉得此刻的他似乎恢复了理智,可下一秒老科尔就惨叫了起来,神情悲怜,闻者落泪。

  “叛徒!没想到菲尼克斯少校你居然是叛徒!来人把她拿下!盖文!还愣着做什么!”

  伊芙一脸的无奈与尴尬,她就不该对这些精神病有什么期待,紧接着环视了一圈那些散落在周围的护士与守卫,他们把这片活动区域牢牢控制了起来,以免病人离开,可这难不倒伊芙。

  洛伦佐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家伙做了些什么?

  抱着这些疑问,伊芙突然觉得这该死的生活有趣了起来。

  伊芙·菲尼克斯从来不是一个安分的羔羊,亚瑟一直以为是洛伦佐的突然出现带坏了自己的女儿,可他却没想过伊芙的天性如此,她和亚瑟一样,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追逐着危险。

  老科尔突然觉得有些不妙,只见伊芙冲他露出了一个坏笑,紧接着低声说道。

  “科尔将军!女王密令。”

  老科尔下意识站直了腰,冲着伊芙敬礼,神情庄重,富有军人的气质,只可惜他身上穿的不是军服,而是白色的病服,并且他还举错了手。

  ……

  伴随着老科尔的一声吼叫,病人们奔跑厮打在了一起。

  “为了英尔维格!该死的德伦,我早就觉得你是内鬼了!”

  “粗俗!粗鄙之徒!”

  两人扭打在了一起,在别的病人看来这就像一场有趣的游戏,他们也都加入了进来,将战团扩大,加入的途中还有几个病人被盖文所挖的战壕绊倒,一时间局势更加混乱了起来。

  护士与守卫试着把他们分开,却被更多的病人扑到,在这混乱之中,伊芙偷偷摸摸地离开,朝着那个神秘的建筑前进。

  实际上在来到黑山医院后,伊芙心里一直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似乎来过这里,虽然这一切对于她而言都很陌生,但那陌生之中却有一种熟悉感,在过去某个被自己遗忘的时光里,伊芙一定来过这里。

  再联想净除机关在黑山医院里的诡异研究,伊芙想到了自己的异常,她的身体有问题,并不是普通人那样简单,并且随着在黑山医院里的休养,她又回想起了那些诡异的梦境。

  伊芙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而这个秘密就藏在黑山医院之中。

  ……

  “感觉如何欧维斯,你看起来的状态还不错。”

  亚瑟推开门,看着轮椅上的欧维斯,男孩的脸色要比他上次来看他时好不少,但也仅仅是好一点而已,亚瑟刚刚看过了男孩的体检报告,如果不是黑山医院对他的全力治疗,他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又或者变成妖魔。

  “还好。”

  欧维斯这一次没有沉默,他和亚瑟处于一个装置复杂的医疗室内,各种仪器在嗡嗡地运转,颜色各异的药剂沿着导管混合在一起,最后被注射进欧维斯的体内,轮椅上还插着一个盖革计数器,时刻检测着欧维斯的侵蚀反应。

  “你们……你们找到我的继任者了吗?”欧维斯问道。

  “还没有,毕竟像你这样优秀的骑士长,可是很少见的……你现在仍持有‘兰斯洛特’的代号。”

  亚瑟似乎是在安慰男孩,希望这能让他感觉好一些。

  “不过永动之泵研发的三代甲胄已经开始批量生产了,三代甲胄的妖魔占比很少,主要依靠机械运作,对于驾驶者的侵蚀压力很低,如果你能出院的话,或许你还能继续驾驶甲胄。”

  这话令男孩的眼眸明亮了些许,这算是亚瑟给予欧维斯的希望,在黑山医院这个鬼地方,每个人都是在慢性死亡,总需要一些什么见鬼的希望来支撑人活下去。

  可这样的希望没有支撑欧维斯多久,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布满针孔的手腕。

  “谢谢。”他说,“不过应该没有机会了。”

  欧维斯说着举起了手,猩红的血液从针孔状的细微伤口之中溢出,鲜血止不住的流通,亚瑟见此面露愁色,叹息道。

  “王室的诅咒……”

  “还好,至少我比其他人活的要开心不少,虽然我可能没他们活的那么久,但我至少见到了外面的世界,而他们一生却要被困在铂金宫中。”

  欧维斯安慰着自己。

  “不,你还有希望,欧维斯,新教团带来的情报有可能缓解这‘王咒’,这也是女王再次派遣我到这里的原因,要知道我对于这里可有着不太好的回忆。”

  明明年龄与地位都跨度很大,但两人就像熟知的朋友一样,闲聊了起来。

  “因为你的妻子吗?”欧维斯说。

  亚瑟脸上露出了一个难堪的笑容,他不是很想回忆这些,也正是因为这些,明明这里隶属于净除机关,但亚瑟很少亲自前来。

  “是啊,这个地方对于我而言意义非凡,几十年前我就是在这里参与了游骑兵计划,在后来的时光里成为了‘亚瑟’,这里是我开始的地方,也是她结束的地方……她就是在这里去世的。”

  “你真的很爱她。”

  “或许吧。”

  亚瑟把欧维斯身上的注射器拔了下来,鲜血难以遏制地流淌着,亚瑟只能为欧维斯插上血袋,以免他失血多度休克过去。

  “新教团的情报或许有可能缓解‘王咒’,但这种实验总不能直接在女王身上试,对吧?”

  亚瑟推起了欧维斯的轮椅。

  “要用我做实验吗?”欧维斯问。

  “当然了,反正你也是个王室的边缘人物,而且也要死了,就当赌一赌好了,赌赢了你就继续回去当你的兰斯洛特,继续砍妖魔,赌输了……赌输了你想死在哪里?是埋入王室的墓地,还是加入净除机关的坟墓大家庭?”

  亚瑟难得地讲起了笑话,只不过这笑话有些冷,冷的让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寒冷。

  “那个实验是什么?”

  漫长的长廊里,欧维斯抬起头问道,男孩就像一个布娃娃一样,惨白的脸上镶着晶莹剔透的眼眸,如果抛去他那些复杂的身份,他就是一个普通的男孩而已,在他这个年龄应该去跑去跳,而不是面对这些邪异之物。

  每次面对他时,亚瑟那坚固的心都会难忍起来,这会让他想起伊芙,在亚瑟看来他们都是孩子而已,孩子就该天真玩乐,妖魔这种事就应该交给他们这些脑袋有病的疯子才对。

  “秘血。”

  亚瑟说道。

  “你想把我们……变成猎魔人?”

  欧维斯一脸的震惊,可震惊之后他反而觉得很合理,猎魔人那可怕的恢复力,他可是亲眼见证过的,或许……或许这力量能缓解甚至说治愈王咒。

  “不,那太危险了,把整个王室拱手交给妖魔?虽然猎魔人趋于稳定,但洛伦佐那个神经病你也看到了,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所有的疯癫都只是秘血的影响。”

  亚瑟把这一切的构想说了出来。

  “我们准备重启‘游骑兵计划’,将那种强化人体的实验,转为对秘血的利用,当然,像猎魔教团那样,全身换血的暴力操作我们可做不到。

  按照阿比盖尔院长的提议,如果是说抛弃秘血带来的负面效果,将其理解并提炼为一种药剂,它或许能缓解王咒对你身体的负担。”

  步入升降梯中,但这一次不是上升,而是下降,坠入那漆黑的深渊之中。

  机械院几乎挖空了旧敦灵的地下,黑山医院也不例外,在这土壤之下存在的不仅仅是蒸汽管道,还有那神秘的第三区域,科研区。

  “我们本准备和新教团合作,但他们遗失了《启示录》,新教团的猎魔人携带的都是不稳定的秘血……至少安东尼是这么对我说的,他们的秘血并不可靠,我们需要秘血稳定的猎魔人。”

  “洛伦佐·霍尔默斯。”

  欧维斯说出了那个名字,亚瑟也赞同地点点头。

  “没错,某种意义上,猎魔教团已经不存在了,现有的新教团也不过是过去辉煌的幻影而已。

  洛伦佐·霍尔默斯是最后一位了。

  最后的猎魔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蛇

  现在的情景有些微妙,头顶是带有锈迹的金属天花板,昏黄的灯光一列排开,而自己此刻坐在一个类似于电刑椅的椅子上,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电流烤成焦炭。

  洛伦佐的双手被禁锢在椅子上,虽然这东西限制不了猎魔人的力量,基本就是个装饰,但在这些医护人员的强烈要求下,洛伦佐还是勉强地戴上它了,用他们的话说,他们知道这个东西没有用,但洛伦佐戴上它,至少让这些医护人员有些安全感。

  所以有时候人类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明明无用,但只要能增添些许的安全感,便能面对这些令人不安的危险。

  “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职业猎魔人、侦探……”

  护士穿着洁白的大衣站在洛伦佐的身前,她低着头,整张脸被拿起的文件所遮掩,令洛伦佐看不清她的样子。

  她仔细地阅读着文件上与洛伦佐有关的资料,而洛伦佐也在目前可动范围内,观察着这个女人。

  她的个子不是很高,浑身被严密的医护用品保护起来,臃肿的像只肥企鹅,在衣服的角落里刻画着醒目的图案。

  一把锋利的柳叶刀沿着左右脑的缝隙刺下,贯穿连接左右脑的胼胝体,而那被分裂的左右脑上,大脑的沟回如同纠缠起的蛇群,令人感到不安。

  “你们这些……科幻家都这么喜欢蛇吗?”

  洛伦佐忍不住地问道,永动之泵的标志也是这样,无限循环的衔尾之蛇。

  “不……至少我不喜欢,至于为什么,这个反而和你们的福音教会有关。”

  女人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几分颓然的目光透过护目镜看着洛伦佐,接着伸出了手。

  “阿比盖尔·布兰林,现任黑山医院院长,我将负责你接下来的实验事项。”

  洛伦佐目光怪异地看着她,似乎没想到眼前的女人便是那神秘的院长,而阿比盖尔还是那副颓然的样子,伸出的手握了握空气,似乎这样就算是和洛伦佐握手了,她接着戴起了脖颈间悬挂的消毒呼吸器,其中传来了低沉的呼吸声。

  “福音教会曾是西方世界的霸主,在圣堂骑士团的保护下,那些传教士将你们的信仰散布在了西方世界的每个角落里。”

  阿比盖尔说着走到了一边的收拾起了器具,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所以最开始大家都是你们的信徒,不过随着你们的衰落,以及信仰的本土化,大家对于这些也就是信者玩了。

  不过我们的初代黑山院长,还有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他们起初都是理性的捍卫者,可随着身体的老去,他们又信仰起了神明,到最后甚至变成了狂热的信徒。永动之泵以及黑山医院,就是他们晚年的狂热时期所创立的。”

  阿比盖尔说着走了过来,撸开洛伦佐的衣袖,拿起针头从他的手腕处取血。

  “很有趣,对吧?理性的捍卫者最后却变成了神明的仆从,他们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毕竟死了也挺久的了。

  蛇这部分便是他们研究神学时决定的,《福音书》中蛇引诱人类,导致被神明驱逐,在很多教士的解读中,他们将蛇视为魔鬼,人类内心那罪孽的欲望,因为它,人类被逐出了美好的乐园,但那两个老头子却解读出了完全不同的意思。”

  “什么?”

  洛伦佐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在福音教会里当过一段时间的牧师,熟知《福音书》中的那些,什么奇怪的解读他也知道不少,他有些好奇建立起这些机构的创始人会怎么解读。

  “他们把人类生活的乐园看作囚笼,神明则是囚禁人类的恶魔,被视为魔鬼的蛇反而是带来希望的天使,它带来了名为‘理性’的果实,从此人类不会被乐园里的虚幻所禁锢。”

  阿比盖尔的声音经过呼吸机后变得轰隆隆,可能是觉得这样取血太慢了,她直接拿出了一个血袋挂在椅子边上,可能也是看到了洛伦佐那怪异的目光,这次她倒先问了一句。

  “猎魔人的造血能力比较强,你应该不会轻易休克的吧?”阿比盖尔听起来像是询问,可她根本没有等洛伦的答复,直接动手了起来。

  “所以在那两个老神棍的解读下,蛇在我们这里反而是智慧的象征,禁忌的智慧,被神所诅咒的智慧。”

  “很有趣是吧?”

  “确实,很有趣。”

  洛伦佐平静地回复着,在很多人的解读中神都是神圣的,可在净除机关这些人看来,这一切反而反了过来,神是邪恶的,乐园是虚妄的,人类需要理性来挣脱愚昧,哪怕这样会落入尘世的地狱。

  “啊……稍等一下。”

  阿比盖尔突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拔掉呼吸机上的滤罐又重换了一个新的,按理说这个东西一次性能用很久,可在阿比盖尔看来,洛伦佐似乎是某种巨型病毒一样,从她浑身的装束就能看出对洛伦佐的警惕和厌恶。

  “我是什么病毒吗?”

  “啊?病毒?病毒是非细胞型微生物,你这么大,可算不上的啊。”

  阿比盖尔回答,洛伦佐听得出来她回答的十分认真、一本正经,不禁让洛伦佐怀疑她是真的在认真解答,还是在调侃自己。

  “哦,我这身的防护吗?”

  她大概反应了过来,这反射弧让洛伦佐有些怀疑她的专业性。

  “根据亚瑟的资料,你是旧教团最后的猎魔人,体内携带着稳定的秘血与伪圣杯,根据我们的估算,你现在的潜在威胁性极高。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你要知道妖魔的侵蚀其实可以视为一种‘模因污染’。”

  阿比盖尔解释着。

  “妖魔的侵蚀是可以传递并残留的,就像那些记录了妖魔知识的书籍,亦或是画作,它会凭借着不同的媒介对具有理性的生物进行影响。

  我所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与你隔绝,以免被你影响到,毕竟亚瑟的资料里说了,伪圣杯的侵蚀似乎无法被盖革计数器检测到,要知道人类能迈出与妖魔对抗的第一步,便是利用盖革计数器知晓它们的存在。”

  “那么你要对我如何检测?”

  洛伦佐问,目前新教团还没有参与进对于自己的检测之中,但洛伦佐相信他们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一定还有着什么东西等着自己。

  “这个得等梅林来,因为你的特殊性,这一次对你的研究是由永动之泵与黑山医院一起进行,不过我是主要负责人,永动之泵只是负责协助。”

  拿起提取的血袋,阿比盖尔没有为洛伦佐止血,看着那针孔的伤口,几乎是在她取出针头后的数秒内,伤口迅速止血,拭去血迹皮肤下没有任何伤口的痕迹。

  “哇呜,隔壁那个小可怜想必会很羡慕你吧。”

  阿比盖尔嘟囔着什么,但由于呼吸机的存在洛伦佐听不清,只能感受到一个躁动的机器在自己的身边来回转。

  “在这里稍等我一下,我要去做一个小实验。”

  “你不怕我逃跑吗?”

  洛伦佐问,房间里此刻只有几个协助阿比盖尔的医护人员,一个守卫都没有,唯一能用来杀伤的武器也只有那脆弱的柳叶刀。

  在洛伦佐预想的剧情来看,在阿比盖尔对自己实验时,说什么也得有几个全武装的原罪甲胄在一旁守卫才对,可现在这里防御简直和没有一样。

  “不会,亚瑟说了,这是一种……信任关系?净除机关不愿放弃你,不然现在执刀的会是新教团的人。我们都在维护着脆弱的信任。”

  阿比盖尔说着推开了房门,她没有走多远,她要实验的地方就在隔壁,推开临近的房门,亚瑟带着欧维斯早已等待在了这里。

  “他看起来还算配合,”阿比盖尔对亚瑟说道,“如果你要监控他的话,为什么不用那个监事室,反而需要我来跑腿传递消息。”

  “因为猎魔人远比你想象的要敏锐,他会察觉到这些的,而这只会令他感到不安。”

  亚瑟神色深沉,他的情绪远比表面还要压抑。

  “我觉得我也算是比较了解洛伦佐的,他可不会这么束手就擒……”他说着笑了起来,“新教团在谋划着什么,暗中联系了女王来向我施压,可洛伦佐不也是吗?他不是个安分的家伙,他也在谋划着什么。”

  “什么?”

  “我想应该是复仇,他是个怒火燃烧的家伙,为了杀劳伦斯连自己也不在乎,而现在新教团激怒他了,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怎么样。”

  这才是让亚瑟感到不安的事情,新教团与他都一样,被更高的执棋者做掌控,执棋者的目的就是他们的目的,而这些目的也很好推测的,说到底就是为了利益而已。

  可洛伦佐不同,他是夹在两者之间的异乡人,利益这种东西引诱不了他,故此谁也难以推测他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不过新教团说的会是真的吗?利用秘血?”

  亚瑟看着阿比盖尔携带的那袋洛伦佐的血液,那猩红的液体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谁知道呢?如果成功的话,这会解决困扰王室多年的诅咒,失败的话……”阿比盖尔看向了虚弱的欧维斯,呼吸机下,声音还是机械的轰鸣,“也不过是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别生气,欧维斯,你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亚瑟安慰欧维斯,而欧维斯对于这些毫不在意。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你要提炼一下那些鲜血吗?”欧维斯问。

  “不需要。”

  “不需要?”

  “是啊,秘血源自妖魔,虽然我也不清楚福音教会是怎么做到的,但他们成功地从妖魔的手中篡夺了那些非凡之力,并且令这些极具模因侵蚀性的血液稳定地存在猎魔人的体内。”

  阿比盖尔抽出一些许的鲜血,对着灯光,那血液宛如宝石般晶莹。

  “这是远超我们目前技术所能做到的,就像游骑兵计划一样,我们试着复刻他们的秘血,可在尝试后,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与福音教会之间在这方面的技术有多么大的差距。

  洛伦佐自身便是最完美的容器,在这么多年之中他已经驯化了秘血,将狂暴的它变得温和起来……当然,是在苏醒程度较低的情况下。”

  “你要直接注射进我的体内吗?”欧维斯问,对于实验他倒不在意,成功了他会多活一段时间,失败的话,也不过是将那注定的结局提前了一些而已。

  “如果直接注射的话,你可能会变成妖魔,而且有秘血的存在,你会变成更为可怕的妖魔。”亚瑟说道。

  “这个没关系,那个猎魔人不在隔壁吗?我看他蛮能打的样子。”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实验,可阿比盖尔的神态却轻松的不行,可能她从未认真过,又或者说这就是她的常态。

  “不过放心啦,欧维斯,你可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啊,毕竟拿王室成员直接做实验的机会可不多,如果你不小心死了,我们总不能再向女王申请一个,你说是吧?”

  阿比盖尔又笑嘻嘻地揉了揉欧维斯的头,紧接着语气一转。

  “不过嘛,高兴点,如果成功的话,你可是维多利亚家里,第一位摆脱王咒的人。”

  欧维斯闭上了眼,准备接受这一切,可漫长的黑暗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睁开眼,却看到阿比盖尔正在往一只小白鼠身上进行注射。

  “别紧张,直接在你身上实验还是太奢侈了,毕竟你可没有以前那样健康了。”

  欧维斯没有说什么,只是和亚瑟一起看着那只被关在玻璃柜里的小白鼠,阿比盖尔先是将欧维斯的血液注射进了小白鼠的身体里,很快白色的绒毛便被鲜血覆盖,细小的伤口在此刻起难以愈合。

  不,不止如此,在没有经过医护处理后,那细小的伤口开始枯萎腐败,仿佛欧维斯的血肉是某种剧毒一般。

  王血的诅咒。

  “那么接下来就看是维多利亚的王血比较诡异,还是秘血更加强大吧。”

  阿比盖尔说着将洛伦佐的血液注入了小白鼠的身体里,同时亚瑟也拿起了手枪,枪口指着玻璃柜后的小白鼠。

  野兽的眼眸注视着三人,沸腾的血肉在体内燃烧奔涌。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王咒

  蒸汽机的出现后,英尔维格打赢了百年之久的光辉战争,而随着战争结束,英尔维格走上了西方世界的主导地位……这是很多人熟知的历史,但就在这人们习以为常的历史之中,潜藏着那些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维多利亚王室。

  王室才是英尔维格的最高统治者,但诡异的是,他们似乎刻意地躲开民众的目光,行政权力交由其他部门协调,这种隐藏刻意到,有时候人们都会忘记自己身处的国家是有位女王的。

  更为巧合的是那些历史,随着维多利亚一世的上台,英尔维格进入维多利亚时期,也是在这时光辉战争爆发,伴随着这战争爆发的,还有那些现在已知的东西,蒸汽机、净除机关、中庭之蛇、原罪甲胄、敦灵计划……

  这些事物每一个的出现都是历史的一次伟大进程,可却集中出现在了维多利亚时期之中,仿佛从维多利亚一世戴上冠冕之时起,英尔维格的历史便被按下了加速键,一切过的飞快。

  “我还记得那些传闻,这还是梅林曾对我说的,不过随着王室对秘密的封锁,这些东西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阿比盖尔贴近了玻璃柜,看着那只被注射了两种血液的小白鼠,它看起来很痛苦,窝在角落里,不停地颤抖着。

  “维多利亚王室的血液里飘荡着诅咒。他们说维多利亚一世是她的母亲与魔鬼生下的孩子,她身上有着魔鬼的血统,故此她能轻易得到她想要的,但作为交换,她以及她的后代也备受诅咒的折磨。

  你们真的是魔鬼的子嗣吗?欧维斯。”

  阿比盖尔转过身,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

  “阿比盖尔!”

  亚瑟呵斥道,王室很早便进行了信息的封锁,现在知晓这些隐秘的人越来越少了。

  “别激动,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毕竟我是医生,欧维斯是病人,我总该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吗?”

  阿比盖尔靠近了欧维斯,透过护目镜,男孩能看到镜面后女人的眼眸。

  “血液难以血凝,简直就像抗凝剂一样,只要有一点伤口,你们就会出血不止,体表的伤口还好说,更为致命的是你们体内的出血……不知道该说你是勇气十足,还是蠢,有着这样的诅咒,居然还敢驾驶原罪甲胄,一不小心你就会死在驾驶舱里。”

  在阿比盖尔的眼里欧维斯就是一个精致的玻璃娃娃,稍微用力便会把他变得粉碎,可就是这样的需要轮椅才能行动的玻璃娃娃,在穿上原罪甲胄后便会成为许多人的梦魇,冠以那兰斯洛特之名。

  真的很难相信,一具甲胄能改变这么多,令一个人反差如此之大。

  “不过更为诡异的是,王血还具有一种‘枯萎’特性,如果长时间不处理伤口,伤口的边缘的血肉就会像植物一般枯萎、腐烂,并且在这之中你们的血液仍具有极强的活性,简直是沸腾的血液,还有的特性便是对侵蚀的抗性,是这样吗?亚瑟。”阿比盖尔问道。

  “以上那些可以确定,至于侵蚀抗性这里,我不清楚,毕竟欧维斯是目前已知唯一一个可以离开铂金宫的王室成员,他是我们唯一一个实验样本。”

  亚瑟说,他不仅是净除机关负责人,他又是菲尼克斯公爵,因此身份特殊的他,对于这些了解反而要多一些。

  “维多利亚王室对于王咒的态度强硬,在意识到这些后,维多利亚王室假意召回所有带有王室血统的成员,将他们聚集在铂金宫中,就此软禁于此,不得不说维多利亚女王的狠辣,为了阻止这种诅咒扩散,她把那神圣的宫殿作为了囚笼,囚禁所有的王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这是束缚,也是一种保护,不然以这王咒的可怕,说不定我们摔一跤就会导致内出血而死。”

  欧维斯此时说道,他看着自己那惨白并有些干枯的手臂,他并不是最凄惨的,比起那些被永远困于铂金宫中的王室成员,他至少有着短暂的自由,驾驶着原罪甲胄在旧敦灵间穿行,这是那些王室成员一生都难以体会到的。

  “真可悲啊,享有着这个国度最至上的权力,但却被困在了那虚华的宫殿之中。”

  阿比盖尔叹了口气,紧接着说道。

  “有反应了。”

  三人的目光被玻璃柜中的躁动吸引了过去,盖革计数器发出了尖锐的鸣响,只见那只小白鼠的身体开始扭曲了起来,那枯萎溃烂的伤口开始肿胀,远超它体型所携带的血量涌出,但它没有死,反而变得更具活力。

  畸变的骨骼从皮肤下刺出,它变成了狰狞的模样用力地撞击着玻璃柜,一瞬间坚固的玻璃柜上布满裂纹。

  “亚瑟!”

  阿比盖尔喊道,她们的实验还是太冒险了,亚瑟则在第一时间开火,子弹贯穿了玻璃柜,又贯穿了小白鼠的头颅,粘稠的血液炸裂开来,均匀地涂抹在四周的器械上,溅得阿比盖尔一身血红。

  可这似乎不是结束,那无头的尸体在停顿了稍许后,又躁动了起来,欧维斯眼瞳紧缩,他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妖魔……亚瑟你没有彻底杀死它!”

  短短的时间里,秘血不仅克制了王血的诅咒,还将小白鼠异化成了妖魔。

  妖魔是一种极为可怕的生物,击穿心脏的话,狂暴的意志依旧能驱动着躯体继续作战,而只是切断头颅的话,它不会在第一时间死去,而是遵从本能的嗜血。

  这也是为什么妖魔都要摧毁头颅与心脏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能将它们彻底的无力化,这是亚瑟的疏忽,他根本没想到异化会如此之快,又是如此的彻底。

  当他准备开第二枪时,那小白鼠已经弓起了身体,以一种极为迅速的方式飞跃着,尖锐的利爪直接割开了阿比盖尔的防护服,好在她穿的足够多,这没有伤害到她,也是在这时欧维斯奋力地从轮椅上站起,抓起一旁的柳叶刀。

  他是个孩子,也是兰斯洛特,电光火石间钢铁的崩鸣响起,柳叶刀精准地命中了半空中的小白鼠,贯穿了它的心脏又将其钉死在墙壁之上。

  欧维斯身体整个前倾了过去,好在亚瑟及时扶住了他,但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大抹的鲜血从他的手臂上流下。

  他突然的起身拉断了那些针头,阿比盖尔急忙为他处理着伤口,进行止血。

  欧维斯大口地喘着起,失血的感觉真不妙,就像一个装满水的瓶子,自己被一点点的抽空,仿佛自己是灵魂也随着血液一同流逝,直到留下干枯的躯壳。

  这便是王咒,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对于身体的腐蚀越发强烈,在欧维斯还算小的时候,他还能在草地上用力的奔跑,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加上加持原罪甲胄,他变得越发脆弱了起来,哪怕长时间的行走都有可能导致他的关节磨损出血,所以他只能坐在轮椅上。

  那些铂金宫内的王室成员们也是如此,大家的灵魂被禁锢在了这具悲哀的躯体之中,这也是维多利亚女王这一次如此强硬的原因,新教团带来了些许的希望,在这希望面前洛伦佐不值一提。

  “那个家伙……洛伦佐·霍尔默斯,真是可怕啊……”

  阿比盖尔一边为欧维斯止血一般心悸地问道。

  “你们净除机关一直在和那种家伙合作?”

  “怎么了?”

  亚瑟也帮忙,把欧维斯扶回轮椅上。

  “秘血,那么可怕的秘血,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将一个小白鼠变成了这种诡异的东西……”

  阿比盖尔说着还看了一眼那只被钉死的小白鼠,虽然已经被无力化了,但那可憎的血肉还在缓缓蠕动着。

  “洛伦佐全身都是这种血液,而且这种血液随着他年岁的增长,也在一点点的改变着他。”

  “你觉得秘血能治愈王咒吗?”亚瑟问。

  “或许吧,至少它确实使王咒失效了。”

  阿比盖尔起身检检查起了小白鼠的尸体,伤口愈合的极为迅速,王咒所富有的那种抗凝性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等待梅林来吧,他是炼金术师,这种提炼秘血的工作应该交给他。”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处理着这一地的狼藉,妖魔的侵蚀是一种模因污染,能在不同的介质之间传递,虽然效果会大打折扣,但这也许警惕,现在这里布满了污染物,必须尽快处理干净。

  欧维斯则没有任何声音,不知道他是感受不到痛苦,还是早已习惯了这些,他看着那只被钉死的小白鼠,不知过了多久,他问道。

  “如果你们对王咒研究成功,重启游骑兵计划呢?”

  “那么维多利亚王室就能从诅咒之中摆脱出来,你们将不再被铂金宫所束缚。”

  阿比盖尔头也不抬地说道。

  欧维斯依旧在盯着那只小白鼠,温顺的躯体已经不再,它变得狰狞可怕,正如欧维斯曾经杀死的那些怪物一样。

  “可这真的是对的吗?”

  “你这个臭小子在想什么?我们可是在救你的命啊!”阿比盖尔吼道。

  “不……我只是觉得,这就像用一个诅咒去替代另一个诅咒一样。”

  欧维斯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个……更加恶毒的诅咒。”

  第一百三十七章 遗忘

  新教团、净除机关、劳伦斯的残党……

  一张张面孔在洛伦佐的脑海里飞逝,有的人想杀了他,有的人想利用他,有的人还在犹豫,有人的已经死了。

  洛伦佐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此刻回顾过去,洛伦佐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事件都有着太多的疑团,不止是目前新教团,还有在那之前的疑点。

  华生与047。

  这两个如幽魂般存在自己脑海里的家伙,现在他们都消失了,而且随着他们的消失,所带来的便是洛伦佐对于自我的怀疑。

  自己究竟是谁?伪圣杯的性质究竟是什么?新教团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最为重要的便是雪尔曼斯的笔记之中写到的,世界的【真相】。

  洛伦佐的现状很不妙,完全被新教团牵扯着,虽然目前净除机关并不完全相信对方,但谁也不确定那位神秘的维多利亚女王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当然,更为可怕的还有那藏在暗处的莫里亚蒂。

  他利用着洛伦佐的人性,让洛伦佐把自己束缚了起来,洛伦佐不清楚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只能提高警惕准备迎击。

  这赌桌上不止有洛伦佐一个玩家,所有人都在不停的布局,为了各自的利益,把全部的筹码推上前去。

  这是场该死的赌局,没有人能体面的离开。

  就在思索着对策间,门被推开了,阿比盖尔回来了。

  “你实验的时间有些长。”洛伦佐说。

  “出了点小意外,不要在意。”她没有隐瞒,直接回答道。

  阿比尔盖很清楚自己瞒不过眼前这个猎魔人,小白鼠那微弱的侵蚀在洛伦佐看来,就如同空气里的血腥味般明显。

  “你体内的秘血很有趣,在提取出来后,它本身并不具备侵蚀性,就和普通的血液一样,但当注射进另一个生命体中时,它就苏醒了过来……你们猎魔人有能力令它沉睡与唤醒,是吗?”

  “或许吧,这就像本能一样。”

  洛伦佐回答,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还是有点用的,他需要净除机关这完善的科研系统,从理性的角度去了解那被掩盖起来的一切,这是双赢,也是相互利用。

  “真有趣,如果抛弃那些神学的神神叨叨,你们猎魔人可以做到很多超远想象的事,燃起的火焰,致密的铁甲,还有那诡异的预知未来……知道吗?这些事如果让那些学术研究者发现,他们的世界观多半会就此崩塌,紧接着就像那两个老神棍创始人一样,改信神学,企图在信仰里找到什么答案。”

  “听起来有些无奈,在理性里找不到答案,最后只能置身于厌恶的神学之中,想必那两位创始人的晚年也变得疯狂吧。”

  洛伦佐隐约能感到那种无奈的疯狂,自己一直追寻的道路给不了自己答案,那种歇斯底里的疯狂。

  “差不多,反正他俩是最后因为精神问题死在了这里,黑山医院这里,”阿比盖尔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头上,毕竟科研区位于地下,“你甚至还能从黑山医院的墓地里找到他们的墓碑,不过很久没有人收拾了,可能有些脏。”

  “可你也算是学术研究者吧?你难道接触这些时,不会像那些前辈一样,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吗?”洛伦佐问。

  “我和他们不一样,由于时代的局限性,他们的研究的道路在那个时代走到了的尽头,知识在诱惑着他们前进,而当他们找不到答案时,便变得不择手段了起来,比如研究神学,比如进行禁忌的人体实验,又比如……”

  阿比盖尔的目光落在了洛伦佐的身上,仿佛是在暗示着什么一样。

  “研究妖魔,篡夺那名为秘血的力量。”

  阿比盖尔突然笑了起来,但在洛伦佐听来只不过是呼吸机的轰鸣而已。

  “没有道路就去开辟道路,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洛伦佐一怔,话语间短,但背后却有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听起来很像炼金术师们,那些为了【真理】,陷入疯狂的学者们。”

  “差不多,实际上大家都差不多,都是被知识引诱的家伙,为了知晓那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不择手段。”

  阿比盖尔说着又替换了一个滤罐。

  “那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取血应该够了吧?”

  刚刚阿比盖尔可是从自己身上抽走了一大袋血,洛伦佐觉得这个家伙根本没有想好预计抽多少,而是觉得自己反正是猎魔人,多抽点也死不了,毕竟自己这样珍惜的实验样本可不多见。

  “只是询问,有很多问题想问你。”

  “比如。”

  “比如这群人一直在追寻的伪圣杯,有兴趣和我讲讲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吗?”

  阿比盖尔搬来一个椅子,坐在洛伦佐的对面,与此同时其他医护人员也动了起来,他们推着小车,上面装有那检测侵蚀程度的机械。

  转眼间一群人便把洛伦佐围了起来,阿比盖尔随后继续说道。

  “可能会有些疼,目前这些束缚装置都只是装饰而已,如果太疼的话,希望你能克制一下自己,不要伤到其他人。”

  “这是要做什么?”

  洛伦佐保持着冷静,但说实在,在经历了永动之泵的种种测试后,他对于这同为科研机构的黑山医院,可真不放心。

  “检测你被侵蚀的程度,然后麻烦你在被检测的时候,和我聊一聊伪圣杯的事,这有助于你在检测中保持清醒。”

  “这样吗……”

  洛伦佐狐疑地看着把他围起来的医护人员,他们掀起洛伦佐的头发,拿出剪刀沿着后颈剪下,伴随着轻微的痛楚,电极被刺入皮下。

  阿比盖尔的一旁就摆放着那台检测机器,她的手搭在开关上,检测开始与强度都由她来决定。

  “开始了。”

  她说着,按下了开关,微弱的刺痛沿着后颈处传来。

  “伪圣杯究竟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这怎么可能。”阿比盖尔追问道。

  洛伦佐一时间有些犹豫,可想到自己或许无法探清这一切的真相,他需要利用黑山医院来进行研究。

  “我忘记了,正如他们说的那样,我的记忆出现了混乱,对于圣临之夜的记忆出现了空白的片段。”

  “正好是关于伪圣杯的那一部分,是吗?”

  “是的。”

  洛伦佐是个骗子,擅长那狡诈的欺骗,对于阿比盖尔的话他有所保留,就比如关于伪圣杯的那部分。

  他知道一些关于伪圣杯的信息,但这些信息也是片段的,洛伦佐知晓华生是由016异化而来的了,可他记不得是由于什么原因而异化成的,当洛伦佐的神智清醒之时,华生就已经存在自己的意识之中了,成为了名为伪圣杯的存在。

  那种感觉真不好受,昔日的好友变成了不可知的怪物,还恰好地藏在你意识里的最深处。

  “这可不太好啊……”

  虽然看不到阿比盖尔的脸,但洛伦佐觉得她此刻多半是一种懊恼的表情。

  “怎么了?”

  “你不觉得很巧合吗?你活了这么久,大脑里存有大量的记忆,可偏偏却是那最为关键的部分遗忘了。”

  阿比盖尔说着从另一边的架子上拿过来一个人脑的模型,揉搓了起来。

  “这里是黑山医院,主攻精神方面的研究机构,失忆这种事准确来讲是叫失忆症,而引起这种症状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脑部受创,或者是服用了些奇怪的药剂,当然这个世界五彩缤纷,说不定什么原因就能导致这些。

  不过这些条例对你例外,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什么意思?”

  洛伦佐认真了起来,净除机关希望知道伪圣杯是什么,洛伦佐也是如此,此刻两者之间的利益暂时达成了一致。

  “你没意识到吗?”阿比盖尔惊异地看着洛伦佐,“你可是猎魔人啊!哪怕受到了被剑斩击,被子弹贯穿,甚至说痛饮毒药,但只要你依旧保持着秘血的沸腾,这一切对你而言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与清醒的理智,你便能痊愈过来。

  也就是说,哪怕有脑部的创伤,只要不是直接削去你大半的大脑,你依旧能愈合过来吧?”

  “我不清楚,一般来说猎魔人到那个程度就快变成妖魔了,力量与代价是相互的。”洛伦佐解释道。

  “所以理论上可以吧,如果有一个人想让你‘失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还要小心地削掉你的大脑,说不定一个手抖你就死了。

  对吧,这没必要啊,而且毒药这里也可以排除了,在那个见鬼的圣临之夜里,我想不到你会出于什么理由,去饮下大剂量的毒药,而且这毒药对你的创伤,就连秘血也难以治愈。”

  阿比盖尔突然走了过来,一把按在洛伦佐的头上,手指按在眼皮的上下,用力地扒开,令那灰蓝的眼眸暴露出来。

  “除非是你自己不愿意想起那些事,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洛伦佐一时间忘记了眼球带来的疼痛,带着血丝的眼眸看向了阿比盖尔。

  “你说什么?”

  “具有秘血的你,本就难以被外界干涉,我怀疑你那段记忆是被你的心理防卫机制所隐藏了起来。”

  阿比盖尔松开了手,接着又翻开了洛伦佐另一只眼睛仔细地观察着。

  “你大概不熟悉这些词汇,心理防卫机制说白了,就是自我对本我的压抑,一种潜意识……也就是精神层面的自我防御机制。”

  “这么来讲,洛伦佐你的失忆很有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毕竟那个圣临之夜实在是太难熬了,不是吗?”

  阿比盖尔突然靠近了洛伦佐,摘下了呼吸机,那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诡异的魔力。

  “你们猎魔人为了维护理智的世界,愿意接受秘血化身为野兽,你们有的只是冰冷无情的编号,握着锋利的钉剑,彻夜与那些邪异的妖魔厮杀。

  没有荣耀,没有财富,没有人会记得你们。

  你们只是纯粹的武器,为了那崇高的理想放弃了一切,可在那一夜里,你回过头却发现那些你誓死保护的人,早已变成了比野兽还要更不堪的东西。

  真悲哀啊,你说呢?”

  阿比盖尔微笑地看着洛伦佐,本以为沉重的防护服下会是一个年迈的老太太,可实际上阿比盖尔的年纪看起来和洛伦佐差不多,身上带着医生那平易近人的气质,但此刻在洛伦佐的眼中,她犹如妖魔。

  “你在那一夜失去了所有,你的朋友,你的信仰,你的过去,你所坚持的一切在人类的欲望面前是如此的可笑。

  是啊,太痛苦了,不是吗?”

  声音清晰地在洛伦佐的耳边回荡着,将那残忍的过去全部扒出,一张又一张带血破碎的脸在洛伦佐的眼前闪动,他低声道。

  “闭嘴……”

  那是平淡的声音,但却有着清晰的戾气在洛伦佐的身上缓缓流通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阿比盖尔,而女人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冲洛伦佐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戴上了呼吸机,声音再度变得轰隆隆了起来。

  “看起来我成功的激怒你了,圣临之夜的记忆对于你而言确实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沉重到如此理智的你,也忍不住将意志交给野性,对吗?”

  椅子上那钢铁的束缚已经出现断裂的痕迹,如果阿比盖尔更过分一些,说不定洛伦佐在刚刚会直接挣脱束缚。

  “能让你动容的东西可不多,以此可以看出圣临之夜的记忆对于你而言是何等的可怕。”

  “你觉得,我是因为那段记忆太过于痛苦,故此刻意地忘记了?”

  洛伦佐平复着情绪,语气依旧是那样的冷漠。

  阿比盖尔点点头,她说。

  “没错,虽然你是怀有秘血的猎魔人,但你身体里仍有人类的部分,具有着人类的劣性。还记得乔伊吗?”

  “你提起他做什么?”

  在已知的情报里,乔伊因为洛伦佐身上的伪圣杯而被侵蚀,起初洛伦佐是不相信这些的,但他又觉得亚瑟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欺骗自己,可当想起莫里亚蒂时,洛伦佐有了结论。

  是莫里亚蒂做了这一切,只要洛伦佐拒绝步入新教团的阴谋之中,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因洛伦佐而被“侵蚀”。

  “在被你‘侵蚀’前,乔伊的精神状态就有过一段不稳定的时期,在那个时候他频繁地注射致幻剂,沉沦于幻境之中,你觉得身为净除机关上位骑士的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阿比盖尔问。

  “因为乔伊和你一样,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只不过那段记忆他没有遗忘,也因为没有遗忘,那段该死的记忆便一直折磨着他,直到他开始利用致幻剂逃避这一切。”她没有等洛伦佐回答,而是继续说道。

  “什么记忆?”

  “这是病人隐私,我透露不了太多,但如果你配合工作的话,我不介意跟你八卦一下。”

  阿比盖尔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可话语与态度大多就像在玩戏一样。

  “你也有着人类的劣性,而人类又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到被那苦痛折磨时,本能会超越意志来行动,尽可能地去求生。

  致幻剂所带来的幻觉,对于乔伊而言便是逃避,便是求生,为了那暂时的平静,他很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毫不犹豫地注射了,而你也是如此,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圣临之夜于你而言太过残忍了,导致哪怕你有着那般钢铁的意志,最后还是不得不以遗忘的方式来治愈着自己。”

  阿比盖尔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来,她的声音似乎是带着笑意。

  “可能会有些痛。”

  在这个时刻,她突然地拉下阀门,功率全开。

  电流从机械中涌出,沿着那刺入皮下的电极释放,剧烈的痛苦中,洛伦佐稳固地坐在椅子上,那充满寒意的脸上有着隐隐的痛苦,与此同时视野内出现了缤纷的幻觉。

  可很快那些幻觉都消失了,在一片黑暗之后有着那看似熟悉的事物。

  那是一道道大门,尘封在记忆深处大门。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野性

  伴随着脑海之中的剧痛,记忆宫殿中尘封的大门在洛伦佐的眼前闪动,恍惚间洛伦佐听到了那石质摩擦的声响,陈旧的灰尘落下,在那缝隙后有耀眼的光芒亮起。

  就快到了,洛伦佐伸出手,他就要触摸到那开启的大门了,可一瞬间一切又归于平静,汗水流过他的脸颊,他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地抓紧了扶手。

  机器还在一旁轰鸣,但从那不断闪动的红光,还有耳边那不断鸣叫的盖革计数器来讲,这次检测的结果看起来有些不妙。

  “真有趣,按照检测结果,你现在已经处于被侵蚀的第三阶段了,无法逆转的第三阶段,按照这么说,你现在应该变成了妖魔才对。”阿比盖尔说。

  医护人员拔下了洛伦佐脑后的电极,并为其伤口消毒处理。

  “你们猎魔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实在是太奇特了,有时候我甚至有着一个奇怪的猜想。”

  阿比盖尔仔细地观摩着洛伦佐的样子,这个男人此刻在他的眼里被分割成了数不清的肉块,目光仿佛能穿过皮肤,能看到那隐藏在骨骼之后的器官。

  “有兴趣讲讲吗?”

  洛伦佐问,他依旧警惕着这一切,但也相信这些人或许真的能帮助自己找到答案。

  “你不是人类了,准确说比人类更为高等的存在,或者说……进化。”

  “进化?”

  “是的,能想到这些,还是从我们的一个敌人那里想到的,他被称作疫医,具体名字不清楚,行踪诡异,但每次出现都伴随着大规模人员的死亡,而那些人基本是被他拿来做实验……他似乎也是在研究妖魔。

  净除机关曾经差一点就捕获了他,但还是让他逃掉了,但我们搜索到了一些他的实验笔记,这个理论便是基于他的笔记得来。”

  阿比盖尔回忆着那些,接着对洛伦佐说道。

  “他认为妖魔是一种进化,它们是如此的强大,是优于人类的生物,也是人类下一阶段进化的必然。”

  “失去理智?进化成怪物?”洛伦佐有些不敢相信。

  “谁知道呢?即使到了现在,我们依旧不清楚妖魔的全貌不是吗?谁又能保证这样的诡异生物真的没有理智呢?又或许妖魔也是有理智的,只是我们尚未发现这一切而已。”

  听着阿比盖尔的话,洛伦佐的脑海里突然闪动着华生的脸。

  “理智的……妖魔。”

  “而且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你身上的伪圣杯又是以何种形式存在的呢?”阿比盖尔再度发问道。

  “来,试着思考一下,所谓的科研就是思考与行动并存的,请你仔细地思考一下,那个未知的伪圣杯究竟是以一种什么形式存在你的身体里呢?”

  “存在的形式,你觉得伪圣杯会是什么。”洛伦佐问。

  “这就是要看你自己了,很显然你目前身体上没有什么‘多余’的部件。”阿比盖尔绕着洛伦佐走了一圈,仔细地打量着他。

  “伪圣杯是一个器物吗?还是说某种炼金矩阵,亦或是更为特殊的东西?”

  “它……可能是一种概念……一种模因的污染,但只要我不将其传递出去,它就会一直困在我的意识里……”

  洛伦佐试着去想那些,但那一切却是虚妄的空白,他忘记了。

  “也就是说,伪圣杯并不具备具体的物质形态对吗?不如我们假设一下,把它视为某种虚无的存在,一种看不见又触及不到的东西,”阿比盖尔说,“但它又一直存在你的身边,紧密地跟随着……”

  “就像幽魂一般……”

  洛伦佐鬼使神差地说道,紧接着他抬起头,眼瞳里带着些许的惊愕。

  “或许,这便是妖魔的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幽魂……或者称之为,灵体。”

  “承载意志的……灵体。”

  洛伦佐又复述了一遍,他隐隐触动到了什么,可却想不清那些,太多太多的信息在他的脑海里奔涌穿行,仿佛要撕碎他的大脑一般。

  就像认知危害一样,短时间他意识到了太多的东西,意志无法维持。

  可……可是这又算得上什么信息呢?仅仅是一个对妖魔的崭新认知而已。

  “灵体?”

  阿比盖尔有些不确定地说着。

  “灵体、精神,意志,说到底这些东西似乎都是代表着一个相同的东西。”

  作为理性的学者,她从不信奉什么鬼神之说,可此刻在怀疑伪圣杯存在的形式上,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或许……人类真的拥有灵魂呢?就如同幽魂般寄附在血肉的躯壳之中。”

  ……

  “亚瑟,你需要来一下。”

  有人在敲门,是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是蓝翡翠,现在她暂时是亚瑟的副手,负责协助亚瑟。

  “稍等我一会。”

  亚瑟听到蓝翡翠的声音便准备离开,不过离开前他看了一眼欧维斯对他问道。

  “我没问题的,这里安全的很,至少目前是这样。”欧维斯说。

  亚瑟还是有些不放心,虽然科研区守备森严,但他们毕竟是在与妖魔打交道,什么见鬼的事都有可能发生。

  “好吧,等我。”

  亚瑟说着把手枪塞进了轮椅的夹缝里,接着推开门离开。

  关门的缝隙间,门外的蓝翡翠看到了这室内的欧维斯,他就像个玻璃娃娃,坐在轮椅上。

  “他是谁?”蓝翡翠有些好奇地问道。

  蓝翡翠知晓净除机关内部的信息封锁,不该她知道她就不会知道,可她还是有些好奇,那个看起来如此可怜的孩子居然在这里。

  这里可是黑山医院的科研区,能来到这里的病人基本很少能活着离开,而且这些人里大多都为净除机关的骑士们,只有在侵蚀无法逆转时,他们才会被送到这里,为研究妖魔做出最后的贡献,因此这里也被骑士们视作墓地。

  乔伊曾有幸来到这里,经历了地狱般的治疗后,他离开了,可时隔多年又回到了这里,蓝翡翠很好奇这个男孩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导致他来到了这里。

  不仅如此,虽然只有一面,但蓝翡翠隐隐地感到了些许的熟悉,似乎自己见过这个男孩一样。

  “你现在还无权知晓,蓝翡翠。”亚瑟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到她你就知道了。”蓝翡翠说。

  “嗯……好吧,我大概猜到了。”

  亚瑟无奈地叹口气,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这种繁忙的感觉真的很不适。

  ……

  “我们是在地面的升降梯处抓住的她,她看起来试图潜入科研区。”蓝翡翠对亚瑟说道。

  按照净除机关的准则,有人这么做肯定免不了一顿刑法伺候,只可惜被关在房间里的那个女孩是伊芙·菲尼克斯。

  虽然表面上她表现的很平静,但亚瑟可清楚他女儿是个什么德行,此刻她脑子里一定在想些什么奇怪对策。

  这个女孩天生就有一种野性,亚瑟尽可能的在后天的教育中驯服这一切,可随着与妖魔的遭遇,那野性无法抑制。

  “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伊芙,你不继续调查这些,我便让你去当什么警探。”亚瑟说。

  “遭遇妖魔这种事,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而且不也你因为你的命令,我才被关在这里吗?”

  伊芙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感觉,其实在她的眼里她根本没有错,她只是很想知道那些被亚瑟隐藏起来的秘密。

  随着人类吞食蛇带来的禁果,人类便拥有了难以遏制的欲望,就好比固执地求知欲。

  在黑山医院的日子里,伊芙感觉自己在靠近着什么,那是一种很难言明的感觉,这座陌生不详的医院下,伊芙居然隐约地觉得自己曾在什么时候来过这里,而且诡异的梦境越发频繁了起来。

  模糊的画面中,有女人在哀鸣哭嚎,她很痛苦,而当痛苦抵达极致时,尖锐的利爪贯穿了她的腹部,鲜血铺洒在每一处。

  伊芙觉得很不安,但又有着莫名欣喜,似乎不知不觉中,她就要找到这一切的答案了。

  “你的观察期还有几天,结束后你便可以离开了。”亚瑟说,“接着我会送你离开这里。”

  “去哪里?”伊芙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个没有妖魔的地方,大概吧。”

  亚瑟并不想继续多说什么,随着一系列妖魔的事件,把他们本就不和善的父女关系变得更加恶劣了起来,他直接起身,示意那些医生把伊芙带回去。

  女孩的脸色变了,她很清楚亚瑟要做什么,他要把自己送去某个见鬼的小岛上,学习倒霉的礼仪,嫁给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最后生几个流淌着菲尼克斯血的小鬼,被人支配着过完一生……虽然他觉得这样是对自己好。

  “你个王八蛋!”

  她生气地想捶打亚瑟,但被蓝翡翠及时拦住。

  关上铁门,将女孩的咒骂声隔绝起来,亚瑟目光充满着疲惫,微微低头但很快灰色的长袍映入眼中。

  炼金术师看着狼狈的亚瑟,僵硬的脸上扯出了一个看似微笑的弧度。

  “这是你们需要的档案,游骑兵计划的最后记录。”

  “说实在,如果可以我真不想再看到这些了。”

  亚瑟接过这档案,随意地抽出几页,熟悉的资料映入眼中。

  他算是游骑兵计划的最后产物,见证了这个计划从启动到被封入档案柜中,可以说亚瑟是最熟悉这东西的几个人之一了,而如今为了解决王咒它被重新解封。

  看着那有些泛黄的纸张,上面有着一行熟悉的名字。

  “我本以为她会平凡的度过一生。”

  他轻声念叨着那个名字,熟悉而又温暖的名字。

  “伊芙·菲尼克斯。”

  第一百三十九章 假设

  漆黑的夜幕下,落下了些许的雨滴,紧接着磅礴大雨随之落下,将整个旧敦灵再次拖入朦胧的世界之中,而在这朦胧的黑夜里,铁蛇急速前进,在穿过数不清的建筑与守卫后,它缓缓停下。

  “所以亚瑟召集我们是要做什么?”

  红隼率先走下铁蛇,带起雨伞,在他身后跟着知更鸟与伯劳。

  “防御。”伯劳简短地回答。

  虽然同为上位骑士,但伯劳所拥有的权力远比红隼等人多。

  知更鸟则回过头,望着那雷雨交加的云穹,伴随着闪动的炽白,战争飞艇在夜空中留下一道又一道黑色的剪影,如同那游戈于天际的巨鲸。

  这种恶劣的天气对于战争飞艇而言影响极大,一不小心便有可能坠落,因此雨季来临时战争飞艇都应停泊在空港中进行保养,可现在它们成批出现,为了降低风险全部低空飞行着。

  “防御?防御什么。”红隼问。

  这里是旧敦灵,而现在他们位于黑山医院之中,虽然红隼也蛮讨厌这个地方的,但作为净除机关的科研机构而言,这里足够安全,他不明白要防御什么。

  “如果真的出事了,你们会知道防御什么的,现在你们需要的是分配工作以及站岗。”

  伯劳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几人跟上。

  他不打算多说些什么,但潮湿的晚风里却带来那肃杀的寒意,似乎有什么东西来了,破开雨幕。

  红隼回过头看着那夜空,随着雷霆的划过,一具又一具狰狞的甲胄被吊在半空中,它们从战争飞艇之上降落,没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一时间红隼不禁感到有些窒息,那得有多少具甲胄,似乎净除机关的全部甲胄都被调到了这里,他有些不敢想象他们接下来是要面对的是什么。

  伯劳则头也不回地前进着,他比红隼知晓的情报要多,也明白三代甲胄在工业技术的加持下,产出速度有多么的迅速。

  在机械院那永不休眠的熔炉中,他们造就了一支钢铁的军队。

  “大家都已就位了吗?”

  黑暗里高文走出,在他的身旁还跟随着一脸笑意的珀西瓦尔,这个女人就像神经有问题一样,从不知什么所谓的严肃与恐惧。

  “已就位。”

  伯劳向他汇报,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黑山医院已经被打造成了无比坚固的堡垒,阴影里蒸汽引擎低功率运行着,炽热的蒸汽沿着甲胄的缝隙间涌出,它们平静的就像雕塑一般,但作为死物的雕塑又随时都能活过来,朝着敌人挥起重剑。

  “我们在防备着什么?洛伦佐·霍尔默斯吗?”

  伯劳突然问道,他并不是不想回答红隼,实际上伯劳自己也不清楚这些,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处理下城区的械斗问题,转眼间便被调来了这里,一同到来的还有旧敦灵内的精锐力量。

  “新教团。”高文说道。

  伯劳的神情显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新教团和净除机关已经是合作关系了,可眼前这局势却像似要开战一般。

  “新教团失去了《启示录》,这种情况下他们并不具备再造秘血的能力,也就是说他们的猎魔人是有限的,如果我是那位新教皇,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们也需要重新获得秘血再造的能力,又或者,另一个可以替代秘血的力量。”高文说。

  “伪圣杯。”伯劳不禁感到一阵胆寒。

  “对,就是这样,新教团目前的表现很诡异,他帮助我们收容了洛伦佐·霍尔默斯,但在研究方面他居然并不要求什么,你觉得他们有可能放弃这伪圣杯吗?不可能,而我们净除机关也不会允许伪圣杯重新返回福音教会。

  最好的结果是谈判,最坏的结果是新教团武力夺回伪圣杯。”

  “可这里是旧敦灵。”伯劳有些不敢相信,新教团真的会发疯到在旧敦灵内和净除机关开战。

  “但对方是新教团,他们都是猎魔人,和洛伦佐相似的猎魔人。”高文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

  “之前我们的利益是相同的,都是为了收容洛伦佐这个不安定的存在,而现在洛伦佐已经被收容了,对于他的利益分配我们是绝对不会达成一致的,那么只有武力解决了。真希望亚瑟的猜想是错的,在旧敦灵内掀起战争,只会造就血色的惨剧。”

  高文叹息道,已经是深夜了,净除机关的骑士们无声中接管了整个黑山医院,能隐约地听到那钢铁摩擦的声响,大型盖革计数器被铁蛇运输过来,安插在各个角落里,加强着监控。

  “黑山医院的防御设施有很多,但那大多是用来抵挡普通人的……其实伯劳你也发现了吧,你对于黑山医院这个地方的印象很奇怪,你知道它的存在,却记不清具体的位置。”高文说。

  伯劳点了点头,他每次来都是被铁蛇运输至此,就仿佛这里有着一团不可知的迷雾,唯有跟紧脚下的铁轨才不会迷路。

  “等等,这奇怪的效应也是防御之一吗?”伯劳这时才发觉了过来。

  “没错,这个技术是和甲胄技术一起被九夏带来的,不过关于它我们的研究很缓慢,缓慢到如今也只能用来限制一下普通人而已。”

  高文和伯劳一边行进着一边说道,珀西瓦尔则依旧是那一脸痴呆般的微笑,仿佛这些事都和她无关一样。

  “这种东西被称作逆模因,是那些九夏人带来的,他们认为妖魔的侵蚀是一种模因污染,可以在任何媒介之间传递,逆模因便是扭转模因污染的力量,遗憾的是九夏距离英尔维格太远了,据说每一次抵达这里的航行时间都需要数年之久,我们难以在这方面进行高效的交流。”

  “黑山医院便是一个逆模因?”伯劳问。

  “准确说是对于逆模因的实验,不过这个技术目前由清道夫们负责,与黑山医院有关的信息便是这特定逆模因的信息,它会削除人类对于黑山医院的认知,就像你一样,你大概知晓有这么个东西,但更为深入的,则毫不清楚。”高文说。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大雨。”伯劳本想问一问,清道夫们是怎么将这种逆模因的力量施加在每个人的身上,但想起那些人处理妖魔的方式,伯劳似乎猜到了。

  “经过炼金术的提炼,逆模因药剂被注入熔炉之柱中,随着蒸汽弥漫至云层之上,而后降下,洗礼着每一个人。”

  高文想到这里也不禁觉得震撼,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旧敦灵是实际意义上的堡垒,将疯狂阻隔在理智的城墙之外。

  “我应该没权限知道这些的,尤其是关于逆模因这里。”伯劳警觉。

  “没关系,我们对于逆模因的研究远没有原罪甲胄那么深,目前为止它还无法武器化,不过为什么和你说这些……”

  高文突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伯劳。

  “现在的局势很危急,我们和新教团都清楚对方的想法,对于伪圣杯我们都想将其牢牢的握在手中,关于它的纷争注定会爆发,只是不清楚会以什么方式爆发。

  净除机关与新教团的短暂合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可能便是大战的掀起……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死,毕竟我们只是凡人之躯,相较于猎魔人,我们实在是太脆弱了。”

  “你们想做什么?”伯劳感到了些许的压力。

  “猎魔人拥有着极强的单兵作战能力,根据我们的讨论推测,新教团极有可能完全发挥这种能力,进行斩首行动,如果亚瑟死了,我将负责指挥战斗,如果我死了,指挥权将交由给你,伯劳。”

  高文的目光冰冷毫无情感,恍惚间伯劳突然想起了乔伊那时对他的评价。

  高文是纯粹的军人,执行着钢铁的指令,为了这一切他把自己变成了机器,在命令下,他对谁都毫不留情,就像那时他当着乔伊面杀死的那些孩子一样,即使是面对着自己,高文依旧是这样冷酷无情。

  “去准备吧,伯劳,梅林已抵达黑山医院,对于伪圣杯的正式研究将在明日开始,如果我是新教团,那会是最适合发动攻击的时候。”

  高文向着伯劳告别,他和珀西瓦尔继续向前行进,今夜的行动无法瞒过新教团的视线,当然,他们也没想过隐藏原罪甲胄的动向,这更像是一种威胁。

  不过三代甲胄虽然数量够多,但在作战上还是次于一代甲胄,而能驾驶一代甲胄的高文与珀西瓦尔是目前这里的最高战力了。

  “哎呀,我以为你会把指挥权转交给我呢。”珀西瓦尔说。

  “你?但凡你能正经些,我都会这么做,可你根本不可靠,珀西瓦尔。”

  高文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的搭档,这么久的相处下,他很清楚自己这个搭档是个什么家伙。

  珀西瓦尔则是笑了笑,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味,仿佛有把被血腐蚀的刀刃倚靠在角落里,可女人毫不在意,她就像没有恐惧这一情绪一般。

  战争飞艇低空掠过黑山医院的上方,从那黑暗之中垂下一道又一道的线缆,那漆黑之物坠落在地面上,引起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亚瑟站在窗边看着那些已经抵达的原罪甲胄,浓重的蒸汽伴随着引擎的转动从黑暗里溢出,升起的蒸汽连接起了雨幕,将整个黑山医院吞没。

  “这感觉真不好,就像战争要临近了一样。”

  梅林坐在一边翻看着资料,他没有去看窗外的事物,但从地面上不断传来的微弱震动,他很清楚是什么东西抵达了这里。

  “是啊,成年人的勾心斗角真是难堪,我们明明知道新教团就在使馆那里,在谋划着什么,但我们没办法直接把那里炸了,毕竟明面上我们还在和新教团合作,一旦起了冲突,这便会上升到国家层面。”亚瑟说。

  “所以说这就是政治吗?”

  梅林阅读着游骑兵计划的内容,同时和亚瑟说道。

  “没办法,我们代表的是一个机构,一个国家,而不是个人,如果是个人的话,我现在就提刀上门了,当然我可能打不过那些猎魔人。”亚瑟讲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在新教团正式攻击前,我们都没有正式的理由向他们出击,更何况,他们都是猎魔人,鹿死谁手还不清楚。”

  “真是麻烦的事啊……实际上我觉得这才是新教团一直想做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阴谋的一环。”梅林说。

  “只希望我们猜测的这一切都是错的吧,新教团是真的希望和我们合作,而不是渴望重归那曾经的荣光。”亚瑟问道,“对于伪圣杯的研究,你准备如何了?”

  “有了一个大概的思路,从阿比盖尔院长给予我的资料来看,洛伦佐可能是处于心理防卫机制遗忘了有关于伪圣杯的情报,而伪圣杯的存在形式,很有可能不是物质形态,而是某种虚无的……灵体。”

  梅林抬起头看着亚瑟,作为炼金术师他从这些信息里有了很多新奇的猜测。

  “精神、意志、灵体,实际上这些东西都可以归为一类,那被称作灵魂的东西。”

  “看起来这超出你的认知了?”亚瑟说。

  梅林点点头,接着说道。

  “炼金术最通俗的体现便是在金属之上,金属的灵魂便是那‘色’与‘泽’,因此杀死卑贱的金属,再将其复活成昂贵的神圣,从‘死亡’到‘复活’,完善灵魂的一切,故此升华,抵达真理的大门之前。

  理解并重构。

  将其替换成人类的灵魂也是如此,不过你也清楚,炼金术已经没落了下去,所谓的炼金灵魂只存在残页的记载中,近百年没有人真的见过这一切。”

  梅林喝了口水,那空洞的眼瞳注视着自己那惨白的皮肤。

  “我曾经尝试过,对自己进行‘升华’,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梅林追求着真理,为了这一切他不介意将自己也投入熔炉之中。

  “如果伪圣杯真的是某种灵体的话,我怀疑洛伦佐自己便是伪圣杯。”

  “你说什么?”亚瑟问道。

  “还记得洛伦佐的讲述吗?对于伪圣杯的实验是在静滞圣殿的升华之井中,从他当时给予我们的情报来看,提炼秘血也是通过那个名为升华之井的东西,在圣临之夜时,旧教团很有可能是进行了一次人体的升华,摆脱物质的束缚,将精神凝实,构筑出可以摆脱物质躯壳的灵体。

  可那虚无的灵体不再可控,因此他们再造就出可以控制那灵体的躯壳……又或者说,牢笼。”

  “你觉得那便是伪圣杯诞生的经过?”

  亚瑟的目光敏锐了起来,仿佛他距离这谜团的真实只有一步之遥,可梅林接下来的话,把他的刚燃起的热情浇灭。

  “只是猜测而已,毕竟正式的实验明天才开始。”

  梅林那张木然年轻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这是他实验失败的代价,但好在他还活着,并有机会见证这一切。

  “这便是科研,亚瑟,提出假设,验证假设,再将以前的积累推翻,在废墟上建立新的认知。”

  “不过,我倒对于阿比盖尔的假设有些异议。”梅林接着说道。

  “她说因为圣临之夜对于洛伦佐的冲击太大了,哪怕他那样的钢铁意志都忍不住选择遗忘那些事,但有没有可能,这不是他的错?”

  “你想说什么?”

  “假设,这只是一个假设,哪怕到了现在我们也不清楚伪圣杯的性质不是吗?所有的情报都依靠新教团,而我们又没办法确定他是否在欺骗我们……如果说洛伦佐对于那些事情的遗忘是伪圣杯造成的呢?”

  梅林直视着亚瑟,那深渊般的眼眸仿佛要将亚瑟吞食进去一般。

  “不觉得很奇怪吗?圣临之夜的那场大火烧毁了所有的资料,你觉得焰火真的能毁灭一切吗?还是说暗中有人在销毁有关于那圣临之夜的情报,如果说新教团在这方面没有撒谎的话,这一切可能有着另一个更为怪异的可能。

  比如逆模因。”

  亚瑟的心瞬间冷了下来,在梅林的引导下,他顿时想到了很多。

  “有趣的假设……”

  “准确说是令人感到恐惧的假设,”梅林面无表情地说道,“假如这个假设是正确的,那么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与【圣杯】恰恰相反,伪圣杯具有的是极强的逆模因性质,在这逆模因的作用下,与其有关的一切信息都被抹除了……

  你觉得洛伦佐·霍尔默斯,那个怪物般的家伙真的会被惨剧打倒吗?不,他的记忆很有可能是因逆模因的性质被刻意遗忘了。”

  梅林脸部的肌肉用力地拉扯着,平静的话语下,他的神情带着狰狞的兴奋。

  “不过没关系,明天就会有答案了。”

  他伸出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都在这里,所有的秘密都在洛伦佐·霍尔默斯的脑子里,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第一百四十章 异类

  “根据往年的记录,旧敦灵的雨季将在近期结束,但往往是这临近结束时,也是雨势最为猛烈的时候,请各位旧敦灵市民注意安全……”

  午夜电台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声音通过机械传出,或许是这暴雨雷霆干扰了信号,他的声音带着有些嘈杂的电流声。

  洛伦佐安静地躺在床上,净除机关没有限制他太多的自由,可能他们也是清楚,如果自己不配合的话,他们什么限制都是无用,而如果继续强硬的话,只会激起自己与对方的矛盾。

  身上穿着洁白的病服,那些致命的武器也被收了起来,根据亚瑟所说的,明天将会是对伪圣杯的正式研究,这个不可知的事物,或许会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在每一个人的眼中。

  可洛伦佐感到隐隐的不安,他也说不上来,洛伦佐也很好奇伪圣杯的性质,某种程度上现在他倒和净除机关达成了一致,但那些家伙还没有展现接下来的意图,新教团不是什么善人,他不会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他们一定也在谋划着什么,还有劳伦斯的残党们。

  “华生……”

  那个不详的女人,伪圣杯的化身,她已经连同047消失在自己的意识里很久了。

  洛伦佐有几分后怕,也有欣喜,如果明天的检测中验证了伪圣杯的存在,那么洛伦佐依旧是那优秀的狱卒,直到如今依旧把手着那黑暗的大门,可如果伪圣杯不存在,在某个洛伦佐也不曾记得的时刻逃脱了,虽然很失职,但洛伦佐可凭借着这个条件反攻莫里亚蒂,来证明自己。

  复仇的焰火在洛伦佐的心中熊熊燃烧,他不会轻易地认输,他必须让莫里亚蒂与新教团付出代价,可能是太习惯于使用武力了,以至于很多人都忘记了洛伦佐原本也是一个狡诈至极的家伙。

  每个玩家都已就绪,黑山医院便是这最后的赌桌了。

  门廊外传来走动的声音,时不时还有机械的声鸣以及那病人的惨叫声。

  洛伦佐不太清楚黑山医院的具体分级,不过从那些医护人员看待自己的目光来看,自己的收容等级应该是最高的那一档,而这个楼层之中的其他病人,是和洛伦佐相同的级别,因为精神崩溃失常,这些病人极具攻击性,但为了研究,医生们又无法对其进行额前叶切除手术,将他们变成傻子。

  不出意外的话,希格与乔伊也被关在这里。

  想到这里,洛伦佐从床上爬了起来,正准备离开,但这时有人敲门,几声过后,那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镜片之后的眼眸泛着微光,他带着和谐但又诡异地微笑。

  “你看起来气色不错啊,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一瞬间秘血骤起,洛伦佐如雷霆般起身重重地撞在了莫里亚蒂的身上,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不是幻觉?”

  手掌上传来真实的温热,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上没有散发出任何的侵蚀,难以想象,诡诈的莫里亚蒂居然亲身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可洛伦佐不想思考那么多了,将所有的怒火倾注出来。

  “你怎么敢……”

  洛伦佐咬牙低鸣着,正是在莫里亚蒂的诡计下,一切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且他还把那些无辜人牵扯了进来。

  “你就要这样掐死我吗?不觉得这样结束这场游戏很无趣吗?”

  莫里亚蒂微笑着,一点也不反抗,面对着暴怒的洛伦佐,他的声音甚至有几分清闲。

  两人的身影僵持了很久,直到洛伦佐缓缓地松开了手,他目光冰冷,秘血沸腾。

  “你这次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莫里亚蒂。”

  詹姆斯·莫里亚蒂,这或许是洛伦佐接触过最为棘手的敌人了,他与劳伦斯教长不同,洛伦佐看不清他的目的,他就像精神病院里的疯子,街头的野狗,他所有的行动都是混沌的,难以预测。

  哪怕直到现在洛伦佐也想不清他要做什么,如果说为新教团服务,他完全有更优的解决方案,但为了什么狗屁的游戏他不介意让这一切复杂起来,甚至说亲自出现在洛伦佐的眼前。

  “啊……真疼啊,不过还行,秘血真是强大的力量,如果我是个普通人,现在应该被你扭断脖子了吧。”

  他揉了揉发青的脖子,接着坐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洛伦佐。

  “不过你现在的状态很不错啊,你已经能抑制住怒火,而不是直接杀了我。”

  “我不介意直接杀了你,但我想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洛伦佐冷静地说。

  莫里亚蒂是个诡诈的家伙,他编织出了近乎完美的阴谋,来控制洛伦佐的一切,而现在这个家伙毫无防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这不得不令洛伦佐警惕,或许在阴暗里,还有什么事在缓慢发酵着。

  “游戏啊,这是个不错的游戏……但我喜欢更公平一点的,但可惜新教团不希望我这么做。”他一脸愁容地说道。

  “公平的游戏?”

  洛伦佐谨慎地观察着四周,他有信心一击杀死莫里亚蒂,但他不清楚在这之后会引发什么,莫里亚蒂一定留有什么后手。

  两个人都是狡诈的赌徒,在那绝境到来前,谁也不清楚对方会做出什么。

  “是啊,我在……那个东西是叫铁蛇吧,我当时已经提醒你了,可遗憾的是你还是失败了,”莫里亚蒂说,“我看过你的资料,曾经的你是那么的完美,可现在你已经开始和那些家伙混为一类了,变得泯然众人。”

  “猎魔人应该冷酷无情,高效地杀死每一个敌人,可看看现在的你,洛伦佐,你变得就像一个街头混混一样……你居然还资助那些孤儿,你真的觉得你是人类了?”

  说到最后莫里亚蒂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秘血没有苏醒,四周也平静的不行。

  “你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见我就是想说这些?”

  洛伦佐可没有被他的话语干扰,房间里可以利用的东西并不多,但洛伦佐有自信在被权能·拉斐尔捕获前,杀死他。

  “不止,只是很好奇,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

  “你觉得我应该是个怪物吗?”

  “难道不是吗,我们是一类人,只不过恰好有了人类的躯壳而已……但实际上,我们不是人类。”

  莫里亚蒂那琥珀般的眼瞳在微光的映衬下仿佛在发光,那平易近人的气质在此刻也变得可怕了起来,带着混乱与暴戾。

  “真遗憾啊,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你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吗?”他问。

  “好吧,这也不能怪你,其实我也用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我们是不同的,这有些难以理解,但就是这样,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止是身体里是否有秘血这样,而是那意志的不同。”

  他用力地敲了敲脑袋,明明没有任何侵蚀涌起,但洛伦佐就是能从莫里亚蒂的身上感到一股诡异的狂气,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内心的不安与躁动,他想杀死眼前这个诡异的家伙,可内心的深处却又蠢蠢欲动。

  “我们很聪明,聪明到我们能识破这虚妄,意识到我们是怪物,但我们却有着人类的皮囊。

  而作为一个怪物,我们很清楚我们生来便是怪物,永远无法成为人类,但又因这人类的皮囊,也无法变成真正的怪物。

  夹在缝隙里的感觉真的很不妙。”

  莫里亚蒂的声音很轻,但那声音似乎有着魔力一般,所有的一切都将在这声音里被搅乱化为混沌。

  “你能理解吗?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你无法真正的融入人群之中,但又找不到同为怪物的同类们。”

  “所以说,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我真是太开心了啊,我不是孤独的啊,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莫里亚蒂激动地走了过来,琥珀的眼瞳里倒映着洛伦佐的面容,仿佛要将他拥抱起来一样。

  “这孤独的感觉真的很难熬啊,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同,但你又无法向他人诉说,而那些人也无法理解你,毕竟在他们看来你和他们是一样的,是同类,都是人类。

  你的苦恼在他们看来只是疯狂,你的诉说也变成了诡异的呓语……他们通常都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将我们关进这里,在旧敦灵应该被叫做精神病人,而在翡冷翠里我们又被称作异端。”

  他越说越快,很少见,洛伦佐第一次感受到了莫里亚蒂的情绪失控,眼下的这一切不是什么诡诈,也不是什么阴谋,似乎是他的真情实意,令人感到恐惧的真情实意。

  “你可以理解吗?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我也知道这是一个无法挣脱的困境,我需要些别的东西来拯救自己,比如宗教信仰,还是权力与财富……

  但最可悲的一点不就是这样吗?我正因太‘聪明’了,才认清了自己怪物的本质,而这些虚妄的宗教与信仰、财富与权力又怎么能骗过我呢?”

  莫里亚蒂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话语里带着炽热的愤怒,一时间洛伦佐居然忘记了反抗,反而因他的话语回想起那个赴死的老人。

  有时洛伦佐总会想起那个赴死的身影,耳边回荡着雪尔曼斯的回答。

  “人总要来信些什么欺骗自己。”

  可这莫里亚蒂没有办法欺骗自己,那些东西就像魔咒一般回荡在他的身边,直到他遇到了自己。

  “我不是孤独的,我不是唯一的怪物啊。”

  莫里亚蒂兴奋至极,他一把抓住了洛伦佐的脸庞,死死地将其扣住,令洛伦佐不由得直视着他的眼瞳。

  这是个危险的姿态,莫里亚蒂的胸口完全地暴露在了洛伦佐的身前,洛伦佐完全有机会给予其重创,甚至说杀死他,而莫里亚蒂的眼眸也与洛伦佐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这是权能·拉斐尔发动的先决条件,一旦秘血升起,洛伦佐将在瞬息间被拖入疯狂的幻觉之中。

  可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他们都是危险至极的怪物,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前,谁都不会贸然出手,漫长的沉默过后,只见莫里亚蒂突然悲伤了起来,他失望地松开了洛伦佐,向后退去。

  “真遗憾,你不是纯粹的怪物了,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你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变得更具有共情心,更像……一个人类了,可这真的很可笑啊,你应该知道的,你无法成为人类,你只是在固执地追求着一些你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啊。”

  “所以你是想把我变成一个怪物吗?莫里亚蒂。”

  洛伦佐突然觉得一切是如此的可笑,但又感到那深邃的癫狂,这个世界是如此的扭曲,所有的事物都被歪曲成了妖异的模样。

  “只有陷入绝境,你才会意识到自己的本质不是吗?我就是在翡冷翠的医院里意识到的这些,那些医生对我用了很多的疗法,电击、祷告、药剂……那真是段美好的时光,我越是痛苦,我越清晰地知晓自己身为何物。”

  莫里亚蒂回答道,声音里带着对过往的怀缅。

  “我会杀了你的,莫里亚蒂。”

  洛伦佐的脸庞隐藏进了黑暗之中,只有那冰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在这里吗?你不会这样做的,霍尔默斯先生。”莫里亚蒂微笑地说。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了解你,怪物也有着怪物的高傲,不是吗?”他回答道。

  沉默过后,洛伦佐也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是啊,在这里只能杀了你,但不能打败你。”

  洛伦佐要彻底地毁灭他,毁灭詹姆斯·莫里亚蒂,从他最得意的游戏之上。

  “游戏应该公平一些,不对等的话,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猎杀而已,霍尔默斯先生,新教团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已经盯上了你,这是对你的警告,希望这一次你能赢我一局。”对于洛伦佐的反应,莫里亚蒂满意至极。

  “看起来你根本不在乎新教团如何,是吗?”洛伦佐问,莫里亚蒂是个纯粹的疯子,将新教团的行动全部暴露出来,只为了让自己和他的游戏变得公平些。

  “是啊,我是异类,对于他们也是如此,没有什么能影响到我们的游戏。”

  听着莫里亚蒂的话语,洛伦佐感到了更深一层的压力,从一开始他就被误导了,他以为这是新教团和自己的游戏,但不是的,这只是莫里亚蒂与自己的游戏,可能新教团也没想到他们看似可靠的猎魔人,实际上的想法是这样的吧。

  “047还是042,还是说洛伦佐·美第奇?”

  莫里亚蒂突然说起了洛伦佐听不懂的话,眼神里带着癫狂与渴望。

  “我是个没有什么秘密的怪物,可你不同,你是比我还要可怕的怪物,但你却试着变成人类,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你究竟是谁呢?”

  “你在说些什么?”

  洛伦佐眼瞳紧缩,他知晓自己身份上的疑团,可他不清楚为什么莫里亚蒂突然会说起那个名字,那个老人的名字。

  “这是游戏的一部分,谜团的一部分,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是什么,但不要太心急,我们就快知晓了。”

  他这样说道,接着推开了门离开,洛伦佐试着去追,可一瞬间眼前的视野变得混乱迷离,彻底破碎之后他猛地从床上惊醒过来,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他抬起头,莫里亚蒂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剩下尚未闭合的门扉,昭示着刚刚有人来过。

  一切都在莫里亚蒂的掌握之中,他不擅长什么剑术与搏击,唯一能令他控制的唯有那迷离的幻境,诡诈狡黠,洛伦佐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与他对视,陷入那幻觉之中。

  暴雨与雷霆交织着,呼啸的狂风裹挟着落下的树叶撞击着窗户,洛伦佐慢慢地走到窗边,望着那漆黑的夜幕。

  航向黎明号携带着最后的武装掠过黑山医院的上空,巨大的铁柜从其中坠落,在半空中打开一朵巨大的黑色伞花,为它的降落减速。

  事先就位的人员在铁柜落地后开始回收,与之前投放的原罪甲胄不同,这具甲胄其中并没有骑士在驾驶。

  知更鸟淋着暴雨,温热的白气随着他的呼吸涌动。

  “我们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运过来。”

  夜枭问道,他站在知更鸟的身侧,作为最熟悉三代甲胄的驾驶员,他是这次防御的中坚力量。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东西很见鬼……当初加拉哈德就是差点驾驶它杀了我。”知更鸟有些心悸地说,同时还忍不住地摸了摸胸口那道狰狞的伤疤。

  “那我对我的行为向你表示抱歉,知更鸟。”

  久违的声音在雨幕的另一端响起,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走了过来,知更鸟有些不敢相信,那个英俊的家伙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加……加拉哈德,你还活着。”

  自那次黑天使失控之后,加拉哈德就失踪了,虽然净除机关没有公布他的死讯,但以知更鸟对于净除机关的了解,他估计加拉哈德多半是被关在了黑山医院的某处,一点点变成和那些病人一样的疯子。

  “还活着,虽然比以前要惨不少。”

  加拉哈德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接着和知更鸟拥抱在了一起、分开。

  “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夜枭问,以加拉哈德的状况,他应该在接受治疗才对。

  “因为我是骑士长,就这么简单。”

  加拉哈德说着走向那具漆黑的铁柜,冰冷的大雨灌注在其上,漫过那表面那雕刻的鬼神之幕。

  “这是你的甲胄……”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加拉哈德触摸着那冰冷的表面,声音有些怀念。

  “这是梅林要求运输的货物,现在开箱检查,检查后运入地下科研区。”

  随着他的命令,周围的骑士们打开了铁柜,伴随着束缚的解禁,漆黑的天使伫立在这暴雨之中,冰冷的雨水沿着它的羽翼滑落,闪动的雷霆映照出了那狰狞的剪影。

  第一百四十一章 连接

  随着清晨的到来,空气里溢散着清爽与湿润,伊芙昂起头,令纤细的雨丝落在自己的脸上,将燥热驱散,她凝视着那片铅灰色的云层,它仿佛有生命力般,缓缓扭转着。

  活动区只有伊芙一个人,她孤零零地站在草地上,任由风雨落下,很多人都想不明白这个女孩要做些什么,而在她自己看来她做的这些事只是感觉很爽而已。

  对,很爽,就是这样纯粹还显得有些扯淡的理由。

  风在自己的身边涌动着,仿佛无形的大手握住了自己,似乎下一刻自己便如雨燕般腾空而起。

  “暴雨就要来了。”

  阴影笼罩在男孩的脸上,他低声说道。

  欧维斯没有像女孩那般,带着几分傻气地整个人都暴露在雨幕下,而是坐在轮椅上,躲在建筑的之后避雨。

  他的身后跟着沉默的护士,面容完全被口罩挡住,看不清样子。

  “来聊聊啊,我一个人在这里说自话难道不显得很傻吗?”

  欧维斯难得的一改冷漠,主动地要求交流,这让护士感到有些意外,在她们看来欧维斯就是一个精致易碎的玻璃娃娃,而玻璃娃娃是不会说话的。

  绝大部分时间里,男孩都是沉默的,无论你说什么,又或者对他做什么,他都保持着那沉默,就像个僵硬的死物一般。

  “你的代号是什么?专供职于黑山医院吗?”欧维斯接着问道。

  护士微微惊愕,男孩则扭头看着她,带着微笑。

  “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护士说。

  “还行吧,虽然你们的样子都被挡了起来,分辨不出谁是谁,但我能感觉到,每次跟在我身边的都是特定的人。”

  “感觉?”

  “嗯,你不像个护士,虽然你身上的消毒水味道很重,但我就是感觉你不像。”

  “这算是什么直觉吗?”

  “大概吧,那么这么说你也是知道我身份的了?”

  护士点点头,接着说道。

  “代号雨燕,由亚瑟直接任命于保护你……其实我也没想到神秘的兰斯洛特居然会是个孩子。”

  “很意外?”

  “准确说很敬佩。”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呆在建筑的阴影之下,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女孩捂着头往建筑之下奔跑,鲜红的长发在这灰蒙蒙的世界里是如此的醒目,就像跳动的火光。

  “那么你想问什么呢?你应该一早就发现了我的身份。”雨燕问。

  “是的,不过黑山医院是要发生什么了吗?虽然你们掩饰的很好,但我昨晚感觉到了,大地之上那细微的震动……”欧维斯说。

  “你暂时无权知道。”

  “是原罪甲胄吗?你们调集了很多甲胄来到这里是吗?”欧维斯直接说道。

  雨燕有些狐疑地看着欧维斯,自从欧维斯进入黑山医院后,除了“兰斯洛特”的称号没有被剥夺外,他基本与净除机关的联系完全断绝了才对,他又是从何得到的这样情报呢?

  “果然是原罪甲胄啊……”

  明明雨燕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欧维斯就仿佛读懂了她的想法一般。

  “你怎么知道?”雨燕觉得有些诡异,明明看护欧维斯很久了,但此刻欧维斯身上却充斥着一种未知的感觉。

  “你驾驶过原罪甲胄吗?”

  欧维斯微笑地问道,雨燕则摇了摇头,在三代甲胄出现前,驾驶原罪甲胄极度危险,只有骑士长们有资格驾驶。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原罪甲胄是躯体,驾驶者便是大脑,通过甲胄技术将意识与那躯体衔接起来……

  我非常喜欢驾驶甲胄的时候,神经与其衔接的那一刻,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躯体被延展开了,不再是这脆弱的凡人之躯,而是钢铁与血肉的造物。”

  欧维斯轻轻地翻弄着自己的手掌,惨白的肌肤如同水晶一般,其下有着隐约的青色纹路。

  “那时我觉得我的灵魂自由了,从这懦弱的躯体之中挣脱了,可当走下甲胄之时,我便再度被囚禁了起来,而自那之后我便总能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似乎与甲胄连接了起来。”

  雨燕顿时感到一种莫名的寒冷,她看着欧维斯,而欧维斯的目光则一直放在那在雨中撒欢奔跑的女孩身上,雨燕以为欧维斯是喜欢上了这个活泼的女孩,但当看到他的眼瞳时,泛光的眼神里尽是向往。

  欧维斯很向往,倒不是喜爱那个女孩,是渴望,贪婪的渴望着,能如她一般自由地奔跑,而不是被束缚在这轮椅之上。

  “阿比盖尔院长也为我解释过,说我这可能是一种幻肢症,感受到那本不存在的肢体。而现在我感觉到了,雨燕。”

  “感觉到了什么?”雨燕问。

  “我的甲胄,它来了,就在这黑山医院的某处。”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欧维斯不解地问道,可就在这时欢快的脚步声不断地逼近,伊芙带着湿润的雨气冲进建筑之下。

  “早上好啊!欧维斯。”明明刚认识没多久,伊芙一把搭在欧维斯的轮椅旁,和男孩闲聊了起来。

  “哎呀,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是下雨天,但大家一般也会出来溜达溜达,可今天谁都没来。”

  伊芙觉得有些奇怪,雨燕则默不作声,她甚至有些想感谢这个女孩,多亏她打断了谈话。

  “可能是在病房里看雨吧。”

  欧维斯随意地回复着,这个女孩充满了活力,和这个死气沉沉的医院格格不入,有时候欧维斯都有点承受不住伊芙的欢乐,仿佛什么阴暗都困扰不了她一样。

  说好听点就是意志力强,生来就适合加入净除机关一起砍妖魔,难听点就是没心没肺。

  欧维斯总听亚瑟讲这些,伯劳就是意志力强的代表,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寂海里活着回来,而红隼就是没心没肺,谁曾想最开始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加入净除机关只是为了员工宿舍呢。

  “伊芙……欧维斯,你也在这里。”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了,全副武装的知更鸟走来,身后还跟着一批士兵。

  “怎么了?”

  见此情景雨燕感到有些不安。

  “你们两个跟着我们,前往安全屋。”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知更鸟也不做多余的掩饰,直接说道。

  “安全屋?”

  伊芙还有点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士兵已经将她围了起来,也不管伊芙说什么直接强硬地带着她离开。

  “雨燕,去科研区报道,实验准备开始了。”

  士兵接过了欧维斯的轮椅,直接推动着他跟着伊芙,两人交错的瞬间知更鸟多看了欧维斯一眼,他总感觉这个男孩有些熟悉感,但不清楚是在哪里见过他。

  不过眼下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实验即将开始,为了提防新教团有可能发动的袭击,黑山医院的大部分病人将暂时被保护起来。

  整个黑山医院都动了起来,蒸汽从角落里溢散,士兵们穿着黑色的大氅手握着致命的武器,他们可能抵达不了那些潜在的敌人,但正如那黑暗的年代里,对抗妖魔的战术一样,只要不断地堆人命就好,只要这些人能拖住一秒两秒,便能为原罪甲胄们的进攻提供机会。

  蒸汽引擎轰鸣运转,钢铁的傀儡在雨幕下缓缓站起,它们完全放弃了隐藏自己的意思,身上携带着沉重的燃料罐,冰冷的雨水沿着剑刃的边缘落下。

  乔伊穿着拘束衣被绑在了铁床上,他用力地起身,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看到窗外的雨幕,还有那在雨幕下行动的钢铁之物。

  “原罪甲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低声呢喃着,可来不及思考,更为剧烈的疼痛便从脑海之中释放。

  当秘血抵达临界值后,猎魔人本身便是一个可怕的侵蚀源,而莫里亚蒂便是以这种方式侵蚀了乔伊。

  莫里亚蒂是猎魔人,新教团的猎魔人,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乔伊很想去证明这一切,但现在他是一个被侵蚀的疯子,在黑山医院里没有人会听自己的话,即使有人能证明这一切,但联系起莫里亚蒂那幻觉的力量,乔伊可以相信,那些和自己一起见证莫里亚蒂的家伙也被扭曲了认知。

  自己成为了他阴谋的一环,而自己现在仍不知道莫里亚蒂究竟要做什么。

  突然门被推开了,可这次走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士兵。

  “你们要做什么?”乔伊觉得有些不对劲,大声地喊道。

  “上位骑士,玄凤,由于侵蚀正在接受治疗。”

  士兵念着他的身份,看起来他们就是来找乔伊的。

  “带他去三号安全屋。”

  “什么安全屋?发生了什么!那些原罪甲胄怎么回事!”乔伊吼道。

  “他太吵了,护士!镇定剂!”

  士兵喊道,可紧接着有更见鬼的声音响起。

  “放开我!我是将军!我要死在前线,别想把我带回后方!”

  “太粗鲁了!太粗鲁了!就不能优雅些吗?”

  见鬼的声音接连不断,同时还有士兵的惨叫声。

  “这个死老头子啃我!快松开!”

  “你们这些逃兵!逃兵!”

  “镇定剂!镇定剂!护士呢!”

  整个场面乱作一团,但由于被束缚的关系,乔伊根本看不到是怎么回事,他只感觉到自己被推来推去,紧接着有针头扎进自己的血管里,意识开始沉重了起来。

  就像一场可笑的闹剧,直到闭上眼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同样被绑在铁床上的家伙。

  “希格?”

  那人应该是希格,虽然身体已经变得铁青色,关节已经因侵蚀异变的有些畸形,但那应该是希格。

  一瞬间乔伊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间他明白了莫里亚蒂想做什么,他精心策划了这一切,只为了洛伦佐·霍尔默斯。

  他很想把这些说出来,可没机会了,他的意识逐渐沉重了下去。

  ……

  “这里就是黑山医院了?可我从未意识到它的存在,这是怎么回事?”

  沉重的声音从鸟嘴面具之下响起,疫医淋着雨观察着这座神秘的医院,明明来时的路线是如此的清晰,可疫医就像受到了什么影响一般,从未意识到过“路”的存在。

  “大概是某种逆模因的东西吧?洛伦佐·美第奇似乎也曾研究过这种东西,但最终因为凡人那懦弱的躯体,转投于对不朽的研究。”

  女人的声音响起,转过头去,那是一个护士,疫医沉默了稍许,接着说道。

  “嗯……劳伦斯你这样让我觉得有些不适。”

  “什么不适?”劳伦斯问。

  “好吧,没什么,不过你的本体现在在哪里?按理来说你不应该和我一起来的吗?”疫医问。

  “在忙于另一件更为要紧的事。”劳伦斯说。

  “行吧……不过如果说这里被某种逆模因保护的话,你怎么发现的这里?”疫医有些好奇地问道,劳伦斯的秘密远比他预计的还要多。

  “信标,我可不止一个信标。”劳伦斯指的是欧维斯,凭借着这个信标,他找到了黑山医院的具体位置。

  “接下来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走进去?”

  “不然呢?”

  “你可以直接抛弃这个躯体离开,可我要是面对了净除机关的主力部队,我可能就死在这了啊,劳伦斯。”疫医说。

  “别担心,他们目前集中在科研区,我们现在所处的轻症区防御最为薄弱。”

  眼瞳里泛着微光,借着欧维斯的双眼,净除机关的行动暴露在了他的视野下,实际上就连新教团也是如此,当莫里亚蒂发现希格的同时,新教团也暴露在了劳伦斯的眼中。

  “新教团与净除机关都相互警惕着,如果就这么僵持下去,就靠那个莫里亚蒂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劳伦斯说。

  “所以我们现在要帮他们一下了,是吗?”

  疫医的声音里带着喜悦,他打开了携带的铁箱,之前运输的劣质秘血都在这里了,鲜红的血液闪闪发光,透露着戾气与疯狂。

  “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了,疫医,轻症区里的患者有很多,这些秘血足够带起一轮妖魔潮了,我相信新教团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要做什么去?”疫医问。

  “见一位老朋友。”

  劳伦斯说着闭上了双眼,所有的风声与雨声都在远去,无尽的黑暗之中有微光亮起,他随即睁开了眼,看着长桌之后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弥格耳枢机卿。”

  第一百四十二章 音乐起奏

  “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我们展开了游骑兵计划,失败后制造出了弗洛伦德药剂,甲胄技术中的神经连接也是在这里进行的……”

  阿比盖尔轻声诉说着,目光透过灰黄的玻璃望向那如同斗兽场的般的实验台。

  一把电椅般的机械椅子竖立在钢铁的高台之上,以它为中心,机械与管道如藤蔓般向外延伸着,其间有线缆缠绕着,淡淡的蒸汽从缝隙里溢出。

  黑山医院的标志刻印在椅子之上的铁壁之上,那贯穿大脑的柳叶刀仿佛要突破平面的束缚,连同椅子上的人一同刺穿。

  他们通常称呼这里为鸟笼,被实验的目标坐在椅子上,被护栏后的人们围观着。

  “这里还是老样子啊,这么多年里你们都没有启用过它吗?”

  梅林从后方走来,看着这里有些怀念道。

  “老师死后……准确说那次事件后这里便再也没有启用过了,反正我们也没有能用上它的机会了。”阿比盖尔说。

  “啊……真怀念啊,那时永动之泵和黑山医院合作紧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独立运作。”梅林轻轻地拂过钢铁的表面,虽然时不时会有人来这里进行维护,但在岁月的侵蚀下,金属的边缘还是布满了锈迹。

  “可游骑兵计划的失败证明了我们之间的差异,黑山医院试着挖掘人类精神的极致,而你们永动之泵要做的只是机械而已,越来越大的机械,威力越来越大的炸药。”

  “但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梅林叹气。

  “那次事件改变了很多人,也是在那时这让亚瑟做出了决定,”梅林说着回忆起了过往,“那时亚瑟虽然失去了很多的孩子,但他还是一个充满热情的家伙,谁也打不倒的样子,可直到妖魔找上了他。”

  “洛伦佐常和我说这些,越是与妖魔接触,越是沾染黑暗,在那些妖魔的眼中我们越是清晰,于是那些怪异之物便能找到我们,这倒解释了那时为什么妖魔会找到亚瑟的原因。”梅林说。

  “那时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个大概,毕竟那时我还不是院长,只是个学生而已。”阿比盖尔问。

  梅林犹豫了稍许,他刚想说什么,但又收了回去,整个实验场很安静,只有那躁动的风扇声,将这些陈旧的空气抽出去。

  “还能发生什么,俗套的故事而已。”

  梅林最后还是缓缓讲道。

  “游骑兵计划最开始便是试图复刻猎魔教团的秘血,但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专注于强化精神……其实现在来看,我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那时维多利亚女王会赞成这个有些冒险的计划了,她当时应该便想试着用游骑兵计划的产物来解决王咒。

  在得到甲胄技术后,亚瑟成为了最后一批游骑兵,而那时因为与妖魔的作战,亚瑟被妖魔发现了,成群的妖魔袭击了菲尼克斯庄园,而他当时怀孕的妻子在那时也被妖魔所伤。”

  “便是这次事件改变了亚瑟?”阿比盖尔问。

  “差不多,在这次事件后我们才发觉妖魔的另一种性质,但由于案例太少,直到遇到了洛伦佐,在他的肯定下,才确立了这种与黑暗的联系……就像飞蛾与光的追逐一样。”

  梅林继续回忆着很久以前的事,他继续说道。

  “亚瑟认为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家人的受伤,他又想起了他之前死掉的那几个孩子,他认为这一切的过错源于他自己,源于妖魔,也是在那之后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妖魔极度憎恶,对他最后的孩子,伊芙·菲尼斯克有着近乎病态的保护欲。”

  “所以伊芙·菲尼克斯究竟怎么回事?在这几日的检测中,她有些地方异于常人。”

  阿比盖尔面露疑色,此刻的她没有再穿着那身沉重的防护服,毫不掩饰地看着梅林那空洞漆黑的眼瞳。

  虽然这只是一起普通的妖魔侵蚀事件,但在伊芙的身上阿比盖尔检测出了很多奇怪的东西。

  “根据她那些指标……伊芙也是游骑兵计划的产物?可最后一批游骑兵不是亚瑟吗?”从时间上来讲这一切都对不上,令阿比盖尔心生疑心。

  “啊……这也是我接下来想对你说的,别着急。”梅林慢悠悠地说道。

  “当时菲尼克斯庄园遭遇袭击,亚瑟的妻子不仅被妖魔所伤,在受伤的同时也被侵蚀了,而那时她正怀着伊芙,她的伤势虽然严重,但以我们现有的技术完全可以医治,而且精神检测后也可以确定,她处于被侵蚀的第一阶段,完全可以治愈,但问题是……伊芙呢?”

  梅林缓缓地转过头,看着那空洞的目光,阿比盖尔不禁感到一阵难忍的阴冷,仿佛在这不老的躯壳之下有着某种诡异邪异的灵魂。

  “被侵蚀的不止是她,还有她腹中的孩子,你们能对她进行检测与治疗,但还处于婴儿的伊芙不行。”阿比盖尔说。

  “是啊,当时就是这么个情况,一个很艰难的情况,我们从未遇到这样的案例,但根据推算,怀中的孩子当时并没有成熟的心智,极有可能被侵蚀从而异化成妖魔,”梅林继续说着,“我们当时似乎只有一个选择,杀死那个怀中的孩子。”

  “可伊芙活了下来。”

  “是啊,亚瑟极力拒绝这一切,在经历这些后的他那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有些怪异了,在这僵持之下,当时的永动之泵总长,也就是我的上一任,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准备对亚瑟的妻子进行实验,用游骑兵计划被封存前,最后的遗产去试一试。”

  梅林说着,平淡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波动,不知道是恐惧,还是震惊。

  “亚瑟没有选择的权力,他只能接受,不然伊芙就会被强制杀死,甚至说更糟,变成我们的某个标本,毕竟那时的亚瑟可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权力。

  我们对菲尼克斯夫人进行了游骑兵药剂的注射,以及一些手术,她将作为母体,将这些药剂传递给她腹中的胎儿。”

  “这不可能……”阿比盖尔有些不敢相信。

  “当然不可能了,游骑兵计划之所以被封存原因之一便是那对使用者的摧残,哪怕亚瑟一个不留神都会死去,更不要说一个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女人了。”

  梅林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突然间低沉的声音轰鸣了起来。

  “可人类这种东西,总会创造一些奇迹不是吗?甚至说,正因我们能创造出那超越想象的‘奇迹’故此我们才被称作为人。

  她被关进特制的病房,盖革计数器布满她的房间,只要有所异常,她腹中的孩子就会死去,但在几个月后,她把伊芙顺利生产了出来,一个无比健康的孩子。

  先天在母亲的体内便进行了药剂的注射,并在后天顺利地诞生……这是何等的禁忌,哪怕是我们进行实验,在那所谓的伦理道德下,我们也难以做出这样的事,可当时就这样成功了,但随着伊芙的降生,她仿佛抽空了她母亲的生命力,在几年后她就死去了……这很正常,游骑兵药剂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她能把伊芙诞生已经是个奇迹了。”

  “那之后伊芙稳定吗?如果这种注射可以创造稳定的游骑兵……”阿比盖尔神情有些激动,这种禁忌的实验完全可以开启新的大门。

  “阿比盖尔!”

  梅林厉声道,将她从那狂乱的幻想里挣脱。

  “这有违伦理道德的底线,清道夫们可不会允许这些,”梅林说,“而且直到今日我仍然觉得伊芙的幸存是一种特例,难以复制的特例……这是一个奇迹。”

  “这样吗……不过你能和我说这些,这个故事也与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关,对吗?”

  这是被封入档案里的故事,如果没有必要,梅林根本无需和她讲这么多。

  梅林点了点头,他接着说道。

  “其实当时的事件也有很多疑点,比如为什么有人会许可这实验,不过我现在清楚了,是维多利亚女王默许了这实验的进行……这也是我之前迟到这么久的原因,我收到了直接来自于维多利亚女王的命令。”

  “她想做什么?”

  “复制当年所做的一切,不过这次注入的将是秘血,以这种先天实验的方式来摆脱王咒的束缚,不过别担心,我们这次实验初步成功后会直接在王室成员上实验,不会涉及普通人。”梅林说着令人感到恐惧的话语。

  “也就是说,她在很多年前便在谋划这一切吗?”阿比盖尔问。

  “差不多……”梅林说着叹了口气,“她被王咒束缚太久了,久到她甚至不指望自己能摆脱这些了,她要将王咒断绝在这一代,这也是促成如今这个局势的原因。”

  “这是自那以后,我们永动之泵与黑山医院的再次合作,愿我们合作愉快。”

  短暂的沉默后梅林说道,同时有滑轮滑动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这寂静的鸟笼之中。

  ……

  洛伦佐抬起头,头顶的灯光一一闪过,耳边是那令人感到有些烦躁的风扇声。

  “其实我自己能走的。”他昂起头,试着看看那个推着轮椅的家伙。

  “都到这里了,你就安分些吧,洛伦佐。”亚瑟目光看着前方说道。

  走廊显得无比漫长,漫长之中只剩下有些单调的两人。

  “新教团不值得信任,亚瑟。”洛伦佐打破了漫长的沉默。

  “我知道。”

  “我没有失控。”

  “我知道。”

  “……”

  “你……亚瑟,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机械式的回答令洛伦佐感到不安,他再次问道,但也在这时亚瑟突然停了下来,他停步在原地,但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觉得我很矛盾是吗?明明知道是诡计,明明知道他们也是敌人……可最后我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吗?”亚瑟说。

  “你难道……直到现在还相信新教团的情报吗?”

  亚瑟僵硬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是疲惫还是什么,目光有些呆滞。

  “洛伦佐,有时候我觉得人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一个孤独的人走在黑暗的夜里……我们总得相信什么而活,而所相信的那个东西,有时候是否正确反而不重要了。

  其实你也是这样的,不是吗?”

  “你在说些什么?”

  洛伦佐觉得亚瑟的状态有些怪,亚瑟则笑了笑,回答道。

  “只是又翻到了以前的记录,又想起那些难过的事情而已……其实我现在回想一下,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不断重复那一切而已。

  就像我最开始接触这些时那样,这是个沉重的问题,随着妖魔的扩散人类的理智岌岌可危,唯一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便是杀光妖魔。

  洛伦佐你相信这些吗?杀光妖魔便能结束这些?”

  洛伦佐沉默了,随着他对于过去的探寻,他也意识到了妖魔远没有表面上的那样简单,而亚瑟也没有给洛伦佐回答的机会,他继续说道。

  “没办法的,我们只能相信,这样我们才能将妖魔带来的仇恨与怒火都释放出来,就像那黑夜里唯一的光,我们只能朝着那道光前进,我们只能相信,哪怕这一切的背后有着更深的谜团与漏洞……但我们只能相信。”

  亚瑟再度推动起了轮椅,他边前进一边和洛伦佐说道。

  “很多年前我便做出过这样的决定,我的妻女要死了,但拯救她们唯一的办法禁忌又荒谬……但我只能相信,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其实当时我也是在逃避吧,根本没想过失败了会怎么样,当时我已经快疯了,只是想有什么东西能骗骗我自己,好让我继续前进下去,好在最后成功了。”

  “就像新教团,我知道他们图谋不轨,但在目前我们认知抵达边界的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了,别怪我,洛伦佐,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你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就像那一直在驱动着你的怒火一样。

  你相信根除妖魔就能复仇,你相信根除妖魔便能结束这一切,你相信根除妖魔你的苦痛就会终止……

  其实这些一直都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没有人和你说过根除妖魔便会结束这一切,这都是你自己欺骗自己,好让自己继续有动力走下去的理由而已。”

  亚瑟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长廊里回荡着,有微光在尽头亮起。

  “这个世界糟糕透了。”洛伦佐说。

  “是啊……不过……”

  亚瑟没有继续说什么,洛伦佐反而感到了一阵冰冷,那种触感沿着自己的手腕落下,他试着动一动被束缚的手臂,挪动间感到了轻微的刺痛。

  “亚瑟……”

  “嘘……”

  亚瑟捂住了洛伦佐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她要重启游骑兵计划了……没有人绝对值得信任,哪怕她也是如此,很多年前因为她的命令伊芙活了下来,但现在,为了从王咒中解脱,我不敢保证她会对伊芙做出什么事。

  那时的感觉真的很糟糕,我什么也做不到,而现在不同了。

  所以再让我利用一次吧,洛伦佐,如果接下来的敌人是新教团那么就摧毁新教团,是劳伦斯的残党便把他们赶紧杀绝,来者是女王的命令,那么就带着伊芙离开。”

  洛伦佐保持着沉默,微微扭动着手腕,将那把被亚瑟插入衣袖中的柳叶刀调整到一个恰当的位置。

  长廊来到了尽头,亚瑟将洛伦佐推入鸟笼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但这时有轻微的声音响起,似乎是笑声。

  “你不会真觉得我输了吧,亚瑟。”

  洛伦佐看着亚瑟,带着诡异的微笑。

  ……

  今天的雨显得格外的大,浓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因为过于阴暗,街头的路灯都临时在白天亮起,风雨裹挟着树叶与杂物,捶打着被笼罩的每一个人。

  停靠的马车也被吹得摇晃了起来,车内的女孩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坐自己对面的那个老家伙。

  “所以洛伦佐说让我们在这里等人?”塞琉问,几天前她突然收到了洛伦佐的信件,可当她去找洛伦佐时,他连同他的室友一起神秘失踪了。

  “反正给我的信里也是这么说的。”

  奥斯卡看着窗外那见鬼的天气,语气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他想不明白洛伦佐要做什么。

  突然车门被打开了,只见一个湿漉漉的黑影撞了进来,登上马车的同时还骂骂咧咧的。

  “哇,这雨怎么这么大啊!小宝贝你没事吧。”

  他嘟囔着,但很快两把手枪顶在了他的头上,在这狭小的车厢内气氛有些尴尬。

  “根据你的力气,我建议你用这把女士手枪。”

  奥斯卡说着递给了塞琉一把较小的手枪,紧接着一大一小两把手枪顶在了男人的头上,他面色尴尬,但随即说道。

  “那个……塞琉·斯图亚特?奥斯卡·王尔德?”

  他似乎在认人,奥斯卡这时也觉得这个被浇成落汤鸡的家伙有些眼熟。

  “啊,你们就是洛伦佐信中提到的亲友团是吧!”

  “什么亲友团?”

  塞琉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这个家伙正经了起来。

  “介绍一下,赫尔克里·克里斯蒂,这位是波洛。”

  随着赫尔克里的发言,一只大老鼠从角落里一跃而出,一人一鼠,这个组合在塞琉看来有些过于奇葩了。

  “哎呀,洛伦佐那个家伙真是麻烦啊,把这么多的事情交给了我们,虽然说这是最优解,毕竟他牵扯了所有人的视线,好让我们暗地里谋划这些……”

  赫尔克里用力地梳了梳自己那因雨水而垂掉的八字胡,紧接着面带笑意地说道。

  “那么让我们现在开始进行洛伦佐·霍尔默斯的剧本吧,主角已登上舞台,幕布拉开!音乐奏起!……等等,配角们!你们应该准备好了是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斩首

  “别担心,虽然阵仗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实际上只是这机器太大了而已。”

  阿比盖尔站在洛伦佐的身前,把这椅子上的各个机械扣紧。

  她说的没错,这机械太大了,线缆与钢铁宛如树木的根茎,沿着洛伦佐脚下的椅子扩散,而随着洛伦佐坐上这把椅子,他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金属的微颤,仿佛有什么怪物在这地底之下行动,但其实那是管道内汹涌行进的蒸汽。

  作为净除机关的重要科研机构,黑山医院的科研区与机械院地下的永动之泵一样,由熔炉之柱直接供能,庞大的能量在机械间穿行,而随着对于漆锑的开发,这种力量在愈发强大。

  洛伦佐抬起头看着四周,头顶是刺目的灯光,令洛伦佐难以直视,而四周则是牢笼般的结构,洛伦佐正处于牢笼的中央。

  来时的路上亚瑟为他大致解释了这里,他们将其称之为鸟笼,刚进来时洛伦佐还没有发觉这个词汇的含义,但现在看来他有些理解了。

  自己就像一只精致的小鸟,被关进了这金属的囚笼之中,由于头顶那刺目的光芒,洛伦佐看不清牢笼之外的人,但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有数双目光正紧盯着自己。

  “这机器是用来干什么的?”洛伦佐问。

  “解析大脑……其实说起来比较复杂且矛盾,不过我现在倒还有点时间为你解释。”

  阿比盖尔说着的同时有哗啦啦的响声传来,医护人员推着小车来到台阶下,紧接着取出一些药剂袋与针管,将其熟练地挂在洛伦佐一旁的铁架上,随后将针头刺入洛伦佐的手臂中。

  “这是应急措施,毕竟目前来讲这个技术还不成熟,期间可能发生一些意外,而你又是猎魔人,和正常人不同……所以如果真出什么事了,这些药剂会紧急注入你的体内,我不清楚你的秘血能做到什么程度,但至少有这东西也算是一个保障。”

  伴随着几声清脆的声响,洛伦佐被完全束缚在了这椅子上,钢铁几乎将他完全包裹,这像是王座,又像囚笼。

  “这给我的感觉就像电刑椅。”

  “差不多,最大的区别是,电刑椅的输出电量会杀死你……大概吧,不过这个不会,你最多会感受到疼痛,还有一些幻觉。”

  阿比盖尔挥挥手,示意那些人把断开的电缆接上。

  “这东西解释起来比较费劲,净除机关一直是以理性的角度看待世界,而我这科研机构更是如此,但因为理性,近些年我和梅林多多少少有些分歧。”

  阿比盖尔突然伸出手按在了洛伦佐的头上,因为被束缚住,洛伦佐难以反抗。

  “就比如人脑,从理性的角度来讲,人类并没有意志灵魂可言,我们的所有行动都只是头骨下那堆粘稠的烂肉所指示的,而妖魔的侵蚀也可以理解成……某种辐射?还是什么别的,反正这个东西目前对于我们而言还是未知,所以随便怎么称呼吧。

  在受到侵蚀后,人脑会首先开始‘病变’,异化成妖魔,并将这种侵蚀传递下去,这就像某种……【疫病】。”

  洛伦佐微微皱眉,在雪尔曼斯的笔记里,那个老人也有着相似的观点,但迷雾后的真相,现在谁也不清楚。

  “梅林毕竟是一位炼金术师,虽然他也主张着理性,但这过往的身份有时总会束缚到他,他觉得人……或许是有灵魂的,而侵蚀便是对于我们灵魂的一种腐化。

  不过这些理论你应该多少知晓一些吧,其实都只是无用的废话而已,不过这个倒涉及到这个机器的本身。”

  阿比盖尔严肃了起来。

  “我们在以不可控的方式,去探索未知,而得到的往往也是超越我们当前认知的未知。”

  轻轻地抚摸着那钢铁的表面,曾经其上布满鲜血,而坐在椅子上的人有的畸变成了怪物的模样,有的则成功接收了力量,成为了游骑兵。

  这不禁让阿比盖尔想起了那些炼金仪式,被神秘所笼罩的仪式与此刻的实验又是如此的相似,鸟笼便是这仪式的祭坛,洛伦佐则是那将被奉献的祭品。

  “这台机器是我们目前对于侵蚀最精准的检测机器,无论那所谓的伪圣杯是一种奇异的【疫病】,还是说如梅林推测的那样,是某种神秘的灵体,不管它是以何种形式存在,但只要它是存在的,便一定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一定的影响。”

  “就像风,我们看不见它,但能听到它,感受到它……”洛伦佐说。

  “差不多,所以实验的第一步便是检测你的大脑是否有明显的异常,如果有的话,那个异常究竟是不是伪圣杯。”

  做完了所有的准备,阿比盖尔走下了高台,在她离开场地后,梅林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

  “现在感觉如何,洛伦佐。”

  “还凑合。”

  “那就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毕竟这个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启用了。”梅林说。

  “所以……这可能会有些痛。”

  梅林说着拉下了拉杆,没有任何征兆,一瞬间庞大的电流流经了整个鸟笼,绚烂的火花在钢铁结构上一阵飞溅,洛伦佐只感到些许酥麻的感觉,可随即便仿佛有重拳砸在自己的头颅之上,似乎有无形的行刑人在折磨着自己,试图撬开自己的脑壳,看看那团烂肉之下究竟藏着什么。

  瞬息的痛苦令洛伦佐有些失神,头顶的灯光一阵明灭,明灭之中五彩斑斓的世界开始失去颜色,到最后洛伦佐的眼中只剩下灰暗的黑白,可这黑白也在不断的逝去,如同有黑暗逐渐将他吞没了一般。

  “洛伦佐你的左手扶手的侧面有一个小按钮,我需要你每隔五秒钟按动一次,向我证明你保持清醒。”

  恍惚间梅林的声音再次响起,忍受着那剧痛洛伦佐很快便找到了那个按钮,他很想破口大骂,但此刻这剧烈的折磨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意志,根本没有力气大声嘶吼,洛伦佐只能低垂着头,默念着读秒,保持清醒的同时按动按钮。

  在这椅子的上方,随着洛伦佐的按动,一个可笑的指示灯亮起又熄灭。

  高频的噪音回荡在鸟笼之间,钢板开始滑落,露出其后那轰鸣运转的差分机,齿轮相互咬合带动着机械,风扇声轰隆隆地响起,将那燥热的空气抽干,电流在期间穿行,最后将那源自洛伦佐身上的复杂信号转换成图表从打印机中吐出。

  在技术的限制下,这一切显得是如此荒谬,臃肿可笑的机器,但又充满人类那可怕的意志。

  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纸张从机器里吐出,其上的油墨还带着温热的触感,目前技术的限制下人类做不到数据的实时显示,那么就每隔五秒打印一次数据,纸张上的数据飞速变换,紧接着被蓝翡翠收集在一起。

  所有人都忙了起来,可能是太久没有使用的原因,鸟笼的角落里还起了火。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鸟笼之中的盖革计数器转为红色,紧接着发出了尖锐的哀鸣,它的声音惊扰了平静,紧接着更多的盖革计数器转为红色,发出呜咽的嚎叫。

  “是洛伦佐吗!”

  亚瑟急忙问道,梅林则皱紧眉头有些不明白。

  “不……洛伦佐还保持着清醒。”

  那可笑的灯光还在不断地闪动着,洛伦佐仍保持着清醒,克制着那嗜血的本性。

  “那这是怎么回事?”阿比盖尔问,“侵蚀源来自于哪?”

  回答她的是沉重的轰鸣,紧接着整个鸟笼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紧急照明亮起,混乱中高文的声音从广播中响起。

  “这里是骑士长高文,我们正驻守在重症区外围,目前侦查到大量妖魔正从轻症区向这里靠近……”

  他的话语声被剧烈的枪鸣覆盖,地表之上无尽的暴雨落下,愈发浓重的乌云遮蔽住了所有的光,妖魔的哀嚎声与那呼啸的风声重叠在了一起,黑暗里不断亮起的枪火照亮了那一具又一具狰狞的甲胄。

  “黑山医院外围防御正常,敌人疑似从黑山医院内部出现!”

  珀西瓦尔的声音响起,原罪甲胄们正朝着战斗爆发的区域前进,一直嘻嘻哈哈的她,这一次难得的严肃了起来,借着面甲的缝隙目光看向那铁幕之下的枪火。

  数不清的妖魔从雨幕之后袭来,它们张牙舞爪为这冷彻的雨幕添加血意,沉闷的雷声在乌云后翻滚着,惨白的光贯穿肆虐,仿佛一群失控的野兽。

  “新教团吗?”

  阿比盖尔向着亚瑟问道,净除机关一直提防着新教团潜在的袭击,只是他们没想到这次袭击的规模会如此之大。

  亚瑟阴沉着脸,缓缓说道。

  “不太对,新教团可没有操控妖魔的能力……不……劳伦斯。”

  他一把抓起通讯器,焦急地问道。

  “高文检查那些妖魔的尸体,报告所有的特征。”

  已经分不清是电流声还是风声了,高文咬着牙前进,这恶劣的天气极大程度地影响了原罪甲胄的视野,而那些地面士兵们,他们穿着沉重的装备,把建筑武装成了堡垒。

  士兵们无法出来协助高文,在甲胄的保护下,他能抵挡这令人窒息的暴雨,而士兵们不行,在这种环境下与妖魔作战就是送死。

  挥起沉重的剑刃将一头从水汽后跃出的妖魔贯穿,高文拖着那还在挣扎的半截妖魔向后撤退。

  现代的火力此刻形成了一个火力网,将这片区域封锁,而在外围的珀西瓦尔也正在赶来,来清剿这些妖魔。

  “特征……等等,妖魔的身上穿着黑山医院的病服?”

  高文将还在挣扎妖魔举了起来,借着雷霆的光芒,他看清了妖魔身上那残破的病服。

  “果然是这样吗……”

  亚瑟缓缓放下了通讯器,目前能做到人造妖魔的,也只有拥有《启示录》的那些家伙了,加上之前洛伦佐追击劣质秘血事件,亚瑟只感到一片早已准备好的阴云袭来。

  梅林也听到了那些,他问。

  “劳伦斯的残党?”

  “没错,但是他怎么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一切,还是说……我们内部有他们的人?”

  亚瑟看向梅林,平淡的语气下透露着杀意。

  这一切都显得太诡异了,如果说这是新教团所做的,亚瑟反而不会惊讶,但此刻造成这一切的似乎是劳伦斯的残党们,亚瑟以为劳伦斯死后,便是对其的重创了,但现在看来劳伦斯身后的力量远不止如此。

  不过目前没时间去解决那些,亚瑟下达指令。

  “高文,守住防线,杀光所有的妖魔。珀西瓦尔你带队直接抵达科研区上方,保护这里。”

  “可是妖魔……”

  “这是命令,妖魔们交给高文,你来保护科研区!”亚瑟吼道。

  “亚瑟,珀西瓦尔在妖魔潮的后方,她和高文夹击能直接剿灭妖魔。”阿比盖尔有些不理解亚瑟的指令。

  “那么谁来对抗猎魔人呢?”亚瑟红着眼问道。

  “什么……猎魔人?”

  “新教团。”

  亚瑟从衣下拿起填满子弹的枪械,目光严峻。

  “新教团不会轻易放弃洛伦佐,在失去《启示录》后,他们绝对不能再放弃伪圣杯,可是这里是旧敦灵,他们无法与我们正面对抗,但现在不同了。

  这是一次阳谋,一次合作,虽然不清楚劳伦斯的残党出于什么目的进攻,但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新教团会放过这次机会吗?”

  阿比盖尔呆滞住了,作为一个学者,她对于这些阴谋诡计了解甚少。

  “新教团一直在犹豫,可现在机会来了,他不仅能夺回伪圣杯,甚至说……”

  亚瑟说到这里也意识到了那可怕的事实,他的目光从阿比盖尔的身上挪移到了一旁的梅林身上,话语有些颤抖。

  “甚至说将净除机关的精锐全部斩首在这里。”

  ……

  所有筹备已久的伏笔在各个巧合之下,于这里彻底爆发。

  安东尼抬起头看了看咆哮翻滚的云层,缓缓地松开了手,任由那张用秘血书写的信纸随风飘散,直到被暴雨狂风彻底撕碎。

  “所以究竟是谁寄出了这封信?”

  萨穆尔裹紧雨衣大声地对安东尼喊道。

  “我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没有撒谎。”

  焰火在雨幕的尽头燃起,妖魔的嘶吼化作狂风暴雨宛如末日的情景。

  “我们准备进攻?这是一次自杀行动,即使成功杀死亚瑟等人,也会引起福音教会与英尔维格的开战。”萨穆尔说。

  “我知道,所以我们只需要观望即可,剩下的就交给莫里亚蒂。”安东尼面无表情地说。

  “如果他失败了呢?”

  “失败了与我们何干?”安东尼反问道,将那时对亚瑟还有洛伦佐的话又重新复述了一遍。

  “新教团没有名为詹姆斯·莫里亚蒂的猎魔人,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萨穆尔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他看着自己身侧的安东尼突然觉得他是如此的陌生,而又仿佛终于正式认识了他一样。

  第一百四十四章 第二道门

  “发……发生了什么?”

  伊芙缩在角落里,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因为震动而不断摇晃的灯光。

  发生了什么?

  刚刚的震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在这还算宽敞的安全屋内,一些病人在这震动下乱叫了起来。

  在前不久,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出于价值考虑,一些对于研究极有价值的病人被率先运送至了这里,其中便有伊芙和她的神经病朋友们。

  那几个神经病此刻正被捆在病床上乱叫,有的在喊地震了,有的在叫妈妈。

  医护人员们尽力安抚着那些病人,而在外围则有持枪的士兵保护在这里。

  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医护人员安慰着病人,说这次不是打针,只是一次春游,听了这些,那些神经病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有时候伊芙都有些羡慕这些家伙了,对于傻子来讲,生活根本不需要考虑太多,但伊芙不是傻子,也变不成傻子,她是这些病人里唯一一个有着正常理智的人了,而她也隐约地清楚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黑山医院,一个被净除机关把守的重地,而从刚刚那剧烈的震动来看,这里似乎只能发生两种事。

  实验事故,或者是敌人进攻。

  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这推测来看,无论是什么无疑都不是件好事,可紧接着伊芙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诡异的阴冷感宛如一把利剑刺入了她的心脏,眼瞳微微放大,冷汗沿着鼻尖落下。

  “妖魔……”

  突然整个安全屋都安静了下来,那些吵闹的病人都仿佛失去了发声的能力,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虚无的方向。

  医护人员被这突然的异变吓到了,可紧接着低沉的呢喃声响起。

  “妖魔……”

  “妖魔……”

  “妖魔……”

  每个人病人此刻都在反复低语着那怪异的妖魔,有的人面色惊恐,有的人神色愤怒,还有的人已经失去了神智,昏迷了过去。

  伊芙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也是在这时她才反应了过来。

  这些病人不是普通的病人,他们都曾是净除机关的士兵们,因妖魔的侵蚀而住进黑山医院之中,他们之中有的人痊愈退休,有的人则彻底地疯掉了。

  他们为净除机关奉献了一切,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被优先保护起来的原因。

  可现在似乎有微弱的理智从那癫狂之中苏醒,这些疯子们久违地察觉到了那死敌,重进坠入那噩梦之中。

  “敌人来了!士兵们!”

  漫长的平静被打破了,被绑在床上的老科尔厉声嘶吼着,士兵盖文则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梦魇一般,抱紧头颅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

  地表之上枪口不断地吞吐着焰火,映亮了那些铁壁般的原罪甲胄们,暴雨倾注在冰冷的盔甲上,锃亮的镜面里倒映着可憎的妖魔们。

  呼吸声混合着那嘈杂的电流声,回荡在鸟笼之中,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突然的异变,即使有的人隐隐预料到了,但也不曾想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

  参与实验的蓝翡翠与雨燕都拔出了武器,其余人都被派往了科研区的其他区域,这里只有她们两个算得上战力。

  “亚瑟该下令了。”梅林说。

  在之前的预案里他们考虑过如果新教团进攻该怎么办,可现在劳伦斯的残党也加入了进来,规模极大,目的不明,完全打乱了净除机关的准备。

  按照亚瑟先前的预想,与猎魔人作战不会造成大规模的破坏,只要守住鸟笼就好,可现在来的是无序的妖魔,没人清楚这些该死的东西会从哪里出现,又从哪里杀来,不过每个人都清楚的是,妖魔必须都死在这里,一个不留。

  “我们该撤离了,聚在一起只会被集中斩首。”

  梅林再次说道,他可见识过洛伦佐的力量,这些猎魔人都具备极强的单人作战能力,眼下这些人根本无法抵御一个秘血苏醒的猎魔人。

  “要……要终止实验吗?”

  阿比盖尔询问,她从未亲身经历这种战场一线,现在的一切对于她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将决策权交给这几个身经百战的家伙。

  短暂的沉默后,亚瑟终于发话了。

  “梅林,阿比盖尔,你们两个最优先撤离,蓝翡翠,雨燕,你带他们离开,想办法逃离黑山医院,我去和高文汇合,指挥战斗。”

  作为净除机关的核心学者,梅林与阿比盖尔的命显然要比士兵们更为重要,只要他们活着离开,净除机关便有继续前进的可能,一旦他们被杀死,这对于净除机关会是一次重创。

  “不,亚瑟,无论来者是谁,我们这些人只是他们的次级目标,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洛伦佐……伪圣杯。”

  梅林否决了亚瑟的提议。

  “洛伦佐必须优先撤离这里,一旦对方知晓了洛伦佐不在这里,他们也没有继续进攻的必要了。”

  亚瑟沉默,紧接着拿起通讯器,询问道。

  “战况如何?高文。”

  刺耳的电流声后,高文的话音声响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在妖魔的嘶吼下,显得极为可靠。

  高文就是这样的人,与其说是骑士,倒不如说他是一位单纯的士兵,单纯地执行着指挥官的每个命令。

  “还在控制范围内,敌方基本都是普通妖魔,虽然数量庞大,但以目前的火力我们略占优势,只要这样维持下去,我们能全歼敌方。”

  这算是难得的好消息,防线还没有被冲散。

  “珀西瓦尔呢?”

  “我正在靠近科研区,妖魔挡住了道路,我们在费力地开道。”

  通讯器里传来妖魔的嘶吼与枪声,不正经的珀西瓦尔在关键时刻也难得地可靠了起来,亚瑟看向其他人紧接着说道。

  “梅林你说的没错,不过敌人中,有人携带着劣质秘血,我们的病人都是被他变成了妖魔,而这里……重症区里有着更多的病人……”

  “你觉得他们会去将那些人也变成妖魔?”梅林问。

  “我只是猜测会这样,不然这进攻也太可笑了,不是吗?仅凭高文的火力便可以控制住……一定还有什么在等着我们,还有新教团……”

  “大部分病人都在安全屋里,”阿比盖尔在这时说道,“暂时应该不用担心他们。”

  听到这里亚瑟的眼神变了,变得越发阴沉、漆黑。

  “不,永远不要低估你的敌人,尤其是和劳伦斯有关的人。

  病人集中在安全屋里,如果防御完好他们会很安全,可一旦被突破,病人们无处可逃,而且那些病人本身就是侵蚀的受害者,他们更加容易异化为妖魔,成为我们的敌人……撤离那些病人,全部撤离。”

  亚瑟说着看向了阿比盖尔与梅林。

  “你们也是,一起撤离,没时间等珀西瓦尔了,我和蓝翡翠雨燕会协助你们撤离,趁妖魔还没有突破高文的防线。”

  “洛伦佐呢?”

  阿比盖尔不明白亚瑟为什么没有提及那个猎魔人,明明他有可能才是最为主要的目标。

  “洛伦佐……”

  听到这个名字,亚瑟不禁回想起了之前洛伦佐对他说的话。

  洛伦佐还没有输……那么他想做什么?这种情况下他还能做到什么呢?

  “不,不用担心这个猎魔人,只要解开镣铐让他自己逃就行,这些人里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他了,只是再次收容他便有些不可能了……我们可能再也无法知道伪圣杯究竟是什么了。”

  如果亚瑟是洛伦佐,那么他会一路逃亡,离开旧敦灵,离开英尔维格,以洛伦佐的能力来看这一切对于他而言并不难。

  究竟该怎么做?

  “等等……洛伦佐!”

  梅林突然喊道,众人的目光随之挪移了过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那不断闪灭的明灯早已熄灭,洛伦佐就像失去意识了一般,头低垂着,没有了声息。

  “计划有变,看起来我们得带上洛伦佐一起撤离了。”

  梅林说着便拿起那些之前打印出来数据,紧接着对亚瑟说道。

  “行动起来啊!亚瑟,伊芙也在安全屋里,作为游骑兵计划的最后产物,她的价值非凡。”

  “那你呢?”亚瑟问。

  “我得关闭鸟笼,把洛伦佐拖出来……这个该死的机器启动很麻烦,关闭也很麻烦。”

  梅林对亚瑟说道,用力地甩手,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一把折刀被他握在手中。

  “快去吧,亚瑟,别担心,在我那个年代,剑术可是炼金术师的必修课。”

  目光紧接着看向鸟笼中的猎魔人,梅林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情感。

  “而且有些事我想和洛伦佐讲一讲。”

  ……

  这种感觉有些奇妙,又有些熟悉,仿佛自己坠入了深海之中,被那有些微凉暗蓝的海水所包裹。

  广播声与震动都被这无形的海洋所阻隔,变得模糊了起来,在洛伦佐听来,那些就像无意义的梦呓般。

  伴随着机器的启动,起初那剧烈的痛感逐渐远去了,同时洛伦佐眼中的世界也在不断地失去光芒,直到最后一切归于漆黑。

  似乎自己坠进了幽深的海底,到处都是难以触摸的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

  “啊……真黑啊……”

  洛伦佐突然发出这样的感叹。

  黑暗里只剩下了他,还有那把见鬼的椅子,在这漫长的黑暗里,人类的感官也变得模糊了起来,似乎只过了几分钟,又仿佛过了很多年。

  就当这黑暗即将归于永恒时,一道金灿的线自上而下劈开了黑暗,那光令洛伦佐清醒了几分,他有些好奇,起身走向那道光,而随着洛伦佐的靠近,那道光开始延展开,变得越来越大。

  不……那是一扇缓慢打开的大门,所谓的光正在从门缝间不断地溢出。

  洛伦佐推开了这尘封的大门,步入光芒之中。

  所有的阴冷与黑暗被尽数驱散,温暖的阳光迎面照下,缓缓地抬起头,窗户后是无比蔚蓝的天空。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过了很久,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洛伦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好的天空了,在旧敦灵里生活的太久,天空永远阴郁,他都快忘记了正常世界的样子该是如何了。

  目光在屋内移动,观察之下,这是一个算得上温馨的小屋,房间不大,但应有的东西都有,从那些堆叠在一旁的衣物上来看,这是一个男孩的房间。

  洛伦佐对于这一切有些熟悉,但又记不起来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而这时门外有声音响起,犹豫了一会,推开门,洛伦佐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座隐藏在山林间的宅邸,被树荫所遮掩,鸟语花香,算得上是人间仙境,在洛伦佐看来,这是真的很适合养老归隐之类的,比旧敦灵那个鬼地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可奇怪的是这里洛伦佐看不到任何人,美好的令人感到突兀,就像一个精致美梦。

  他继续前进,声音也逐渐清晰为迅速的挥剑声。

  那是一个男孩在挥剑,洛伦佐远远地看着他,男孩有着一张看似懦弱的脸,但每当出剑时,剑势却极为迅速,犹如落下的雷霆,也是在这时洛伦佐能微微窥见男孩神色里的那一丝狠辣。

  他似乎没有看上去的那样懦弱,恰恰相反,这似乎是一个暴戾的孩子,只不过他自己没有意识到。

  一切看起来都很和谐,直到突然的脚步声从洛伦佐的身后响起。

  就像被怪物发现了一般,洛伦佐诡异地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动弹不得,就像一个雕塑般站在原地,直到那个声音靠近了自己,然后越过了自己。

  那是一个老人,他拄着拐杖缓慢地前进,时间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树皮般干枯的疤痕,而他似乎看不到洛伦佐一般继续前进着,那个男孩似乎也注意到了老人的到来,他停下了挥剑,向着老人走来。

  “早上好啊!大人。”

  他一边挥手一边喊道。

  洛伦佐·美第奇则尽可能地露出一个微笑,回应着男孩。

  “早上好,042。”

  第一百四十五章 画

  英尔维格历924年。

  温暖的阳光落下,清凉的风从树荫下袭来,伴随着树叶那哗啦啦的声响,眼前的所有都显现着难得的美好。

  042将挥动的剑刃收了起来,向着眼前的老人行礼。

  “身体感觉如何?042。”

  简单的打过招呼后,洛伦佐·美第奇询问起了042的近况,眼前的042已经算是成年了,可每次看到他那有些天真的脸时,洛伦佐·美第奇总会将他看做一个年幼的孩子。

  其实也差不多,在他这漫长的岁月面前,绝大部分人在他看来都只是孩子而已。

  “还好……”

  042说着握了握手,他听那些教士说过这些,在接受了【神眷洗礼】之后042便进行了缚银之栓与秘血的植入,虽然说过程有些痛苦,但好在042活了下来,成为了那幸运的少数人。

  “秘血与缚银之栓都很稳定,对于力量的掌握在也控制之中……”042说着有些疑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无法使用权能……我甚至不清楚我是哪个派系的猎魔人。”

  “这很正常,毕竟你身上的炼金矩阵还不完善,无法从秘血里激发权能。”老人安慰道。

  “我还需要多久?”

  对于这个答复042并不意外,在此之前他便了解了有关于猎魔人的绝大部分知识。

  那非凡的权柄源自于体内的秘血,在经过铭刻的炼金矩阵的施力下,力量将从那禁忌的血液里被定向引导出来。

  这个过程对于猎魔人自身会带来极大的侵蚀影响,再加上炼金矩阵的技术限制,因此每个猎魔人只能定向引导获得一个权能,复数的权能无法同时存在同一个猎魔人的身上,即使炼金矩阵的技术可以解决,复数的侵蚀也会在瞬间将猎魔人异化成可怕的妖魔。

  “就在今天……这是个特殊的日子。”老人微笑着回答。

  042微愣,自两年前他被眼前的老人调离了猎魔教团后,他的一切便都是由眼前的老人来负责,从训练到秘血植入,042就像一个玩偶一般被随意摆弄着,直到现在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会成为什么派系的猎魔人。

  可在听到老人的回答后,042有些高兴。他身上的炼金矩阵并不完善,唯有在将那些缺陷补全后,他才会取得权能,成为真正的猎魔人。

  “不过我们还需要些时间,需要等一会……跟我来042,今天你就不要训练了。”

  老人向042示意,紧接着转过身走向那宅邸深处,042则跟在他的身后,被那巨大的建筑吞食。

  这个养老的宅邸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在穿过隐藏的密道后,会抵达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这两年里042绝大部分时间便是在这里度过,与被捕获的妖魔作战,以及训练。

  不过在今日,平常空旷阴冷的地下多了许多人,他们穿着教袍腰间佩戴着细长的剑刃,042记得那种武器,他们称其为钉剑,是猎魔人的武器。

  那么,这些人是猎魔人吗?

  042有些好奇地看着那些家伙,他们的面容被兜帽所遮掩,隐藏在阴影之下,保持着诡异的寂静,如果不是042能听到他们那微弱的呼吸声,他甚至会觉得这是一群站立的死人。

  “他们是……”

  “先不要管他们了,跟我来。”

  老人说道,在他的带领下,042被带到了地下的最深处,042记得那里,自己植入秘血时,便是在那进行的,可现在当初那些复杂的仪器都被移除了,只身下一个小桌子,搭配着两把椅子,一枚怀表放在桌子的中间,记录着黑暗里的时间。

  “来休息一下吧,我们要等待很长时间。”

  “等什么?”

  “很多……”老人神秘地说道,“大概是一群不讨人喜欢的客人吧。”

  “客人?”

  042显得很疑惑,虽然老人从未对他透露过更多的东西,但这几年的生活他也隐约地感受到了这里的不同,这里可从未有什么客人到来,他隐隐感到些许的不安。

  “不过我们的时间还很多,042。”

  老人微笑着,不知为何,这个平常十分严肃的老人在今日变得格外开心,就好像有什么美好的事要发生了一般。

  侍从从一旁走来,推着小推车,上面摆着精致的甜品与美酒,将其摆放在小桌上,俨然一副下午茶的模样,不过这里是阴沉的地下,四周站立着那些神秘的猎魔人们,042怎么想都感觉不太对。

  “尝尝这个,说起来你可能不太信,我这个人很喜欢甜食。”

  似乎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下午茶,老人也不在乎什么礼节,伸手便拿起一块尝了起来。

  “很意外吗?”看着发愣的042,老人问道。

  “有些吧。”042点点头。

  洛伦佐·美第奇,黄金时代的引领者,曾经支配了整个翡冷翠,将福音教会与猎魔教团都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在艺术家的描述里,他是一位仁慈的资助者,在政敌看来他是可怕的梦魇,在普通的信徒与民众看来他是神在凡世的化身。

  可现在这个家伙正在大口地吃着甜点,把奶油弄得满手都是,他看着042,似乎老人也年轻了起来,发出一阵欢乐的笑声。

  “人就是这样,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总会带上很多猜测,久而久之便将一个人神化了……其实我只是个普通人,也受岁月的摧残。”老人说。

  “不过……042你有什么喜好吗?”

  “喜好?”

  “嗯,喜好,就连我都喜欢吃甜食,你这样的人也应该喜欢什么吧?”老人问。

  “这……可以说吗?我记得猎魔人……”

  042有些犹豫,在被老人调走前,他也在猎魔教团内被训练了很多年,在劳伦斯教长的教导下,猎魔人是要尽可能压抑自己的情绪,变得冷漠,变成一把武器,而武器显然是不会有什么喜好的,武器只要执行命令就好。

  “没关系,反正你的炼金矩阵还没有完善,你现在还算不上猎魔人,来说说看。”老人的态度在今天变得格外不同,友善的令042都快忘记了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故事,看书读故事?其实我也不清楚具体该怎么讲,总之我想看看更大的世界。”

  “更大的世界?”

  “没错,在教团内我有几个非常好的朋友,我们……”042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下去,他意识到有些不妙,互相告知【神眷洗礼】的内容,在教团内是被明令禁止的。

  “你们互相了解了对方的【神眷洗礼】?”老人一眼看出了042所想隐瞒的。

  “抱歉!大人!”

  “没关系,没关系的。”看着042慌张的样子,老人和蔼地问道。

  “那么你看到了什么?”

  “故事,一段又一段离奇的故事,五彩缤纷的世界……远比翡冷翠还要美好,比我们对这个世界所认知的还要宏大。”042有些出神地说道。

  “自那以后,我便觉得我的身心都被那些未知美好的世界夺走了,我想去看看那些……”

  “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那样的光景。”老人对此表示遗憾。

  “不,有的,大人。”042否定了他的话。

  “英尔维格,旧敦灵,047常和我说这些,他说那是最先进的城市,那里有着我们所想要的,等退休了的话,他就像想去旧敦灵,然后开个什么事务所当什么侦探。”

  042似乎在这闲聊里放下了防备,说着对以后的向外。

  “听起来真不错啊,只可惜我不是猎魔人,我永远都无法亲身看到你们所见的光景。”老人有些羡慕,很罕见,他居然会羡慕这种事。

  “我年轻时也有一个朋友,他是猎魔人,这种事听起来有些不可能,但事实就是这样,因为种种原因,我们两个注定没有交集的人,就这样认识了。”老人突然说起了有关他自己的事。

  “他向你分享了他的【神眷洗礼】了吗?”042问。

  “差不多,那是个有趣的猎魔人,准确说除了怀有秘血,没事砍砍妖魔外,他简直不像一个猎魔人,表面上安安分分,背地里对教义不屑一顾,他说他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个冒险家,去往不同的国度,不同的大陆,去寻找他在【神眷洗礼】中看到的事物。”

  老人回忆着几十年前的事,这一切都太久远了,那时他还不是什么美第奇枢机卿,而是和042一样,一个向往着那些奇异光景的小屁孩而已。

  “这……”042脸色有些怪怪的。

  “你也感觉到了吧,当时他不知道我的身份,那个蠢才以为我和他都是猎魔人,后来知道我有着美第奇的姓氏时,他的表情非常有趣。”

  老人眉飞色舞地说道,谁也想不到他还有着如此欢脱的一面。

  “他一脸厌世地对我说,‘啊,有违教义真是对不起啊,是火刑还是斩首?看在这么久的交情上,能不能给个痛快啊’,这样。

  在教义看来,这个猎魔人简直罪大恶极,几乎什么条例都违反了一遍,他甚至当我的面烧过教义,只是因为我们烤野兔时,没有柴火了,他可真是个大罪人啊……可我没有杀他,反而帮他隐瞒了这一切。

  那真是奇异的友谊,我是美第奇家的子嗣,被神圣的信仰笼罩,按照家族为我制定的路线,在我成年后我会成为枢机卿,死后被视为圣徒葬入七丘之所,结束我这对神虔诚的一生。

  可我遇到了那个脑袋有点毛病的蠢才,在他的烂话与幻想里,我突然发现信仰对我的束缚松动了,到了最后我似乎也变成了和他一样的异端。

  而且这个家伙真的很有趣,为了能更准确地为我形容他所看到的【神眷洗礼】,他后来还给我画了很多有关于【神眷洗礼】的画。”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甜点往嘴里塞,奶油与碎屑布满白色的胡子。

  “可是他的画技真是太烂了,简直就是把一只鸡沾满颜料,放在画板上任由它乱跑一样,我根本看不清他想描绘的东西,后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不画画了,没事就和我闲聊,聊他所看到的东西。”

  老人的声音逐渐缓慢了下去,042看着这个老人,他眼神低垂,干枯的脸上还带着年轻的笑意。

  几乎不敢相信,042仿佛在今天重新认识了老人一般,这令所有人感到窒息的老人,居然也有着这样如此普通的过去。

  “他说他所看到的世界真是太美好了,美好到有时候他都愿意献出一生去寻找那个时代,可后来他死了,就像很多猎魔人的结局一样。”

  老人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望着头顶那漆黑的岩石,目光仿佛要透过阻碍去看那美好的天穹。

  “那是一个美好的时代,天空被落日的余晖染成灿金色,没有妖魔,没有侵蚀,人们在海边玩耍,有清凉的海浪漫过脚腕……

  他将其称为黄金的时代,并为此追逐了一生,可直到死去他也没有窥见那美好的分毫。”

  “我觉得他蛮蠢的,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东西奉献了一切,为什么不听我的劝告呢?如果他愿意留在翡冷翠我会让他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还会为他找个好老师,拯救一下他那令人悲哀的画技,可是他死了……

  当时倒觉得没什么,可后来的某一天我突然觉得很难过……”

  老人面无表情,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仿佛脸上戴着一面无人知晓的面具。

  “那时我才发觉,我洛伦佐·美第奇活了这么久,居然只有他这一个朋友,而我唯一的朋友死了,被妖魔杀死。”

  “您要为他复仇吗?杀死所有的妖魔?”042问。

  “怎么会?谁要为那个蠢才复仇啊,我可是洛伦佐·美第奇,好好干的话说不定是能当教皇的啊,权力、财富、女人,哪个不比复仇有意思呢?而且为一个名字都不知道,只有编号的猎魔人复仇,这也太可笑了。”

  老人笑了起来,似乎刚刚所谓的悲伤都只是谎言一样。

  “不过啊,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张画,就是他当初为我画的那张画,描绘着黄金时代的画……唉,可是他画的真是太烂了,我盯着那张画看了好久,也看不明白他究竟画的是什么。

  但那时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的黄金时代是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无论那个蠢才如何追逐都只是虚妄而已。”

  洛伦佐·美第奇那冰冷的面容融化了起来,就像狰狞的野兽般,干枯的皮肤皱在了一起,露出了令人生惧的微笑。

  “可是……虽然黄金的时代并不真实存在,但它是可以被人创造出来。”

  “我已经拥有了凡人可以得到的一切了,再昂贵的美酒在我看来都和白水无异,世间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没有什么意思了,除了只存在那个蠢才脑子里的黄金时代,而那个蠢才死了,留下的画作也可笑至极。”

  洛伦佐·美第奇直视着042的眼眸,浑浊的目光之下藏着的是被束缚的灵魂,它年轻又狂怒,但却要被这不断老去的躯壳带入死境。

  “042,那一刻我似乎找到了我人生的意义,我想看看黄金的时代究竟是什么样,我想知道那个蠢才究竟想画给我看的是什么东西。”

  苍老的声音平静,但却隐藏着愤怒,青色的血管在干瘪的皮肤下凸起,一瞬间眼前的老人仿佛是变成了某种邪异的怪物。

  “我,洛伦佐·美第奇,要创造黄金的时代。”

  紧接着邪异的笑声响起,他说道。

  “可那个美好的时代里,没有妖魔的席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溯源

  “您要……根除妖魔。”

  042的声音有些颤抖,对于男孩而言,老人所渴望的东西是如此的可怕,在他的认知来看,对抗妖魔都显得很艰辛了,更不要说根除他们了。

  “这才是您一直以来的目的吗?”

  很多人都不明白洛伦佐·美第奇究竟想做什么,他也不从对他人透露自己的目的,沉默着,无人知晓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啊,教会那些人真的很可悲,可悲至极,他们以为我老了便失败了吗?不,没有,恰恰相反,我就要成功了。”

  老人兴奋极了,对042诉说着他所构思的那一切,这些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积压太久了,他就像舞台上的舞者,可台下的观众席里一片空白,直到很多年后的今天他迎来了042。

  这种感觉真的很棒,把自己那不为人知的伟大诉说出来,虽然此刻的听众只有一个什么不都清楚的孩子。

  “你知道吗?042,我没有成为教皇,但却成为了比教皇还要可怕的存在,我要终结妖魔的历史,迎来黄金的时代,但我知道那个蠢才一样不断地厮杀是无意义的,杀死一头妖魔便会出现两个,它们无穷无尽……我要从源头杀死妖魔。”

  小桌上的甜点被吃光了,老人悠然地拿起酒杯,微光的照耀下,杯中的液体如同猩红的血液。

  “我暗中支配了教皇乃至整个翡冷翠,对整个福音教会的过去进行检索,试图在教会的历史里找到妖魔的源头。”

  “那您找到了吗?”

  042也被老人的话语振奋了起来,妖魔的源头,如果说能找到这一切的开始,以眼前这位老人的能力,他或许真的能结束这一切。

  “没有,但我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历史是具有连续性与逻辑性的,但福音教会的历史不同,在我发现的记录它有着很多矛盾与漏洞的地方,其中在掺杂着大量的教义,你也能感觉到是吧,这里头有问题。

  我花了很大的时间去整理这些,在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中,得出了一个这样的推断,福音教会的历史被人修改了。”

  “修改了?”

  “嗯,有人刻意隐藏起了什么东西,就比如我们福音教会的起源,无论我如何寻找,我们的起源都充满了神话的色彩,而没有丝毫的现实感,这点我可太清楚了,当权者有些东西不希望民众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便以宗教来修饰……有人不希望我们知道自己的起源,还有那些被他们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

  老人不断抚动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在擦拭什么无形的珍宝一般,伴随着他的话语,042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神情在癫狂与理智间徘徊。

  “可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些漏洞呢?还是说他们发现了,但却没有把这些情报传递下来?”

  老人紧接着问道。

  “042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妨来猜一猜吧,为什么会这样呢?”

  042一怔,他显得有些犹豫,但在老人目光的鼓励下,他缓缓说道。

  “排除种种不可能,唯一剩下的结果,哪怕再怎么怪异荒诞,那也是唯一的真相。”

  “嗯,不错的道理,我喜欢,虽然听起来有些极端的自我认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啊,这个世界上能误导我们的事情太多了,有时候我们要变得偏执些,”老人赞赏着042,“继续说吧。”

  “可以吗?”

  042看了老人一眼,紧接着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如果说有人在刻意地隐藏着什么,从福音教会的起始直到现在,那么他们真的存在的话,应该是一个和我们相似的组织,而且比我们更加隐蔽,甚至说他们便存在我们福音教会之中,并且位于我们的高层之中,只有这样才能修改记录。”

  042说着便恐惧了起来,如果老人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些人想做什么?他们都是福音教会的掌权者,他们究竟想隐藏什么?

  “不错,最开始我和你的结论一样,我们内部有些该死的家伙在作祟,为了把他们揪出来,我成为了一个枢机卿,支配着不同的傀儡,一点点将整个福音教会的权力瓦解,再握到我的手中。”

  老人也疑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不解。

  “教皇成为了我的傀儡,劳伦斯也在我的扶持下控制住了猎魔教团,那些不肯臣服的家族被我摧毁,潜在的敌人也被我赶紧杀绝……

  我的权力抵达了巅峰,我是阴影里的教皇,我即是翡冷翠、福音教会,乃至神圣福音教皇国!”

  他抓紧了酒杯,青色的血管如同毒蛇一般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之上。

  “可奇怪的事发生了,我统御了一切,却自始至终也没有找到那些家伙,仿佛他们是不存在的、无形的。

  在那之后我思考了很久,我觉得自己不会被人误导,也不会做出误判,我为此困惑了很久,也没有解决这些问题,但后来我就不在乎这些了,转而继续解决妖魔的问题。”

  饮了一口美酒,老人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

  在这昏暗的地下里,只有他的声音在缓缓回荡着,猎魔人们犹如雕塑一般伫立着,有时042的余光能看破阴影,在那兜帽之下是一双又一双紧闭的眼眸。

  “我把这些异常放到了一边,在后来的时间里重新规划了福音教会的历史……不,准确说是人类与妖魔的历史,仔细听,042,这样的历史课可不多。”

  老人叫了叫042,把他那游离的目光唤了回来。

  “在我的归类下,人类与妖魔的历史大致可以划分为四个时代,黑暗的时代,白银的时代,黄金的时代。

  有些不懂吗?其实这么理解就好。”

  在看到了042那有些迷茫的眼神后,老人又继续说道。

  “根据《福音书》的记载,人类与妖魔共存于世界之中,但人类根本没有抵抗妖魔的力量,在黑暗里苟活着,这是令人感到绝望的时代、黑暗的时代,但随着福音教会的确立,猎魔人的出现,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对抗妖魔的力量,就此白银的时代到来。”

  老人说到这里,微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自恋的感觉。

  “不过啊,白银时代里,我们与妖魔之间也只是势均力敌而已,直到我的出现,我将那些分散的权力整合到了一起,我们从未有过的强大,妖魔们也在我们的清剿下,逐渐消失,这便是黄金的时代,我的时代。”

  042对于老人的自恋并不意外,他接着问道。

  “可你说的是四个时代,这只有三个。”

  “是啊,我只是……有些无法确认那个时代的存在,我将其命名为溯源时代。”

  老人严肃了起来,又喝了一口美酒,些许红色的液体残留在胡须上,仿佛是嗜血的野兽。

  “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呢?042,无论是人类还是妖魔,都不可能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需要一个起始的点,而且以妖魔的力量来讲,它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人类,我们或许等不到白银时代的到来,我们就会灭亡。

  可我们活了下来,这很不对劲,不是吗?

  还有的就是,《启示录》究竟是从何而来,虽然《福音书》中说是那些教士在北方得到的它,可它是在何时出现的呢?是人类创造了它,还是所谓的神呢?

  很有趣是吧,越是对源头的追溯,你越会发现这个世界的漏洞……那些家伙想刻意隐藏起来的漏洞。”

  042的目光有些呆滞,他似乎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么多的信息,脑子里乱乱的,如同一片粘稠的混沌。

  “在研究了很久之后,我有了这样的一个假设,在黑暗时代之前,溯源时代中人类与妖魔便存在了,但那时人类与妖魔之间处于一个……大概是势均力敌的局势,直到某些事的发生,黑暗的时代到来,所有的技术因妖魔的肆虐而断代……这样就解释了【神眷洗礼】与缚银之栓的神秘了,不是吗?这些东西远超我们目前的认知,难以复刻的技术。

  你看这一切不就说得通了吗?”

  老人看着042,眼中有着明亮的光,欢欣鼓舞。

  可这在042听来显得是如此的不可思议,有些难以接受,他的声音颤抖。

  “真是如此吗?”

  老人的神情突然有些没落,但又升腾了起来。

  “我不知道,只是我的假设而已,但是我现在仍有证实这一切的机会。”

  放下了酒杯,老人面带着和蔼的微笑,轻微的脚步声响起,不知何时猎魔人们都睁开了眼睛,拔出了那锋利的钉剑,他们环绕着、行进着,目光似乎在看着某个空洞的虚无,紧接着有炽白的焰火从眼眸下升起,映亮了地下的所有。

  “不仅如此,042,我还找到了那些家伙,那些刻意隐藏历史的家伙。”

  老人再次说道,把042的心神吸引了回来。

  “我找到了那些家伙,或者说那些家伙找到了我。

  对,一切都解释的通了,虽然我觉得我自己算是个……伟人?啊哈哈哈,我确实有些自恋,不过啊,在福音教会的这漫长历史之中,在这漫长的白银时代里,一定会有着比肩我的人,不是吗?”

  老人突然抓住了042的手,粗糙的手掌轻轻地摩擦着这年轻的躯体,就像在擦拭珍宝一般。

  “是啊,一定也有人和我一样,发现了这些漏洞,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把情报传递下来呢?其实很简单啊,因为他们都死了,这些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历史,是被诅咒的知识啊,他们触碰到了那被诅咒的知识,触碰到了【边界】,于是被杀死了,被那些守护秘密的家伙杀死了。”

  老人沙哑地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升腾的炽白之焰也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猎魔人们的目光来回扫动着,似乎是在找什么,可这地下里只有老人与042。

  042感到些许的恐惧,他也说不清这种感觉,只是觉得可怕至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阴影的角落里盯着自己,它在缓缓蠕动着,直到从那黑暗里爬出。

  “它们来杀我了……当看到它们时我才明白了所有,是凡人的思维限制了我,这个世界比我们所想象的要复杂千百倍。

  但遗憾的是,我是洛伦佐·美第奇,我怎么可能轻易地死去呢?我可是要引领黄金时代的人啊!”

  老人似乎是神智受到了影响,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时不时便如同疯魔一般,有时却安静地像个雕塑。

  “它们是谁?”

  042瞳孔紧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老人的话语停顿了下来,他问道。

  “会死的,触碰【边界】的人都没有善终的。”

  042的脸色铁青,他能感觉的到,自己距离这个世界的真相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只要他伸出手便能掀开那轻柔的帷幕,可同样他也感到了那极端的恐惧。

  老人说的没错,这便是【边界】,一旦了解了这一切,042便也触摸到了【边界】,他将在黑暗里燃烧闪烁,被所有潜在黑暗里的怪异所注视着。

  可042无法忍受,他知道自己问出这句话时,便是灾难的开始,可他实在是太好奇了,没有人能拒绝这一切,他再次问道。

  “它们究竟是什么!要做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老人发出了沙哑的笑声,他伸出手用力地揉着042的头,就像抚摸某只可爱的动物一样。

  “啊……人类的私欲真是太多了,我也太老了,我年轻时,还能将这些紧紧地攥在手中,可现在我老了,那些人都开始反抗我了,就连劳伦斯最后也选择了背叛。

  我发现人类需要一个统一的意志,强大的意志,只有这样黄金的时代才能继续下去,我们才能将妖魔赶尽杀绝,而不是现在这样安于现状。

  在归隐前我见过一次那位新任的教皇,他自信极了,毕竟是在这么多年以来,他是第一位脱离了我支配的教皇,那时在圣纳洛大教堂内,我便和他进行了和现在一样的对话,我试着把这些告诉他,但在聆听后,他拒绝了反抗,拒绝了继续作战。

  我以为他们会理解我,一起构建那完美的时代,将妖魔全部驱逐干净,可他们拒绝了,他们对于真相感到恐惧,他们畏惧着死亡。

  那时起我才意识到,这些人是无法引领黄金时代的,他们只是安于现状的猪猡而已,妖魔再多又如何,只要猎魔人还存在,便撼动不了他们的地位……就像最初时的我一样,吃喝都够,谁还管什么妖魔不妖魔的呢?”

  老人用着轻松的语气说着令人感到可怕的话。

  “大人。”

  突然猎魔人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谈话,他站在老人的身旁,向他报告着。

  “011啊,怎么,有人看到了它们吗?”老人问。

  “是的。”011回答。

  “还有多久。”

  “还有大约五分钟。”

  老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你们尚达俸猎魔人已经能看到这么远的未来了吗?”

  “只是暂时性的而已,圣杯之血就要燃烧殆尽了,全部消耗掉后,最多能看到几秒后的未来。”011回答。

  “是吗……”

  老人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着。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劳伦斯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毕竟他使用了那么多的圣杯之血,我也很好奇,那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居然会让他选择背叛我。”

  老人将头扭过去,看着那兜帽下的面容,再度问道。

  “你们会背叛我吗?011,要知道,你们这些尚达俸猎魔人,想要在不惊动猎魔教团的情况下,抵达这里,可是很难的一件事。”

  “不会,我们也渴望着那黄金的时代。”011说。

  老人看了看他的脸,露出了微笑。

  “真不错啊,都是好孩子啊……”

  “不过……大人,您之前将那些圣杯之血预装在了我们的身上,再加上他所使用的那部分圣杯之血,”011说着,目光落在了042的身上,“那么您呢?您没有圣杯之血可以使用了。”

  “这点不用担心,去准备吧,迎接我们的客人。”

  老人说着拿起小桌上的怀表,轻轻扭动,进行计时。

  五分钟倒计时。

  “来让我们说回之前的话题,它们究竟是什么,想要做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我想给你讲一个神话故事,这能方便你理解不少。”

  老人再度看向042,手里紧握着那枚精致的怀表,在机械的转动下,他能感受到轻微的震颤,如同溢散的尘沙般,时间在自己手中缓缓流逝。

  “你知道,狂猎吗?”

  “狂猎?”

  042隐约记得这个东西,他喜欢看书,很多关于神话故事的书,他也有所阅览。

  “对,狂猎,一个流传在西方世界的传说,无论是莱柏,还是英尔维格,乃至维京诸国都有它的记载,虽然根据地域的不同,具体的形象也不一致,但它们却有着一项共同的描述。”

  老人突然讲起了神话故事。

  “它们是带来死亡的存在,而那些直视到它们的人类,都会加入它们的游猎中,在漆黑的夜幕下追寻着、狩猎着。”

  “仔细想想,042,不要以神话的方式来看待它,把它视作一个实际存在的,可以被人理解的存在……说说看。”老人鼓励着。

  “一群不为人知的存在,拥有着超凡的力量……它们会进行某种狩猎?狩猎某种特定的人,并狩猎所有看到它们的人,而且还存在多个地域之中?”042的描述干巴巴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切。

  “差不多吧,我也是在偶然的情况下了解到了这个神话,可后来在它们来杀我后,将它们与狂猎联系在了一起,发现所有的故事都完整了。”

  老人的神情不再是之前的激动,反而平静至极。

  “它们就是与那狂猎相似的存在……不,有可能它们便是神话里的‘狂猎’,只不过人们不理解它们是什么,只能将其冠以‘狂猎’之名并加以神化。”

  “大人您在说什么啊。”042越发不理解他的话,同时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剧烈,乃至变成沸腾的恐惧。

  “是啊,这就对了啊,‘狂猎’是【边界】的守护者,所有触碰到这被诅咒的知识之人,都会被它们盯上,并加以狩猎,福音教会的历史便是它们刻意修改的,为了保护【边界】。那些与我比肩的人,也能意识到这些人,他们都是被‘狂猎’们杀死了。

  就是这样啊,不止是福音教会,在莱柏,在英尔维格,在维京诸国,都曾有人发现了妖魔的源头,发现了【边界】。”

  老人根本不理会042的问话,他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我编织的美好之中。

  真高兴啊,老人并不孤独,在过去的历史之中,也曾有人站在了和他相同的位置之上,他握紧了怀表,接着轻声道。

  “你看,它们来了。”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抚摸着042,似乎是蛇群,它们纠缠在042的身体之上,沿着他的脖颈盘弄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冰冷的触感,紧接着恐惧沸腾至了极致。

  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被暴力地撕碎摧毁,脑海里只剩下了空荡荡的混沌,尖锐的风声呼啸而过,仿佛有数不清的钉剑在金属的甲胄之上挥砍,带起耀眼的火花时,也掀起了混乱的弦音,它们尽数撞击在042的耳膜之上,紧接着有鲜血从耳道中溢出。

  “欢迎!不详的客人们!”

  洛伦佐·美第奇昂起头,张开双手欢迎着它们的到来。

  焰火在这一刻升腾了起来,猎魔人们挥出钉剑猛击着跳动的弧光。尚达俸猎魔人们一直在这里释放着权能,直到在那未来里看到了它们的到来。

  数不清的黑色弧光跳动着,击碎石壁与物质,光芒之下是尚未成型的天使,背后支起残破的羽翼,猎魔人们早已看到了它们的到来,在未完全降临的那一刻,给予了致命的一击。

  残破的躯体随之坠落,摔倒在了洛伦佐·美第奇的眼前,精致的面容上,无神的眼眸紧盯着这个令人感到不安的老人,而他则拿起酒杯,用力地顶在它那狰狞的伤口之上,猩红的血液汩汩流出,填满了酒杯。

  “你看这不就有了新的圣杯之血吗?”

  洛伦佐·美第奇欢声说道,随后抽出钉剑将眼前的形似天使的存在贯穿,而在他的头顶之上,随着第一位天使的死亡,数十个黑色的弧光接连迸发而出,邪异的光映亮了每一个人。

  在那侵蚀的笼罩之下,可憎的神圣就此降临。

  第一百四十七章 纯粹的人类们

  它们在笑,虽然没有任何的声音从那冷漠精致的面容下发出,但042在与那空洞的目光对视之时,他能感受得到。

  这些不详的客人,形似天使的存在们,它们在嘲笑自己,嘲笑着在这里反抗的每一个人。

  “总是这样,这些家伙总是这样的高高在上,仿佛我们是被它们圈养起来的牲畜一样。”

  老人仰视着那些天使们,燃烧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

  “可现在不一样了,你们也很意外是吗?曾经作为猎人的你们,如今却被弱小的我们所狩猎。”

  锐利的尖鸣声不断,尚达俸猎魔人们早已看到了天使们的出现,在它们尚未完全构建出身体之时,便对其进行猎杀。

  染血的尸体不断地坠落着,凋零的血液挥洒成磅礴的雨幕,自上而下,洗礼着每一个人。

  042惊恐地看着这一切,紧接着目光艰难地挪移到老人的身上,而老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冲着042露出一个难看的微笑。

  “它们便是那些家伙对吗?”

  男孩问道,在那恐怖的侵蚀面前,他甚至不如眼前这个随性的老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根神经都在哀嚎痛苦。

  “是啊,一种我们目前尚未知晓的家伙,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些家伙与妖魔的起源有所联系,而且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它们是以一种形似幽魂的形态存在着,窥视着世间的一切,这也是我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它们的原因,因为它们本就不是可见的。”

  老人耐心地为042解释着,轻轻地摇动着酒杯,伴随着天使的死去,它的尸体在裂解为尘土,杯中的鲜血也在迅速蒸发。

  仿佛有未知的力量施加在这些躯骸之上,将它们的存在不断地抹去。

  “不过虚无的意志无法干扰到我们的决断,它们需要一个实体来行动,可同样,拥有了实体的它们便能被发现,被捕获……”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有些癫狂的神情下,是无比晴朗的眼眸,老人从未有过的清醒,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可老人越是理智,042便越发地感到难以遏制的恐惧,并不是因为这些突然出现的诡异,而眼前这个仍在微笑的老人。

  自己虽然没能取得权能,但自己体内流淌着秘血,意志也承受过【神眷洗礼】的捶打,足以抵抗侵蚀,可即使是这样,042依旧觉得自己宛如风暴里的枯叶,被数不清的气流撕扯着,几近崩溃。

  可就是这样的末日之下,作为凡人的老人居然依旧保持着清醒,甚至说能冲着042露出微笑。

  “它有着天使般的形象,却是憎恶的伪神,我一般称呼它们为缄默者。”

  老人抬起食指放在嘴唇上,轻声说道。

  “嘘,保持安静,所有试图吵醒那隐秘之物的人,都会被它们杀死。”

  哀嚎声,挥剑声,除去坠落的天使的尸骸外,还有猎魔人的尸体,抢先的奇袭确实压制住了天使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凡人的懦弱彻底显现了出来。

  宛如地狱一般,断肢与内脏掺杂着碎裂的骨骼,落入这最底部,这时042才发觉这地下的构造犹如一口深井,所有的血肉都堆积在最底部,鲜血已经漫过了他的脚腕,一点点将他吞没。

  “对于这一切,你早有预谋是吗?这是一场狩猎,针对缄默者的狩猎。”

  042望着那憎恶的一切,黑色的弧光还在不断的闪现,新生的天使接连不断地出现,老人故意和自己讲述了那些被隐藏的一切,以此引来这些缄默者们的到来。

  按照以往它们会隐秘地杀死所有知情者,可这一次这些可怕的梦魇对上了洛伦佐·美第奇,他早已计算了这一切,并派遣了尚达俸猎魔人们守卫在这里。

  猎魔人们聚集在这口深井之中,燃烧着权能,直到在那未来里看到缄默者的到来,发动奇袭。

  “是啊,多讽刺啊,猎人在这一刻变成了猎物。”

  老人说着踢开了一颗精致的头颅,漫步在血泊当中。

  “不……这不止是你的目的对吗?猎魔人或许能抵抗一时,但无法彻底杀死它们。”042摇摇头,眼前的老人从未有过的陌生与可怕。

  “是的,我猜测它们是一种灵体的存在,我们只是杀死了它们的躯壳,但只要它们想,它们便能再度创造出新的躯体,继续作战。”

  黑色的弧光还在闪烁,不断落下的尸体堆满了老人的四周,一时间两人似乎是站在尸山尸海之上。

  “那么你究竟想做什么呢?”042不解地问道,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容不得他思考太多。

  似乎除去劳伦斯教长外,所有的尚达俸猎魔人都汇聚在这里抵抗着缄默者们,但随着战况的推移猎魔人将无法支撑这样的战斗,他们会接连死去,直到一个不剩,直到自己与老人也被杀死。

  042想不明白老人究竟想要做什么,寻死吗?带着这么多的猎魔人一同赴死?可他不是要引领黄金的时代吗?如果不是赴死,那么现在他想要做什么?这样下去只是所有人都死在这里而已。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遭遇了缄默者,但有趣的是我没能死去,反而活了下来,并了解到了它们的存在。”

  这个老人就像个没谱的烂人,举着酒杯靠在一具尸体旁,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洛伦佐·美第奇!”

  042难忍地吼道,攥紧了拳头,在这极端的侵蚀之下,他有些难以遏制情绪的波动。

  “别心急,孩子,011很强的,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来讲讲那些被尘封的故事。”老人不怒反笑道。

  “简短点来说,我在多次实验后捕获了一名缄默者,我将它封入圣银铸就的棺木之中,圣银似乎可以很有效地阻止那灵体的侵入,紧接着我将它展示给了其他人,我以为他们能和我一样,继续探索这个世界的【边界】,但遗憾的是,他们又拒绝了,而且这一次比以往更要强烈。

  所有人都开始反抗我了,伴随着我的年暮,这一切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人有些苦恼地说着。

  “他们称呼其为【圣杯】,将其视为妖魔的起源,并把这些事传播了出去,在那狂欢之日庆祝这一切,自以为人类战胜了妖魔。

  我以为他们疯了,可后来我发现他们没有疯,只是太贪婪了,随着时代的推进,人类科技的发展,妖魔事实上对于人类的影响越来越少了,甚至由于某种未知的原因,妖魔本身便在减少,就好像在暗地里,有着某些我们尚不清楚的存在,也在狩猎着妖魔一样。”

  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厮杀的猎魔人们,情绪有些复杂。

  “是啊,我们都没有想过一件事,当妖魔被根除了以后呢?其实妖魔还是会存在,不过这一次它们变成了贪婪的人类,那些家伙不想放弃妖魔的力量,也不想将全部的力量投掷于对抗妖魔之中,他们现在的主要敌人反而是人类自己,那些不断强大起来的国家。”

  “我真蠢啊,042,我就不该相信那些家伙,居然还对他们抱有什么可笑的希望,他们只是悲怜苟活的家伙而已。”

  老人自嘲道。

  “所以这一切都只是骗局吗?”

  042隐隐知晓关于狂欢之日的事件,猎魔教团捕获了妖魔的源头,结束了人类与妖魔的抗争史,结果这一切只是骗局吗?

  “差不多吧,实际上随着人类的发展,妖魔的威胁在逐渐减小,猎魔人这样强大的武器应该用在别的地方,比如战争……”

  “不过,我们确实曾有那么些许的机会结束这一切,那便是对【圣杯】进行研究,对于这些【缄默者】进行研究,弄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想要做什么,可他们拒绝了……”老人无力地叹息着,“他们不在乎什么黄金的时代,他们只在乎自己的权与力,他们也不希望被我所支配着。

  我曾以为我会是这个世界的救主,可那时我才发觉,在那些我想保护的人眼里,我只是一个对权力无比贪婪的暴君。”

  042沉默,眼神里带有些许的悲伤,似乎能理解眼前老人的想法,而老人好像也注意到了这些,接着对他笑了起来。

  “不断的老去后,我也变成了这个可笑的样子……我最后与教会做出了交易,放弃了所有的权力,归隐在这里,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段宝贵的时间去对这些东西进行了研究。

  我在《启示录》里找到了与缄默者有些相似的权能,一个不知何时被封藏起来的权能,根据《启示录》上的注释,我只知道将这权能封藏起来的家伙叫做艾德伦·利维恩,能翻阅《启示录》并留下注释的人在整个教会的历史上都寥寥无几,至少也是教皇那一级别才可以做到这些,但我查阅了典籍也没有找到这个人的存在。

  很有趣是吧,042,不过更有趣的是,被艾德伦·利维恩隐藏起来的那份权能。”

  不知何时那落下的鲜血已经漫过了膝盖,猎魔人们还在艰难地作战着,但很显然他们已经落入了下风,缄默者们那死去的尸体还时腐败化为灰烬,但在成堆的鲜血之下,脚下这血池的蒸发显然要慢了很多。

  老人向着042走来,一边走一边缓缓说道。

  “他将那份权能称为加百列。”

  “加百列?”

  “嗯,一个很有趣的权能,有趣到它与缄默者的性质有些相似,但又不同,不过最主要的一点是,它能使人的意志在不同的躯体之间穿梭。”

  “躯体之间穿梭?”

  “是的,根据我的研究,炼金术的描述里,每个人都有着一个奇异的精神空间,被称作【间隙】,那里潜藏着我们的意识、灵魂、灵体……其实叫什么都无所谓了,这份权能便是在其间穿梭、更改。”

  042隐隐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后退,可在这时脚下的血池沸腾了起来,辉耀的光布满井壁,数不清的铭文闪耀着,环绕着。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为了复刻升华之井,还有收集这么多的圣杯之血……这已经是我所能做到的最后的事了。”

  老人说着松开了酒杯,所有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苍老的目光深沉了起来,紧接着他手持短匕,褪去了上衣。

  老朽的身体之上刻印着与042身上相同的炼金矩阵,同样的,老人身上的炼金矩阵也是不完全的,并且他的体内没有秘血。

  “我反思了我的失败,并将这些归咎于人类的老去,人类真是太脆了,我已经这般强大了,可依旧抵御不了时光的侵蚀,这样的黄金时代并不长久,随着我的死去,它也会随之落幕,所以……我需要不朽,孩子,我需要让这伟大的黄金时代归于永恒。”

  老人伸出手抓住了042的手腕,毫无情感地对他说道。

  “你能理解的吧,你和我一样,也向往着那黄金的时代,是吧?”

  面对老人的话语,042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深深的恐惧。

  洛伦佐·美第奇是人类,身为纯粹的人类,并且有着纯粹的意志。

  他真是太可怕了,眼下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布局当中,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太想去看一看那黄金时代了,为此他不择手段,直到造成现在的情景。

  洛伦佐·美第奇不是妖魔,但远比妖魔可怕。

  “要杀死一头怪物,要化身为比它更可怕的怪物。”

  洛伦佐·美第奇这样说道,紧接着挥起匕首重重地切割在自己的脖颈之上,鲜血溢出洒满了他的胸口。

  伴随着他挪动刃口,刻画的伤疤将繁琐的炼金矩阵连接在了一起,直到这一刻这炼金矩阵才算是真正的完成了,漆黑的纹路之上泛着异常的辉光。

  “你……要成为猎魔人。”

  到了现在042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已经没有什么恐惧与惊慌可言。

  “是啊,不过遗憾的是我没能进行【神眷洗礼】,这个仪式被那些家伙把持着,不然我真好奇我会看到什么样的光景。”

  洛伦佐·美第奇看着虚无的方向,幽幽说道,但随后他又发出了沙哑的笑声。

  “不过,少这一环仪式也没什么是吧?我可是洛伦佐·美第奇,我可不需要什么【神眷洗礼】。”

  042僵硬地点点头,眼前的老人当然不需要了,他是纯粹的人类,有着纯粹的意志,为了自己所想的那一切,可以舍弃一切。

  洛伦佐·美第奇太老了,老到这脆弱的躯体根本承受不了正常的秘血植入,故此他谋划了这一切,现在成为猎魔人的先决条件只剩下了秘血,而脚下的这翻滚沸腾的血液难道不是要比秘血还要更加强大的血液吗?

  “只要我饮下这些升华的‘钥匙’,我便会成为猎魔人。”他说。

  042看着浴血的老人,就像要将自己的内脏都呕出般来,他的声音颤抖。

  “所以,接下来便是夺取我的躯体是吗?”

  042已经知晓洛伦佐·美第奇要做什么了,他那苍老的躯体与凡人的意志无法支撑太久,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这里,在成为猎魔人的瞬间利用权能摆脱那异化老去的躯体,这样洛伦佐·美第奇便会得到不朽,这个可怕的家伙将继续追逐着那黄金的时代。

  “是的。”

  “我会死吗?”

  “准确说你的意志会被我所湮灭,不过从那注释上来看,你的意识多多少少会有些残留,并会微微影响到我,所以占据的躯体越多,这份权能越会让人迷失自我,”回答后,洛伦佐·美第奇紧接着问道,“你是在害怕吗?”

  “当然了,毕竟要死了……这感觉很怪,这么一想我这两年里,对于你而言也只是被圈养起来的家畜吗?”

  “差不多,所以你要反抗我吗?042。”

  两双目光对视在了一起,洛伦佐·美第奇的表情漠然,这一刻起不再有任何的表情可言,而在他的眼瞳里,颤抖的孩子鼓起了勇气,强行令自己镇定起来。

  寂静在两人间持续了些许的时间,可现在看来却显得无比漫长。

  “黄金的时代,真的很美好吗?”042打破了寂静,问道。

  “或许吧,毕竟我也没有见过,不过……妖魔在那个时代里是没有席位的。”洛伦佐·美第奇回答。

  “这样吗?那我的朋友们呢?仔细想想我这一生也没有什么牵挂,反复思考后也只有他们了。”

  “047与016?”

  “啊,您还记得啊。”

  “嗯,这是当然的了,不过……如果真的能迎来黄金的时代的话,那么大家的愿望或许都能实现了,毕竟妖魔已经没了,教会也不再需要你们了,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尽情追逐你们自己所渴望的。”

  “真的吗?”

  “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的是,如果妖魔不被根除,那么黄金的时代将无法到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悲剧出现,就像那个蠢才一样。

  如果没有妖魔的话,你现在应该和047还有016在台伯河岸奔跑吧,没有妖魔的话,那个蠢才也不会死,我或许真的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如果没有妖魔的话,也就不会有这么多悲剧的发生。

  如果没有妖魔的话……”

  “那么杀光妖魔便能制止这些悲剧的发生吗?”

  “我不知道……不过总要试一试啊,如果不试一试的话,和那些消沉的猪猡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切又沉默了下来,男孩低垂着头,沸腾的血池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悲伤、害怕、欣喜……男孩也不清楚自己现在在想什么,直到他再度缓缓地抬起头,眼瞳之下的意志如铁般坚固。

  “如果黄金的时代,真的如此美好的话……”

  “如果……”

  男孩愤怒地吼道,仿佛怒吼能喝退心中的恐惧一般。

  “拿走你想要的一切吧!

  洛伦佐·美第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延续

  圣洁的天使从天穹之上坠落而下,伤口的边缘泛起燃烧的炽白,随着焰火的汹涌,诡异的躯体散作灰烬凋零,其中也有尚未燃尽的残余,于是鲜血倾注成磅礴的大雨落下,填满了井底。

  在这精心仿造的升华之井下,此刻一切都准备好了,只要以这庞大的圣杯之血代替秘血,进行那灵魂的升华。

  “谢谢,042。”

  老人低声说道,与此同时井壁以及老人身上的炼金矩阵都在有节奏地释放着辉光,圣杯之血也在这一刻停止了蒸发,被吸收进了老人的躯体之中,因此炽热的焰火在这苍老的躯体之上燃起。

  他熊熊燃烧,宛如降世的白昼。

  焰火仿佛有什么魔力一般,042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突然间居然不在感到了什么所谓的恐惧。

  残破的尸体接连坠下,猎魔人们倒在了血池之中,伤口的缝隙里还有那正在融毁的缚银之栓。

  他们也死了,果然啊,人类对抗这神秘的缄默者,还是有些太吃力了,可这些死去之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恐惧可言,那是和042一样的表情,一种奇怪的向往感。

  这是场简陋的升华,老人没有经受过【神眷洗礼】,也没有植入缚银之栓,甚至说他这原本的身体在这庞大的侵蚀之下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但为了抵达那美好的时代,凡人的意志统御了一切。

  这也是场伟大的升华,最完美的容器近在眼前。

  诡异的力量在血脉里咆哮奔涌,这简陋的升华之井也开始了最后的工作,在那光芒的闪耀之下,圣杯之血再度沸腾成赤红的蒸汽,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灌注进了老人的体内,随后浑浊的眼眸里,燃起了炽白的焰火。

  压力与腐蚀,侵蚀带来的影响犹如万千的尖刀,反复切割着老人的意志,意志被粉碎,可紧接着被他自己强硬地控制在一起,继续着行动。

  “这便是猎魔人吗?”

  老人有些痴迷于这伟大的力量了,虽然只是刚刚接触而已,但这力量带来的欢愉已经令他意识到了猎魔人与凡人的差别。

  或许……或许凭借着这样的力量,他真的能抵达那美好的时代。

  圣杯之血逐渐侵占了他躯体的所有,只待这一切结束,他便可以启动权能,可与力量一同降临的还有代价,能清晰地看到,老人的躯体已经开始微微异变,骨骼之上增生出畸形的硬质,惨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如同缠绕的蛇群般凸起。

  就快了,老人要抢在自己得到力量后与被彻底异化前的那个空隙,他要在那个简短的空隙里夺取042的躯体,只有这样才算是成功。

  目光落在眼前的042身上,042知道自己要死了,但还是鼓起了勇气站在血池之中。

  这一次他愿意相信眼前的老人,愿意相信那美好的时代。

  老人欣慰地笑了,紧接着伸出手,试着触摸042的头颅,也是在这一时刻起,有锐利的蜂鸣响起,紧接着细长的银钉贯穿了老人的手臂,将他钉死在井底。

  画面在这一刻迟缓了起来,崩碎的血肉,四散的鲜血,老人那有些疑惑的眼神,以及因冲击不断后仰的042。

  随着042倒撞入血池之中,目光扫过四周,他看到了那井口之上的怪异们。

  不知何时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尚达俸猎魔人们终究没有抵挡住缄默者的进攻,数不清的钉剑如同长矛般将那些形似天使的躯体钉死在井壁之上,可被一同钉死的还有被杀死的猎魔人们。

  血肉堆积满了井壁的表面,不同的血液混合在了一起,全部倾注进井底之中。

  “大人!”

  011的怒吼声在井壁内回荡,他是仅剩的一位猎魔人,整个人骑在了缄默者的身上,那锋利的双翼绞杀进了他的血肉之中,而他也送出钉剑将身下缄默者的心脏贯穿。

  可这不足以杀死它,而因为这长久的作战与权能的激发,011已经疲惫不堪,在这缝隙被缄默者们找到了突破防御的机会。

  他咬着牙搅动着钉剑,试着将缄默者的躯体用力劈开,可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用了,到最后反而像孩童无力的捶打般。

  老人有些发愣地看着这一切,他没有急于行动,而是将目光看向了井壁之上,无尽的血肉之中仍有黑色的弧光在隐隐跳动,它们在牵引着血与骨,新的缄默者就要从那邪异的光芒从诞生而出。

  不对,那不是诞生,而是归来,一直以来猎魔人们都没有彻底地杀死缄默者,大家摧毁的只是躯壳而已,那躯壳之下的意志仍未被杀死。

  死亡的光芒在头顶之上盘旋,老人的目光有些呆滞,紧接着大笑了起来。

  “对抗未知,需要试错的成本。”

  他说着用力地扯动着手臂,将整只手臂都撕扯了下来,另一只手则一把抓起那钉死在眼前的长钉,力量在体内迸发,这诡异的螺旋长钉犹如长矛般被他掷出,迎着上方那落下的缄默者。

  破空的长钉贯穿了缄默者的头颅,残破的躯壳开始崩溃,失去了支撑011摔倒进了血池之中,而后艰难地爬了起来。

  “大人?”

  011抬起头,可紧接着眼前有跳动的弧光在闪耀。

  黑色的电弧在他与老人之间爆发,迸发的弧光直接湮灭了它所触及的一切事物,而那崩塌的物质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汇聚在核心,构筑成天使般的模样。

  鲜血从011的眼角涌出,他太疲惫了已经难以继续维持着权能的展开,以至于他根本没有看到这突然出现的缄默者。

  权能·尚达俸。

  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只要升华成功这一切都还有希望,011怒目燃烧,权能被推至了极限,乃至体内的缚银之栓在这一刻都开始融毁了起来。

  他要在那必死的未来里看到一瞬的希望,在这绝境里找到一线生机,011握紧了钉剑,从未有过的愤怒,也从未有过的欢愉,只要成功了,所有人的死便都有了价值。

  可突然他愣住了,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炽白的目光里闪动着混乱的画面,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悲哀的事情一般,鲜血如泪水般流下。

  “为什么呢?”

  他看着那黑色的弧光后的老人,可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憎恶的躯体在弧光之下开始生成,一同袭来的还有老人身上那剧烈的痛楚,老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切,不由得质问着自己。

  “我……要死了吗?”

  此刻他的半边身子都已经被湮灭了,当那黑色的弧光迸发之时,老人便处于它范围内,就像有把无比锋利的尖刀切割了他的躯体,血肉的断面无比平整,血管骨骼还有热腾腾的内脏,它们全部裸露在外。

  一瞬间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在离他远去,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美好长出了锋利的尖刺,刺穿了他的手心,试图逃离他的掌控。

  可能是濒死的原因,所有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电弧跳动的蜂鸣,鲜血流淌的声响,还有那血肉编织的诡异之音。

  “原来……我失败了吗?”

  老人这样问着自己。

  “是的,你失败了。”

  自言自语中,他又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他失败了。

  黑色的弧光之中刺穿锋利的长钉,贯穿了老人的胸口。

  那缄默者尚未完全诞生,只是简单地构建出了头颅与手臂,整个躯干仍是一根猩红的脊柱,可即使是这样,它也奋力地挥出了致命的一击,只为彻底地杀死老人。

  老人低垂着头,已经平静下来的血池之上倒映着自己那狼狈的脸。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也说不上来,明明自己失败了,但却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原来不知何时“黄金的时代”对于老人而言已经变成了诅咒般的东西,为了追逐它,老人倾尽了所有。

  当真正意识到自己失败时,老人没有什么所谓的悲伤,反而有种从牢笼中脱出般的解脱感。

  他自由了。

  一切都变得美好了起来,这么看来死亡也变得不可怕了,反正像是躺在柔软的床垫之上,做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美好的梦……

  “洛伦佐·美第奇!”

  突然的吼声将老人震醒,042从血池里爬了起来,似乎是被圣杯之血呛到了,他的样子难看极了。

  可怕的侵蚀施加在他的身上,意识几乎要陷入狂乱之中,但042知道自己还不能这么倒下去,他伸出手向着老人靠近,只要夺取了自己的身体,只要洛伦佐·美第奇能活下来,只要……

  老人艰难地睁开眼,有些不解地看着042,缓缓地抬起手臂,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异化成了可憎的模样,不知不觉中老人已经变成了妖魔般的东西。

  是啊,他只是一个凡人,在承受了缄默者与圣杯之血的侵袭后,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他看着不断靠近自己的042,意识开始陷入混沌。

  我是谁来着?

  我要做什么来的?

  妖魔看了看四周,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可紧接着巨大的饥饿感与欲望从内心深处涌起。

  它需要鲜血,需要苦痛,需要杀戮。

  它……

  “洛伦佐·美第奇!”

  另一个声音响起,011艰难地刺穿了那缄默者的心脏,费力地斩下了它的头颅,011也要死了,更多的弧光在井壁之上迸发,他根本没有力量继续作战了。

  “我是……”

  妖魔自言自语着,紧接着就像想起什么可怕的事实一般,混乱的视野清晰了起来,妖魔那憎恶的脸上扯出了一个血腥的微笑。

  恍惚间仿佛有数不清的大手拖拽着妖魔,将它重新拉回那理想的囚笼中,戴上沉重的镣铐。

  “我是……洛伦佐……”

  “洛伦佐·美第奇。”

  妖魔嘶吼着拔出了贯穿胸口的长钉,紧接着042也来到了它的面前,只要妖魔的手落下,占据042的躯体,这场噩梦就能结束了,042满怀期待地看着它,可那狰狞的手臂却始终没有落下。

  “我……看起来已经看不到那些了。”它说道。

  “什么?”

  042不知道它在说什么,明明只要侵占自己的躯体这一切就都能结社了,妖魔会被根除,人类将迎来黄金的时代,为了这一切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而在这时它反而退却了。

  妖魔摇了摇头,下一刻虚幻的影子在042的身前闪过,切开了他的脖颈,痛楚之中,042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鲜血狂涌着,那道伤疤连接了起了整个炼金矩阵,下一刻辉耀的光在井壁的四周再度闪耀了起来。

  平静的血池再度沸腾了起来,力量深刻地印入042的灵魂之中,升华着平庸的物质。

  妖魔低下身拥抱着042,在他耳边轻语着。

  “快逃吧,去七丘之所,去圣纳洛大教堂,那里有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洛伦佐·美第奇……”

  042重复着这个名字。

  “你是我的延续。”

  妖魔推动着042,让他离开,男孩迈动着僵硬的双腿,他已经清楚妖魔要做什么了,也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血色的蒸汽紧随着他,而他缓缓地靠在井壁的边缘,那是向上的台阶。

  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死了,早在那长钉落下之时他便已经死了,现在的一切只不过是圣杯之血在强行延续他的生命而已,作为代价则是这年迈的躯体被妖魔化,堕为那可憎的怪物。

  自由的意志也就此被囚禁起来,再无脱困的可能。

  妖魔微笑地注视着男孩的离开,伴随着男孩的狂奔,数不清的电弧再度迸发,可这一次一同出现的还有井壁之上那些燃烧的焰火。

  “必须有人活下来,必须有人迎来黄金的时代。”

  妖魔低声呢喃着。

  被钉死在井壁之上的猎魔人们再度睁开了眼睛,它们的躯体开始异化,缚银之栓过热融毁,可憎的力量被灌注到这一息尚存的躯体里,妖魔们嘶吼着与再度出现的缄默者们厮杀在了一起,男孩则头也不回地向上着。

  清新的空气灌入口鼻之中,他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面之上,而当他费力地爬起来时,却猛然发现天色早已落下了夜幕,而在他那熟悉的方向,无穷无尽的大火引燃了夜空,就像一场漫长的噩梦般。

  伟大的神圣在此夜降临。

  第一百四十九章 抓鬼

  炽热的大火燃烧着,在狭窄的甬道内肆意奔涌,紧急指示灯亮起,在混乱之中指引着方向,可如今看来这些希望的灯光是如此的无力,对于这些人而言,这样的指示根本毫无作用。

  人们已经身处于地狱之中了,无论朝哪个方向逃跑,都不过是在地狱里来回打转而已,就像被困住的野兽,无力地嘶吼着,咆哮着,最后精疲力竭地死去。

  可伊芙不想就这样无力的死去,她将手伸向自己的腿环上,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柳叶刀取出,并藏在手腕之下。

  现在她位于一个算不上安全的安全屋,本就狭窄的房间里此刻挤满了病人,它们大多被医护人员注射了镇定剂睡了过去,有的实在没有药剂继续注入后,这些医护人员则展现了暴力的一面,有的被物理眩晕了过去,也有的被赌住了嘴巴,只能小声地呜咽着。

  虽然头顶的灯光昏暗,令伊芙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其中掺杂着恐惧与紧张。

  缓慢且沉重的呼吸声轻微回荡着,紧接着在这漫长的平静里,有着更令人恐惧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是某种尖锐之物摩擦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鸣,在这寂静里它是如此的清晰,火光将怪异之物的影子照映得无比狰狞,如同从噩梦中走出的怪物。

  伊芙背靠着墙壁,尽可能地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她能感受到那粘稠的诡异,就像一个人拖拽着沉重的肉瘤行进着,在身后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

  是妖魔,她与妖魔只有一墙之隔。

  自十分钟前警报响起,所有人躲入安全屋后,噩梦就开始了,轰鸣的爆炸地动山摇,激烈的厮杀声在四周响起,直到再次归于平静,明明时间并不长,但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宛如噩梦一般的情景。

  无论是伊芙还是那些医护人员,大家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清楚那厮杀声渐渐消失代表在什么。

  心头那诡异的压抑感还没有消去,妖魔仍徘徊在安全屋的周围,渴望着新鲜的血与肉。

  那些与其作战的士兵们也不清楚是死去了,还是撤离,如今这里边是一座孤岛,只有寥寥数个士兵守在安全屋内,而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现在的意志也被风暴席卷着。

  这便是妖魔的可怕之处,钢铁与甲胄无法庇护每一个人,在可怕的侵蚀面前,这些坚固的铁壁也如薄纸板脆弱……不,甚至不如薄纸,此刻这安全屋就是一个囚笼,继续呆在这里只会被妖魔的侵蚀所影响,可离开这里面对妖魔,以目前的火力而言也只是送死而已。

  这是如此的悲哀,对于每个人而言,这反复思考的焦虑更加重了这侵蚀的影响。

  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室内的温度变得越发炎热,伊芙额头上早已布满了汗水,火红色的长发也粘在了皮肤上,就像一只被大雨浇透的小动物,狼狈至极。

  “呦!伊芙上将!你状态不错啊!”

  见鬼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昏暗里一个有些臭烘烘的家伙靠近了自己,只见老科尔露出满汗水的脸颊,冲着伊芙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你?怎么回事?”

  顺着老科尔的身后看去,盖文和德伦也和他一起,蹲在角落里,盖文依旧是有些木讷的样子,手时不时轻轻地抚摸在金属的地面……这个家伙不会到了还想挖战壕吧?

  德伦则还在努力保持着优雅,拿起衣角擦拭在汗水,不过这个情况下,他的优雅看起来滑稽极了。

  伊芙一时间觉得有些要命,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还的就是这几个神经病不是被绑了起来吗?

  老科尔看起来知道伊芙想问什么,他指了指后面,只见这些铁床担架什么的都被堆在了一起,犹如一个小型堡垒一样,携带武器的士兵躲在其后,如果妖魔突破大门的话,凭借着这个简易的方式工事,大概……大概能多撑个几秒?

  伊芙此刻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该叹息自己会死在这美好的年纪,还是彻底的疯癫掉,好逃避此刻的煎熬。

  她看了看靠过来的老科尔,一时间她居然有些羡慕这几个神经病,在他们看来眼下的绝望只是一场特殊的游戏吧,伊芙有时候也想和他们一样,只把这一切当做一个可笑的游戏,游戏结束后,自己还会在洁白的大床上醒来。

  可遗憾的是,伊芙做不到,她很理智,理智到没办法骗自己。

  “我们得想个办法。”

  声音响起,知更鸟从昏暗里走了过来,他负责这些病人的撤离,但在刚进入安全屋后警报便响了起来,按照命令他留了下来,保护这些病人,不过很显然目前的一切已经脱离了掌控。

  “怎么回事?”伊芙问。

  “还能是什么,妖魔入侵,不过这一次有些奇怪,甚至说可怕,地表上有由高文所带领的部队铸就防线,同时珀西瓦尔也在迅速回防保护科研区,可是妖魔还是抵达了这里,如此迅速……要知道我们投入了大量的原罪甲胄,哪怕是新教团进攻,也不可能这么迅速地使科研区沦陷。”

  不知是紧张还是闷热,更多的汗水漫过了知更鸟的脸颊,因侵蚀的影响,通讯器里只有嘈杂的电流声,与外界唯一的联系被切断了,一切只能看自己了。

  “怎么……可能……”

  伊芙也有些发懵,这么看来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可言,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昏黄的灯光之下,透明的护目镜后是一双双写满恐惧眼瞳,或许还没有等妖魔攻破大门,内部便会掀起血色。

  “你也能感受到对吧?在对于妖魔这方面,你要比我们更敏锐才对。”知更鸟对伊芙说道,“这里能抵抗妖魔侵蚀的,可能只有你和我了。”

  “我?更加敏锐?”

  伊芙听了知更鸟的话,不禁联想起了之前自己身体的种种异常,什么见鬼的英尔维格女队长,她很想继续追问,问问知更鸟是否清楚什么,但现在这个情况很显然不适合谈论这些。

  “好吧先不说这些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伊芙说着还亮出了手中的柳叶刀,虽然武器很小巧,但在她那野性的气质下,也变得危险至极。

  知更鸟一愣,有点搞不清楚这个女孩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没时间想这些了。

  “继续呆在这里,妖魔的侵蚀迟早会把这些病人拖入疯狂,而且这些病人本就是一群疯子,多多少少都承受过侵蚀的影响,他们可能比正常人还要更容易被异化成妖魔。”

  “也就是说,继续下去,首先会是这群家伙变成妖魔杀死我们吗?”

  伊芙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病人们,这些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恐惧的样子,但从另外一些逐渐变得暴躁的病人来看,影响确实存在,还在不断地加剧。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妖魔确实抵达科研区,以最坏的结果去想,地面部队被全部消灭了,或者他们也都自身难保。”知更鸟说。

  “那你要怎么自救呢?”伊芙问。

  “只凭我们几个人根本杀不出去,这里是二号安全屋,在走廊的尽头便是三号安全屋,从之前的声音来看,三号安全屋的大门没有打开,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要和三号安全屋的人汇合,我记得那里是红隼负责的。”

  知更鸟计划着接下来的一切。

  “那这些病人怎么办?把它们留在这里?”伊芙问。

  这些病人肯定不会配合行动的,但把他们留在这里的话,如果有妖魔继续在四周徘徊,他们很有可能异化成妖魔。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他们都杀死,留在这里只会使他们变成妖魔。”知更鸟毫不留情地说道。

  这样的回答显然有些震惊到了伊芙,不过更为惊愕的反而在后面。

  “不过这次就算了,在这里杀光他们的话,只有我们几个,浪费体力与弹药不说,可能还会引起反击……”知更鸟的目光落在了那些紧张的医护人员身上,“那些白大褂,他们虽然经常解剖生物,可他们没见过真正的屠宰厂,在这种情况下,这狭小的空间内……杀戮只会徒增他们的心理压力而已。”

  “那你要怎么做?”伊芙感到有些不安。

  “把他们放出去。”知更鸟回答道。

  “放出去?”

  “对,放出去,我们现在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是什么,也不清楚有多少头妖魔在附近……说到底,我们上位骑士,还有你,伊芙,我们只不过是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更有勇气一些,更不容易死而已。

  单个的我们难以对抗妖魔,只有团结在一起,汇聚成钢铁的洪流才能与绝望对抗,而且以目前的武器来看,我们能逃出去都是一个奇迹了。”

  知更鸟说着拿起了手中的武器,一把尚未点火的铝热步枪,这种武器可以有效地杀死妖魔,但谁也不清楚外头有多少的妖魔。

  “把这些病人都放出去,用他们吸引妖魔的注意力,为我们争取时间。”

  伊芙呆滞住了,她僵硬地转过头,看了看那几个欢脱的神经病,又看了看神情严肃的知更鸟,她刚想说什么,却被知更鸟严肃打断了。

  “别说什么残忍无情,什么伦理道德,我们是在与妖魔对抗,与绝望对抗,可遗憾的是,我们不是猎魔人,身上也没有那强大的原罪甲胄,我们能做的只有舍弃些什么,好以迈过那薄如蝉翼的浮冰。”

  知更鸟说着向身后的士兵们招手,看起来他早已做好了打算,现在只不过是来通知伊芙而已。

  “伊芙,我常听亚瑟提起你,说你总想知道自己的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对此十分困惑……其实他是太关心你了,害怕你受到什么所谓的冲击,什么风吹雨打都被他隔绝在外。”

  昏暗里,数把铝热步枪点火,散发着炽热的温度,微光映亮了一张张惊恐或是严肃的脸。

  “你觉得你真了解妖魔吗?你真的觉得它们只是可怕的怪物吗?其实是洛伦佐害了你,那个神经病太强了,与他为伴,哪怕是有一群妖魔杀了过来,只要他燃起秘血,局势便被稳稳地掌控住了,而现在洛伦佐不在了,你现在面对的是真实的战场,我们净除机关与妖魔的战场,残酷无情,每个人都可能会死。”

  “……”

  伊芙沉默,令人感到窒息的沉默。

  她很想找出一个更合适的计划去摆脱目前的困境,可她想不出来,似乎这残忍的计划,才是唯一的希望。

  数不清的情绪压抑在伊芙的心神之上,她看着那几个欢脱的神经病,他们居然还在一脸笑意地说什么,伊芙很想对他们说,你们要死了,可说出来以后,他们能理解什么是“死”吗?

  这真是艰难的感觉,虽然黑山医院的日子并不好受,但和这些神经病的载歌载舞确实很欢乐,而这欢乐就要破灭了。

  燃烧火光映亮了知更鸟的脸,他没丝毫的波动,似乎在他看来,做出这样的决断对于他而言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么一位上位骑士都如此了,亚瑟呢?他是否也做过比这更为艰难的抉择呢?

  伊芙突然间好像理解了亚瑟,只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和他说这些了。

  “给我几分钟好吗?”伊芙问。

  虽然不清楚伊芙要做什么,但知更鸟还是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行动。

  伊芙转过身,紧接着一把拉起了老科尔,把这几个欢乐的神经病拽了过来。

  “喂,我们要玩一个游戏……不,作战!”

  听到作战,老科尔的眼神亮了起来,作为五星上将,他可太渴望回到前线了。

  “怎么了!伊芙司令!”

  奇怪的职位越来越多了,可这见鬼的情景下,伊芙居然有些想笑,但紧接着便是更大的悲哀。

  “怎么,战局恶劣了起来吗?”

  微弱的火光映亮了伊芙那有些难过的脸,汗水淋淋,她就像跌入了水坑里又艰难地爬起来了一样。

  “不……没错,我们被敌军包围了,继续呆在这里只会被全歼,但现在有一个新的逃生的计划,我将其命名为‘抓鬼’,一会大门打开后,大家就用力地跑,跑到哪里都好,只要跑远点,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要小心被那些鬼抓到,清楚吗?”

  “抓鬼?太幼稚了,一点都不优……”德伦话还没说完,声音便被伊芙盖住。

  “德伦这个家伙是间谍,是战犯!带着他一起跑,想办法把他送回旧敦灵,让军事法庭审判他!”

  伊芙一声令下,盖文便把德伦扣了起来,任由他怎么叫唤,也不放开。

  “所以就是这样,一会大门打开,大家就要努力地逃,不要被鬼抓到。”

  神经病们点点头,依旧是那样的欢乐,似乎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一场虚幻大作战。

  “你这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吗?他们活不下来的。”知更鸟听到了些幼稚的话。

  “总要有点希望不是吗?只要有一个神经病活下来,就是人类希望的大胜利,不是吗?”

  伊芙似乎调整好了情绪,认真地说道,“而且,你这也是在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吗?向着什么所谓的神祷告?”

  知更鸟一怔,紧接着松开了紧握的手,令那银白的十字项链垂掉了下来。

  “你们净除机关的这些家伙,都是这样的冷酷吗?”

  “只是足够理智与对死的觉悟。”

  知更鸟和伊芙并肩走向那被封死的大门,走的同时,知更鸟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看那些病人。

  “根据撤离条例,被优先撤离到这里的人,都曾是净除机关的士兵或是骑士,但因为妖魔的侵蚀失去了理智,成为了黑山医院的病人。”

  “也就是说,他们大多曾是你的战友对吗?”

  “是的。”

  “可你现在要牺牲他们了。”

  “他们会理解我的,每个人都清楚自己的职责,与妖魔的对抗便是在黑暗里燃起焰火,为了不让那焰火被熄灭,我们会前仆后继地跃入火中,每个人都做好了死的准备。”

  胸口传来隐隐的疼痛,知更鸟的目光最终停顿在了一位病人的脸上,那是一个老家伙,嘴里一直在嚷嚷着什么战犯与军衔。

  看不清他的样子,但模糊中知更鸟却有一种熟悉感,似乎自己在何时见过他一样。

  不过倒也不用在意这些了,知更鸟将这诡异的异常归于妖魔的侵蚀,在其影响下,安全屋内的每个人呼吸都变得沉重了起来。

  站在大门之前,知更鸟最后看了一眼身侧的伊芙。

  “准备好了吗?踏入地狱的大门。”

  伊芙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柳叶刀,这次没有什么猎魔人来救她,她面临的是最真实的、与妖魔的战场。

  钢铁的大门缓缓升起,血腥味仿佛要凝成实质,扑面而来。

  在这道大门之后,便是地狱。

  第一百五十章 幸运

  整个长廊仿佛是被不知名的怪物侵袭过一般,狭长的凹痕沿着铁壁向前蔓延了数米之远,其下的线路与管道被完全地暴露出来,伴随着尖锐的汽鸣声,炽热的蒸汽从缝隙里涌出,填满了整个空间。

  血腥味与铁锈味混合在了一起,加上蒸汽的弥漫,给予人一种难言的窒息感,四周的金属上也附着在一层水露,雾气后有液体滴落的声响,谁也不清楚是血液还是水滴。

  “游戏开始了……”

  伊芙轻声说道,不禁握紧了手中的柳叶刀。

  这东西对于妖魔的躯体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甚至说它根本不是武器,但这是伊芙现在仅有的了,将其牢牢攥紧。

  士兵们保护着医护人员撤离,知更鸟在最前方带队,每个人的步伐声都很轻,踩在地面上的积水中,带起轻微的水声。

  看起来科研区确实遭到了什么东西的进攻,整个区域的供能都被切断了,那轰隆隆的风扇早已停止了运转,无法释放的水蒸气笼罩在每个人的身边,阻碍着视野,而在这诡异的迷雾后,紧急指示灯的光芒被晕染开成大片的光幕。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诡异,而在妖魔的侵蚀下,令人类的心神陷入了更深的压抑之中。

  行走在其间,伊芙觉得自己就像坠入了某个离奇的噩梦。

  病人们也被放了出来,他们虽然失去了理智,但仍有着那生物的本能,在这令人恐惧的侵蚀之下,先前躁动不安的病人们都沉默了下来,他们能感觉到那力量,某种可怕的怪物就在身边。

  有些病人拒绝离开安全屋,就像个做了噩梦的孩子一般,缩在角落里,有的则是在短暂的沉默后,惊恐地跑进了重重迷雾之后,伊芙只能看着他们离开,直到雾气将他们的身影彻底掩埋,直到那步伐溅起积水的声音不断远去。

  更多的病人则展现了一种迷茫的状态,他们恐惧着,又困惑着,就像被从洞穴里拽出来的老鼠,站在阳光之下慌张地看着四周,不知道何去何从。

  不过那几个欢脱的神经病似乎真把这一切当做了游戏,老科尔等人组织起了一群病人,带着他们鬼鬼祟祟地离开,在简短的任命后,这些病人便被冠以了不同的军衔,为了英尔维格而战。

  在离开时老科尔还兴奋地冲着伊芙比了个大拇指,从口型来看,似乎在说什么“让我们在后方胜利会师”。

  伊芙有些哭笑不得,但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目送着他们离去。

  缓慢地前进着,携带武器的士兵跟再队伍的前后,保护在内部的医护人员,知更鸟则走在最前方,警惕着四周。

  一只手提着铝热步枪,一只手拿着通讯器,在离开安全屋后,知更鸟便一直不断检查着信号,逃出这里不代表着能活下去,只有和亚瑟等主力汇合才算是安全。

  可通讯器里依旧是嘈杂的电流声,在这寂静与侵蚀之下,混乱的电流声被歪曲了某种邪异的嚎叫声,仿佛频道的另一端便是无穷无尽的妖魔。

  这里仍被妖魔的侵蚀影响着,胸口上别着的盖革计数器也在发出有频率的声响。

  知更鸟猛地抬起手示意队伍停下,紧接着他低下身,轻轻地触摸着脚下的积水。

  在雾气与灯光下,长廊内视线可及的物质都被染上了一层妖异的颜色,失去原本的模样,走了这么久,很多人也只以为自己踩过的是普通的积水而已,可知更鸟从那触摸的感觉来看,这不是蒸汽的冷凝水,而是鲜血,粘稠腥臭的鲜血。

  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他神情肃穆地看着前方那无穷无尽的迷雾,手指贴在墙壁上,擦拭过水珠的同时,也摸到了些粘稠的东西,继续向前是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凹痕,其上还有在炽热的余温,烫到了知更鸟的手指。

  脑海里已经预想出了那样的画面,妖魔从长廊内飞奔而来,士兵们开火,燃烧的弹丸熔化了墙壁,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凹痕,可惜的是,他们没能迅速杀死那些妖魔,被其靠近,紧接着拦腰斩断。

  鲜血均匀地铺洒在了每一处,肉体则被那些贪婪的躯壳所吞食。

  “你感觉如何?”

  知更鸟的目光落到了伊芙的身上,作为游骑兵计划的最后产物,伊芙便是那天生的游骑兵,如今上位骑士们所经受的特化也不过是游骑兵计划的劣化版,在这情境下,伊芙的本能的直觉或许会有用处。

  “还可以,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伊芙看了看知更鸟身上的盖革计数器,它仍在持续地响动着,发出恼人的声音,“妖魔的侵蚀存在,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遭遇到妖魔。”

  “是啊,这些嗜血的恶魔,在嗅到活人的气息后,绝对不会放弃对于活人的追猎,可直到现在……什么都没有。”

  知更鸟也感到了些许的不安,这些被他释放的病人不止是吸引妖魔这么简单,他们四散而逃后,如果遭遇妖魔,知更鸟能凭借着他们的惨叫声来判断他们的方位,可现在……这太安静了,安静到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和这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

  轰——

  瞬间的鸣响打破了平静,一时间那些昏暗的灯光逐一熄灭,众人坠入了黑暗之中,但还来不及恐惧,紧接着更为明亮的光芒从长廊上方亮起,那些沉寂的风扇也在这一刻重新转动起来,轰隆作响着,将这些腐坏腥臭的空气抽干。

  转眼间,那些弥漫的雾气便消散了不少,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与其同时混乱的声音响起,仿佛刚刚伊芙等人所经历的只是迷离的幻境,现在才是和真实的世界接轨。

  “重新供能成功!”

  长廊的尽头传来熟悉的喊声,紧接着便是激烈的枪鸣。

  伊芙与知更鸟对视了一眼,不需要任何言语,知更鸟指挥着队伍,医护人员留在最后方,看情况行动,并由几位留下的士兵保护着,而剩下的士兵全部跟随知更鸟前进。

  “你也得留在这里!”

  刚准备行动,知更鸟却发现伊芙也跟在他身边。

  可伊芙什么话也没说,这个欢脱的女孩现在沉默至极,神情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这不禁让知更鸟想起亚瑟之前和他交谈时,说的那些见鬼的话。

  亚瑟总说伊芙是个没心没肺的野孩子,总是欢乐样子,似乎在她身上从来都看不到什么悲伤严肃,亚瑟还说,如果哪天伊芙不笑了,不再像之前那样像个野孩子了,这反而会让亚瑟觉得大事不妙,虽然亚瑟一直都希望伊芙能像个淑女一样,少一点野性,多一些庄重。

  知更鸟没有再说什么,似乎是默许了女孩的行动,他多多少少也大概清楚伊芙的性格,这种情况下,她可不会听自己的话。

  步伐迅速,那声音近在眼前,紧接着有刺目的火光划过,带着余温与鲜血,钉在铁壁之上。

  空间突然开阔了起来,从脑海里的印象来看,另一个安全屋就在另一端,而此刻有人在与妖魔交战着。

  知更鸟当即便架起了铝热步枪准备开火,透过准星他看清了正在交战的双方。

  嗜血的妖魔成群结队,从另一个通道里涌出,士兵们架起了火力网暂时抵御住了妖魔们的进攻,可这只是暂时的,他们大多身上都负了伤,也不清楚弹药还剩下多久。

  还不等知更鸟继续观察,火力网的强度突然衰弱了几分,有的士兵打空了弹药,正在上弹,可这衰弱了几分的火力,却给了妖魔可乘之机,它们前赴后继,几乎要冲出了通道,关键时刻知更鸟扣动了扳机。

  铝热弹编织成了赤色的火线,全部汇集于通道之上,洒落的铁水浸透了妖魔的尸体,铸就成狰狞的雕像。

  “知更鸟!”

  有人惊喜地喊道,只见红隼那个神经病正一只手架着铝热步枪开火,另一只手则朝着知更鸟挥舞,从他那布满污血的衣装上来看,很显然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在防线之后,能看到安全屋的大门半开着,之后有着许多病人与医护人员。

  看起来红隼他们与知更鸟有着相同的想法,都不准备坐以待毙,可倒霉的是,红隼这一方首先遭遇到了妖魔。

  “情况如何!”知更鸟问。

  “由于侵蚀的影响,我们的通讯被瘫痪了,现在根本联系不上其他人,至于科研区这里……目前已被妖魔入侵,好消息是,亚瑟及时封锁了这片区域,闸门落下后妖魔们都被关在了这里,目前它们还没有办法向着其它设施扩散,坏消息是,我们也被和这群妖魔关在了一起。”

  有了新力量的加入,这令目前的压力减轻了不少,红隼这时才能喘喘气,和知更鸟说这些。

  “还有的就是,亚瑟也和我们一起被困在了这里。”

  “什么?”

  知更鸟一怔,有些不明白怎么回事。

  “他不是应该最优先撤离吗?”

  “准确说,敌人的袭击太快了,我们直接被困在了这里。”另一个声音响起,负伤的雨燕走了过来。

  看着知更鸟那有些疑惑的目光,雨燕继续说道。

  “上位骑士,代号雨燕,主要服务于黑山医院。”

  不等知更鸟继续问什么,雨燕继续说道。

  “我们当时在对洛伦佐进行检测,可高文突然报告有妖魔潮在靠近,从黑山医院内部。

  根据推测,判断为劳伦斯的残党们,他们利用劣质秘血异化了轻症区的病人们,不过高文组建的防线挡住了妖魔们的进攻,同时珀西瓦尔也在朝着科研区回防。

  亚瑟猜测敌人的目标是洛伦佐,当然他们还可以顺势将净除机关的高层全部斩杀在这里,出于考虑,亚瑟梅林等人以不同的路线撤离。”

  “所以亚瑟的路线便是这里吗?”知更鸟问。

  雨燕点点头,接着说道。

  “这里有着很多重要的病人,我们需要将他们撤离……或者杀死,按照亚瑟的计划,我们完全有时间撤离,可很显然我们小瞧了敌人。”

  “之前的一切都佯攻,无论是妖魔潮还是什么,都只是他的佯攻,敌人早在我们发现妖魔潮前便抵达了科研区,他释放了妖魔,为了不让这些该死的东西扩散出去,我们只能将他们和我们关在一起。

  不过万幸的是,梅林应该是和洛伦佐在一起,而伯劳则掩护着阿比盖尔从地面离开……利用的是二代原罪甲胄,在上位骑士里,他是唯一驾驶过二代甲胄的人。”

  知更鸟沉默,长久的沉默之中,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直到最后他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是卸下了所有的武装。

  “所以……看起来还不是很糟啊……”

  “是啊……还不算很糟。”

  红隼也应和着,不过和知更鸟的一脸释然不同,他的表情倒有些惨兮兮,虽然做好了死的觉悟,但真的要死时,他还有些不舍,毕竟这个世界五彩斑斓,那些花花绿绿还挺让人流连忘返的。

  伊芙则有些不理解,甚至说觉得他们疯了,知更鸟红隼还有那个负伤的雨燕,他们的神态都各不相同,但似乎都在表达着一个意思,就像什么使命完成了一样。

  这是不糟?

  伊芙想不明白,目光所及之处的人们都要死了,都要被妖魔杀死了,可知更鸟他们却觉得不是很糟糕。

  知更鸟在长叹了口气后,转过身,看了看神色冰冷的伊芙,复杂的情绪在女孩的脸上翻涌着,一时间知更鸟仿佛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每个人在和妖魔接触中,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他很清楚女孩在想些什么。

  “掌握核心技术的重要人员已经成功撤离,整个科研区也没有被破坏的过于严重,经过维修后,这些设施都可以在短时间内重新启用,我们还有很多骑士长幸存,指挥权不会落空……”

  知更鸟说着令人感到可怕的话。

  “倒霉的是我们或许会死,但幸运的是净除机关还没有输。”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奇迹

  所有人都宛如雕塑般静立在原地,很显然这次敌人的棘手程度超出了想象,他们不仅有备而来,并且手段迅速。

  “交战中,供能线路被破坏,为了恢复供能,很多人都死了,雨燕也受伤了,亚瑟在尝试和外界建立联系,但由于侵蚀的干扰,信号被中断,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我们自己了。”

  红隼说着便示意伊芙跟上,在这突然的奇袭下,他们将这安全屋暂时改造成了堡垒,对抗着游荡的妖魔们。

  “根据亚瑟的推测,敌人应该属于劳伦斯那一系的,毕竟只有他们拥有着《启示录》,能制造将人变成妖魔的劣质秘血,还有的便是,那个敌人应该与劳伦斯一样,具有着极强的单人作战能力……说不定他也是猎魔人,和劳伦斯一起叛逃的猎魔人。”

  红隼向来神经大条,但此刻也不禁无比严肃,少见的认真了起来。

  “只有这样,敌人才能在我们的层层防御下,潜入科研区,而且他应该是随身携带着劣质秘血们,将科研区的病人们变成了妖魔。”

  “最为麻烦的还不止这些,为了这次行动,我们做足了防御,为什么这个敌人还能如此轻易的潜入?如果我们没有什么内奸的话,他应该还有着极强的实力,有可能不亚于劳伦斯,只有这样他才能完美地隐藏自己的行踪,甚至说杀死每个有可能看到他的人。”

  敌人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与强大,更为糟糕的一部分红隼还没有说出来。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按推测的那样,那么那个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而且如果那个敌人还徘徊在科研区里,以他能做到这一切的实力来讲,眼下的这些武装都难以对抗他,可现在他没有来杀红隼等人,又是在做什么呢?没人能给出答案。

  枪声不断,同时它也在逐渐衰弱下去。

  这里是黑山医院的科研区,说到底只是一个医疗研究机构,它并不像永动之泵那样,本身便具有足够的武装储备,这里工作的大多都只是医生,目前使用的武器也是在调防时,士兵们所携带过来的。

  有些更糟糕的事大家都很清楚,但没有人说出来。

  黑山医院本身没有足够强大的防御力量,但它却被逆模因保护着,在清道夫们的长年运作下,无穷无尽的大雨洗礼着这座名为旧敦灵的城市,与黑山医院有关的一切都在不断地从人们的脑海里抹去。

  可以说除去净除机关内部外,外界的人们根本不清楚黑山医院的位置与内部情况,可这一次不同,敌人很显然了解这里,十分清楚这里的构造,表面上势做佯攻,实际上却直抵科研区。

  伊芙沉默,这些话本没有必要对她说,但红隼还是说了出来,似乎接下来有什么东西在等着她。

  越过临时搭建起来的阵地,伊芙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男人,此刻的他看起来是如此的疲惫,但还是凝神紧盯着眼下的设计图,试着在这错综复杂的科研区里,找到一丝生还的可能。

  “亚瑟。”

  红隼轻声喊道。

  亚瑟则缓缓抬起了头,看到安然无恙的伊芙,他那冰冷的神情微微松懈了几分,但很快又凝固了起来。

  伊芙的幸存只是暂时的,如果想不到别的计划,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供能已经重新恢复,整片区域仍在封锁中,我们还不确定那个敌人的位置,不过从刚刚的交火来看,科研区内绝大部分的妖魔应该都被吸引了过来,供能恢复,大型升降区可以被重新使用,我们可以在那里直接抵达地面,而且从防御力量的分配来看,那里还有待命的一具无人驾驶的甲胄。”

  红隼汇报着情况,虽然大家都很有可能死在这,但有些人还不该死在这里,比如极具研究价值的伊芙,又比如……

  目光望向了一边,在红隼的视野里,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已经做好了一个分区,欧维斯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而一旁还有医生在试着唤醒另一个病人。

  那是个沉默的孩子,但从亚瑟指挥时对其的保护来看,他的价值不亚于伊芙,可伊芙的价值红隼有所耳闻,但这个男孩又是谁呢?

  他从未见过这个男孩,而更为诡异的是,明明自己不认识这个男孩,但每每看到他时,红隼却有着一种熟悉感,仿佛他是某个老朋友一样。

  “我们不清楚地面的情况,不过至少也比呆在这里强,不是吗?”红隼的话语尽可能轻松些,“就像从一个狭窄的地狱踏入另一个宽广的地狱……至少地表的空气要清新不少,是吧。”

  亚瑟似乎是被红隼逗乐了,微笑着摇摇头,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整理装备……给我们点私人的时间。”

  红隼点点头,他现在倒有些理解亚瑟,这可是个该死的时候,是士兵与妖魔厮杀到死的时刻,可现在却上演着父女相见的戏码,如果这是什么话剧的话,那可真是糟糕透顶。

  父亲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孩子也不能看到父亲无力的样子。

  “该死的妖魔……”

  红隼低声咒骂着,走向了欧维斯所在的地方,红隼的目光一直都落在他的身上,但他却什么都没问,在靠近时直接越过了欧维斯,来到了担架旁。

  医生还在试着唤醒病人,撤离时,这个病人的反应最为剧烈,也因此医生给其注射的药剂加量了很多,他睡的昏沉沉的。

  “麻烦让一下。”

  虽然嘴上很有礼貌,可或许是侵蚀的压抑,红隼有些暴躁地推开医生,拿起一支弗洛伦德药剂便朝着病人的脖颈住刺下。

  “醒醒!乔伊!”

  就像在美梦里被人猛揍了一拳,被绑在担架上的乔伊来了个鲤鱼打挺,有些惊慌的脸上瞪大了眼睛。

  ……

  这沉默漫长的有些令人难熬,亚瑟低着头,看起来是在看着设计图,但伊芙很清楚,他只是在思考些自己尚不清楚的事,两人静静地相处着,直到有一方打破平静。

  “抱歉。”

  亚瑟终于忍受不了这漫长的平静,他缓缓地坐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神里布满了血丝,他已经算是一个老家伙了,但这短暂的时间里,他无疑又老了很多。

  “啊……麻烦事真是一个接着一个,又要应对奸诈的新教团还要提防劳伦斯的残党,有时还要应付一下那位女王大人。”

  亚瑟自言自语着,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可怎么用力也揉不开脑海里的痛楚。

  “抱歉,伊芙,到底还是把你扯进来了,我已经尽可能避免这些了,但就像诅咒一样,无论我多么努力到最后也都只是徒劳而已,注定的事会注定发生,凡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亚瑟叹着气,从怀里拿起香烟,叼了起来。

  沉默的伊芙也在这一刻有了微微触动,倒不是因为亚瑟的话,这种话她已经听过很多次了,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可亚瑟很少抽烟的,在伊芙的记忆里,似乎也只有母亲去世时,他坐在墓碑旁静静地抽过烟,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又重复了回来。

  “那时她死了,我差不多就像这样,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吸烟,而现在这一切又有些相似……”

  亚瑟也回想起了那时,那一次他的妻子死了,这一次或许会死的是她的女儿。

  “我……”伊芙想说什么,却被他打断。

  “现在是独处时间,我不是亚瑟,而是你父亲,这样的……教导?大概算是吧,这样的机会可不多了。”

  菲尼克斯公爵看着伊芙,用力地吸气,烟头闪耀起了炽热的光,但这光过于短暂,几乎只升腾了一瞬,紧接着再次熄灭。

  “活着出去后,就离旧敦灵远点,越远越好,关于你的未来我早已规划好了,就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按照我说的做,你会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至于结婚的对象……啊,真头痛啊,这个你就随意吧,不过我也会努力地活下来,毕竟你自己可太不靠谱了。”

  菲尼斯克公爵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个粗糙的计划逐渐在他的脑海里生成。

  伊芙则罕见地没有反驳他什么,按照往常,菲尼克斯公爵刚说到关于未来的部分,伊芙便会大声地打断他,然后把父女关系拉至冰点。

  这不代表她同意了菲尼克斯公爵的安排,她只是有些不忍让这个老家伙再操劳什么了。

  科研区内所有的幸存者,他们所有的生命都取决于他的决断,这是沉重的抉择,伊芙仅仅是想想便感到窒息与压力。

  “好吧,我为刚刚的话道歉,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的安排,只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来,离妖魔远远的,像个普通人一样的活下去,你也见识到这地狱的模样了吧?这才是普通人对抗妖魔的真实写照。”

  他捂紧了自己的头颅,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那张一直保持理智从容的脸,此刻写满了恐惧。

  “我……我不想你突然某天被妖魔杀死,尸体被啃食的乱糟糟的,内脏与碎骨满地都是,我有时总会做这样的噩梦。”

  声音变成了细碎的呢喃,此刻菲尼克斯公爵才是那个精神状态最不稳定的人,他是掌权者,是做出决定的人,他的承担着很多人的生命,脚下踩着累累的尸骨。

  “伊芙!”

  菲尼克斯公爵突然喊道,狰狞的面容对着伊芙说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种种诡异是怎么回事吗?”

  伊芙一怔,这是她一直追寻的答案,只是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知晓,僵硬地点了点头,菲尼克斯公爵继续说道。

  “去找梅林……你应该不认识他,但没关系,去找他,梅林知晓当年事件的全貌,他会告诉你这一切。”

  紧接着又是漫长的沉默,菲尼克斯公爵再次问道。

  “你能答应我这些吗?伊芙,你是个好孩子的。”

  伊芙沉默地点点头,眼前的菲尼克斯公爵从未有过的可怜,无论是真话还是谎话,似乎此刻都能让他安心不少。

  什么话也没说,眼神低垂着,谁也不清楚这个女孩此刻在想些什么。

  “离开吧……”

  他似乎又变回了沉稳的样子,与此同时蓝翡翠从外头走来,直接和亚瑟商讨了起来,根本不给伊芙任何发言的机会。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可爱的洋娃娃,被随意地摆弄着,最后无声地离开。

  “你这是在骗她,对吗?”等伊芙离开后,蓝翡翠突然问道,“你也知情,但却不在这里告诉她。”

  亚瑟神情一滞,紧接着说道。

  “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可我是你的护卫,得保证你的安全。”

  “我很安全……你觉得伊芙会杀了我?”亚瑟说着在设计图上画着路线。

  “谁知道呢?她难以预测,而且在听你训话时,她手腕上一直藏着一把柳叶刀。”蓝翡翠说,接着有些疑惑地问道,“你不会不知道你女儿有藏武器的习惯吗?我听那些医生说,在第一次抓到她逃跑时,她可在衣服下藏了一堆手术刀。”

  听到这些亚瑟反而笑了。

  “不错的习惯,至少她一直都有着武器保护自己……好吧,我确实欺骗了她。

  这里是地狱,凡人需要些希望才能在这鬼地方活下来,她如此地渴望那个秘密,为了知晓这些,她必须活下来,离开这里,这会是她在绝望里的动力。”

  “那你的动力呢?”

  “让她活下去。”

  蓝翡翠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亚瑟,接着问道。

  “会有多少人活下来。”

  “我不知道,但优先撤离伊芙和欧维斯,她们具有着研究价值,或许能解除王咒。”

  “不止如此吧……”蓝翡翠显然是发现了什么,她紧盯着亚瑟。

  “我只是希望她能活下去。”

  “所以你会骗更多人去死,是吗?”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你是指挥官,我们听你的就是了,不过亚瑟你有过负罪感吗?”蓝翡翠问。

  亚瑟迟疑了一会,接着说道。

  “有,一直都有,时时刻刻,就像幽魂一样紧随着我,不过我不会去思考那些,思考就会被困扰,而困扰会让我犹豫做不出决定。

  起初我也会很痛苦,可渐渐的就麻木了,可能是妖魔的问题吧,与其作战,我们与它们也越发变得相似了起来。”

  “这样吗……我也常被我父亲的死困扰,可以说是我亲手杀了他,有时候很多问题都想问问他,可惜死人不会说话,”蓝翡翠说,“我倒有些羡慕伊芙了。”

  “羡慕她可能活下去吗?”

  “不,羡慕会有人为她吞食罪恶,还自以为正确,听起来蛮蠢的,但可以的话,我也想有这样的人。”

  从头到尾蓝翡翠的神情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其实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似乎什么东西也无法激起她内心的波澜,可现在她的眼神明亮。

  “不过她确实该活下去,我们都是身处地狱的人了,即使逃离了,也会在未来的某天再度步入其中,然后死去,这是我们注定的未来,为了根除妖魔而死在妖魔的手中。”

  “你应该幻想一下退休生活,或许……或许我们都能活下来。”

  不知道是骗自己,还是真的对此抱有希望,亚瑟回应着。

  对此蓝翡翠倒笑了笑,“这种谎话还是对红隼说吧,对于退休生活,他可期待太久了。”

  笑意严肃了起来,她接着问道。

  “计划是什么?”

  “我们距离升降区并不远,但我们之间隔着妖魔,我们要想办法冲到那里,返回地面,虽然不清楚地表是什么情况,可那里停有一具原罪甲胄,凭借着它,哪怕面对着妖魔潮,我们多多少少也有一丝存活的希望,这一点你应该清楚的是吧。”亚瑟说。

  “我知道,当时我和伯劳便是依靠着二代甲胄抵御了妖魔……可那也只是勉强而已。”蓝翡翠有些担忧。

  “没问题的,那是一具一代甲胄,力量足以帮助我们杀出去。”

  已经被逐步封存起来的一代甲胄,此刻却诡异地出现在了这里。

  “可有谁能驾驶一代甲胄呢?”

  蓝翡翠担忧地问道,当初驾驶二代甲胄的负担几乎杀死了伯劳,那么主体框架几乎完全由妖魔铸就的一代甲胄,对人又有着何等可怕的侵蚀呢?以目前的这些人手来看,没有骑士长在场,根本没有人能抵御那样的侵蚀。

  “我来驾驶。”

  “什么?”

  蓝翡翠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来驾驶一代甲胄,我是游骑兵计划的最后产物,我对于侵蚀的抗性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强,这种事应该由我来做,而不是其他人。”

  亚瑟直视着蓝翡翠。

  “我们会活下去的,会有更多人活下去的。”

  紧接着亚瑟喃喃地笑了起来。

  “就像伊芙,她的诞生就是个奇迹,而我们也会造就奇迹的……”

  “一个又一个的奇迹堆砌在了一起……”

  第一百五十二章 欺骗

  头颅仿佛灌铅了一般,沉重中还有剧烈的痛楚在脑海里回荡,仿佛是有锐利的尖刀在反复切割着神经。

  乔伊坐在担架之上,他想捂着头缓解一下疼痛,可现在他身上穿着拘束衣,难以动弹。

  药剂的效应还在,意识昏沉沉的,似乎下一秒就会睡去,但与此同时,伴随着弗洛伦德药剂的注入,他的躯体在复苏着,心脏剧烈地跳动,越来越快,如同过载的机器般,或许下一秒就会炸裂开来。

  这便是药剂的副作用,对于人体有着极大的负担,而这还是经过劣化后的,最初时游骑兵们面临的是比这还有恶劣的副作用。

  “清醒点!”

  有人用力地扇着乔伊的脸,视线逐渐清晰了起来,是红隼。

  “怎么……了?”

  “没有时间和你解释这些废话了,总之,快点起来!”

  红隼一边说着,一边为其解开拘束衣,同时把盖革计数器绑在他的胸口上,伴随着启动的还有那滴答的声响。

  “你身上还有侵蚀……算了没必要管这些了,现在我们每个人被侵蚀污染了。”

  “发生了什么?”

  乔伊现在的状态很糟,昏沉中还要忍受着身体上的负担,不过由于药剂的原因,他的意识在不断地清醒过来。

  浑身都有些燥热,这是正常反应,药剂在唤醒他身体的求生欲,这种感觉真不妙,似乎自己下一秒就会猝死。

  “很多事……不过你现在只需知道,我们需要你,不然也不会把你抓起来。”

  红隼把乔伊扛了起来,再拖下去,局势只会变得更加恶劣起来,幸存者要调集所有的力量,在妖魔的围攻下杀出一条抵达升降区的路,只要夺取了停靠在那里的原罪甲胄,眼下的绝境便有了一线的生机。

  “虽然按照规章制度,你应该是停职修养,但打妖魔这种事,总会有些突发事件对吧?就当加班好了。”

  红隼扛着乔伊前进,乔伊的身体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知觉,但现在可没那么多时间让他恢复了。

  “不过,要加油啊,毕竟只有活下来才有加班费可以拿,不然的话,死了就是死了啊。”

  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说他就是个没谱的人,红隼继续说道。

  “啊,不行,绝对不能死啊,这鬼地方就是黑山医院,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就是墓地啊!”

  最后把乔伊丢在地上,在这里聚集了一批人,看样子是目前仅有的作战力量了,其中的还有着伊芙与欧维斯,两个孩子就像刚刚挨过训斥一样,都是一样的面无表情,神色阴沉。

  “在这里等我会,你现在意识还不清晰,一会你只需要听我指示,懂了吗?”红隼说。

  “你?”乔伊一只手捂着头,一只手撑着地面半跪着,“把我的命交给你?你是认真的吗?红隼。”

  在净除机关这见鬼的企业文化之下,这些人都不怎么怕死,在乔伊看来,每个人都是有着不同的价值,士兵有士兵的价值,指挥官有指挥官的价值,他不怕死,但害怕不能死得其所,尤其是在跟着红隼时。

  红隼这一次没空理他了,虽然嘴上说着烂话,可他的表情比谁都要认真。

  雨燕已经负伤了,乔伊的状态不稳定,亚瑟是指挥官,冲在第一线这种事不应该由他来做,这样排除下来,此刻能有效作战的也只有红隼知更鸟与蓝翡翠,还有那些普通的士兵们。

  也就是说,红隼这些对妖魔的侵蚀具有抗性的骑士,会是先锋队,只有他们能在那恶劣的情况下保持理智作战,也只有这样才能打开一条通往升降区的路。

  尚有能力作战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聚集在临时建起的防线旁,枪火不断,士兵们的弹药就快消耗光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计划也没有多么复杂,杀光那些妖魔,抵达升降区,返回地面。”

  亚瑟站在防线前,对着其余人说道。

  “谁来驾驶那具甲胄?”雨燕问道,在场的上位骑士们都没有驾驶原罪甲胄的经验。

  “这不是你们该考虑的问题。”

  亚瑟回答着,他并不想把这些事告诉她们,不然以他们的想法来看,指挥官是优于骑士们的,应该驾驶甲胄的是他们。

  知情的蓝翡翠也保持着沉默,就像亚瑟说的那样,上位骑士的抗性难以抵御一代甲胄的侵蚀,只有亚瑟可以做到这一切。

  “病人们呢?”乔伊问。

  “我们带不走他们,而且科研区的侵蚀压力会不断加剧,他们只会变成和妖魔一样的怪物……”亚瑟说。

  “就地处决所有病人?”蓝翡翠提议。

  这是个正确甚至说有些人道的抉择,这些病人没有逃生的希望,与其面对妖魔的恐惧,不如就在此杀死他们。

  可出于这样看似“正确”的理由,但那杀戮带来的心理负担还是会极大程度低影响所有人,每个人都面带着压抑与微弱的恐惧,此刻理智的堤坝摇摇欲坠。

  “不,按照知更鸟说的那样,将他们释放出去,用来吸引妖魔。”

  亚瑟冰冷地下达着指令,在这指令下,每个人的内心都产生了微微波动,有的人陷入更深的压抑,还有的人则松了口气。

  他们不必杀死那些病人,虽然他们注定会死,但至少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上,他们这样安慰着自己,在这绝望里艰难地坚持着。

  “又是这样吗……”

  微弱的声音响起,有人低声叹息着这一切。

  这是一个矛盾的问题,净除机关与妖魔对抗便是为了维系人类的理智,而现在为了维系理智,他们反而要去牺牲那些人。

  火车轰隆而至,亚瑟很清楚,蓝翡翠她们是很锋利的武器,可只有自己是能握持武器的人,她们执行的只是命令,剩下的一切由亚瑟承担。

  没有人说什么,大家无声地遵从着亚瑟的指令,开始行动了起来,刚刚缓过来的乔伊仍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从这肃杀的气氛来看,似乎一切都来到了关键的时刻。

  放弃病人们……

  乔伊的头有些痛,目光在红隼的身上停留,接着又飘过。

  在几分钟前,他也是病人们的一员,躺在担架上昏昏睡去,如果不是红隼的话,他可能也是被放弃的一员,当然也有可能是,亚瑟不想放弃任何可能的力量,又把自己叫了起来。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没有时间去证实这些了,看到醒来的乔伊,其他人有些惊愕,可还没等说什么,蓝翡翠冲着乔伊丢来一把铝热步枪,上面还染着血,看起来是刚从某个士兵的尸体上取下的。

  不需要什么辩解的话语了,这种严峻的情况下,所有人都默许了乔伊的归队。

  “伊芙是游骑兵计划后,首例由母胎先天强化的人类,可以说她是天生的游骑兵……”亚瑟说。

  “听起来就像两个猎魔人产下的后代……猎魔人这种东西能生育吗?”

  红隼忍不住说着烂话,亚瑟没有理会这个烂话不断的家伙,虽然红隼说的很轻松,但以大家对他的了解,这个家伙和洛伦佐有点像,越是恐惧,为了安慰自己这个家伙越会话痨,现在看来红隼这个人已经快被压抑疯了。

  “女王决定重启游骑兵计划,针对伊芙的这种特性继续研究,她必须活下去,或许以后骑士的时代将落幕,游骑兵会取代我们继续与妖魔对抗。”

  亚瑟沉声说道,紧接着目光落在欧维斯的身上。

  “而他……他和王室有关,主要保护目标为伊芙与欧维斯,优先护送她们两个离开。”

  其他人点了点头,紧接着行动了起来。

  上位骑士们在前方开路,重要目标被保护在了中间,因为欧维斯行动不便的原因,他被红隼背了起来,这个男孩就像精致的娃娃,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目光一直死死地盯着前方,红隼也不清楚他到底在看什么。

  乔伊则在离去前最后看了一眼安全屋,病人们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他们就像懵懂的孩子,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希格应该也在那里……乔伊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的最后画面,在医生给他注射镇定剂前,他看到了穿着同样病服的希格,那时他的身体已经呈现了异化的状态……

  用力地摇摇头,乔伊咬着牙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思绪只会干扰到接下来的行动。

  是啊,自己应该像一把武器,武器没有什么所谓的情绪可言,只有这样才能毫无顾忌地做出常人不可能做到的残忍之事。

  就像洛伦佐一样,就像猎魔人们一样,或许最开始猎魔教团的这个理念并不是为了控制猎魔人们,在那蒸汽机尚未出现的时代,盔甲与刀刃的时代,或许在那个无比艰难黑暗的年代里,猎魔人唯有这样才能厮杀下去。

  舍弃一切成为怪物,成为武器。

  枪声响起,迸发的轰鸣击碎了乔伊的思绪,没有丝毫的停顿,队伍开始疾行,妖魔在长廊的尽头奔驰而来,密集的铝热弹暂时逼退了它们,队伍不做停留,继续向前。

  他们不能被拖住,一旦被拖住就无法在弹药消耗光前抵达升降区,声音绞合在了一起混乱无比。

  行动很顺利,根据计算,只要越过了前方的长廊,升降区便到了,每个人都带着些许的欣喜,本以为会遭到妖魔的强烈攻击,但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是如此的顺利,顺利到让人感到些许的不安。

  虽然是被人背在身上,但那这剧烈的颠簸也让欧维斯倍感痛楚,他的目光有些呆滞,甚至说有些屈辱。

  他讨厌这样,自由的灵魂因这莫名的诅咒被困在了这懦弱的躯体之中,无论欧维斯做什么都需要他人的帮助,就像一个会呼吸的死物一样,又或者被冠以荣贵之名的宠物。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糟糕透顶,不过好在欧维斯能驾驶原罪甲胄,在那邪异的造物之上他能重新体会到那自由的感觉,那时起他便不再是一个需要依靠他人的废物,而是兰斯洛特,妖魔们的梦魇。

  他是兰斯洛特,强大的兰斯洛特,净除机关最为年轻的骑士长……

  不再是了。

  那是个精致的美梦,可这样的梦也破碎了,他再也无法驾驶原罪甲胄了,他会像其他的王室成员一样,在一个华贵的大号婴儿车里度过余生,被人精心照顾着,屈辱的活着。

  数不清的想法在脑海里奔涌,从刚刚那绝境里起始时,欧维斯就在想这些事。

  欧维斯的目光变得可怕了起来,对于他而言,这是一个看似“自私”的想法,他不想为什么王室奉献最后的余热了,他想死在这里,像个人一样的死在这里,而不是活着出去后,成为某个可怜的小白鼠,继续被人精心照顾着。

  所以刚刚在安全屋里时,他还是蛮高兴的,自己要死了,但不是死在轮椅上,他会以净除机关一员的身份,带着荣誉死去,这太美好了,可这样的梦也要结束了,他的姓氏是维多利亚,他携带着王咒,他是小白鼠,他必须活下来。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切进了血肉之中,血止不住地流下。

  “这不应该是我的结局,不应该……”

  轻声的呢喃被轰鸣的枪声盖过,红隼没有察觉到欧维斯的异常,不过以目前紧张的氛围来看,他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欧维斯。

  甩出折刀,红隼用力地挥砍着,将一头倒下的妖魔彻底杀死,鲜血已经浸染了他的衣服,就像被大雨浇过一样,他湿淋淋的,可粘稠的衣服上却升腾着热气。

  这蛮奇怪的,有人想死,有的人却拼了命的想活。

  不知道是侵蚀还是杀红了眼,极端的恐惧之下,红隼此刻充满了动力,升降区的大门就在前方了,只要打开那道门逃亡计划便成功了一半。

  是啊,其实还是很有希望活下来的,刚刚所有的猜想都是基于最糟糕的情景来推测的,说不定地表上的妖魔已经被高文他们杀光了呢?说不定大门之后升降区空荡荡的,一个妖魔都没有呢?

  狂怒之中,红隼尽可能乐观地想着,紧接着大门开启,冰冷的狂风卷积着万千的雨丝迎面而来。

  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何时升降区上方的穹顶已经开启了,暴雨沿着这漏洞倾泻而下,在地面上已经积累了浅浅的一层,大型升降平台上燃烧着烈火,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崩鸣。

  还未等多做思考,妖魔的嘶吼声中,一具原罪甲胄从穹顶的边缘坠落进大型升降平台之上,数头妖魔爬上了它的躯体,利爪反复切割着外置装甲,其上布满锋利的划痕,直到有妖魔切开了甲胄上携带的燃料罐。

  剧烈的爆炸响起,整个甲胄被拍在了地面之上,那些妖魔身上也燃烧着大火被炸的四分五裂,短暂的停歇后,那具甲胄缓缓地站了起来,外甲破损不堪,线路与管道也完全暴露了出来。

  “夜枭……”

  亚瑟认得那具甲胄上的涂装,那是夜枭所驾驶的三代甲胄,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次响起的声音吸引走了众人的目光,在大型升降平台之上,一具倒下的甲胄艰难地站了起来,可以看到它的状态不比另一具三代甲胄强多少,但其上的血肉正在迅速地愈合着,将那些被击断的钢铁重新压迫在一起。

  引擎轰鸣运转,伴随着不断释放的蒸汽,这具一代甲胄拄着大剑再度站了起来,不知道它杀死了多少只妖魔,还是说它自身受到的创伤,大雨混合着血液沿着钢铁的边缘落下。

  “亚瑟,你们还活着啊,啊……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啊。”

  有声音响起,她原本是个很欢脱的人,但此刻也显得疲惫不堪,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声音摆脱了侵蚀的干扰传了过来。

  “珀西瓦尔。”

  亚瑟眼瞳紧缩,比预想里还要恶劣的局势出现了,实际上珀西瓦尔早已回防,只是她们在地面与某个敌人交战了起来,某个越过了高文防线的敌人,那个潜入了科研区的敌人。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很显然珀西瓦尔她们输了,她们在那个神秘的敌人面前节节败退。

  “该怎么做!亚瑟!”

  蓝翡翠对着亚瑟吼道,将他从那震惊的呆滞里唤回。

  死定了,所有人都死定了,所有人都被这眼前的绝望所束缚,所有人都在这恐惧面前不知所措。

  说些什么!亚瑟!说些什么,哪怕是在骗大家也好,继续欺骗大家,描绘着绝望里那仅有的希望,只要还有新的指令下达大家就不会被绝望所吞食,所有人还能继续为了那虚幻的希望作战。

  自己欺骗着自己,直到死去。

  “不,我们还没有输,必须有人活下去,必须有人安全撤离,继续作战方案,杀光这些妖魔!”

  亚瑟吼道,震慑的吼声里,有漆黑的人影走到了穹顶的边缘,这里就像一个囚笼一般,他高高在上,俯视着囚笼里的奴隶们。

  “看起来洛伦佐·美第奇不在这里啊……”

  疫医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扫动着,最后有些失望地说道。

  地表之上,妖魔们撕咬着那已经破碎的甲胄,数不清的尸体散落在积水之中,有妖魔的,也有人类的,血液从那温热的血肉里涌出,它们汇聚成了红色的溪流,最后灌注进穹顶之内。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赤红

  蒸汽引擎轰鸣运转,在之前那激烈的交战中,珀西瓦尔所驾驶的原罪甲胄虽然遭到了妖魔们的猛攻,但在她那丰厚的作战经验下,她规避了很多致命伤,虽然眼下这具原罪甲胄遍体鳞伤,但仍具有作战能力,而且它本身便是一代甲胄,妖魔的血肉也在随着时间逐渐愈合。

  “虽然没尝试过,但只要不被直接击倒杀死,凭借着一代甲胄的恢复力,我们可以守卫一个合适的地形来杀光这些妖魔……但在此之前要解决那个家伙。”

  珀西瓦尔的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亚瑟的作战命令她也听到了,作为最熟悉战况的人,她做出了提议。

  “现在你们只剩下这些人了吗?”

  亚瑟询问道,为了预防有可能发生的意外,这一次净除机关投入了大量的武力,但即使是这样,意外还是发生了。

  “不清楚,那个家伙很可怕,他带着妖魔们冲击了我们的队伍,我们在暴雨里被打散了,其他人我不清楚,但目前……目前应该就剩我和夜枭了。”

  狰狞的甲胄缓缓地抬起头,仰望着那站在穹顶边缘的黑影,在那鸟嘴面具的镜片里,倒映着在那血水里苦苦挣扎的人们。

  “那个家伙……是疫医,我们一直在追猎的一个与妖魔有关的家伙,看起来他就是劳伦斯的残党了。”

  “疫医……”

  亚瑟记得这个名字,一个神秘诡异的医生,在各地进行人类与妖魔的研究,手段残忍并且每次实验后都会留下很多“实验产物”,因此被净除机关注意、追猎着。

  “他的能力是什么?”

  亚瑟问,能轻易击溃原罪甲胄们,某种程度上疫医要比劳伦斯还要可怕。

  “不,强大的是不是他,而是那些妖魔……”

  不知道是侵蚀影响了信号,还是珀西瓦尔在恐惧,她的声音在亚瑟听起来开始颤抖。

  目光穿过暴雨,在升降区的另一端,一代甲胄之上已经亮起了赤色的红光,甲胄之内血肉开始侵蚀珀西瓦尔的躯体,粘连在一起,痛苦但又强大。

  一代甲胄可以持续作战,但作为凡人之躯的珀西瓦尔做不到,她的意识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或许下一秒便会被侵蚀摧毁。

  “不用担心我,甲胄内还有着三支弗洛伦德药剂,我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随着声音的响起,亚瑟感到雨幕另一端的珀西瓦尔似乎是在看着自己,数不清的赤光宛如猩红的百眼。

  血肉紧绷,甲胄抬起了手臂,那布满血迹与豁口大剑指向了升降台的中央,那里倒着一具巨大的尸体,其上插满了铁质的长矛与大剑,而那些武器被高温烧得赤红,雨水落下激起一阵白雾。

  仿佛是某种噩梦里的怪物被钉死在了原地,血肉狰狞恐怖,骨骼畸形突出,如同狼蛛一般,沿着脊柱刺出,钉进钢铁之内,伤口的缝隙里还在燃烧着炽白的烈火,将那雨水蒸发升腾起汹涌的雾气。

  可那雾气没能遮盖住这禁忌的躯体,它便被狂风驱散,把那可憎的躯骸暴露在雨幕之下。

  所有看到它的人们,在直视的那一瞬间都有着微微的窒息感。

  臃肿怪异的躯体之上有着人类的头颅,他怒目狰狞,仿佛是在怒吼,可人们听不到他的嘶吼声了,因为他已经死了。

  大剑与熔铸之矛贯穿了他的心脏,斩断了他的头颅,熔化的铁水还紧固住了他的躯体。

  “那……是妖魔吗?”

  亚瑟也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些,炽白的焰火尚未熄灭,沸腾的血在冷彻的暴雨之下难以平静,堪比怪物的身体之上有着一颗违和的人头……或者说这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准确说,是由猎魔人妖魔化而成的妖魔。”

  珀西瓦尔有些恐惧地说道。

  “便是这样的妖魔作为主力,击溃了我们……该说真不愧是猎魔人吗?变成了妖魔也这么强大,而且他们变成妖魔后,似乎还能启用权能,那仿佛无法熄灭的焰火便是那个猎魔人的权能。”

  “我猜测,这是新教团的猎魔人,在意识我们这里出问题后,他们也选择加入了战场,目标应该也是洛伦佐,但与这个疫医不同,他们看起来不清楚黑山医院的内部,因此小队分散开了。

  而这几个妖魔化的猎魔人便是遇到疫医的倒霉鬼,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杀死他们。”

  大部分三代甲胄都被毁于与这些妖魔的作战中,紧接着负伤的甲胄在被那些普通的妖魔围攻,一点点被蚕食着。

  “你是说疫医击溃了这些猎魔人,甚至说可怕到使那些猎魔人不得不妖魔化,彻底丧失理智后,他们又被疫医利用来攻击你们。”亚瑟问。

  “可能是这样,自始至终那个疫医也没有出手,我们不清楚他的能力。”

  未知敌人最为可怕,而这样的情报也不禁为这绝望增添砖石。

  整个升降区就是一片狼藉的战场,鲜血与雨水堆积在此,其中漂浮着尸体与断骨,甲胄的残骸与妖魔的残骸如同高大的石塑一般,仰起头看去,无穷无尽的暴雨落下,天空被阴郁彻底占据,犹如黑夜。

  珀西瓦尔开始缓慢地移动,与她同时起身的还有夜枭,三代甲胄的性能较比一代甲胄都大打折扣,好在夜枭有着足够的驾驶经验,加上珀西瓦尔分担了绝大部分的火力,他的甲胄虽然残破,但仍有一定的作战能力。

  他们向着亚瑟的方向靠近,而在穹顶之上疫医则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亚瑟阴沉着脸,思考着如何在这绝望里找到一线生机,之前他本以为会直接遭到疫医的攻击,但现在看起来疫医并不急于进攻,就像怜悯他们一样,给予其足够的时间去讨论战术,或者死前的祷告。

  目前的主力只有珀西瓦尔与夜枭,面对妖魔虽然甲胄残破,但也是重要的战力,而剩下的便靠亚瑟自己了。

  虽然雨幕与水汽遮掩了视线,但亚瑟还是看到了那具甲胄,那具倒在大型升降台另一端的甲胄。

  上面蓝色的涂装清晰可见,整体消瘦就像轻盈的厉鬼,可以预想到它行动起来的样子,想必会如雷霆一般迅猛。

  这是梅林的提议,他认为一代甲胄有着某种奇异的特性,就比如与驾驶者那诡异的联系,这一点从洛伦佐与黑天使之间便可以感受到,但洛伦佐这种特例显然不适合研究,他变准备将欧维斯作为目前,研究他与一代甲胄之间的联系。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一直趴在红隼背上的欧维斯也在这时抬起了头,他看不清雨幕后的东西,但此刻就是有着一种诡异的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在那雨幕之后。

  暴雨继续倾注着,想要离开这里,便要启动大型升降台,将大家送到地面之上,可目前来看,地面的局势只会比预想之中的更加恶劣,还不等亚瑟做出判断,上方传来了诡异的声响。

  是妖魔们,一头又一头的妖魔如同饥饿的野兽一般出现在了穹顶的边缘,它们张牙舞爪,体型怪异,将牢笼中的人们彻底包围。

  疫医可不是在怜悯他们,他是在等待那散落在四周的妖魔们,被这活人的气息吸引过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绝望,真正令人们的心坠入谷底的是那站在疫医身后的妖魔,躯体的骨骼与血肉被秘血的力量增生着,其上布满漆黑的铁甲,而这样的铁甲还在不断地从缝隙里长出,犹如尖锐的剑刃一般布满这狰狞的躯体。

  猎魔人的面容早已看不清了,只能看到血腥的大口在那犹如面具的黑甲之上张开,渴望着血与肉。

  “所谓的猎魔人,也难以抵抗圣杯之血的侵蚀啊……”

  疫医低声叹息着,做到这一切其实很简单,击溃猎魔人,在杀死他之前为其注射圣杯之血,那可怕的力量自会将猎魔人彻底腐化,理智再也束缚不住这可怕的禁忌,直到堕为与其同样的妖魔。

  松开手,将提箱丢下,为了做到这一切疫医已经消耗光了所有携带的劣质秘血,现在这些东西也没有用了。

  他按照劳伦斯的命令执行着这一切,虽然没能找到利用权能·加百列苟活下来的洛伦佐·美第奇,但能在这里将净除机关的亚瑟斩首,对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方便不少。

  暴雨与侵蚀阻断了所有的联系,能看到轻症区的方向还有火光燃起,高文的防线还没有溃败,但等他们注意到这里的异常时,疫医觉得这一切也应该结束了。

  残余的妖魔们蜂拥而至,它们跃下穹顶,向着亚瑟等人走去,疫医则沿着穹顶的边缘坐下,他倒不着急离开去找洛伦佐·美第奇的下落,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眼下的一切。

  这就像人类与妖魔对抗的缩影,所有的私欲、杂念还有理想,种种的一切都汇聚在了这犹如牢笼的下方,简直就像一次人类观察实验。

  那铁甲的妖魔也开始移动,彻底失去理智后,秘血只会不断地苏醒,没有缚银之栓的束缚,这些新教团的猎魔人在妖魔化后会无止境地强大,直到死去。

  铁甲的妖魔转动着头颅,在那铁甲的缝隙里似乎有着猩红的眼眸,只留有嗜血本能的它在观察疫医。

  疫医很奇怪,他有着理智,人类的形体,可在妖魔们的眼中疫医仿佛是不存在的,又或者说……疫医是妖魔的同类,所以他才被妖魔们忽视。

  杀戮就要开始了,妖魔们一个接一个的落入大型升降台上,这里就像决斗场,人类与妖魔的决斗场,观众席上的看客只有疫医一人。

  亚瑟已经难以去想什么了,那铁甲的妖魔很显然也是猎魔人妖魔化后的产物,诡异的身体在行进的途中仍然在不断地异化着,这种妖魔的强大在珀西瓦尔的情报里便可以看出,以目前的力量来看,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想要离开,突破包围只有升起平台,抵达地面,但这样的话势必会与这些妖魔作战,甚至说还有那神秘的疫医。

  后撤呢?如果返回科研区内部,凭借着那迷宫般的地形他们还能抵抗一段时间,甚至说找一个无人的角落,就那样自欺欺人的躲藏起来。

  打开封锁呢?只要打开封锁,他们便可以从别的地方逃离黑山医院,但这样的话,妖魔也会完全渗透整个科研区,黑山医院将正式沦陷。

  “亚瑟,高文还没有失败,如果我们能坚持到他解决轻症区的那些妖魔,我们还有生还的机会。”珀西瓦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蓝翡翠!红隼!你们带着伊芙与欧维斯,还有其他人撤离这里,返回科研区内部,想办法活下去,我们则和珀西瓦尔在这里迎击妖魔,把它们都杀死……或者被它们杀死。”

  极端的环境下,这是亚瑟仅能想到的了。

  黑山医院与永动之泵不同,它的主要科研方向是人脑精神,而不是机械,永动之泵的长廊甬道都是通过事先设计的,有可以令原罪甲胄行动的导轨,而科研区没有,原罪甲胄无法深入科研区,它们只能留在这里作战。

  “知更鸟!雨燕!你们带领士兵掩护我,想办法护送我到那里!”

  亚瑟又伸出手,指着雨幕尽头的那具蓝色涂装的甲胄。

  所有人都行动了起来,一直沉默的夜枭也驾驶着甲胄半跪下来,在妖魔的撕咬中,腿部机械已经损坏,甲胄难以站立。

  这是之前和洛伦佐交战时的那具剑舞者,夜枭将外置装甲还完好的部位冲着前方,整个甲胄犹如个临时堡垒一般,保护起了身后的士兵,让他们在自己的钢铁后开火。

  接着从身后的武器架上取出最后一把甲胄火铳,等待着开火的时机。

  珀西瓦尔也行动了起来,作为骑士长,他所驾驶的一代甲胄成为了目前最强大的战力,以及唯一的胜算所在。

  在永动之泵研发出漆锑后,这种物质被用于很多方向,其中之一便是甲胄的推进系统,剑舞者身上携带的那些燃料罐内便含有漆锑。

  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高机动突进了,不用珀西瓦尔冲锋这些妖魔便会扑面而来,可能是为了减轻甲胄的重量负担,她把甲胄上仅剩两枚燃料罐拆了下来。

  也是在这时,身后来时的道路里传来剧烈地震动,有妖魔的嘶吼声在其中响起。

  前后夹击,科研区内的妖魔们也随着活人的气息跟随到了这里。

  “更换路线!前进!”亚瑟当即喊道。

  有数条道路通往升降区,逃亡小组无法原路返回了,但可以从别的路口前进,但前方是妖魔们。

  每个人都做出了应有的抉择,刚刚蹲下的夜枭迅速起身,甲胄摇摇晃晃的,但还是奋力地抓起那些甲胄的残骸,将其顶在亚瑟来时的道路上,将那些妖魔入侵的道路封死。

  队伍奔跑了起来,朝着另一个离开的路口,而这时那些落下的妖魔们已经越过了大型升降台的中央。

  凌冽的风声响起,沉重的黑影越过众人的头顶,燃料罐被掷入了妖魔群中,紧接着一发铝热弹精准地将其命中,混有漆锑的燃料被引爆,瞬间的炸起的火海吞食了绝大部分妖魔,气浪携带着高温将雨水冲散,险些将众人击倒。

  在他们的后方,一代甲胄还保持着投掷的姿势,在那高大的身影之下,知更鸟举着铝热步枪。

  “继续跑!”

  珀西瓦尔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紧接着一代甲胄拖拽着大剑朝着大型升降台的中央冲去,剑刃拖曳着,激起刺目的火光,随后如雷霆般斩下。

  金属的撕裂声与枪声混合在了一起,整个局势仿佛变成了大混战,数不清的弹头带着燃烧的火焰,划过赤红的轨迹,交织在了一起。

  宛如世界末日一样,头顶是卷积起来的灰黑,冷彻的暴雨从其中倾注下来。

  蓝翡翠与红隼位于队伍的最前方,他们得想办法把这两个重要人物运送出去,距离路口越来越近了,这应该是生死离别的一幕,但亚瑟看都不看伊芙。

  亚瑟很清楚,如果不出意外,这可能是最后一眼了,但他就是不敢回头,就像在害怕什么一样。

  他在强迫自己看向另一个方向,由于更改路线的原因,亚瑟距离那具蓝色涂装的甲胄越来越近了,在护送完逃生小组后,他们可以直接继续向前夺取那具甲胄,继续作战。

  “不说些什么吗?”

  行进中,蓝翡翠突然低声对伊芙问道。

  伊芙有些不明白她要问什么,蓝翡翠则没有看她,而是盯着那些试图靠近的妖魔们,利用手中的铝热步枪将它们逼退。

  “别后悔就好。”蓝翡翠又说了一句看似莫名其妙的话。

  目的地就要到了,队伍会在这里分散开,一部分去送死,一部分或许能活下来,但也在这时刺耳的风声响起,金属的碎片犹如疾驰的利剑切割开了几名士兵与医护人员的身体,鲜血与碎肉中,染血的铁片钉入墙壁之上,紧接着更为剧烈的震动爆发。

  一只机械断臂凶狠地砸在了队伍之中,冲击之下蓝翡翠等人直接被击倒,摔入暗红的积水之中。

  视野被暴雨完全覆盖,狂风之下呼吸都显得极为困难。

  “夜枭!”

  伴随着吼声,一代甲胄撞破了暴雨狂风,挥起了沉重的大剑凶狠地砍在了那黑影的身上,但很显然她的攻击没有奏效,大剑激起一阵火花,紧接着被弹开。

  是那铁甲的妖魔,它凭借着水汽的遮掩突然发动奇袭,残破的三代甲胄根本无力对抗它,整只手臂直接被撕扯了下来,随后砸翻了蓝翡翠等人。

  夜枭此刻僵着脸,血盆大口在面甲之后张开,用力地啃咬着坚固的外置装甲,他能嗅到水汽里那腥臭的味道,甲胄碎裂的声音此刻是如此的清晰。

  他就像是被包装精致的甜点,铁甲的妖魔忍不住将夜枭扒开吞食那新鲜的血肉。

  整体甲胄的框架几乎要破碎开来,夜枭的半只手臂也完全地裸露了出来,因为暴力地拆卸,手臂以一种诡异的弧度弯曲着,鲜血沿着指尖流下。

  仅剩的一只手臂抓起了武器架上的甲胄火铳,蒸汽引擎做着最后的出力,轰鸣运转着。

  “你不是很爱吃吗?”

  平静的声音下饱含着愤怒,刺目的火光从甲胄与妖魔之间迸发,它全身都被铁甲保护着,只有口腔毫无防备,炽热的烈火夹杂着熔化的铁水灌入妖魔的口中,剧烈的疼痛终于令它放开了夜枭,而如此近的距离下,本就残破不堪的三代甲胄彻底损毁,整个驾驶舱都被半熔毁了起来。

  锋利的剑光再次落下,珀西瓦尔一剑击退了铁甲的妖魔,紧接着将昏迷过去的夜枭从金属的牢笼中拽出。

  更多的嘶吼声随之响起,它们撞击着耳膜,带来痛楚,冰冷的雨水拍打着亚瑟的脸,这极寒的低温令他清醒了不少,紧接着费力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刚刚那一击把队伍打散了,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还在地上昏迷着,有的人则拿起武器射杀那些正在试着靠近的妖魔。

  亚瑟抬起头,紧接着看到了和他一样刚从地面上爬起的女孩。

  伊芙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亚瑟也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跑!”

  脑海的空白只维持了一瞬间,亚瑟面目狰狞地拿起了散落在一旁的武器。

  伊芙的背后就是入口了,虽然不清楚后面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但至少远比留在这里强。

  “你答应我了的。”

  亚瑟再次冲着伊芙喊道,女孩此刻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失去意识的机器一样,听从着亚瑟的命令,她转身起跑,速度飞快。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亚瑟居然有几分欣喜,接着他也跑了起来,朝着不同的方向。

  只要驾驶起那具甲胄他们就仍有希望可言,只要撑到高文结束战斗,这里的局势也会迎向转机。

  亚瑟突然乐观了起来,也不清楚这样的感觉究竟来自何处。

  或许是伊芙的逃离让他放松了警惕,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逼近的危险,眼中只剩下了沉眠在那里的甲胄,锋利的利爪穿过雨幕,似乎下一秒就会斩断亚瑟的头颅,但紧接着亚瑟听到了,雨幕下响起一首奇怪的歌,他似乎记得在某个地方听过。

  奔跑的身影一滞,有人抓住了他的衣领,硬生生把他拽停了下来,躲过了妖魔的那一击,紧接着柳叶刀沿着他的脸边划过贯穿了妖魔的眼眸,金属的崩鸣声紧随其后。

  折刀挥舞起一个锋利的半圆将妖魔的手臂完全斩断,鲜血混合着冷雨落下,如同猩红的幕布。

  亚瑟倒撞向了地面,同时赤红的影子越过了他。

  第一百五十四章 坏孩子们

  “叮叮当,她从这里逃跑。”

  “但她父亲带走了她的所爱,把她许配给错误的人。”

  “她就等待了不知道多少年。”

  “叮叮当,她等待了一辈子。”

  “当她父亲死去时,她掘出了留给丈夫的坟墓。”

  “年老珠黄的她去寻找所爱的人。”

  “快跑吧!女孩!快跑吧!女孩!”

  “……”

  女孩的歌声在暴雨里回荡,亚瑟记得很久以前,也有个女孩对自己轻唱过这首歌,她说她很喜欢这首来自莱柏的歌。

  亚瑟问她这首歌的意思是什么,她说大概就是一个父亲自作主张把女儿许配给了一个错误的人,自认为正确地规划了女孩的一生,女孩无法反抗便遵从着这一切,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到父亲死去,等到丈夫死去,在那一刻年老珠黄的她终于自由,可以自由追逐自己想要的了。

  女孩说她也想这样,不过可不会像歌中的女孩那样等那么久,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她说她会想办法逃掉的,如果可以还会使用些非常规的手段,最后她还提醒亚瑟睡觉记得锁好门。

  冰冷的暴雨,窒息的狂风,还有身体上的痛楚,这些都不足以影响到亚瑟,但此刻他就像看到什么惊骇之物一样,短暂的恐惧后,不解地问道。

  “你答应我的了……”

  赤红的影子则哼着那首来自莱柏的歌,头也不回地吼道。

  “是啊!好孩子不会说谎!”

  也不知道她是在哪学的,锋利的刀刃反手劈入妖魔的头颅之上,或许是力气不太够,刀刃死死地卡进了血肉之中,但她紧接着用力地踢腿,凶狠地踹在了妖魔的关节上,迫使它跪了下来,紧接着就像砍柴一样,将整个头颅劈开。

  “但我又不是好孩子!”

  伊芙怒吼的同时,折刀刺入了妖魔的心脏,但那坚韧的肌肉缠住了刀刃,无法继续深入。

  她一只手紧握着刀柄,另一只手不断地猛砸着折刀的柄尾,伴随着一声声沉闷的声响,就像锤打金属的铁匠般,一点点将折刀送入妖魔的体内,一点点将它彻底钉死在地面之上。

  喷发而出的鲜血将她彻底染红,冷彻的雨水又将那所有的污秽冲刷干净。

  经过亚瑟的提议,蓝翡翠曾和伊芙短暂地相处过一段时间,试着愈合父女之间这恶劣的关系,那时蓝翡翠对伊芙讲了很多,还包括那改变蓝翡翠一生的雪夜。

  这种感觉真不妙,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他人的意志被随意摆弄着,伊芙不喜欢这样,所以她回来了。

  “所以说到底,我所做的那些事只不过是想对你证明什么是吧?无论是警探,还是妖魔,我都只不过是想证明什么是吧?”

  伊芙似乎是在对亚瑟发问,又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是个糟糕的一天,但也感谢这糟糕的一天,很多伊芙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在今天里也变得清晰了许多。

  “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听你的安排了啊!谁要去什么该死的小岛啊!还有和陌生的男人结婚?我真的会杀了他的!就像这个妖魔一样!切成碎块去喂鱼啊!”

  伊芙糟糕地吼了起来,就像发泄一样,折刀凌冽地斩下,她的力量或许不是很强大,但在她躯体内那沉眠已久的力量在苏醒。

  实际上,她才游骑兵计划的最终产物,也是最完美的产物,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如同强力的水泵将那炽热的血液输送至全身,所有的感官都敏锐了起来,虽然远没有猎魔人那样强大,但这也是目前这凡人之躯所能抵达的极限。

  “我都成年了啊!”

  糟糕的话语,糟糕的剧情,发生在这糟糕的场景下。

  亚瑟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明明是噩梦一般的战场,最后却变成了家庭伦理剧一样的地方,他只是呆呆地半跪在积水里,看着那挥舞折刀的身影。

  如同赤红的舞者,他从未想过伊芙还有着这样的一面,她还很天真,还没有意识到妖魔的可怕,在那艰难的抉择面前也会畏怯,但她已经足够强大了,虽然在这些人对抗妖魔的专家里,她还不够优秀,但至少她已经能够保护自己了。

  “所以快站起来啊!老东西!”

  伊芙冲着他吼道。

  一时间不知为何亚瑟突然松了口气,他也有些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藏了多少武器在身上,锋利的柳叶刀划过了雨水刺入了妖魔的肢体关节,虽然杀不死它们,但多多少少能影响到它们的行动。

  在黑山医院的这些日子里,伊芙也并不全是在和那些神经病载歌载舞,她也阅读了不少关于医学的书籍,比如人体结构之类的。

  这是洛伦佐带来的影响,毕竟她与洛伦佐第一次的对弈便是因为知识储备不够,被那个侦探戏耍着。

  枪声响起,被撞倒的大家都站了起来,重新拾起武器,朝着那些扑来的妖魔开火。

  这一次没有什么超凡的力量,只有人类与妖魔进行着纯粹的厮杀。

  又有黑影落下,但被刚从地上爬起的知更鸟接住,在经历了这么激烈的战斗后,知更鸟也有些体力不支,接住被珀西瓦尔的抛过来的夜枭后,两个人一起又倒撞进了积水里。

  枪声开始密集了起来,由于这冲击队伍的行进被打断,趁着这个空隙妖魔已经包围了上来,可此刻倒不觉得什么恐惧了。

  蓝翡翠拉起了倒下的亚瑟,两个目光相互对视了一下,在这绝境里,蓝翡翠的脸上居然有着几分笑意。

  “你对她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只是她自己这样想的……其实也不错,不是吗?”

  亚瑟沉默,很久之后就像释然了一样,不再有什么悲伤。

  “可是……可是我还是不能允许她死在这里。”

  他这样说道,即使是如此,他也无法接受这些。

  万千的雨丝拍打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有雷霆划过把人们的面容映照成病态的惨白,数不清狰狞的剪影咆哮着。

  亚瑟长叹了一口气,接着从蓝翡翠的手上接过折刀。

  他可能理解了伊芙,可同样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一切。

  那么……那么……

  亚瑟重新抬起了头,没有了之前的颓意,就像癫狂的病人,痴迷地相信着什么,相信着眼前的绝望杀不死人类。

  既然如此,那么就杀光它们。

  杀光所有的妖魔。

  “胜利的大会师!”

  在这神情激昂的时刻,欢脱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数十道燃烧的轨迹贯穿了雨幕,命中了妖魔们。

  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作战后,铝热步枪的弹药基本被消耗殆尽,所有人都用了上了冷兵器作战。

  是援军吗?

  亚瑟朝着轨迹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群病人高举着铝热步枪载歌载舞地冲了过来。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不知道是雨水还是什么原因,这种见鬼的情况下看到这些家伙眼眶居然有些湿润。

  他们就像公园里的野猴子们一样奔跑着,手上拿着从游客身上抢来的东西,用着奇奇怪怪的姿势发射着铝热弹,命中率感人,但就这么可笑的一群人,此刻却像是千军万马。

  “会师成功!伊芙团长!”

  冲在最前方的老科尔兴奋地喊道。

  “你们……”

  伊芙也停止了砍杀,有些吃惊地看着这群人,她以为他们已经死了,可现在他们又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说着什么会师之类的屁话。

  其实那只是伊芙用来骗这些家伙的话而已,没想到这群傻子居然真的当真了……不过他们确实是一群傻子啊。

  伊芙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经过战略部的重新审视后,我们认为抓鬼行动并不适合我们,一味的逃跑只会让敌人小瞧我们!”老科尔吼道。

  “所以我们决定反击!杀光所有的敌人我们就不用跑了不是吗!”一直沉默的盖文也吼了起来。

  “冲锋!冲锋!”德伦也跟着吼了起来。

  这个家伙也变得更加神经病了,这是伊芙没有想到了,而德伦似乎也注意到了伊芙困惑的目光,他接着大声地吼道,就像士兵报告一样。

  “经过战友的深切教导,我深刻意识到了在战争中我行为的可耻!在这里我为我过往的行为表示歉意,并愿意为英尔维格献出生命!”

  听着德伦的发言,老科尔一脸的欣慰,谁也不知道分别的这段时间里,这群神经病究竟对德伦做了些什么。

  “这些是……病人?”

  红隼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这些家伙他也一脸的意外,不过更意外的是他们熟悉武器的使用方法。

  “我可没见过这么猛的病人们。”

  乔伊伸出手把这个狼狈的同僚拉了起来。

  “因为他们也曾是净除机关的士兵、骑士,只不过因侵蚀影响了神智,最后留在了黑山医院当中。”

  雨燕走了过来,对着他们解释道,作为服务于黑山医院的上位骑士,她很了解这些。

  “这样吗……”红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

  “看起来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乔伊说。

  “你差点就是了,乔伊,现在不过是情况紧急,如果能活着离开,你还是要回到黑山医院接受治疗。”雨燕提醒道。

  乔伊没有说话,虽然这些神经病的到来多多少少振奋到了大家,可实际上他们改变不了战局,也改变不了接下来那黑暗的命运。

  轰鸣的铁音不断,珀西瓦尔还在艰难地对抗着那黑甲的妖魔,看起来那是一名梅丹佐猎魔人妖魔化而成的怪物,坚固的铁甲承受了绝大部分的攻击,至今珀西瓦尔也没有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而她自己却在一代甲胄的侵蚀下逐步走向崩溃。

  “科尔?”

  亚瑟看着那个领头的神经病,看着那熟悉的面容忍不住地说道,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但想想也是,这个家伙一直都住在黑山医院里来的。

  老科尔也看到了亚瑟,兴奋的面容突然僵了下来,他激动地朝着亚瑟走了过去,就像两个熟知的老朋友一样。

  “女王殿下!没想到您居然会亲临战场。”

  老科尔在亚瑟身前单膝下跪。

  亚瑟一怔,可接着无奈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着。

  “是啊,你已经疯了。”

  无奈的笑意过后,亚瑟神情严肃了起来,他也选择加入这场滑稽的表演,发布着命令。

  “准备作战吧,莫德雷德。”

  这尘封已久的称号并没有唤醒老科尔多少神智,他依旧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好里,兴奋地拿着铝热步枪开火。

  傻子是不会恐惧的,傻子也意识不到现状的糟糕,在这恶劣的情况下他们反而是最好用的武器了。

  火力网重新被架构了起来,虽然残余的弹药并不多但也足够支持亚瑟前进了。

  伊芙等人掩护着医护人员们撤离,这个女孩不再听从亚瑟的安排,她选择自己的道路,尽自己所能,就像当时亚瑟说的那个扯淡的话语一样,他是英尔维格队长,伊芙也不该差多少才是。

  亚瑟默许了她这次的任性,而他也朝着那具沉眠的甲胄前进,他要杀光这些妖魔,把战场止于此地。

  可也是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原罪甲胄被撞到在地,狰狞的手掌死死地扣在了面甲之上,拖拽着它前进,在地面上激起激烈的火花,最后把珀西瓦尔用力地摔了出去。

  一代甲胄摔倒在了亚瑟面前,正好挡住了他行进的路线,两个可怕的怪物还在缠斗着,但可以明显地看出珀西瓦尔处于下风。

  她已经太累了,这高强度地作战已经让她的意志濒临破碎。

  在亚瑟抵达前,她便带着残余的部下,拼尽全力杀死了两头猎魔人异化而成的妖魔,甲胄已经伤痕累累,鲜血从伤口里止不住地涌出,此刻的珀西瓦尔已经穷途末路了。

  甲胄的反击开始迟缓,最后变得无力起来,而亚瑟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去帮助她,现有的武器根本伤害不了这铁甲的妖魔,更不要说体内具有秘血的它,本就比其它妖魔还要强大,而且现在的火力根本无法帮助珀西瓦尔分担火力,一旦稍有示弱,那些围猎的妖魔便会突破这脆弱的防线。

  战场被瞬间分割,好在伊芙她们处于入口的位置,随时都可以撤离,而亚瑟这里便再无归路,他现在只能前进。

  “跑啊!亚瑟!”

  跟上来的蓝翡翠对他吼道,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她很清楚亚瑟要做什么,现在必须倾尽所有的力量协助亚瑟抵达甲胄那里,他们拖的时间越久,那些撤离的人越有时间去逃离,虽然这可能只是延长死亡到来的时间,但也是目前对死神唯一能做到的反抗了。

  燃烧的轨迹划过头顶,为亚瑟开路,回过头,在雨幕之后红隼抢过了病人们的武器,他可实在不忍心让这些家伙糟蹋武器了。

  “开火!开火!掩护亚瑟!”

  虽然不清楚亚瑟究竟要做什么,但红隼知道,作为一名士兵,一名骑士,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他的指挥官了,相信他能带来生的希望,毕竟红隼真的很期待退休生活后的花花绿绿。

  亚瑟开始狂奔,越过了与妖魔交战的珀西瓦尔,可是一旦越过这里,他就会被甲胄和妖魔所遮掩,后方的火力无法再支援他。

  “珀西瓦尔!帮帮我!”

  亚瑟这一次直接朝着那甲胄吼道,一瞬间炽热汹涌的蒸汽吹开了雨幕,险些将亚瑟吹倒。

  甲胄的关节开始诡异地弯曲着,引擎轰鸣运转,做着最后的出力,它一点点地站了起来,死死地顶起妖魔那庞大的躯体,直到将其用力地推开。

  铁甲的妖魔踉跄了几下,再次站稳了起来,可还不等它进攻,一代甲胄发起了最后的冲锋,它捡起大剑顶在它的胸口,在全力之下,将它不断地推远。

  眼下战场内威胁性最高的除了那一直在观望的疫医外,便剩下了眼前这可怕的妖魔,珀西瓦尔需要把尽可能地带离亚瑟身边,只有这样亚瑟才有足够的时间登上甲胄。

  就快了,亚瑟就快触及那具甲胄了,一切都将迎来转机。

  惨白的辉光带起破空的声响,紧接着贯穿了亚瑟的小腿,他一时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紧接着摔倒在了暗红的积水之中。

  “真不甘是吗?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浑浊的声音响起,疫医蹲下身,镜片里倒映着亚瑟那狼狈的脸。

  “真是不错的生物观察啊,我一直想整个这样的大型生态箱,把人类和妖魔放在一起,看看有没有什么奇妙的反应。”

  疫医玩弄着手中的柳叶刀,这种简单的医学用具在他的手中变得无比致命,随意的投掷都能轻易地贯穿脆弱的人体。

  “人类在面临绝望时的反应真的很有趣,有的人会陷入更极端的恐惧,有的人则会崩溃,但也有人会更加勇敢起来。”

  他的目光在雨幕后的人群中随意地扫动着,最后落在了伊芙身上。

  “真想把你们做成标本啊。”

  “混蛋!”

  亚瑟积蓄起了力量,挥起折刀,疫医也不躲闪,任由这致命的一击落下,深深地切入他的脖颈之中。

  “真疼啊……”

  疫医说着,紧接着缓缓地站了起来,他看着亚瑟那惊恐的眼神满意极了。

  血肉在迅速地愈合,哪怕亚瑟刚刚那一击切断他的头颅也无法彻底地杀死他,就连劳伦斯也不清楚这厚重的衣服下究竟是什么样的躯体。

  “也该结束了,我还要去找洛伦佐·美第奇呢。”

  眼前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像是一次临时起意的游戏一般,这次奇袭很完美,凭借着劳伦斯之前【间隙】穿梭留下的信标,黑山医院的逆模因防御被轻易地越过。

  将那把切入血肉之中的折刀取出,亚瑟在他的面前根本无力反抗,可就在那致命的剑刃即将落下时,疫医停住了。

  雨幕下传来一股迷人的味道,那是疫医不曾嗅过的气息,神秘又十分有趣,他沿着那气味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到地面上有着一道残留的血迹,血迹很长,从伊芙等人所处的入口处,一直蔓延至自己的身后……那具甲胄之下。

  疫医猛地转头,却发现一个男孩不知何时已经抵达那甲胄之下。

  雨幕之后红隼也看到了这一切,而这时他才发觉在刚刚的撞击中,欧维斯也被摔了出去,因为妖魔的袭击,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

  伸出手,他费力地在地面上爬行着,因为王咒欧维斯早已失去了自由行走的能力,只能一直坐在轮椅之上,但好在他还有双手,他还能继续爬着前进。

  鲜血止不住地涌出,可他就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一样,脸上带着欣喜。

  就快了,他就要回到那温暖的怀抱中了,只有在那甲胄内他才算是真正的活着,他才能凭借着自己的意志自由行动着。

  就像伊芙那时说的一样,她是个坏孩子,她违背了父亲的意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欧维斯也想作为一个坏孩子活着,他不想成为小白鼠被人关进精致的笼子里,他不想和那些王室成员一样可悲地活在婴儿车里。

  似乎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下来,只剩下了那个固执的男孩费力地爬行着,一时间疫医也停止了行动,鸟嘴面具之下的目光里,充满了发掘新事物的欣喜与期待。

  “坐在轮椅上的欧维斯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

  声音变成了痴狂的呓语,在他的眼里只剩下了那还在安眠的甲胄。

  “但只要穿上甲胄……”

  “只要踏入其中……”

  血肉缠绕着那坚固的装甲,宛如恶鬼般将男孩吞食了下去,蒸汽引擎轰鸣运转,炽热的蒸汽从机械的缝隙里涌出,仿佛它正在熊熊燃烧。

  “欧维斯·维多利亚是个可怜鬼……但我不再是他了。”

  原罪甲胄缓缓地站立了起来,消瘦的机体抽出两柄细长的剑刃,雷霆映照下如同末路的剑士。

  “我是……兰斯洛特。”

  恶鬼般的声音从机体下传出,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回荡在这末日般的暴风雨中。

  第一百五十五章 缄默

  浓稠的乌云卷积在旧敦灵的上空,明明是白天,却没有光能穿透那阴沉的铁幕,将整个城市,乃至整个世界都拖入黑暗之中。

  整个旧敦灵的运行都在今天停顿了下来,疾驰的狂风与凄厉的暴雨汇聚在了一起,电闪雷鸣中旧敦灵迎来了这场令人感到窒息与压抑的暴风雨。

  狂风暴雨之下,街头不再有活人的踪迹,就连那昼夜不停的工厂也在这一刻选择了休息,电台里主持人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寥寥的几段言语里安慰着市民,让大家享受这难得的假期。

  虽然末日般的气象回荡在这座城市之上,但人们没有感到害怕,反而欣喜了不少,在这个意外的假日里,人们和家人们坐在客厅的壁炉旁,听着那呼啸的狂风享受着家庭的温暖。

  可这样的温暖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暴雨里有身影艰难地前行着,雨势越来越大了,宛如一场致命的风暴,磅礴的雨幕让人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在这艰难的环境下,那个身影艰难地抵达到了一座建筑的阴影下,暂时避开了这冰冷的雨幕。

  “真糟糕啊……”

  梅林喘着粗气,靠在墙边缓缓坐下,曾经神秘的炼金术师完全被淋湿,整个显得狼狈不堪。

  有杂乱的枪声透过雨幕传来,隐约中还有着怪物嘶吼的声音,暴雨下整个黑山医院都陷入了战火之中,侵蚀干扰了通讯,雨幕遮蔽了视野,现在的一切都显得无比糟糕,谁也不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至少目前梅林暂时的安全了,随着亚瑟将命令下达,他与阿比盖尔都以不同的方式撤离,尽可能地保全力量。

  虽然对亚瑟做出了保证,但梅林的撤离方式真的算不上安全与高效,在把洛伦佐从鸟笼中抬出后,这个有些病态的炼金术师展现出了惊人的力量,他直接扛着洛伦佐从科研区一路跑了出来。

  可能是暴雨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只有两个人目标较小的原因,一路上梅林意外地没有遇到妖魔,他本来还以为能凭借着这次机会,重新熟悉一下自己多年未用的剑术。

  不过顺利归顺利,从这激烈的声响,和那还在不断扩散的侵蚀来看,这次的战况恐怕会极为惨烈,加上目前这气象环境以及侵蚀的影响,梅林需要尽快离开影响区域,调集部队。

  目光看向了阴影之外的暴雨,整个世界都仿佛被拖入了深海之中。

  黑山医院实在是太大了,加上暴雨遮蔽了视野,跑了这么久,他也不确定自己距离黑山医院的边界还有多远,更不要说还带着一个体重超标的猎魔人了。

  由于体内携带缚银之栓的原因,洛伦佐的体重远超常人,这让梅林这个科研人员扛起来十分吃力,不过倒也没什么,这反而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学徒时光,那时他可没少扛炼金素材,而且当时的情景和现在也很相似。

  老师在后头拎剑和其他炼金术师交战,自己便扛着珍贵的炼金素材一路狂奔。

  梅林想着想着居然笑了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回想起以前,而且仔细想想那时也蛮有趣的。

  他尽可能地放松休息着,现在梅林还算不上安全,他要尽快带洛伦佐离开这里,而在这时,另一个靠墙倒下的男人也终于了些许的反应。

  洛伦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和梅林一样,他也被浇的像只落汤鸡一样,淡金色的头发粘连在脸上,就像刚被人从海里捞上来一样,而且从他那有些迷茫悲伤的眼神来看,这个家伙应该是自己跳的海。

  “梅林……”

  看着眼前的炼金术师,洛伦佐显得很困惑,他记得自己当时是在鸟笼里,随着机器的启动,自己不知为何陷入了记忆宫殿之中。

  他看了看四周,有些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眼前这个狼狈的炼金术师又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刚想说什么,记忆如洪流般涌过将他的思绪再度打乱,随着记忆宫殿内第二道大门的打开,洛伦佐回想起了很多事情,那些不知为何被他遗忘的事,令人感到恐惧与迷茫的事。

  可还他还没时间去思考这些,体表传来极度的寒冷,脑海里则是撕裂般的痛楚。

  他看起来很痛苦,但随即便被梅林注射了弗洛伦德药剂,药剂在体内扩散,为他缓解了不少痛苦,还更清醒了许多。

  “梅林,我想起来了,那些妖魔……”

  短暂的失神后,洛伦佐当即便想起了那些重要的情报,准备和梅林分享,但刚刚说出口,他便不敢继续述说了下去。

  无论是雪耳曼斯还是洛伦佐·美第奇,他们都提到了一个相似的概念,那个名为【边界】的概念。

  【边界】就像一个精致神秘的鸟笼,存在于所有人类的认知当中,一旦有人意识到了【边界】的存在,或者发现了【边界】以外的情报,那么他们便会招来诡异的缄默者。

  而那所谓的缄默者便是被封存起来的【圣杯】,圣杯之血与圣杯血肉,都是源自于缄默者的诡异存在。

  洛伦佐有些不敢继续讲下去,记忆里那场战斗令人感到深深的恐惧,但如今仔细想想,这都是洛伦佐·美第奇的阴谋,他本就准备在那枯井里迎击缄默者们,为此他调集了尚达俸猎魔人,故意与自己讲述有关【边界】的事,从而吸引那些缄默者的到来。

  因此他才能将那珍贵的圣杯之血填满整座枯井,完成神圣的升华。

  可那个老人最后还是死去了,就像某个早已注定的黑暗命运一般,缄默者会不择手段地杀死他,哪怕他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为此用力地挣扎反抗着。

  那么……自己呢?

  洛伦佐缓缓地低下了头,积水里倒映着自己那张惨白的脸。

  记忆是不会有错的,自己是042,自己一直存在着,但是……但是……为什么他们都称呼自己为047呢?

  看着那熟悉的面容,洛伦佐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可那笑声里带着难言的恐惧与悲伤,他似乎知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了,但他有些不敢再去想了,只能刻意忘记这些,不敢去面对。

  “洛伦佐!”

  看着那个又哭又笑的侦探,梅林突然喊道。

  “清醒点!洛伦佐,仔细听我说!”

  看着洛伦佐醒过来,梅林也不管他刚刚是想说什么,便准备把自己之前研究的所得说出来。

  “梅林……对了,这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这时才回想起现状的诡异,同时他也感受到了笼罩在四周的侵蚀,压抑可怕,仿佛自己正身处于某个妖魔的战场之中。

  “先别管那些,仔细听我说。”

  梅林再一次打断了洛伦佐,强迫他看着自己,那空洞的眼神之下,洛伦佐第一次感受到了些许的情绪流露在这具诡异的躯体之上,极度的兴奋还有着……恐惧。

  “你还记得那个会发热的妖魔吗?”

  似乎怕洛伦佐忘了,他还补充道,“就是那个在永动之泵内失控的妖魔,高温几乎摧毁了沿途的所有东西。”

  听到他这么说,洛伦佐想起了那个妖魔,那个奇异的妖魔。

  如果洛伦佐没记错的话,那头妖魔在异化之前是为名为霍纳的人,他参与了对萨利卡多宴会的袭击,被亚瑟所制服,永动之泵本想对其研究,但在研究中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妖魔化突然加剧,随后变成了那头炽热的恶鬼。

  “霍纳……”

  洛伦佐低语着这个险些被其忘记的名字,他猛然想起那诡异的【间隙】。

  如果说洛伦佐的精神状态有某种起伏的转折点的话,除了在黑天使里死而复生外,在杀死霍纳时,那也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

  洛伦佐还记得那一切,在与那炽热的恶鬼厮杀的最后,洛伦佐似乎步入了霍纳的【间隙】之中,并在那里杀死了他,精神层面上的杀死了他,随后那炽热的恶鬼就此死去,没有击碎心脏,也没有斩断头颅,就那样死去了。

  在那之后洛伦佐的意识便陷入了昏厥,霍纳的记忆在脑海里来回闪现,好在在后续的时光里洛伦佐渐渐将其遗忘了,唯有在提起时,才会想起。

  “怎么了?”

  洛伦佐问道,那次事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他有些不明白梅林在这时提起它做什么。

  梅林的话语声里充满了兴奋,但脸庞依旧是那僵死的平静。

  “你不觉得那头妖魔身上的很多性质……很像吗?”

  “像什么?”

  “权能·米迦勒。”

  炽白的焰火在洛伦佐的脑海里瞬间释放,极致的高温与热浪的冲击中,他似乎又看到了那张脸,艾德饱含愤怒的挥起炽焰之剑,向着洛伦佐发起最后的进攻。

  根本不给洛伦佐思考的时间,梅林继续说道,他从未有过的急迫,这个理智的炼金术师在这一刻显现着疯狂。

  “洛伦佐我一直有着一种奇异的恐惧感,仿佛自己是在研究什么可怕的东西,为了不让其他人也被我所波及,我一个人秘密研究了很久。

  你们猎魔人在妖魔化后也会拥有着自身权能,对吧,变成一个具有权能的怪物,可那个霍纳不同,他原本只是个普通人,因劣质的秘血失控变成妖魔,可以说他没有经过炼金矩阵的引导,也没有经受足够稳定的秘血植入,但他在最后失控时的表现,与权能·米迦勒又是如此的相似。”

  梅林继续说着,急于将这藏在心中的秘密尽数说出,仿佛下一秒他就会死去,这些秘密也会随之他一同死去。

  “我突然想起了你之前和我说过的话,根据《启示录》的记载,猎魔人的权能是通过炼金矩阵对秘血进行定向引导,从而获得那超凡的权柄,单一的权能在引导时会带来侵蚀,而同时引导复数的权能会直接使目标被异化成妖魔。

  猎魔人与妖魔是同源的,那么是否说权能也是这样的呢?”

  洛伦佐愣住了,一瞬间仿佛有另一个可怕的秘密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展现出来,一个所有人都未曾想过的方向,那【边界】一直在限制着人们对于那些秘密的探寻,直到有人偶然突破了它的束缚。

  “根据我们净除机关这么多年对于妖魔类型的收集,可以发现那些奇异的妖魔或多或少都与你们猎魔人的权能有相似性,就比如那使人陷入幻觉的噩境之幻,还有那些如红线般疯长的胃咀草……再加上那个失控燃烧的妖魔。”

  “你究竟想说什么。”

  洛伦佐看着梅林,他有些明白为什么梅林要和自己说这些了,这个炼金术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可除了洛伦佐似乎没有人能承担探寻这秘密的代价。

  “【间隙】,劳伦斯所能做到的【间隙】穿梭,如果说这也是一种权能呢?”梅林问。

  “加百列……”

  面对梅林的话语,洛伦佐轻声说道,有极寒的冷风拂过两人的脸颊,仿佛有着一双冰冷无形的手正在触摸着他们。

  梅林的身体微微颤抖,他有些不明白,紧接着问道。

  “你说什么?洛伦佐。”

  “【间隙】穿梭是一种权能,名为加百列。”洛伦佐说。

  “你……你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洛伦佐僵硬地点点头,接着他伸出手搭在梅林的肩膀之上,警告着梅林。

  “你说的对,梅林,知识是被诅咒的,你已经快要触及到【边界】了,不要再继续了……”

  他劝告着眼前的炼金术师,可随即洛伦佐便因自己的话语感到了恐惧。

  是啊,这便是为什么关于这隐秘的一切为什么没有流传下来,那些知情者不止是被缄默者猎杀着,他们自己本身也拒绝了将这知识传承下去,因为这是一份诅咒,知道的人越多,越会有更多的人死去,他们是为了保护后来者,所以抹去了所有与【边界】有关的知识。

  所以,那些拒绝透露秘密的人,是在保护我们吗?

  洛伦佐一时间感到了一种难言的讽刺,但紧接着梅林再次说道。

  “不不不,洛伦佐听我说完!”

  梅林可不知晓那所谓的【边界】,他紧盯着洛伦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吼着。

  “如果说,猎魔人的权能都能以妖魔的躯体,以特定的方式显现出来,就比如噩境之幻,就比如霍纳异化而成的燃烧妖魔。

  那么所谓的权能·加百列呢?

  这种诡异可怕的力量,对应着的是什么样的妖魔呢?”

  梅林发现了【边界】,他隐约地感受到了那种诡异的恐惧与压迫,他很多次都想把这份情报传递出去,但他本能地感到畏惧,仿佛这样做会引发某种难以挽回的错误,他只能这样积压着,直到对洛伦佐吐露这一切。

  一切源于那罪恶的秘血,从这里诞生了诸界万恶。

  这才是梅林想对洛伦佐说的,而洛伦佐也僵硬在了原地,耳旁只剩下了那风暴轰鸣的声响。

  眼瞳紧缩,他的表情很复杂,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欣喜,双手微微颤抖,以梅林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道。

  “缄默者……”

  所有知情者被杀死,幸存者也畏惧这知识的诅咒,拒绝将这份致命的情报传递下去,人类从未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的现状,所有人都如家畜般被无形的【边界】束缚着,而那些诡异的存在便如守卫般,捍卫着【边界】。

  保持缄默,寂静长存。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诱人

  这个世界就是一片朦胧的混沌,人类生活在这片混沌中仅存的土地之上,用尽一切的力量将混沌的【边界】向后推去,争取出更多生存的空间,更多对于未知的认知。

  “洛伦佐,这是一次崭新的发现,或许以这个方向,我们最终会发现妖魔的本质。”梅林此刻显得很兴奋。

  “不,梅林……这项研究先等一等,这知识是被诅咒的,你之前的感觉是对的。”洛伦佐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梅林有些不明白。

  “知识是被诅咒的,似乎人类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有着某种【边界】,一旦我们触及【边界】甚至说越过【边界】,便会遭致祸端。”

  洛伦佐没有提及缄默者的存在,他无法判断【边界】的具体概念,只能尽可能地在言语上进行修饰。

  看着洛伦佐那认真的眼神,梅林先是沉默了稍许,紧接着他问道。

  “你果然想起了什么是吧?”

  洛伦佐点点头。

  “你还想起了很多东西,很多能刷新我们对妖魔认知的东西,但也因为那所谓的【边界】,无法对我诉说,因为一旦你说出来,我便可以遭到某种未知的攻击,对吧?”

  洛伦佐再次点头,明明他知道那被隐藏起来的秘密,但此刻却只能和梅林打着哑谜。

  “我不确定【边界】的具体范围……太多人因为这种东西死去了。”

  此刻回想起来,雪耳曼斯的死亡也是早已注定的了,就像黑暗的命运一样,如果他当时没有死于坎特雷拉的毒素,那么是否也会有另一个缄默者凭空出现,挥起长钉杀死雪耳曼斯呢?

  “所以……圣临之夜也是因为那种东西,是吗?我早就觉得不太对劲了,但又只有你这一个幸存者,你所说的情报令我们不得不相信。”

  梅林一时间有着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圣临之夜前,猎魔教团都是远比净除机关强大的组织,他们对抗了妖魔千百年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场实验意外而导致全灭的呢?

  “在那圣临之夜里,猎魔教团对于【圣杯】的研究触及了【边界】,于是有灾厄降临摧毁了所有……”

  这是梅林的推测,也是正确的推测,随着梅林的话语时,洛伦佐的思绪也不禁地回到了那燃烧的一夜,突然间他发现这似乎都是洛伦佐·美第奇的阴谋。

  年迈的他无法再掌控教会了,所以他故意把【圣杯】泄露给他的敌人们,在他们进行研究时,他也在枯井里进行升华。

  深刻的寒意从心头涌起,这不是一次偶然,而是早有预谋,在那一夜里洛伦佐·美第奇进行升华的同时,静滞圣殿里也进行着升华的仪式,双方都引起了缄默者的注意,洛伦佐·美第奇想以这种方式缓解自己这一方应对缄默者时的压力。

  不……不止如此,当时教会内对于缄默者有着一定认知的人,只有洛伦佐·美第奇,他不是放弃了【圣杯】,【圣杯】本身就是他要反击的一环,洛伦佐已经能想到当时在静滞圣殿内数不清的缄默者凭空出现时,那些人眼中的惊愕与恐惧了。

  洛伦佐·美第奇想凭借着缄默者们直接摧毁福音教会的战争派,他们都死去后,他会以新的躯壳重新降临福音教会,在这完全洗牌的一夜后,重新将这一切纳入手中。

  那是深彻的寒意,明明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死了这么久了,但现在回想起来,洛伦佐只能感受得的恐惧,还有他那固执的执着,对于黄金时代的执着。

  “大概吧……或许这就是圣临之夜的真相,又或者是真相的一部分。”

  洛伦佐捂着头颅,再次思考这早已发生的一切,就像堕入阴谋的蛛网之中,数不清的线包裹住了他。

  脑海里不禁再次想起了那个老人,他是个很有趣、很奇特的人,明明对于黄金的时代如此执着,执着到能设下这样可怕的计谋,将所有人都拖入自己的骗局之中,可在知晓自己失败时,这个家伙反而没有什么疯狂与哭嚎。

  洛伦佐·美第奇选择了自己,在面临失败时,他几乎没有犹豫的时刻,就像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一样,他将焰火交由了自己……

  “梅林,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的手拂过地面的积水,在脸上用力地抹了一把,让自己好清醒一些。

  没时间去思考那些了,先解决这糟糕的现状才是主要目标。

  “妖魔,妖魔们的入侵,我们怀疑是劳伦斯的残党们,只有他们有能力创造出这大批量的妖魔……那些妖魔都是黑山医院的病人们。”

  梅林当即说道。

  “而且亚瑟还怀疑,在这种情况之下,新教团不会放过这次机会,说不定他们也行动了起来……目标是你。”

  “这样吗……离开黑山医院的铁轨在哪?”洛伦佐突然问道。

  “铁轨?”

  “是啊,我是乘着铁蛇抵达这里的,那么铁轨在哪,我要离开这里。”洛伦佐说。

  “你现在需要迅速逃离这里,不能让新教团捕获你,可铁蛇并不安全,现在由于暴风雨,整个旧敦灵的交通都机会停摆了下来,你会十分显眼。”梅林为洛伦佐支招。

  “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梅林。”

  梅林沉默,紧接着举起折刀,指着暴雨后的一个方向。

  “一直向前,那里便是黑山医院的正门,你来时的路……不过,洛伦佐你要逃走了是吗?离开旧敦灵。”

  梅林犹豫地问道,如果他是洛伦佐,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现在净除机关与新教团对于洛伦佐都算不上友好,洛伦佐能做的便是远远地逃掉,不过以这个侦探的能力,梅林也不用担心些什么。

  可令他犹豫的是,洛伦佐如果想躲起来,净除机关难以找到他,梅林倒不是想念这个大侦探,他渴望的是洛伦佐身上携带的秘密,那些关于【边界】之后的认知。

  “逃?我不太清楚,不过如果我真的要离开旧敦灵的话,在此之前我还有些事要做。”

  洛伦佐站了起来,目光看向梅林所指的方向。

  “你要做什么?”

  “反击,虽然现在情况有些糟糕,但对于我而言,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且你不是也说了吗?他们的目标是我,如果我离开这里,还能为你们分担火力,毕竟你们现在看起来情况有些不妙。”

  能清晰地感受到,在暴雨的另一端有令人心悸的侵蚀爆发,不止一个,而是数个,激烈的枪声,还有原罪甲胄那庞大的躯体在闪动着。

  黑山医院的战斗已经全面打响了,冰冷的雨幕里透露着难忍的血腥味。

  “那么你一个人可以吗?梅林。”

  洛伦佐紧接着问道,他要去做一件很冒险的事,他不能带着梅林冒险,而他把留在这里又显得过于危险。

  “没有问题。”

  梅林挥了挥手中的折刀,上面还沾染着血迹,谁也不清楚这个神秘的炼金术师还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洛伦佐,如果你不再回来的话……”

  “如果我不再回来的话,我会写信给你的,关于那段被诅咒的知识,但我希望你能做好准备,梅林,因为如果你真的要继续探究下去的话,很有可能会在旧敦灵内造就另一次……圣临之夜。”

  洛伦佐也对此感到艰难,在对于【边界】的处理上,他也陷入了先者们的困境中,真相就在眼前,可一旦失败,会将这一切都拖入那燃烧的噩梦之中。

  “这样吗……我知道了,但如果这扇大门之后,真的是可怕的噩梦,你还会继续探究吗?洛伦佐·霍尔莫斯。”梅林问。

  “当然了。”

  洛伦佐不假思索地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不再多说些什么,洛伦佐转身便冲进了雨幕之中,同时秘血在激发,沸腾的焰火随着他的前进燃烧,炽热的温度蒸发着冰冷的雨幕,汹涌的蒸汽包裹着他,纠缠着他。

  秘血在不断地苏醒,直到抵达临界值。

  临界突破。

  一瞬间仿佛有巨石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滔天的巨浪。

  秘血的升腾突破只维持了一息,随后便再度平静了下来,可就是这短暂的时间里,那奔涌的侵蚀不断地扩散着,扫过了附近绝大部分区域,将那股令人心悸的力量传递到每个被洛伦佐波及的人。

  就像在黑夜里燃烧的焰火,洛伦佐彻底地暴露在了那些窥视之人的眼里,不出所料的话,现在那些家伙应该已经调转了方向,朝着这里进发,虽然不知道能为净除机关分担多少火力,但洛伦佐知道,那个家伙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莫里亚蒂……”

  这已经不是什么猎魔人与妖魔的战争了,这是洛伦佐与他的死斗,想杀死一个人很简单,但洛伦佐想做的是打败他,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

  暴雨之下视线内的一切都变得混乱了起来,仿佛洛伦佐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之中,有庞大的海洋被神之力倒置在了天穹之上,万千的水在坠落,而在视线的尽头,男人举着伞在铁轨旁等候多时。

  ……

  “啊……真诱人啊……”

  望着那逐渐消失在雨幕之后的身影,梅林带着几分羡慕的语气说道。

  真理。

  所有炼金术师毕生都在追逐的真理,现在梅林能感受到,自己离他越来越近了,近在咫尺,他有预感,那扇通往真理的大门就在那所谓的【边界】之后,只要他用于向前踏步,只要他敢于面对那死亡的威胁。

  恍惚间他也想通了很多事,炼金术师也曾辉煌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炼金术师们越来越少了,而那所谓的真理也一直被朦胧的帷幕所遮掩。

  如果说……其实很久之前便有炼金术师触及到了真理呢?他也越过了【边界】,于是在认知到真理的那一刻,他也死去了。

  这么来讲的话,所有的知识断代以及技术的缺失,看起来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在这个世界之上有人在刻意影响着世界的走向。

  梅林不由地颤抖了起来,内心的悬崖上,数不清的梅林站在悬崖的边缘。

  他们在畏惧,也在欣喜,那一直追逐的真理就在眼前了,他们不想在继续为了人类的理智与延续了,此刻一个有些“自私”的想法在缓缓升起。

  不如去看一看,去看一看那美好的真理,哪怕代价是自己会死。

  不,自己还不能死,人类与妖魔的战争还未结束,梅林不能这么自私地死去。

  悬崖上,梅林们躁动了起来,可突然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梅林们尚未清楚发生了什么,便被剑刃砍杀,他们哭喊乱叫,但也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梅林们被杀死,被丢入悬崖之下,在坚固的岩石之上摔的血肉模糊。

  是理智的梅林,他握着剑刃继续疯砍着,直到杀光了所有糟糕的想法,自私的想法,会干预到自己的想法,到最后悬崖上只剩下了理智的梅林,他望向悬崖下,数不清的尸体堆积成了海洋。

  “不,我还不能这么做。”

  梅林轻声念叨着,强忍着欲望,打消了自己内心的那些想法,他还不能这么自私,永动之泵还需要他,净除机关还需要他。

  此时雨幕之后再度响起了脚步声,怪异的生物携带着雨水都难以冲刷干净的血气而来,梅林目光缓慢地挪移到它的身上,紧接着握紧了折刀。

  “妖魔……”

  梅林看着那循着活人的气息而来的怪物,几乎是在梅林看到它的同一时刻,妖魔发动了攻击,也是在这时钢铁划破了雨幕,迸发的辉光里鸣响着金属的低吟。

  鲜血与碎骨崩裂,巨大且狰狞的伤口沿着妖魔的胸腹炸裂开来,心脏与连接头颅的脊柱被一同击碎,热气腾腾的内脏散落在冰冷的积水当中。

  梅林缓缓地收起了折刀,面无表情,很多人都不曾见识过炼金术师的年代,那时为了研究真理与奇迹,很多素材是需要炼金术师们自己动手的,就比如猎杀妖魔。

  第一百五十七章 猎魔斩妖传

  旧敦灵的上空卷动起了恐怖的龙卷,仿佛是有一根巨大的手指从天穹之下落下,携带暴雨与狂风试着触及地面,铅灰的云隙里跳动着炽白的雷光,轰鸣的声音在其间回荡,如同工匠们锤打着钢铁,在那风暴的中央冶炼着什么。

  “这真是百年一遇的天气啊……我年轻时倒在大海上见过这样的天气,风暴将我们的船只吞没,整个世界都剧烈地摇晃了起来,仿佛下一秒我们就会沉入海底,那时我怕极了,以为自己的传奇一生就要在这个鬼地方落幕了。

  不过船上的维京人们反而开心的不行,他们认为这是奥丁神来接他们了,要带领这些维京人前往那神圣的英灵殿,于是船长兴奋地大吼着,朝着那雷霆的风暴驶去。”

  奥斯卡看着窗外那糟糕的天气,恍惚间他似乎又被那冷彻的雨汽拖回到了从前。

  “但可能真是什么见鬼的奥丁庇护吧,我们冲进了风暴的中心,那里没有什么可怕的狂风与海浪,反而意外的平静,整片天空无比的晴朗,而在它的边缘,便是那风暴的轨迹。

  我们冲进了风暴眼里,运地活了下来,当时我还记得我激动地跪在甲板上,和那些维京人一起嚷嚷着奥丁神在上。”

  “所以这是你亲身经历过的?而不是你这个家伙在唬我?”

  看着眼前这个狡猾的老家伙,洛伦佐对于他的话都抱有质疑。

  “不信你可以去看我的《奥斯卡·王尔德传》,我记得大概是在第四卷里的故事,不过我艺术加工了不少,但是这也不重要你说是吧。”奥斯卡笑呵呵地说着。

  洛伦佐懒得理眼前这个家伙,他用力地卷了卷自己的衣服,挤出了一地的雨水。

  这是洛伦佐与奥斯卡的合作,在意识到新教团的目标是自己时,洛伦佐为了以防万一便和奥斯卡达成了合作,而现在一切都按照洛伦佐的想法前进着,游戏的主动权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后面有干衣服。”奥斯卡提醒道。

  “算了,换衣很费劲不说,反正一会还会被打湿。”

  洛伦佐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毫不在意地说道,目光落到座椅旁,那是一个黑色的提箱。

  “出于风险考虑,我先让塞琉离开了,毕竟这残酷的战场不是很适合她,至于赫尔克里,在把我们指引到这里后,他说他已经做完了自己工作。”奥斯卡说。

  “他们两个留在这里没什么用,我需要的只是你和塞琉的资源,还有能推测出黑山医院具体位置的赫尔克里,杀人的事情交给我就好,你们到此就该离开了。”

  这是洛伦佐之前计划的一切,他看着奥斯卡。

  “你都准备好了?”

  洛伦佐说着拿起了那提箱,放在自己的胸前,整个车厢都伴随着前进轻微摇晃了起来,摇晃中他打开了箱子。

  “是的,武器以及一些环节的设计……其实你的计划虽然看起来不错,但实施起来会很困难,毕竟你的敌人是猎魔人们,而不是一群只凭本能行事的妖魔,陷阱这种东西会被他们轻易识破的。”奥斯卡说。

  “我知道,但你要知道的,奥斯卡,他们的目标是我,所以哪怕我往火坑里跳,他们也要跟着一起跳下来。”

  洛伦佐伸出手,从箱子里取出一把钉剑,这把钉剑与猎魔教团的钉剑有所不同,是洛伦佐委托奥斯卡找人订制的武器,虽然折刀携带便携,但它的有效攻击范围只有刀头那部分。

  订制的钉剑没有圣银镀层,但使用了更为坚固的材料,加上钉剑本就是洛伦佐最为熟悉的武器了,拿起这仿制品,让他倒有了很深的熟悉感。

  这样的钉剑提箱里还有很多把,在座椅的另一边则插着一把霰弹枪,注意到洛伦佐的目光,奥斯卡从车厢后头拿起了数枚特制的弹头,这都是洛伦佐的需求之一。

  “这是我能为你调集的最优逃跑路线,你会乘着铁蛇抵达船坞,停靠在那里的民用飞艇已经整装完毕。

  中庭之蛇系统发展了很多年,地面交通已经被净除机关牢牢把控了起来,你要是从地面离开一定会留下踪迹让他们追逐,但利用民用飞艇便不一样了。

  再加上这该死的天气,那些战争飞艇全部下潜,当你升空时,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去追你了,随便往哪里飞都可以,以你的体能,你肯定是摔不死的。”

  谁也没想到奥斯卡的手笔这么大,居然动用了一艘民用飞艇,虽然这东西还在试运营的阶段,但此刻听起来也有些奇妙,按照洛伦佐对于奥斯卡的预计,洛伦佐原本以为他最多会给自己调用一列火车。

  但现在倒也不用担忧那么多,洛伦佐在计划这撤离方案时,他的假想敌是净除机关与新教团,现在看来净除机关还算不上是自己的威胁。

  “可我不会驾驶那种东西。”洛伦佐说。

  “我记得你学东西很快的是吧?”奥斯卡说着递过来一本手册,“这是航空手册,距离抵达船坞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临时学习一下。”

  “当然,伟大的霍尔莫斯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优秀的骗子而已,而不是什么天才学霸,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你学会这种东西还是太过勉强了。”

  奥斯卡说着翻开了那本航空手册,扫了一眼后随意地撕下了几页交给洛伦佐,剩余的部分直接被他丢出了车窗外,卷进风里。

  “按照你的需求,把这些学会了就行。”

  “这些指的是什么?”

  “启动以及前进……这两个操作应该够你逃出旧敦灵了吧?”奥斯卡坏笑道,“不过你如果想彻底消失在净除机关的眼前,这是必须的,找个有海的地方直接跳下去,飞艇会继续前进,吸引他们的目光。”

  洛伦佐接过了那几页被撕得皱巴巴的纸,短暂的沉默后,洛伦佐有些好奇地问道。

  “奥斯卡你究竟想要什么呢?这样大费周章地帮助我,我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原因有很多,奇怪的师生情?或者臭味相投?以及很欣赏你?谁知道呢?不过我确实有点私心在里面。”奥斯卡回答。

  “因为维多利亚女王吗?”

  洛伦佐回忆着当时在鸟笼里,亚瑟对自己低语的那些话。

  “王咒……”

  听到这个词汇,奥斯卡的眼神有些意外。

  “王咒……你居然知道那些东西。”

  “听起来是某种不妙的东西。”

  “差不多。”

  “所以这才是北德罗在英尔维格境内毫无影响力的原因吗?你们在警惕着维多利亚女王,而她也对于你们这些超出掌控的集团倍感恐惧。”

  此刻洛伦佐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复杂性,赌桌上的玩家不止已知的这些人,而他们的阵营也并非洛伦佐所预想的那样。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如果你是维多利亚女王,你会放任这么一个不受你控制的庞然大物不断生长吗?可她也没办法,只要王咒还存在一天,维多利亚王室便只能被困在那精致的铂金宫中。

  如果没有北德罗,由于王咒的原因,英尔维格的力量将难以扩散到领土之外,可现在有了我们……她们需要北德罗的力量,但又不肯让这力量脱离自己的掌控。”

  奥斯卡微微笑,声音倒没有多少不屑感,只是深深的无奈。

  “我这可算不上叛国,反正我也只会为我的理想国奉献,至于眼下的这些,只是和她的合作而已。”

  “你需要维多利亚王室,却不希望她解除什么所谓的王咒,是吗?”洛伦佐问。

  “差不多,我们北德罗只是希望保持现状而已,可那个女王不是这么想,她应该是想从你的身上找到摆脱王咒的办法。”

  “所以你想让我逃离这里,这样就断绝了她的目的。”洛伦佐说。

  这也是奥斯卡如此大手笔帮助洛伦佐的原因,比起他之前的那些屁话,这才是他真实的目的。

  “可……有一天我转而协助维多利亚王室了呢?奥斯卡,我们会成为敌人吗?”洛伦佐问。

  没有绝对团结的阵营,只有相互重叠在一起的利益,当利益出现分歧时,便是成为敌人的时刻。

  “这我不太清楚,毕竟我们不是君主独裁,一个人说话可不算,但现在也没必要想这么远,洛伦佐,先把手头的事解决了吧。”

  奥斯卡说着望向了窗外,天空卷积起恐怖的绝景,整个旧敦灵都因这恶劣的天气停摆了下来,从出发起,车厢内的颠簸便没有停过。

  “乘着铁蛇前进的话,你可能会在路途上便会被拦截下来,那么你要怎么做呢?一路杀过去?”

  “正合我意。”

  对于这一点洛伦佐不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拿起了霰弹枪与钉剑,此刻他全副武装。

  重重的暴雨击打着车厢,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浸泡了起来,泰晤士河的河水已经漫过了岸边,街头的积水已经能漫过脚踝。

  电闪雷鸣之中,有漆黑的身影撞破了狂风,嘈杂的大雨声与雷声完美地掩盖住了他们行动的声响,铁蛇轰鸣运行,他们轻轻地落在了车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了他们的到来。

  暴雨倾注之下,这座城市陷入了停滞之中,除了这辆疾行在铁轨之上的铁蛇,猎魔人们的兜帽之下眼眸紧盯着这被冲刷的钢铁。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没有启用秘血,而是等待给予车内之人致命一击的时刻,再将力量唤醒至极限。

  奥斯卡已经预想到了这些,但谁都没想到猎魔人们来的这么快,快到还不等他们做出什么决定。

  几个目光来回地对视了一下,做好了接下来的准备,一瞬间秘血骤升,伴随着升起的焰火,猎魔人毫不犹豫,锋利的钉剑直接贯穿了车顶,与此同时也有猎魔人从侧面进攻,一剑劈开了车厢。

  这是一次奇袭,已经预料到但仍然难以避免的奇袭,整个车门直接被撕裂了开,猎魔人们握着钉剑将自己固定在车厢的边缘,正准备冲进车厢继续作战,可这时他们才发觉车厢内空无一人。

  这列疾行的铁蛇是空的,可紧接着,因为钉剑切断了固定在车厢内的引线,机械被触动,还不等他们思索什么,整个铁蛇在瞬间爆炸。

  这是洛伦佐精心为新教团准备的礼物,在这恶劣的天气下,汞蒸气会被吹散,毒素也会被迅速地洗刷掉,因此他干脆示意奥斯卡在其中加入烈性炸药,越多越好,再装载了金属的碎片,在爆炸的瞬间这便是一朵死亡的莲花。

  燃烧的高温与冲击,加上携着冲击而至的铁片,距离较近的猎魔人直接遭受到了重创,有的秘血苏醒程度较低的猎魔人,则在这一击里直接被这剧烈的爆炸炸烂了身体。

  鲜血与碎块被大雨冲去,仍在燃烧的铁蛇在还前进,看着车窗外那熊熊燃烧的大火,洛伦佐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们还真的中计了。”奥斯卡也看向那大火,对此感到有些意外。

  “这是自然,这种天气街头马车都会被吹翻,能快速行动的只剩下铁蛇了。”

  洛伦佐把提箱挂在自己的身上,推开车门,任由那风雨灌注进来。

  这是一辆疾行的马车,为了抵御这恶劣的天气,车厢被加重,拉动车厢的马匹也被增加了数头,这种条件下,洛伦佐才能跟紧铁蛇的同时,还不被狂风吹翻。

  “所以你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这些?”

  “只是随机应变而已,然后你也离开吧,奥斯卡,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洛伦佐搭在车厢的边缘,伸出手举起了钩索枪。

  暴雨不仅遮蔽了猎魔人们的行动,也遮蔽了洛伦佐自己,他们根本没想到也没有意识到洛伦佐根本不在铁蛇内,而是徘徊在边缘,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嗯……好吧,我已经老了,这种惊心动魄的事已经不太适合我了,不过,其实洛伦佐,我帮助你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那些骑士小说还记得吗?那个《猎魔斩妖传》!”

  奥斯卡大声地吼到,好让自己的声音盖过雷声。

  “啊?”

  洛伦佐一脸意外,感到有些不妙。

  “没错,我写出来了,虽然只出了第一卷,但别说还卖的挺好,看起来大家都蛮喜欢这种猎奇的东西。

  所以,洛伦佐你可别死了啊,你死了我就没法取材了,毕竟我不是猎魔人对吧!”

  奥斯卡最后这样说道,他没能等来洛伦佐的回话,也不清楚洛伦佐到底听没听见,只见他射出了钩索枪,命中了那燃烧的铁蛇,紧接着整个人如风般跃出,眼瞳亮起炽白的辉光,不知道那究竟是燃起的大火,还是倒映着那天穹的雷霆。

  风里传来剑刃出鞘的声响,紧接着有鲜血溢出散进雨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围猎

  铁蛇之上还残留着炽热的余温,猎魔人们抓住残骸的边缘,以免自己被这疾行的铁蛇抛下,痛楚与暴雨的寒冷干扰着他们的心智,他们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环出现了问题。

  可随即有锋利的钩索钉在了铁蛇之上,不等猎魔人们做出什么反应,锋利的钉剑斩破了雨幕,连同着阻碍自己的血肉与骨骼一并斩断。

  伤口沿着脖颈处裂开,鲜血飞溅中能清晰地看到内部的断面,猎魔人的脸上还保留着那惊愕的神情,眼瞳试着向后看去,他试图弄明白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只能看到那疾驰的死亡旋风。

  在降落到铁蛇上的那一刻,洛伦佐便松开了钩索枪,双手握持着钉剑,挥舞的同时卷起狂风与鲜血。

  整个身体用力地飞转了起来,暴雨完美地遮蔽了他的身影,对于猎魔人们而言,这是一次难以置信的袭击,他们是猎人,洛伦佐是猎物,而现在猎物设下了陷阱,还杀到了猎人们的眼前。

  头颅被斩飞的同时,另一个巨大的伤口出现了另一位猎魔人的身上,洛伦佐率先斩击他前方的猎魔人,这给予了他短暂地防御时间,他架起了钉剑挡在胸前,可紧随而来的便是剑刃撞击在一起的巨力。

  雨水打湿了地面,加上迎面吹来的狂风,一时间他居然没有站稳,微微地摇晃了起来,随即狂风骤雨般的剑势压制了下来。

  动作干净利落,这是一次狩猎,一次反击,一次复仇,洛伦佐没有给任何人机会,用力地踹在无头的尸体之上,任由猎魔人翻滚摔倒,最后跌入身后那白茫茫之中。

  猎魔人们也有着致命的弱点,那便是在秘血尚未完全升起时,这时他们不过是有着超凡体质的凡人而已,切断头颅可以有效地杀死这个阶段的猎魔人,就像洛伦佐那时被马车撞飞一样,那时秘血还没有被唤醒,洛伦佐在那时只是个强于普通人的体质而已。

  秘血的唤醒是需要时间的,虽然对于猎魔人而言这时间很短暂,甚至几秒钟就够了,但就是这几秒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那张写满了惊愕的头颅看着洛伦佐,在被斩断头颅的那一刻他已经唤醒了秘血,但已经为时已晚,鲜血从断口中涌出,强大的生命力下,他想说些什么,但失去了气管的支持,只有鲜血不断地从口鼻中涌出。

  逐渐死寂的眼瞳里倒映着洛伦佐的厮杀,重重剑刃疯狂击打着眼前的猎魔人,这恶劣的天气会影响所有人,但洛伦佐却在这冰冷的暴雨里愈斩愈快,那汹涌的剑势仿佛卷起了狂风龙卷。

  时间,洛伦佐需要时间,铁蛇的爆炸已经做到了奇袭的效果,在这之中他还趁机斩杀了一位秘血尚未升起的猎魔人,现在自己的到来已经引起了每一个猎魔人的注意,像刚刚那样致命的斩击已经做不到了,他必须在秘血尚未沸腾前,尽可能地无力化更多的猎魔人。

  “去死!”

  眼前的猎魔人找到了洛伦佐攻击的间隙,这是致命的间隙,他试着反击,镀有圣银的钉剑划破了雨幕,沿着他预想的路径斩下,这一击直接命中了洛伦佐的脖颈,只要他再加以施力便能切断洛伦佐的头颅。

  猎魔人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可随后这笑意僵死了下去。

  钉剑落下,伴随着点点溅起的火花,有金属的崩鸣声响起,狂风在这一刻将遮蔽的雨幕吹乱,露出了洛伦佐那燃烧的眼眸,还有那覆盖在身上的坚固甲胄。

  这是一次佯攻,洛伦佐故意卖出了这个破绽,在自己那骤起的攻势下,眼前的猎魔人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他渴望着反击,因此他不会放过自己攻击的空隙,而洛伦佐只要在这时加以还击就好。

  一切都在洛伦佐的计算中,猎魔人心理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当中,甲胄抵挡住了这次攻击,而在这时猎魔人因为攻击,胸口前出现了巨大的空白,钉剑如同炽白的雷霆般落下,两把钉剑刺穿了他的双肩,洛伦佐用力地拉扯着剑刃,双臂被血淋淋地斩下。

  焰火一瞬间在两人的身上涌起,秘血在猎魔人的体内沸腾,此刻他不再是凡人之躯了,虽然失去了双臂,但在秘血的庇护下这一击还杀死不了自己。

  他这样想着,扳机扣动的声音在身前响起。

  洛伦佐将钉剑插入脚下的钢铁之中,手中握着短柄霰弹枪,死死地顶在他的胸口,而另一把钉剑在此时已经从侧面贯穿进了他的脖颈中。

  伴随着扳机的扣下,猎魔人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紧接着有血雾从他的背后激起,但很快便被暴雨冲刷干净。

  数枚金属弹丸将他的心脏打碎,洛伦佐甚至没有再看他,抽出钉剑,将这具尸体踢下铁蛇。

  这些新晋猎魔人只不过是卑劣的仿制品而已,他们没有见识过那残酷的年代,也没有真正经历过那噩梦般的厮杀,他们空有力量,却不清楚该如何利用。

  “面对死亡的勇气、斩断钢铁的力量、斩杀妖魔的技巧与不择手段的狡诈……”

  这才是猎魔人,强大的从来不是秘血,而是驾驭秘血的意志。

  洛伦佐将短柄霰弹枪重新塞进提箱里,将那插在铁蛇上的钉剑拾起,他背对着狂风骤雨,冰冷的目光里倒映着这混乱的世界,也是在这时,一双又一双同样炽热的眼眸在雨幕后亮起。

  奇袭到此为止了,接下来便是激烈的正面作战,洛伦佐缓缓地张开了双手,将剑刃高高架起,在胸前铸就起诡异的十字,犹如盾牌一般。

  他低声祈祷着。

  “故此,我将无所畏惧……”

  这一次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神,而是为了洛伦佐·霍尔莫斯他自己。

  下一刻数把钉剑刺破雨幕而来,为了追上这疾行的铁蛇,猎魔人们秘血全部燃烧沸腾着,炽热的焰火随着力量的涌现肆意燃烧着,熊熊大火在他们的身上燃起,宛如降世的天使们,挥动着那燃烧的火翼。

  权能·米迦勒。

  炽热的温度在一瞬间抵达了极限,数重权能的叠加之下,飘荡着余烟的铁蛇再度燃烧了起来,金属被烧得赤红,大雨也在落下接触的瞬间被蒸发,升起浓重的蒸汽,但这蒸汽刚刚溢出便被燃烧的恶鬼们所撕裂,他们带着神罚而至。

  洛伦佐没有丝毫的恐惧,而是握紧了钉剑,漆黑的蛇沿着他的身体爬行着,缠绕在他的体表,攀上他的脖颈,蛇群纠缠在了一起,咬食着他的血肉,随后固化了起来,为洛伦佐披挂上漆黑的甲胄。

  权能·梅丹佐。

  与权能·米迦勒相比,它并不具备任何直接杀伤的能力,和权能·尚达俸来看,它也做不到那种诡诈多端,这是一个无趣的权能,它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为猎魔人披上甲胄而已。

  伴随着焰火的落下,洛伦佐被这坠落的天火彻底吞没,熊熊燃烧中还伴随着爆裂的声响,就像被炮弹正面命中了一般,铁蛇被压垮了几分,和铁轨剧烈地摩擦着,前行的同时留下燃烧的轨迹。

  刺耳的汽鸣声不断,灼热的水蒸气四散逃逸着,猎魔人们则继续燃烧进攻着,大火愈演愈烈,仿佛要将眼前的罪恶彻底燃烧殆尽。

  可就在这时有被烧红的钉剑贯穿了那燃烧的躯体,仿佛是从地狱里走出的恶魔一般,漆黑的骑士从焰火之中走出,甲胄之上燃烧着相同的焰火。

  这是与妖魔、与憎恶之物所厮杀的战场之上,剑刃锋利的与否从不是决定战场走向的关键,而是作为战士的你,能在这噩梦里坚持多久。

  权能·梅丹佐便是为此而生,漆黑的甲胄抗拒着焰火,抗拒着剑刃,抗拒着死亡,洛伦佐推动着剑刃,将眼前的猎魔人完全地贯穿。

  他有些不敢相信,在这极致的温度下钢铁都会熔化,铁器对于他而言根本构不成威胁,可洛伦佐还是将武器送进了他的身体里。

  这才是这把钉剑的真正用途,在先前的战斗中洛伦佐已经意识到了权能·米迦勒的难缠,故此他委托奥斯卡打造了这些特殊的钉剑,以目前的温度还尚不足以将它们熔化。

  用力地抽出,洛伦佐疯斩向另一旁的猎魔人,他仿佛是在焰火里起舞一般,这些米迦勒猎魔人自以为他们的权能可以烧毁一切,却从未想过洛伦佐居然能在这焰火之下行动。

  坚固的甲胄已经被烧红,洛伦佐的血肉都与其粘连在了一起,灼烧的痛苦之中,钉剑锐利地斩击着,流露的鲜血与雨水一样,尚未滴落便被蒸发。

  屏息杀敌,直到铁蛇也无法再承受这炽热的温度,崩裂开来,漆黑的身影撞出火海,向着雨幕之下跌落。

  洛伦佐在地面迅速地翻滚了几圈,随后刺出钉剑钉入地面之下,稳住了身影。

  冷彻的雨水冲刷着高温的甲胄,弥漫的蒸汽中,洛伦佐身上的甲胄开始崩裂、脱落,它们摔在积水里,其上还粘连着血肉,能从甲胄破损的地方看到,甲胄之下的皮肤血淋淋的,但很快,碎裂的地方有游荡的蛇群掠过,铸就成新的甲胄。

  铁轨在他的脚下延伸着,一直没于那燃烧的身影之中,米迦勒猎魔人的火势显然衰弱了很多,不仅是洛伦佐刚刚那殊死的攻击,还有着恶劣的天气,这对于洛伦佐反而是了一种优势。

  在那燃烧的身影之后,有着更多剑刃出鞘的声响,猎魔人们尾随而至。

  洛伦佐缓缓地站了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钉剑,紧接着将其插在了地面之上,这是为了对抗米迦勒猎魔人特制的钉剑,极度的高温后,被暴雨冷却着,就像工匠们所做的淬火一样。

  经过这些变化后,这两把钉剑已经不足以支持后续的作战了,洛伦佐打开提箱,提箱也经过了处理,外部包裹的是防火布,内部有着隔层,以免被米迦勒的高温一并摧毁。

  好在洛伦佐与他们纠缠的时间并不多,提箱内的武器保存还算完好,从其中取出钉剑与霰弹枪,洛伦佐再次全副武装了起来。

  雨幕之后有着更多的猎魔人们走来,他们将洛伦佐完全包围了起来。

  “莫里亚蒂呢……”

  洛伦佐的目光在那些游离在边缘的猎魔人身上扫动着,大雨遮蔽了视野,在洛伦佐的眼中,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幽蓝色的剪影而已,在这未知之上有着炽热的眼眸正紧盯着自己。

  真正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只有莫里亚蒂,直到现在洛伦佐也不清楚莫里亚蒂是怎么做到的,令人自己陷入他的幻觉之中,明明洛伦佐已经足够警惕了的。

  不过他们看起来不想给洛伦佐更多思考的时间,携着剑刃而至,也在同一时刻洛伦佐举起了霰弹枪。

  扣动扳机,灼热的焰火从枪口之中爆发,燃烧的轨迹掠过洛伦佐的身前,将战场短暂地分割开。

  一瞬间炽热的龙息弹占据了视野的全部,下一刻锋利的钉剑斩开了焰火与雨幕,洛伦佐借着这燃烧的路径疾行、挥剑。

  双剑交叉斩下,刺耳的剑鸣声中洛伦佐的攻击被猎魔人架住,同时米迦勒猎魔人朝着洛伦佐的方向袭来,宛如行走的白昼一般,伴随着他的到来地面的积水都在沸腾蒸发。

  可这一次他们没有急于进攻,看起来是想封锁住洛伦佐逃窜的路线一般,下一刻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不等洛伦佐去观察,凌冽的剑刃拖起疾风斩下。

  轰鸣的铁音里,洛伦佐举起手,利用手臂的甲胄架住了这一击,与此同时有炽热的高温灼烧着他的躯体,伴随着雷霆的划过,同样狰狞的铁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权能·梅丹佐。

  雨水冲刷着漆黑的甲胄,钢铁的缝隙里有着炽白的焰火升腾着,甲胄的骑士缓缓地抬起剑刃,再度朝着洛伦佐斩下。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临界突破

  就像镜中的倒影一般,与洛伦佐相似的铁骑站在了他的身前,暴雨洗刷着漆黑的甲胄,在洛伦佐的注视中,他高举起了那裁决的剑刃。

  力量拖动着钢铁,锋利的边缘撕裂了湿润且冰冷的雨幕,紧接着在空气中奏响起了锐利的哀嚎,仿佛是有亡于剑下的幽魂在哭泣。

  洛伦佐的甲胄上爆发出了一连段的火花,紧接着剑刃钉入了脚下的地面,溅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两人保持着紧密的距离,几乎是在剑刃落入地面的同一时间,两把钉剑交叉斩击在梅丹佐猎魔人的头盔之上,随着洛伦佐精准地挥剑,钉剑那细长的前端直接切入了头盔的缝隙之中。

  剑刃再度抬起,震开了洛伦佐的钉剑,两人拉开了些许的机会,但很显然梅丹佐猎魔人不想放弃这次进攻的机会,剑刃在震开洛伦佐后,凶狠地荡起,紧接着再次挥下,每一击都卷起了凌冽的寒风,妄图击溃洛伦佐的甲胄。

  向后撤步,勉强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不给其任何喘息的机会,梅丹佐猎魔人再度起剑,向前踏步猛斩,洛伦佐试着规避这磐石般的剑势,却被四周的米迦勒猎魔人所阻碍。

  猎魔人们包围住了他,虽然早已做好了被猎魔人们围剿的准备,但这一切真的到来时,洛伦佐还是不禁感到一阵压力。

  “梅丹佐……”

  倾注的暴雨之下,洛伦佐看着这熟悉的权能,奇怪的怀念感的同时,也感到了一阵难言的悲伤。

  权能通过铭刻在躯体之上的炼金矩阵被引导出来,故此洛伦佐已经做好了被掌握不同权能的猎魔人所追杀的准备,但真的看到这熟悉的、与自己相同的权能时,洛伦佐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

  就仿佛那个家伙再度站在了自己眼前一般,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朋友了,而是拔剑相向的死敌。

  “真麻烦啊……”

  洛伦佐回避攻击的同时低语着。

  为了应对新教团的猎魔人们,这个计划他思考了很久,甚至对于每个人派系的猎魔人都做出了相应的武器来对抗,就比如那难以熔化的钉剑。奥斯卡说这些钉剑是由一种名为柏铁的金属构筑,熔点极高,还十分坚固。

  可眼前的梅丹佐猎魔人显然有些超乎洛伦佐的预料,他实在是太了解这份权能了,也因为过于了解这份权能,他很清楚自己目前现有的手段都难以将其击溃。

  这是盾,坚不可摧的盾,当他们出现在你面前,那漆黑的甲胄拼接在了一起,铸就成令人绝望的叹息之墙。

  “左侧!”

  风暴里传来猎魔人的喊声,在那战场的边缘有猎魔人一直紧盯着洛伦佐,是尚达俸猎魔人,他们看到了洛伦佐之后的动作。

  随着他们的喊声,梅丹佐猎魔人甚至没有看洛伦佐,而是将剑刃挥动向那预测的位置,沉重的剑击成功地命中了洛伦佐,将他整个人都撞飞了出去,跌入积水之中。

  翻滚了几圈,洛伦佐缓慢地从积水里爬了起来,被命中的部位已经布满了裂纹,但很快便被新生的硬质所取代,甲胄的缝隙间仍有炽白的焰火摇曳着。

  这真是个不妙的情景,最开始的奇袭过后,正面作战中洛伦佐落入了下风,猎魔人们将他彻底包围,暴雨之下洛伦佐看不清他们的面容,但从那微光的剪影里,能看到一个又一个如同幽魂般的黑影。

  目光抬起,锁定了那逐渐靠近自己的梅丹佐猎魔人,漆黑的铁壁上也布满同样的裂纹,尤其是面甲的位置,在那交叉的一击中洛伦佐一剑刺进了面甲的缝隙里,碎裂的部位能看到一只燃烧的眼眸,而鲜血正不断地从那眼帘下涌出。

  “配合不错,演练很久了,对吧?”

  洛伦佐问道,但暴雨后没有人回答他,猎魔人们保持着沉默,就像不语的死神一般。

  在刚刚的奇袭中他们深切地意识到了洛伦佐的可怕,他精准且致命,转瞬之间便杀死了两位猎魔人,如果不是梅丹佐猎魔人及时抵达挡住了洛伦佐的攻击,可能这伤亡还会继续扩大。

  可现在猎网已经围好,洛伦佐没有机会了扩大优势了,只要梅丹佐猎魔人能继续拖延住洛伦佐,这些散落在周边的猎魔人会一点点地蚕食着洛伦佐,直到将他无力化。

  洛伦佐也清楚他们的想法,权能·梅丹佐最大的优势便是这可怕的防御力,对于梅丹佐猎魔人而言,战斗是一件很简单的事,要么在敌人击溃自己甲胄之前杀死他,要么被他杀死。

  面对这坚固的甲胄,其余猎魔人都没有什么足够有效地破甲攻击,即使米迦勒猎魔人能利用那高温直接焚烧甲胄后的血肉之躯,但在拥有了那特殊的钉剑之后,洛伦佐完全有机会在他烧死自己之前,将他的头砍下来。

  “看起来不得不这样了。”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与此同时秘血在体内升腾,就像躁动的烈焰一般,不断翻滚咆哮着,直到将那不详的力量完全贯彻进躯体的每一寸。

  铁甲没有继续生长,反而开始不断地脱落,直到将洛伦佐那原本的模样暴露了出来,他就像放弃抵抗了一般,卸下了所有的甲胄,可在下一刻他迅捷地行动了起来,在这雨幕与狂风的干扰下,昏暗的视线里,猎魔人们一时间居然难以判断他行动的方向。

  【秘血苏醒31%,已突破临界值。】

  这个世界远比洛伦佐想象的复杂,他曾经对圣临之夜天真的幻想,如今看来是如此的可笑。

  那被帷幕遮掩起来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与可怕,而他也不该就这么死在这里,他还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

  前往那应许之地的道路上,是一片脆弱的浮冰,只有舍弃些什么,才能不跌入那冷彻的深海之中。

  所以为了对抗这邪异的未知,人类总要舍弃什么,因此主动地向着那禁忌的未知踏步,推开那黑暗的大门。

  一瞬间那燃烧的净焰升腾了几分,每个猎魔人们都感受到了眼前那侵蚀的压迫力,他们先是恐慌,紧接着是惊愕。

  同为猎魔人他们当然清楚洛伦佐在干什么,更为理智的是,新教团的猎魔人们身上并没有那缚银之栓的束缚,而眼前的洛伦佐不同,他是来自那已经被毁灭了的旧教团,他就像掘开坟墓的死人,固执地朝着这个世界复仇。

  缚银之栓开始预热熔毁,带来力量的同时还有那深切的疼痛。

  洛伦佐的眼神则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他打破了自己设下的桎梏,不仅是为了摧毁眼前的猎魔人们,他还想知道华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侵蚀向外扩展,仿佛他在此刻也变成了如妖魔般的存在。

  他在等什么,可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所以,华生你果然逃掉了吗?”

  失落的记忆在逐步找回,记忆宫殿内只剩下了最后一扇锁死的大门,或许那大门之后所隐藏的便是华生的秘密。

  不过此刻也不必去想那么多了,燃烧的眼眸看向四周的猎魔人们,他们警惕着洛伦佐的一举一动,同时他们的心里也有着些许的庆幸。

  他们很清楚临界突破对于洛伦佐这名旧教团的猎魔人代表着什么,在他们看来洛伦佐就像被围猎起来的野兽,歇斯底里地做着最后的反击。

  只要继续拖延下去,洛伦佐将必输无疑,而且他们也不用惧怕着什么,没有缚银之栓的限制,这些新教团的猎魔人们,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临界突破。

  缓缓地抬起两把钉剑,举平在身体的两侧,金属的表面被大雨洗礼着,时不时反射着那燃烧着的辉光。

  洛伦佐呈现出了一种十字架的样子,但也有些像田野里的稻草人,在有雷霆划过的瞬间,那炽白的光芒跨越天际的时刻,洛伦佐动了。

  脱离了甲胄之后,他的行动无比的迅速,风和雨都被他撕裂开来,雷光与大雨干扰了猎魔人们的视线,一时间他们居然难以判断洛伦佐攻击的方向。

  尚达俸猎魔人们则视线交错着,妄图窥视到那短暂的未来。

  可在那错乱的未来里,他们看不到洛伦佐。

  不,只是洛伦佐没有出现在他们所看到的未来而已,这便是权能·尚达俸的缺陷之一,按照猎魔人们的预想,洛伦佐会试着突破围猎,在他的眼里,最优先解决的应该是米迦勒猎魔人,那焰火虽然可怕,但从刚刚的袭击中,洛伦佐已经证明了他有能力杀了他。

  可在尚达俸猎魔人们的注视下,米迦勒猎魔人们没有遭到袭击,与此同时“未来”变成了“现实”。

  炽热的鲜血贱入了雨幕之中,面甲之下的眼神带着些许的惊恐与意外,梅丹佐猎魔人怎么也想不到洛伦佐最后会选择先攻击自己,锋利的钉剑沿着甲胄的缝隙刺下,伤及了甲胄之下的躯体。

  剑刃挥起,试着斩击洛伦佐,可现在他脱去了甲胄,再加上突破了临界,力量与速度都抵达了一个新的高度,而且洛伦佐自己本身也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不同。

  在那火雨之下,重新构建起他身体的是圣杯的血肉,缄默者的血肉。

  身影迅捷,洛伦佐没有后退,反而一脚踩在了那刺进甲胄下的钉剑上,将剑刃送入更深的同时,他贴近了梅丹佐猎魔人,高高跃起。

  钉剑再度斩击在了面甲之上,重重加持之下,磅礴的巨力轰击着,就像被重锤猛砸着头颅,梅丹佐猎魔人只感到一阵眩晕感,还有耳中那高频的蜂鸣。

  短暂地失神后,致密的硬质再度连接起了那碎裂的铁甲,同时梅丹佐猎魔人也忍不住地提升起了秘血,他很清楚这样做代表着什么,他也将陷入那黑暗的深渊之中,可此刻内心的不安迫使他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不这样做的话,自己将无法承受洛伦佐后续的攻击。

  不,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很舒适,所有的疼痛都被抛之脑后,此刻只有绝对的力量被掌握着。

  洛伦佐在半空中做出常人难以做到的动作,借着挥剑的余力转体,同时一记鞭腿再次抽在了梅丹佐猎魔人的头颅之上。

  尚未补全的面甲再度裂开,洛伦佐接连不断地攻击着一点,直到将其彻底摧毁。

  “后撤!”

  有猎魔人觉得不妙,对着梅丹佐猎魔人喊道,同时其他猎魔人也逼近了这里。荡起剑刃,梅丹佐猎魔人听从着队友的指示,他试着后退,可这时腿部的剧痛令他的动作慢了几分。

  是那把刺入甲胄之下的钉剑,现在他宛如长钉一般贯入了甲胄之下的关节中,并且因为甲胄的保护它被死死地卡住了。

  所以这才是洛伦佐想做的吗?甲胄保护住猎魔人的同时,也限制住了猎魔人,这个家伙之所以脱下甲胄便是他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凌冽的攻击去结束这一切。

  既然如此……

  梅丹佐猎魔人的秘血骤升,漆黑的游蛇如同藤蔓一般缠绕在了他的身体之上,他放弃了撤退,反而继续加固着自身的甲胄,只要拖到其他猎魔人的逼近,洛伦佐便难以继续追击着自己。

  可这时有破空的声音响起,紧接着那看似坚不可摧的甲胄碎裂了,有锐利且沉重的金属突破了硬质,凶狠地击打在了头颅之上。

  “你太依赖甲胄了,它只是我们用来战斗的工具,而不是保命的东西。”

  这是梅丹佐猎魔人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剧烈的爆炸,整个头颅炸裂了开来。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怎么也想不明白洛伦佐是如何突破坚固的甲胄从而杀死梅丹佐猎魔人的,可紧接着他们看到了。

  不知何时洛伦佐已经抛弃了另一把钉剑,它正插在地面上,而洛伦佐的手中则多了一把烧焦的钉锤,伴随着洛伦佐松开手柄上的机械,钉锤的锤头部位掉落了下来,紧接着洛伦佐将单一的手柄插进了提箱里,伴随着凹槽的贴合,新的锤头被安装在了手柄上。

  为了对抗新教团的猎魔人们,对于每个派系的猎魔人,他都准备了一份礼物,而这便是送给梅丹佐派系的礼物。

  这是名为破甲锤的武器,来自永动之泵的产物,它原本的样子有数米长,一个长筒的形状,他们原本是配给原罪甲胄的武器,作用是为了用来攻坚。

  长筒的内部有着一根一吨重的金属长钉,使用时就像扣动扳机一样,长钉将如子弹般被燃料推出,面对数米厚的钢板都可以轻易贯穿,可后来这个武器被梅林否决了,原因是作用不大,还很浪费材料。

  可洛伦佐没有放弃它,在他看来,这种用来攻坚的武器来对抗梅丹佐猎魔人再合适不过了,经过洛伦佐的重新设计,它变成了一次性的武器,由那高燃的漆锑作为燃料,内部附有火石,只要一定程度的撞击便能将漆锑引爆,从而推动钉锤进行二次破甲。

  这是崭新的时代,曾经强大无比的猎魔人也会被现代武器轻易地杀死,所谓的妖魔也该就此消失才对。

  “不择手段,永不停歇……”

  脑海里不知为何想起洛伦佐·美第奇的面容,那个苍老但却固执的老人,一个早已死去的存在。

  真奇怪,明明他已经死了,可洛伦佐总觉他还活着,就像个面对童话的孩子一般,即使到了现在也不敢相信这些,相信他真的死了……

  洛伦佐抬起钉剑,沿着脖颈处那狰狞的断口刺下,凶狠地搅动着,直到将那心脏彻底摧毁,直到这尸体的血冷彻下来,鲜红的液体沿着甲胄的缝隙里涌出。

  他就像个无情的死神,转过身看着那些包围上来的猎魔人,洛伦佐是如此地了解着猎魔人,了解他们强大的同时,也清楚着他们的弱点。

  手持着锤与剑,下一刻这身影再次动了起来,尚达俸猎魔人们紧盯着洛伦佐,他们看到了接下来将发生的未来,可随即绝望的寒意将他们吞没。

  在与劳伦斯交手后,对于权能·尚达俸洛伦佐可再了解不过了,说到底对抗这权能的办法最为简单,只要足够强大就好,强大到即使他们看到了那未来,也无力做出任何改变。

  此时洛伦佐似乎站在了和劳伦斯同样的高度,秘血躁动沸腾,禁忌的力量下,剑刃拉扯出一道炽白的光带。

  未来与现实在尚达俸猎魔人们的眼中重叠在了一起,一时间他们也分不清真实与虚假,只能举起钉剑做着无意义的抵抗,可破甲锤率先落下与钉剑撞击在了一起,低沉的爆炸声中,钉剑被击碎,破碎的刃片中,惨白的剑光落下。

  又一具无头尸体缓缓地跪下,最后倒在了大雨之中,洛伦佐则机械式地更换着锤头,目光望向铁轨的尽头,狂乱的风雨声里,有隐约的汽笛声响起。

  第一百六十章 镜面

  暴雨之下,暗蓝色的剪影伫立在积水之上,他的目光空洞,内部却卷起炽白的焰火,手握着锤与剑,就像某个无处可归的幽魂一般。

  “该死!该死!”

  猎魔人们怒骂着,心怀愤怒,但握剑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此刻他们才发觉自己与洛伦佐之间的差距,眼前这个来自旧教团的猎魔人早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便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更可怕的是,即使抛弃那些特制的“礼物”们,洛伦佐的力量此刻看来也是无比的强大。

  由圣杯血肉铸就的躯体里承载着来自圣临之夜的意志,这些不曾真正经历过绝望的猎魔人们,在洛伦佐的眼中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害。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被扭转了过来,恐惧的沉寂里,米迦勒猎魔人再也忍不住了,炽热的焰火升腾着,同时秘血也如熔岩般炽热,焚烧躯体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治愈着猎魔人本身。

  妖魔化。

  此刻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杀死洛伦佐,而不是被洛伦佐屠杀殆尽。

  最初的想法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可笑,他们居然试图捕获这个一个可怕的怪物,惊恐的眼神里倒映着那有些消瘦,但又充满力量的躯壳。

  猎魔人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那个可以被轻易击倒的猎魔人,突然变得如此强大,就像发生了某种蜕变一样。

  可洛伦佐没有回答他们的疑问,燃烧的烈日开始逼近,带来高温的同时还有那炽热的蒸汽,洛伦佐没有急于进攻,反而是缓慢地向后撤退,紧接着整个身影都被那咆哮的风雨所遮掩,并且随着米迦勒猎魔人的靠近,那涌动的蒸汽加剧了视野的遮掩。

  尚达俸猎魔人先是发愣,不明白洛伦佐为什么突然选选择撤离,紧接着他吼道。

  “你个蠢材!停下!”

  他冲着米迦勒猎魔人吼道,在面对这么多有能力妖魔化的猎魔人,洛伦佐正面作战会很吃力,但凭借着这个恶劣的天气,他完全有能像幽魂一般,将他们逐一击破,而刚刚那升腾的蒸汽更完美地帮助了洛伦佐,令他在猎魔人们的视线之中消失。

  洛伦佐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大,其实他一直都很强大,只不过因为一个又一个奇怪的理由限制住了自己。

  042是存在的,自己是存在,洛伦佐·霍尔莫斯是存在。

  虽然不清楚华生究竟逃到了哪里,但可以知道的是,洛伦佐这个狱卒不必再坚守以前为自己定下的条例了。

  他从那该死的职责中,那该死的诅咒里挣脱了,他自由了,因此秘血继续升腾着,将力量推至极限。

  炽白的焰火越发明亮,尚达俸猎魔人们紧盯着四周的雨幕,试着精准地捕获到潜在的未来,随着扫视,他们突然看到了,在几秒之后将有一把钉剑从那个角度刺出,试着袭杀另一名猎魔人。

  “那里!”

  他吼道,同时正如他所言那样,一把锋利的钉剑刺破了雨幕,但有了尚达俸猎魔人的提醒,这令其他人有了足够的时间做好准备,可奇怪的是钉剑之后没有人。

  那是一把被投掷出的钉剑。

  “有时候,未来也是可以被误导的。”

  有鬼魅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下一刻锋利的钉剑刺破了胸膛。

  尚达俸猎魔人有些不敢相信,他抓紧了这刺破胸膛的钉剑,想做什么反抗一下,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对于未来的预测是需要一个目标的,就比如预测自己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眼前的这片区域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可这狂风骤雨遮掩住了洛伦佐的身影,令尚达俸猎魔人失去了预测的目标,而且他自己也太恐惧了,以至于在看到未来的那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

  “洛伦佐·霍尔莫斯!”

  尚达俸猎魔人怒吼着,整个躯体都在一瞬间发出沉闷的崩鸣声,血肉如同藤蔓般缠住了刺入的钉剑,令洛伦佐无法拔出,同时他也挥起钉剑,向身后猛砍。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临界突破,开始妖魔化才能与洛伦佐对抗起来。

  但紧接着响起的是金属的碰撞声,洛伦佐没有防御这一击,而是任由它落下,但钉剑没能伤到洛伦佐,而是被致密的甲胄所阻挡。

  “这不应该啊……”

  尚达俸猎魔人不明白,明明那时洛伦佐已经褪去了甲胄才对,紧接着他眼瞳紧缩了起来,钉剑命中的位置,甲胄正在不断地剥离,这是临时生成的甲胄,虽然迅速但强度较低,只承受了一次攻击便已经开始碎裂。

  这是洛伦佐对权能的应用,在攻击落下前在特定的位置进行甲胄的覆盖,牺牲了强度但换来了更加迅捷的作战,以及误导敌人的力量。

  洛伦佐高举起了破甲锤,在那燃烧的目光里,将死的未来与此刻重叠在了一起。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亦或是求生欲,尚达俸猎魔人将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那隐藏在血脉里的魔鬼,故此躯体狰狞怪异,数不清的未来不断地在脑海里闪现,摧毁着他的理智。

  妖魔化。

  尚达俸猎魔人嘶吼着,就像刚刚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孩童般,发出尖锐地哭嚎,可这哭嚎声被低沉的爆炸声所覆盖,破甲锤重重地砸在了它的头颅之上,他不是梅丹佐猎魔人,没有那坚固的甲胄,在洛伦佐的力量下,头颅瞬间裂开,锤头钉入血肉之下。

  这还不是结束,漆锑引燃引发的力量推动着钉锤继续向下,乃至把他整个头颅连同着胸口一同粗暴的锤开。

  整个头颅只剩下了一半,在妖魔化后猎魔人已经开始趋近于妖魔,强大的生命力下,些许的血肉勉强地连接着残余的头颅,胸口的部位则彻底炸裂开,凄白的骨骼与热腾腾的血肉在其下清晰可见。

  那被洛伦佐所贯穿的心脏,在这力量下也重新跳动了起来,能从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之中看到,有一块血肉在有规律地起伏着。

  “洛伦佐!洛伦佐!洛伦佐·霍尔莫斯!”

  血肉抽动着,千疮百孔的气管里发出扭曲的声音,就好像某种诅咒一般。

  眼前的尚达俸猎魔人身体有些摇晃,在妖魔化后,猎魔人的理智会不断地衰退,直到被侵蚀为妖魔。

  从那狰狞的伤口里,能看到洛伦佐刚刚那粗暴的一击锤断了他的脊柱,但他没有因此而瘫痪,增生的血肉反而牢牢地束缚住了脊柱,将他的身体矫正起来。

  “洛伦佐!洛伦佐!”

  尚达俸猎魔人继续低吼着,妖魔化的侵蚀下,他已经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了,只能不断地诅咒着这个名字。

  他把钉剑从身体里抽出,想要砍杀眼前的猎魔人,但他能做到的也只是无意义的挥砍。

  尚达俸猎魔人已经看不到洛伦佐了,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临界突破,但作为新教团的猎魔人,他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也不清楚秘血的可怕,此刻就像一个孩子获得了一把沉重的剑刃,他根本无法驾驭这种力量。

  权能开始失控,数不清的未来在他的眼神闪现着,就像重叠在一起镜面一样,他再也无法分清虚幻与真实。

  “真可怜啊……”

  洛伦佐说着收起了破甲锤,转而取出霰弹枪,顺着胸口的伤口刺下。

  这些猎魔人不过是新教皇的奴仆而已,为了新教皇的意愿被随意地组建起来,他们从未意识过这力量的代价究竟有多么沉重。

  扣动扳机,炽热的火光从伤口之中迸发,熊熊燃烧。

  身后传来一个又一个的脚步声,洛伦佐转过头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身影,还有那极度癫狂的力量。

  妖魔化。

  在洛伦佐的威胁下所有的猎魔人都选择了临界突破,而为了将洛伦佐永远地留在这里,这份力量还在继续上升,直到将躯体都扭曲成了妖魔。

  不,这些家伙显然没有那种向死的觉悟,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干扰到了他们。

  “是你吗?莫里亚蒂!”

  洛伦佐向着狂风发问,但没有人回应他,不过洛伦佐也不在乎这些了。

  在这种要命的时刻,洛伦佐突然闭上了眼睛。

  权能·拉斐尔会将人拖入迷离的幻境之中,但它的触发有一个先决条件,那便是与触发权能的人对视。

  洛伦佐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之前究竟是何时与莫里亚蒂所对视的,但后来他多多少少猜到了。

  是雨,是这场仿佛无穷无尽的暴风雨。

  通透的液体产生了如同镜面一般的效果,或许就在洛伦佐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莫里亚蒂便能以这些镜面为介质与洛伦佐的视线产生连接。

  可猎魔人那燃烧的眼瞳在这昏暗里是如此的醒目,莫里亚蒂想要隐藏起这一点最好的办法便是借着雷霆的划落。

  当炽白的雷霆与那燃烧的目光重叠在一起之时,那便是洛伦佐陷入虚幻的时刻。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洛伦佐依旧紧闭着眼,一旦睁开他很有可能会被权能·拉斐尔捕获,可如果不这样做,他便会被那些猎魔人撕碎。

  在这严峻的时刻,响亮的汽笛声响起,似乎有什么钢铁的野兽正在这暴风雨里狂奔。

  一辆铁蛇正在轰隆隆地前进着,但视线被大雨所阻挡,根本看不清铁蛇来的方向,也是在这时洛伦佐取出了提箱内的最后一把武器。

  如果自己的计划没错的话,如果这一切都能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行进的话。

  不,没必要怀疑自己,自己可是伟大的洛伦佐·霍尔莫斯,自己是不会输的。

  洛伦佐扣动了扳机,钩索射入了雨幕的另一端,不久后巨力拉扯着洛伦佐移动,猎魔人们根本来不及拦截他,只见洛伦佐猛拽着绳索,撞破了雨幕随即落在了铁蛇之上。

  这时他睁开了眼,能看到在那雨幕的尽头有熟悉的身影在看着自己。

  权能·拉斐尔也是有距离限制的,在这疾行的铁蛇之上洛伦佐脱离了莫里亚蒂影响的范围。

  与此同时有赤红的焰火点亮了天空,洛伦佐不禁抬起头,能看到燃烧的轨迹划过了天穹,仿佛是神罚一般,哪怕这狂暴的风与雨都无法限制它的前进,最后如流星一般坠入雨幕的另一头,紧接着有轰鸣的爆炸声响起,更加明亮的赤红在那里点亮。

  阿斯卡隆,那个见鬼的重炮,有人在朝着旧敦灵内开火……不,是黑山医院,有人在朝着黑山医院开火。

  洛伦佐惊愕地看着那燃烧的火光,不清楚黑山医院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很快他便打消了这些想法,他可没有余力去关心其他人了,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去做。

  跃入铁蛇之内,能看到这是经过改装的铁蛇,除去一把椅子外,车厢的墙壁上挂满了武器,地上还放着医疗包,洛伦佐看到一张便签贴在了角落里,上面写着见鬼的“斯图亚特家与北德罗联名赞助”。

  两辆铁蛇一前一后,在不同的铁轨上行进,一个负责吸引猎魔人们进行奇袭,另一辆便是帮助洛伦佐迅速逃离战场,同时为接下来的作战进行休息与整备。

  虽然大侦探才智过人,但他终究是一个人,多少还是会感到疲倦与劳累,他靠在椅背上,令那躁动的秘血逐渐平静了下来,为自己点起一根香烟,烟雾升腾里,拿起奥斯卡从航空手册上撕给他的那几张纸。

  自己必须找到一个没有“镜面”的地方与莫里亚蒂作战,而这个战场在北德罗的协助下,已经准备就绪。

  洛伦佐并不担心莫里亚蒂不会中计,就像当时莫里亚蒂对自己说的那样,自己对于根除妖魔太执着了,所以才会让莫里亚蒂有了设计的机会,可这么看来,莫里亚蒂何尝不也是这样的呢?

  他太执着了,执着于摧毁洛伦佐,执着于将洛伦佐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在这种病态的执着之下,莫里亚蒂注定会走入洛伦佐所设下的陷阱当中,所有的线收束到了一起,这是唯一的路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灾难预案

  这是场罕见的暴风雨,恶劣的天气令所有人都躲在了家中,而那街头上游走着的怪异之物们,则完全地被这风雨所遮掩,明明只相距着短暂的距离,但那些温房中的人类完全没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

  家人们欢饮畅谈,门外的暴雨里血流成河。

  这似乎便是人类与妖魔之间历史的缩影,那些与妖魔对抗之人便是人类理智的【边界】,将这些憎恶的邪异死死地挡在门外。

  铁蛇冲破了雨幕,朝着洛伦佐预想好的地方前行着,那是奥斯卡为他准备的逃生路线,一艘名为莱辛巴赫的民用飞艇。

  洛伦佐记得它,那时凡露德夫人便很期待它的运行,说希望能乘着它再度回到天空,不过这个愿望多半是实现不了,或者说要被推后,因为现在它被洛伦佐征用了。

  这是阴谋与欲望汇聚的怒日,疫医带着劳伦斯的指令来袭杀洛伦佐,在他们看来洛伦佐拥有着与劳伦斯相同的力量,那神秘的权能·加百列,而洛伦佐之前能在那天火之下死而复活,他们也自顾自地做出了解释。

  在劳伦斯看来洛伦佐是洛伦佐·美第奇,在圣临之夜里凭着权能·加百列苟活下来的洛伦佐·美第奇。

  疫医大肆进攻着,试着在这个关键的时刻捕获洛伦佐,同时新教团的猎魔人们也加入其中,他们倒是在渴望着洛伦佐身上那未知的伪圣杯。

  洛伦佐就像夜里明亮的焰火,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车窗外卷动着混乱的风暴,休息的同时洛伦佐还是忍不住地看向黑山医院的方向,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大火在其上燃起,在这暴风雨的另一端另一场战斗即将抵达尾声。

  洛伦佐不清楚那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但他多少能感受到雨幕下那沉重的伤痛。

  在这暴风雨的另一端,数分钟前。

  充满寒意的雨水洗刷着布满污血的甲胄,淡白的热气在其上升腾着,能看到这诡异的钢铁之躯在缓慢地起伏着,就像在呼吸一般,而随着它的呼吸,蒸汽引擎出力抵达极限,轰鸣的噪音里,钩索射向大地。

  “兰斯洛特……”

  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那疾行着的幽蓝之影,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神秘的兰斯洛特会是欧维斯,更想不到是在这可怕的甲胄之下,是那样一具脆弱的躯体在操控着这一切。

  “亚瑟……他是兰斯洛特?”

  雨燕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黑山医院的日子里,一直是她来照顾欧维斯,她知道男孩身怀着秘密,毕竟他的姓氏的维多利亚,可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秘密之下,还有着这样的一层。

  “你让一个孩子参与这样的战争!”

  在雨燕的眼里欧维斯就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在肆意奔跑的年纪里,被王咒束缚在轮椅之上,而就是这样可怜的孩子居然是兰洛斯特,与妖魔厮杀的兰斯洛特。

  “你都做了什么啊,亚瑟。”

  亚瑟没有理雨燕,而是直视着那在雨幕下疾行的身影,过往的回忆在现有的画布之上浮现了出来。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铂金宫的旁的花园里,亚瑟第一次见到了欧维斯,那是个有些木讷的孩子,坐在椅子上望着那片绿莹的草坪,有些呆滞的眼神里透露着渴望,他似乎是想要起身奔跑,但那时王咒便已经腐蚀了他的身体,他只能依靠着仆人们移动。

  欧维斯似乎是知道亚瑟的身份,他看到了亚瑟,紧接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踉跄地走到亚瑟的身前。

  “净除机关?那个与妖魔厮杀的组织,我知道你,你是亚瑟。”

  “你不用知道我为什么知道这些,不过……我想加入你们,这一点我和女王请示过了。”

  “为什么?只是觉得你们那里,或许有着……奇迹?”

  “对,奇迹,你也知道王咒这东西,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只会变得越来越脆弱,直到完全需要人的看护才能活下来,他们常说这是来自魔鬼的诅咒,凡人是无力解除的……至少凡力是做不到的,但是奇迹呢?那些神秘莫测的奇迹。”

  “你们拥有着奇迹,是的,奇迹,毕竟你是在和那憎恶的妖魔作战,人类是无法抵御怪物的,除非奇迹的发生。”

  “我相信这些。”

  那是简短的对话,亚瑟根本无法说服那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孩子,最后在女王的示意下,让这个固执的孩子加入了净除机关,亚瑟起初没有在意他,反正维多利亚王室也不在意他,不然也不会答应他,让他来这种鬼地方。

  可在例行的精神特化后,一切都变了,这孩子有着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他的精神强度高的可怕,乃至可以驾驭一代甲胄。

  孩子穿上了坚固的甲胄,将那脆弱的躯体与恶毒的诅咒一同封存了起来。

  亚瑟看着那道因欧维斯爬行而留下的血迹,欧维斯虽然只是个孩子,但他和亚瑟一样,和大家一样,都是为了什么东西而活,为了这个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放弃一切。

  伴随着钩索拖动甲胄,锋利的剑光撕破了雨幕,亚瑟不清楚欧维斯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但他很清楚,现在欧维斯得到了他想要的。

  “不,我没有毁了他,恰恰相反,我拯救了他,雨燕。”

  亚瑟声音低沉,对于这个决断他从不后悔。

  他给了那个孩子获得奇迹的道路,虽然这条道路的尽头是无底的黑暗,是极寒的冷彻。

  雨燕看着亚瑟的背影,一时间她有些无法理解这个家伙,而其余人也因亚瑟的话而沉默着,伊芙则看着那飞跃的甲胄,神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这份心情究竟是什么,但一想到甲胄内是欧维斯那张有些呆滞悲伤的脸,她似乎也能感受相同的悲伤。

  “先别管这些了!想办法撤离!”

  这时乔伊吼道,在这种情景之下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没时间为其他人感到悲伤了,他们得想办法活下来。

  “王咒呢?欧维斯携带着王咒,他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一旁蓝翡翠焦急地问道。

  “相信他。”

  亚瑟也行动了起来,他回答道。

  “其实解决王咒对己身的影响,最简单的办法便是不要受到攻击,只要不受伤王咒便影响不到他。”

  王咒最恶劣的一点便伤口无法凝血,一旦受伤人体便会如同泄露的血袋一般,血液将源源不断地涌出。

  “不用担心他,就像他之前的行动一样,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受伤,所以兰洛斯特便拒绝让敌人能触摸到自己。”

  困难的问题,简单的解决办法,很多人都觉得这有些离谱,可当那啸声响起时,行进的雷霆击碎了所有人的视听。

  兰斯洛特在穹顶之下疾行,这具甲胄设计之初便是为了配合钩索进行高机动,他就像一道难以捕捉的电光,那些妖魔根本触及不到它,它们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风掠过,伴随着魅影的划过,锋利的剑刃便切开了它们的躯体。

  同样是一代甲胄,兰斯洛特表现出来的力量远比珀西瓦尔强大,他能更完美地掌控着这具甲胄,就像自己身体的延伸一般。

  短暂的时间里,兰斯洛特便清除了周围绝大部分的妖魔,这具甲胄的作战风格便像是那凛冽的剑士,迅捷且致命,杀死一头妖魔决不挥出第二剑。

  可在这时战场的另一端也有躁动的声音响起,铁甲的妖魔放弃了对珀西瓦尔继续攻击,转而看向了兰斯洛特。

  几乎是在对视的同一时间钩索命中了铁甲的妖魔,但却因那致密的甲胄无法钉入,但同时又有第二道钩索射进了它脚下的地面,拖动与出力之下兰斯洛特快如疾风,轻盈的一代甲胄展现出了难以想象的机动性。

  旋转着的途中绕着铁甲的妖魔斩击着,金属的撕裂声里,在那嶙峋的铁甲之上绽放出了数重燃烧的火花与金属的碎屑。

  铁甲的妖魔被这增生的硬质甲胄所限制了关节的活动,扭曲的身体摇晃中试着追赶兰斯洛特的身影,但他是如此地迅速,就像一团无法抓住的狂风,只能感到他从四周逃离的触感。

  又是沉重的一击,在原罪甲胄的出力下,兰斯洛特的钩索钉入了上方的穹顶,剑刃凶猛地砍在了粗壮的脖颈之上,但很显然这次攻击依旧以失败告终,致密的甲胄还在随着秘血的沸腾而肆意生长着。

  铁甲的妖魔行动越发缓慢了起来,在彻底妖魔化后,失去束缚的秘血在肆意地释放着力量,重重的铁甲如同野草般疯长着,它变得越发坚固与可怕。

  兰斯洛特试着从别的角度尝试进攻,也是在这时珀西瓦尔也行动了起来,她的甲胄残破不堪,但好在还能继续作战,挥舞起大剑,试着吸引妖魔的注意力为兰斯洛特创造机会。

  “撤离,趁着兰斯洛特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快走!”

  红隼在一旁吼道,指挥着医护人员和伤员们撤入科研区,在兰斯洛特穿上甲胄后,亚瑟这一方多多少少有了些生还的希望,原本还想尝试从地面突围,但那里有着神秘的疫医把守着,而谁也不清楚疫医还有什么能力没有展现出来。

  “这里是……清道夫……向着所有幸存者……广播。”

  在这危急的时刻,一直沉默的频道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声响,或许是兰斯洛特斩杀了那大部分的妖魔,减轻了侵蚀的影响,一直被干扰的通讯恢复了些许。

  其他人眼神亮了起来,只要恢复通讯其他人便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净除机关的调运能力,援军很快就会抵达,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亚瑟在听到是清道夫们广播时,内心不禁感到些许的寒冷。

  “请……迅速……”

  声音又变得断断续续了起来。

  “他们说了什么!”

  红隼喊道,现在援军才是唯一的希望了,兰斯洛特的奋战不过是帮助他们将死亡向后推移了些许。

  “我在想办法!我在想办法!”

  知更鸟抓紧了通讯器,可这时他才回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修这种东西,而且这玩意可能没坏只是因为侵蚀被再度干扰了起来。

  他一咬牙用力地砸了砸通讯器,在这种暴力维修的手段下,模糊的声音见鬼地清晰了起来,每个听到声音的人几乎都热泪盈眶,可随即言语的内容再度将他们拖入了深渊之中。

  “净除机关指挥层失联,清道夫部队接管战场,依据第三十六号灾难预案,应对措施执行中,请所有听到广播的幸存者,就近寻找掩体。”

  他们要做什么?

  人们相互对视,但没有人清楚,其实现在想起大家才发现他们对于清道夫部队的认知很少,只知道他们负责处理妖魔遗留下来的灾害影响,以及是这些人退休前需要过渡的一个部门。

  仔细想想,这似乎是所有人对于清道夫们的认知,他们永远都是那一席黑衣,总在事件的最后出现,为死者主持着葬礼。

  仿佛大家对于清道夫们的认知都被某种东西扭曲了,就像被逆模因保护起来的黑山医院一样,没有人清楚这个部门更深入的……

  “寻找掩体!”

  亚瑟在这时喊道,作为指挥官,他很显然知道清道夫们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以及那灾难预案。

  就像净除机关内人们知晓的那样,为了针对不同情况的灾难,净除机关有着不同的应对预案,而现在其中的一项被启用了。

  亚瑟拖着伤员冲进了科研区的隧道之中,兰斯洛特射出钩索躲进了那穹顶之下,而珀西瓦尔则尽可能地躲到角落里,拾起之前三代甲胄脱落的外置装甲保护着自己。

  也是在这时阴沉黑暗的天空之上燃烧起了熊熊的大火,无穷无尽的火雨穿透了暴雨而至,洗礼着整个科研区地表,将那些妖魔焚烧殆尽。

  在这场暴雨的另一端,阿斯卡隆们停靠在旧敦灵内的铁轨之上,因为其自身巨大的重量,铁轨在炮击后被压垮,地面布满了裂痕,扭曲的铁轨深陷其中,在其周围占满了衣着黑色的清道夫们,犹如夜里行进的夜鸦。

  第一百六十二章 清道夫

  旧敦灵被复杂的系统与机构保护着,虽然暴风雨遮掩了视野,但黑山医院一直与破碎穹顶保持着通讯,直到数小时前通讯被中断,按照灾难应急预案之一,在与亚瑟和整个黑山医院失联后,预案被启动,清道夫部队出动。

  就像他们的名字那样,清道夫,负责对妖魔行动的收尾工作,而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他们也会对净除机关的失败行动进行收尾。

  根据窥视者系统对于黑山医院处侵蚀强度的评估,失联前亚瑟与高文的通讯,可以知道有妖魔潮在黑山医院内爆发,以及黑山医院的重要性和地理位置,清道夫们暂时将亚瑟视为阵亡,整个黑山医院也被他们判定为沦陷区。

  与其说是他们是和妖魔作战的特殊兵种,倒不如说是军队,其中的成员大部分都是从净除机关主力部队退役下来的人员,不再具备直接对抗妖魔的能力,故此清道夫们调集了阿斯卡隆朝着黑山医院开火,为后续部队的进场扫平道路。

  漫天的火雨摧毁妖魔的同时,也将建筑们逐一摧毁,数不清的装甲铁蛇沿着铁轨在暴风雨下狂奔,包围网在逐渐形成,将整个黑山医院包裹起来,绝不放过任何一头妖魔。

  “他们是想把我们也杀死了吗?”

  掩体下,红隼惨叫着,他想过自己可能会被妖魔杀死,但以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在妖魔杀死自己前,自己多半会先被自己人杀死。

  “这就是清道夫们的行事风格,而且他们也给我们机会了。”亚瑟回应道。

  “什么机会?撤离警告?”

  红隼忍不住地骂道,但这一次亚瑟可没空回应他了,剧烈的爆炸掀起热浪,刚刚还是极寒的暴雨,现在便仿佛被掷入沸水之中。

  清道夫确实给予他们机会了,但不是撤离的警告,在黑山医院失联起,预案的启动便进入了倒计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得到回应后,清道夫们才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某种意义上来讲,清道夫们虽然属于净除机关的下属机构,但与黑山医院还有永动之泵不同的是,它们完全独立存在,不受亚瑟的控制。

  这么听起来有些奇怪,甚至说是令人震惊,但事实就是如此,因为清道夫们本身便是一个应急预案,当指挥层被妖魔侵蚀完全沦陷时,清道夫们便会是新的净除机关,将这被腐蚀的旧事物完全净除。

  他们是净除机关的最后一道保险,也是高悬于头颅之上的利剑,为此他们必须尽可能地降低自身的存在感,以免被异化的指挥层所袭击摧毁,也是如此清道夫们是净除机关内唯一有权力使用逆模因的机构。

  作为指挥官,亚瑟对于清道夫们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他们的存在便是为了限制指挥层,更多的情报都被逆模因效用牢牢地保护着。

  对敌人凶狠的同时,对自己也是如此的残忍,这很符合净除机关的行事,其余人对于这降下的火雨有些不敢相信,但亚瑟很理解,甚至感不到意外。

  将妖魔阻击在人类的认知之外,净除机关便是横跨在两者之间的城墙,这是最终的信条,决不允许僭越的底线,为了不让妖魔扩散出去,清道夫们可能会做出更多疯狂的举动。

  轰鸣的震动不断,不管地表还有着多少妖魔或是幸存者,估计都会在这洗礼下葬身火海,阵阵哀鸣的嘶吼声传来,铁甲的妖魔被沉重的炮击命中,在这种程度的火力下,哪怕是身披铁甲的它被直接命中也有些无法抵抗。

  铁甲碎裂,炽热的高温带着熔化的铁水蔓延在身体之上,巨大的创口下畸形生长的血肉清晰可见。

  “兰斯洛特!”

  有人吼道,同时在这混乱的绝境里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降下的雨幕与升腾的蒸汽之中,有嶙峋的骑士撞破了壁垒而来,蒸汽引擎过载运行,从甲胄的缝隙之下能看到烈日般的赤红,热腾腾的白汽还未等消散在空中,便因躯体的急速被拉扯成了淡白的丝线。

  在这末日的时刻,珀西瓦尔握持着大剑冲出了掩体,茫然、恐惧、悲伤……所有的情绪都在理智的大雨下被稀释的无影无踪。

  这是一次完美的机会,如果不乘着这个机会彻底杀死这头棘手的妖魔,凭借着秘血那可怕的生命力,这头妖魔会变得更加棘手。

  回应她的是落下的雷霆,钩索贯穿混乱而至,直接命中了伤口之下柔软的血肉,先前有那铁甲的保护,兰斯洛特的钩索一直难以钉入妖魔的躯体之中,而这一次他有了袭杀的机会。

  瞬息间甲胄化作幽蓝的鬼影落下,锐长的双剑钉入了伤口之中,铁甲能保护来自外界的攻击,但它却无法抵御来自内部的撕扯。

  刺入、斩击。

  伤口被扩展成了十字的疤痕,裂口沿着金属划过的轨迹绽放出炽热的鲜血。

  兰斯洛特能嗅到血的味道,此刻的感觉是如此的美妙,虽然他已身处于地狱之中。

  亚瑟说的对,他是天生的骑士,有着超越所有人的钢铁意志,贪婪到就连妖魔也难以侵蚀吞没的欲望。

  自由的欲望。

  当有了记忆时起,兰洛斯特便了解到了那神秘的王咒,起初天真的他还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就像孩童的玩笑一般,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天真的美梦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奔跑的他摔倒在了草坪上,鲜血止不住地从膝盖中涌出,梦醒了。

  他亲眼目睹了那些王室成员的死去,无法行动的他们身材臃肿,整个人镶嵌在精致的婴儿车里,惨白的脸无意义地哭嚎着,他们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血液流淌的感觉,可于这深及体内的内出血所有人都无能无力。

  那是一场缓慢的葬礼,兰斯洛特注视着他慢慢地死去,并不像牧师们说的那样,人在死时会一脸祥和地走向安息之地,他那狰狞痛苦的面容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融化开,如雕塑一般永远地刻印在了惨白的皮肤之上。

  有人对兰斯洛特说这也会是他的命运,每个维多利亚的命运。

  “真好啊……”

  甲胄之下有幽幽的声音响起。

  兰斯洛特感觉有些冷了,大雨淋湿了他,而这样的潮湿还在继续。

  甲胄内的空间有限,他的视野被完全地限制在了面甲上,看不到自己身体的情况,但他很清楚,自己就快要死了,不仅仅是这漫天的火雨,和这些棘手的妖魔,虽然那个声音很轻微,可兰斯洛特听得到,血液涌动的声音。

  膝盖上的伤口微微作痛,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沿着甲胄的缝隙涌出。

  可现在他没有丝毫死亡的恐惧,反而无比欣喜,他打破了那个黑暗的命运,他不会像个婴儿一样死在那个可笑的婴儿车里,而是作为骑士长死在与妖魔对抗的战场上。

  短暂的疼痛后,妖魔开始了反击,已经失去理智的它,全凭着本能行动,整个躯体因不断增生的甲胄而变得臃肿笨拙,它的挥击也在此刻看起来无比缓慢,伴随着关节之间的挤压,铁甲相互撞击在一起,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

  “继续!兰斯洛特!”

  珀西瓦尔斩下大剑,死死地卡住妖魔的攻击,为兰斯洛特争取时间。

  缝隙下的光芒变得愈发赤红了起来,甲胄之内珀西瓦尔则被增殖的妖魔血肉几乎完全包裹了起来。

  这头妖魔的体型实在是太大了,畸形生长之下,它的形态已经变得十分模糊了起来,兰斯洛特迅速地朝着血肉之下刺剑,可无论他怎么进攻,似乎都难以触及被层层血肉包裹起来的心脏,更不要说斩断头颅了。

  哀嚎的啸声汇聚在了一起,数不清的妖魔在火雨下奔腾,朝着穹顶之下进发,它们也意识到了这灾难的一幕,本能驱使着它们朝着这里逃离。

  原本安全的地带变得更加危险了起来,红隼等人不得不继续迎击着这些出现的妖魔,不然还未等火雨将他们杀死,这些妖魔便会将他们咬的粉碎。

  “怎么回事?乔伊!”

  这时通道的尽头,刚刚组织人们撤离进科研区的乔伊又折返了回来。

  “妖魔正朝着这里前进,还有阿斯卡隆的炮击将通道击毁了……还有一半的人在另一端。”

  乔伊回应着,事到如今,情绪上他已经很难有什么波动了。

  “这里!”

  蓝翡翠朝着他们挥手,她们聚在了三代甲胄的残骸旁,依托着它残骸与建筑的夹角,这里成为了暂时的堡垒。

  真是糟糕的消息,不仅仅是退路被切断,随着火雨的坠落,四周的妖魔都在朝着这里聚集,很快这里会成为最终的战场,无论是人还是妖魔,都将在这里分出胜负。

  哀嚎声逼近了,妖魔们撕咬着前进,铝热步枪基本都打空了,现在所有人都进入了近身战中,有的人还能分到一把折刀,但更多的人拿起地面上破碎的金属残骸作战。

  “伊芙!到蓝翡翠那里!所有人都撤离到那里!”亚瑟喊道。

  随着亚瑟的命令大家再度动了起来,伊芙握着折刀又砍翻了几头妖魔,她试着抵达蓝翡翠所在的区域,但被一头又一头的妖魔拦了下来。

  凶恶的杀气升起,一头妖魔借着暴雨的掩护悄悄地抵达了伊芙的身旁,正准备一跃而起时,沉重的金属残破凶狠地砸了下来,直接将妖魔的头颅砸的稀碎。

  伊芙转过头,却看到一脸得意的德伦,白色的病服已经被鲜血完全打湿染红,而且看起来他也受了些伤,大概本就是个病人的原因,这些病人面对妖魔往往有两个极端,要么根本意识不到这些恐怖,难以被影响,又或者被心中的梦魇折磨着,容易被侵蚀吞没。

  德伦很显然是前者,紧接着冲着伊芙做了个优雅的手势,伊芙一时间不清楚这个精神病在搞什么幺蛾子,直到他也发现伊芙没理解自己在做什么,他说道。

  “女士优先。”

  伊芙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赞叹德伦的绅士作风,还是说他果然是个精神病,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他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谢谢!”

  大声喊道,伊芙直接朝着这些精神病开辟的道路冲了过去。

  火雨威胁着这些幸存者,也威胁着妖魔们,亚瑟望着被暴雨与鲜血洗刷着的大型升降台,阿斯卡隆的炮弹在其上绽放,四散的铁水与冲击击溃了大部分妖魔,为亚瑟等人缓解了不少的压力,并且带来了些许的希望。

  亚瑟不清楚清道夫们的具体行动方式,不过火力支援已经抵达,只要撑下去,他们便有生还的可能。

  大部分人已经撤离到了三代甲胄残骸的位置,亚瑟也准备动身了,他回过头却发现科尔和盖文呆愣地站在原地、淋着雨。

  实际上战斗已经算是抵达了尾声,接下来只要撑过去就好,亚瑟试着呼唤这些病人一起去避难,但一想到他们那本就浑浑噩噩的思绪,亚瑟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劝说他们,他刚想开口,便听到科尔说道。

  “啊……真是久违的感觉啊……”

  科尔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地观察着这个世界。

  “科尔……”

  亚瑟有些发愣,他试着说些什么,但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看着那苍老的脸庞,亚瑟有些不敢相信。

  “你……”

  科尔则在这时回过头看向了亚瑟,那浑浊的眼神再次清澈了起来,明明过去了这么久,但在科尔看来这一切都仿佛只是在昨天而已。

  “好久不见啊!亚瑟。”

  亚瑟几乎窒息了起来,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别的什么,伴随着侵蚀的加剧,那些曾被它们夺去的东西也在逐渐回来。

  病人之中有些人和科尔一样,就像新生的婴儿一样,理智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的末日。

  “科……科尔,跟我走!这里不能停留了!”

  亚瑟的内心感到了一阵抽动,他有很多事想问,但到了最后他能说的只有这些,可科尔拒绝了,他缓缓地抬起手,神情复杂地说道。

  “我无法继续活下去了,那些医生对我做的治疗不过是将这些东西推迟而已,现在它来了。”

  有些老朽的手臂上已经开始了异化,就像熟知的妖魔那样,骨骼已经微微畸形。

  这些病人从未摆脱过侵蚀的困扰,而现在这曾经侵蚀留下的伤势随着妖魔们的到来被再度加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掉队者

  这是场糟糕的会面,甚至说有些令人难过,在亚瑟的认知里,眼前的这位老朋友早在十几年前进入黑山医院的那一刻起便死去了,虽然肉体依然存在,还有着有些幼稚的理智,可是他当时很清楚。

  科尔已经死了,莫德雷德已经死了,此刻那具躯体里藏着的只不过一个被侵蚀腐蚀大半的理智,一个浑浑噩噩的灵魂而已,医生们也不过是出于什么伦理道德而已,一直没有对他进行安乐死,毕竟他的研究价值早就被挖掘殆尽了。

  亚瑟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么多年后的今天,科尔居然还能理性地与自己对话,这简直不可思议。

  “能重新思考的感觉真不错。”

  科尔揉了揉自己的头,理智重新加持下,这么多年的记忆也在脑海里涌现,种种的不堪乃至刚刚那有些神经病的大喊,此刻这一切都在他的眼前闪现,他时不时地微笑,但紧接着又难过了起来。

  “不,这怎么可能,你的理智明明已经……”

  亚瑟不敢相信,根据当时的检测,科尔已经被侵蚀到了第二阶段的末期,虽然不会继续深入异化成妖魔,但他的理智也被侵蚀完全地粉碎,可现在科尔就像一个正常一样与自己对话着。

  “可能是我经过游骑兵特化的原因吧,不过凡是和妖魔有关的事都布满疑团,谁又真正清楚呢?”

  科尔自言自语着。

  “说出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亚瑟,在我失去理智的这么多年里,我似乎在做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那真是个不错的梦啊……”

  科尔说着,有些迷茫地低下了头,他看着自己的积水中的自己,眼瞳微微紧缩,回忆里年轻的脸庞和如今的老态重叠在了一起,让人不禁感到有些惊恐。

  记忆里的最后他还是个算得上年轻的家伙,可当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粗糙的老家伙,仿佛有人趁他熟睡时偷走了他宝贵的岁月。

  可这样的迷茫与难过维持了没多久,在科尔自己的认知看来,他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只是神智被困在了这具苍老的躯体之中。

  一切显得是如此的割裂,令他的思绪无比混乱。

  “原罪甲胄……看起来你们成功了。”

  科尔抬起头,看着那与妖魔缠斗的幽蓝之影,在十几年前这些东西还只是存在于图纸之上,净除机关的主力还是他们这群游骑兵。

  “是的,不仅如此,我们对于妖魔的了解越发深入了……已经看到了根除妖魔的希望了,虽然这个希望依旧渺茫,但比起之前的时代,已经好太多了。”

  亚瑟回答,希望这些消息能令科尔感觉好一些。

  火雨不断地坠落,谁也不清楚清道夫们还要继续洗礼这片大地多久,妖魔的尸体燃烧着烈火坠下,士兵们尽可能地将身子挤进掩体的阴影之下,其实目前这些掩体都无法抵挡这些火雨的直接命中,他们只能祈祷着这神罚的焰火不要落在自己的身上。

  科尔的内心翻涌,不用多问他也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情绪变得极为复杂,倒最后他无奈地叹息了起来。

  那时他便是因妖魔的进攻,被侵蚀被腐化,记忆里的最后也是躺在手术台上,听着医生们的窃窃私语,而当他再次取回理智醒来时,面对的又是这充满妖魔的战场,仿佛是两个噩梦连接在了一起,横跨了岁月光阴。

  短暂的哀伤后,科尔目光凛然了起来,虽然外表衰老,但他的内心依旧年轻,他仍在战场之上。

  “梅林呢?我记得他也和我一起被送进了黑山医院,他还活着吗?”

  “梅林?他已经离开了……不,没有,他也在医院里,不过他已经不是梅林了,威廉有了继任者。”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科尔熟知的那些人要么死去,要么便被封存档案离开了净除机关,亚瑟一时间以为他指的是现任梅林,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他还活着?”科尔焦急了起来。

  “是的,不过和你一样,他也被侵蚀了,现在见到什么就啃什么。”

  虽然说着很可笑,但一想到威廉曾经的样子,亚瑟也不禁感到难过。

  “他在哪里?”

  “你要做什么?”亚瑟问。

  “情报!当时我们在配合威廉进行实验,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实验中途,妖魔在永动之泵内爆发,我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威廉说他找到了【真理】……接下来的一切你也知道了,永动之泵受到重创,但好在危害没有扩散开。”

  科尔说着动了起来,尽管身体已经开始畸变了,他还要履行那尚未断绝的职责。

  在十几年前永动之泵出现过一次重大灾害,上任梅林、即威廉在进行某种实验时,被妖魔入侵,所有的资料都在入侵中损毁,当事人也如科尔威廉一般,深受侵蚀变成了疯子。

  故此在后续调查中,就像有神之手在拨弄着这一切一般,净除机关什么都查不到,只能将此事件封存起来。

  “我当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灾难就那样突兀地爆发了,我们在外部的防御力量根本没有遭遇到任何敌人……仿佛那群妖魔是凭空在永动之泵内出现的,威廉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如果说我能清醒过来的话,他或许也可能清醒过来。”

  听着科尔的话,亚瑟的目光迅速地在这烧焦的战场之上扫动着。

  威廉,威廉,你在哪里?

  在这激烈的战斗之中,他们根本没有余力保护这些病人,亚瑟忍不住了焦急地大声吼道。

  “有人看到威廉了吗?”

  回应他的是那一双双迷茫的眼神,他们根本不清楚威廉是谁,即使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谁又在乎一个见什么啃什么的疯子呢?

  亚瑟的内心一时间有些失落,当初游骑兵计划被叫停有很多的原因,永动之泵受到重创,现任梅林变成了疯子也算是原因其一,但由于事件的谜团复杂,这件事被净除机关隐瞒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糟,糟糕透了,亚瑟仿佛要触及到那过往的真相,但紧接着与它擦肩而过……

  “他在二号安全屋里!”

  就在这失落之际有人喊道。

  伊芙躲在三代甲胄堆积成的壁垒下,和其他人砍杀着靠近的妖魔,听到亚瑟的吼声,她朝着雨幕的另一端喊道。

  “这个家伙根本不会玩抓鬼!只知道啃东西,我就把他锁进安全屋里了……或许……或许他就这样活下来了呢?”

  伊芙喊道,和知晓残忍的知更鸟不同,伊芙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一切,所以她最后跑了回来救了亚瑟,还组织那些病人玩抓鬼,她只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亚瑟听着伊芙的喊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紧接着头也不回地冲进科研区中,同时还喊道。

  “红隼,现在指挥权移交给你!”

  “啊?我?”

  红隼一刀劈翻了一头妖魔,虽然爆炸声与风雨声混杂在了一起,但亚瑟的话还是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边。

  怎么也想不到升官发财居然就在今日,这个见鬼的日子,红隼又喜又悲。

  不过也没有机会让他们质疑亚瑟了,当他们看向亚瑟时,他已经和那些恢复理智的病人一起消失在了雨幕后。

  ……

  科研区也存在着妖魔,但由于封锁的原因,它们没能扩散开,起初亚瑟在意识到升降区无法撤离后,准备带队返回科研区内,但一想到有可能被妖魔们夹击在内部,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留在升降区,他们有着足够的视野与原罪甲胄对抗妖魔。

  昏暗里一行人狂奔着,实际上因侵蚀而恢复理智的病人并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曾是游骑兵。

  妖魔,到处都是妖魔。

  在打空了铝热步枪后,亚瑟能使用的只有手中的折刀了,虽然过了这么久,两人的配合还是很默契。

  在这狭窄的通道里没有给他们躲避的空间,也再无退路可言,他们就像一把铁铸的长矛般,一路向前试着洞穿一切,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挡他们,而当他们停下时,也是长矛折断之际。

  “净除机关的发展如何?”

  向前奋进的厮杀中,科尔时不时地问道,他对于这个“未来”的世界很是好奇。

  “还不错,原罪甲胄开发到了第三代,绝大部分由机械支撑,而不是妖魔血肉,只要在给予我们一段时间,我们便能制出钢铁的洪流,妖魔会在我们的炮火下节节败退,美好的时代就快降临了。”

  亚瑟大声地说道。

  “我们游骑兵已经是旧时代的遗物了,虽然有可能会再度释放光芒……不过我们不在是主角了,这也不错,不是吗?”

  这是人类的传承,历史的更迭,老一辈就此长眠,年轻人走向台前。

  视野被污血所遮掩,亚瑟用力地抹了把脸,血与水混合的液体被他擦拭掉,也不清楚这是妖魔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他挥刀的速度显得慢了许多,之前一击便能将妖魔的头颅斩下,现在却要用力地砍好几下。

  亚瑟已经累了。

  其实在不久之前他便觉得自己要死了,但随即被杀来的伊芙救下,当时那感觉其实也挺奇妙的,自己一直试着保护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她不仅能保护她自己,还能保护亚瑟。

  “确实很不错,那便是她的孩子吧,没想到长这么大了。”科尔说。

  “是啊,我也没想到她能安然无恙地长大,当然也算不上什么安然无恙,但至少她还活着,并且活力十足。”

  回想起那赤红的身影,亚瑟说着无奈地笑了起来,紧接着科尔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惨叫声与嘶吼声不断,他们这次临时起意的行动简直就是送死,昏暗的长廊不断地震动着,谁也不清楚还有多少妖魔在科研区的阴影里窥视着他们。

  伴随着不断地深入,队伍已经出现了伤亡,除去被妖魔杀死的,还有那些掉队者。

  他们是病人,被侵蚀腐化的病人,在很多年前医生们帮助他们遏制住了侵蚀的蔓延,但很多年后的今天,他们再一次的与妖魔相遇。

  那停滞已久的侵蚀再度加重了起来,虽然没有说,但大家多多少少都能感觉到,阴冷的侵蚀就像无形的藤蔓一点点地缠绕在了他们的身上。

  有的人似乎能预感到侵蚀的到来,在彻底异化成妖魔前,他们无声地停下了脚步,转而冲向身后涌来的妖魔们,以人类的姿态死去。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的掉队者离开了。

  “我们快到了……在前头便是二号安全屋了,希望门是关紧的,不然威廉可能已经被啃干净了。”

  亚瑟说着轻松的话,他很少这样。

  跑着跑着,亚瑟缓缓地停了下来,他拄着折刀,靠着墙壁气喘吁吁。

  “还好吗?”科尔问。

  声音在悠长的空间里回荡,回过头,不知何时昏暗的长廊里只剩下了他们。

  “前头就是二号安全屋了,确定威廉的安全,然后关上它,外面的人吸引着妖魔,或许这样他能活下来。”

  亚瑟有气无力地说着,他已经很累了,与此同时身后再度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涌动的血气。

  “我需要休息一会。”

  他用力地咳嗽了起来,从妖魔潮爆发起,亚瑟便一直保持着高强度的作战,游骑兵的力量是有代价的,而且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经历了这些战斗他的肉体上布满伤口,意志也被这一重重的侵蚀轰击着。

  科尔沉默了,他当然不会相信亚瑟的这些屁话了,在这种鬼地方休息的结果只有一个,被跟上来的妖魔撕成碎片,可他也清楚,亚瑟不想就这么认输,他不想说什么自己已经跑不动之类的话,说了便是承认自己的失败了,他不想对妖魔那种东西认输,所以才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啊……虽然才苏醒了没多久,但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亚瑟。”

  科尔说着扛起了亚瑟的肩膀,拖着他前进。

  “一醒来发现自己疯了这么多年,大好的岁月都躺进了病床里……这感觉就像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变了个样一样,恐慌还有迷茫,更不要说刚清醒便发现自己的侵蚀在不断地加重。

  我才醒过来,就又要死了,这可太糟了。”

  科尔说着看向了亚瑟那布满污血的脸庞,随后笑了起来。

  “当然更糟糕的还是你,醒过来发现自己熟悉的朋友已经变成了一个糟老头子。”

  “那还真的对不起啊……放开我,科尔,去确定威廉的死活,然后回来找我。”亚瑟低声说。

  “不过我也挺高兴的,一觉醒来净除机关还存在,没有被妖魔摧毁,反而还对妖魔的了解越发全面了起来,这真不错啊,而且你还没有因衰老而失去动力。”

  科尔根本没有理亚瑟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其实刚才我挺害怕的,毕竟威廉已经疯了,这种情况下也没有人知道他是否活着,这种时候选择去找他,为了那有可能得不到的情报而冒死……我很害怕你会拒绝这个提议,但你还是动了起来,和我一起来找他,也没想过自己会不会死这个后果,是吧?”

  “真好啊,亚瑟,时光没能让你变得胆小,反而让你变得更加勇敢了。”

  “你是在讲遗言吗?”

  亚瑟提起了几分力气,问道。

  这是个很适合讲遗言的情景,就像什么悲情英雄一样。

  亚瑟步履蹒跚,意识也混沌了起来,他感觉脚下的长廊是如此的漫长,几乎没有尽头一般,而两人所想抵达的二号安全屋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圣地。

  “算是吧,毕竟我已经被侵蚀了,距离变成妖魔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或许是因侵蚀异化的原因,科尔此刻充满了力量,亚瑟就像一个货物一样被他拖拽着,另一只已经畸变的手则牢牢地抓着折刀,将迎来的妖魔随意砍杀。

  “亚瑟,听我说,在我被侵蚀的这段时间里,在我像具行尸走肉,懵懵懂懂地活着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我似乎被困在了一个地方。”

  科尔大声地喊了起来,他不清楚亚瑟能听到多少,只能尽可能地提高音量。

  人类对于妖魔了解的太少了,又因那侵蚀的作用,很多知识都难以被延续下来,每个人都可以死,但死前要把那珍贵的信息传递下来。

  这是个不可知的世界,而他们是不畏死的求知者。

  “你说什么?”

  亚瑟微微扭头,听到科尔的话,他咬着牙清醒了几分。

  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科尔,一股难言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涌现,这已经燃烧殆尽的余灰在时隔多年后又燃起了摇曳的火苗。

  “还记得威廉说过的吗?他们炼金术师认为黑暗的尽头、人类意识的尽头,有种名为【间隙】的地方。

  浑浑噩噩的这些年里,我似乎就是被困在那个名为【间隙】的地方,我感不到饥饿与疲惫,也不会死去或是受伤,我被困在了一个记忆里曾见过的场景之中,无论朝哪个方向都走不到尽头。

  就像……”

  “边界,地狱的边界。”

  亚瑟缓缓说道,听着科尔的话,他的思绪一时间也呆滞了下来,仿佛不再有什么恐惧可言。

  这是《福音书》里曾说过的,活人的世界与死者的世界之间有着一道过度的地区,它被称作地狱的边界。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回想着疯狂的这些年,科尔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徘徊着类似于地狱边界的地方,又或者说名为【间隙】的地方。

  “大概就是这样,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过以净除机关的条例,只要有可疑的地方就得上报不是吗?”

  科尔的声音模糊了起来,亚瑟看向他的脸庞,青色的血管在其下凸起,狰狞可怖。

  “你需要活下去,亚瑟,只有你知道这些,你需要把这些珍贵的情报传递下去,即使是想死,也等把这些事告诉后来者再死,而我……我应该在这里掉队了。”

  科尔说着松开了亚瑟,把他摔在冰冷且坚固的地面上,亚瑟来不及说些什么,科尔就这么离开了,他费力地拄着折刀站了起来,但四周只剩下了那不断远去的脚步声。

  亚瑟很想骂科尔一句,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作战了,而科尔却把自己丢在这个地方,亚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走到二号安全屋前。

  他试着迈步,但疲惫的身躯再难前行了,莫大的绝望笼罩在了他的身上,可随即亚瑟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抬起头,庞大的铁门近在咫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无限燃烧

  这就像那个困住自己的梦境,那个似乎是名为【间隙】的地方。

  无论前进还是后退,眼前的景色都是单调的重复,仿佛自己所有的抗争与努力都是徒劳,只能永恒不断地挣扎着。

  肉体上传来折磨的痛苦,清醒的意志在一点点地陷入混沌,无形的侵蚀如同尖刀般,仿佛切割着他的神智。

  这很痛苦,但又值得欣喜,这是活着的感觉。

  虽然身体在一点点的异变,但他很清楚,他还活着,他没有坠入那诡异的梦中,可即使是清楚地知道着这一切,但当这昏暗的长廊变得无比漫长,仿佛没有尽头时,他还是会疑惑、恐慌。

  空气里飘荡着腥臭的气味,伴随着火雨的坠落,整个长廊都开始地动山摇了起来,昏暗的灯光一阵明灭,有的勉强升起光亮,有的则永远地熄灭了下去,与此同时繁密的脚步声响起,似乎在那昏暗的角落里,有人群在奔跑。

  “来吧!”

  科尔高声咆哮着,拖动着畸形的身体与那繁密的脚步声一同狂奔了起来。

  视野内的画面开始加速消失在自己的两侧,折刀刮擦着墙壁迸发出耀眼的火花,他声嘶力竭,似乎要死去了,但又仿佛年轻了过来。

  凶狠的刀刃如雷霆般落下,妖魔的躯骸在他眼前破碎纷飞。

  其实科尔还有很多话想对亚瑟说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熟知的朋友还有人活下来吗?关于妖魔的情报又推进了多少,但遗憾的是,这不是一个叙旧的好时机,而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做这些了。

  心智被黑暗逐步吞食,就像一个困倦的旅人般,科尔的砍杀渐渐地变成了没有意义的疯狂,可很快他又会清醒几分,暴虐的身姿停顿了起来,目光里布满迷茫,就像在噩梦里惊醒的孩子。

  黑暗的另一端又传来骚动的声音,略显狰狞的身影缓缓转身,可迎接他的是一个乍现的刀光。

  那也是一头妖魔,似乎是之前遭到了攻击,它的双臂都已经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扭曲的断面,以及其中在不断蠕动的血肉。

  它咬紧了那狰狞的大口,伴随着身体的畸变,它的牙齿都完全地与折刀的刀柄镶嵌在了一起。

  妖魔叼着折刀奔袭而来,锐利的刀光划过科尔的身侧。

  科尔试着抬起折刀防御,但如今的他思绪是如此的沉重,如果换做他人的意志,此刻的科尔早已异化成了妖魔,但他是莫德雷德,曾经的游骑兵,种种特化下,让他在这地狱里坚持到了最后。

  可他还是慢了,狰狞的伤口沿着他的手臂裂开,但一同裂开还有那阴影里的妖魔,折刀凶恶地切开了它的喉咙,那头妖魔松开了嘴,将折刀插在了墙壁上,紧接着落下大口用力地撕咬着那头阴影里的妖魔。

  就像野兽之间的厮杀,很快那头妖魔便无法再发出什么声音了,整个身体在撕咬下变得破碎不堪,大抹大抹的污血涂染了整个墙壁。

  科尔看了过去,突然发现在那污血之下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失去双臂的妖魔在做完这一切后停顿了下来,难以想象妖魔狰狞的面孔之上会出现纠葛的神情,它被血与肉诱惑着,但又因那最后的执念变得犹豫起来。

  浑浊猩红的眼眸里倒映着同样狰狞的脸庞,下一刻妖魔撞向了墙壁上的刀柄,巨力之下刀柄在它的心脏上捅出了一个凹陷的伤口,紧接着在后背上吐出,鲜血喷涌。

  它就像被钉在墙上的虫子,仅有的肢体不断地抽动着,但始终都没有试图拔出刀柄,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它已经说不出话了。

  短暂的停顿后,有锐利的刀光斩下,终结了它的痛苦。

  头颅滚进污血之中,神情祥和。

  “你不是逃兵了,盖文。”

  科尔低语着,但由于畸变他的声音已经难以辨认了起来,变成了同样无意义的呜咽。

  他没有再去看那倒下的头颅,过往所有的罪恶都在盖文死去的那一刻得到了清算,无论他曾做过了什么都不再有人知晓了,而他也迎来了久违的解脱。

  接下来的路显得格外漫长,无尽的昏暗,还有那成堆的尸体,它们倒在角落里,支离破碎,有人的,也有妖魔的……其实这些都是科尔的同胞,无论它们都曾做了什么,本质上它们都是人类,因侵蚀而疯狂的人类们。

  “这是一场内战。”

  突然间,科尔似乎明白了什么。

  人类与妖魔之间,自始至终真正在相互厮杀的都是人类,这是一场爆发在人类之中的残忍内战,而这样诡异的内战不知道延续了多少的岁月,直到今日依旧持续着,就像一个恶毒的诅咒,笼罩在所有人的头上。

  科尔的呼吸沉重了起来,或许是被自己这猜想所震惊到,混沌的意识又清醒了几分,但随后他便感到了一阵无奈。

  此刻知晓了这一切又如何呢?他已经没有能力把这个消息继续传递下去了,只能带着它一起走向死地。

  冰冷的风和雨拍打在它的身上,妖魔走出了科研区,再次沐浴在大雨之中。

  它那狰狞可怖的身躯再没有人能认出,而在它视野的尽头,在那个有些可笑的壁垒下,人们还在坚守阵地。

  没有了弹药便拿起折刀,如果折刀也砍顿了,就用那些钢铁的残骸去砸,战斗到了最后就像一群原始人在用石头打架一样。

  他们守卫着这暴雨里的绝地,最后的壁垒,而那原罪甲胄们也没有停歇,在火雨间穿行厮杀。

  持续地扩大伤口下,铁甲的妖魔已经出现了颓势,现在他只需要一个能一击必杀的力量,但现有的火力已经不足以做到这一切了。

  不……还有机会。

  兰斯洛特的钩索钉入穹顶,幽蓝的身影如同蝙蝠般倒挂在其上,在珀西瓦尔的牵制之下,铁甲的妖魔被其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没有注意到兰斯洛特的动向。

  铅灰涌动的云层之上,有重重白昼落下,也是在这时,兰斯洛特再度跃出。

  为了高机动性,他的甲胄是一代甲胄中最为轻盈的存在,荡起钩索,他就像一只低空飞行的雨燕,在那落下的致命火雨间穿行。

  铁甲与血肉共同铸就的甲胄在他的操控下是如此的迅捷,一个又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动作被实现,而当他终于抵达了那预想好的位置时,布满血丝的眼眸锁定了接下来的一切。

  钩索被再度射出,而这一次它命中的是雨幕后落下的火雨,那正在疯狂燃烧、尚未完全融化的破碎金属,与此同时另一道钩索命中了铁甲下妖魔那柔软的血肉之中。

  有人似乎猜到了兰斯洛特要做什么,可他们只感到不可思议,那是超出预想的动作,但此刻就在他们眼前真实的上演着,在这绝境里有名为“奇迹”的现象诞生。

  兰洛斯特很清楚现状,他们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虽然已经破开了那铁甲的防御,但他们已经没有足够的能力彻底杀死这头蕴含秘血的妖魔了。

  不,他们仍有力量,这漫天的火雨便是最为致命的利剑,而兰洛斯特要做的便是引导这致命的剑刃命中妖魔。

  “珀西瓦尔!拦住它!”

  略显稚嫩的声音如同狮吼。

  这一切几乎是发生在一瞬间,兰洛斯特预判了那急速飞驰的火雨,同时钉入妖魔体内的钩索也在迅速回收。

  手臂之上的机械迸发出耀眼的火光,蒸汽引擎过载运行,虽然甲胄拥有着可怕的力量,但在这短时间内改变火雨的走向根本不可能,兰斯洛特能做的便是利用钩索修改它的弹道,令它的着弹点偏向那脆弱的位置。

  钩索被拉紧,耳边传来了钢铁崩裂的低吟,可这面甲之下,兰斯洛特的眼神毫无惧色,紧接着耀眼的火光在雨幕下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疯狂燃烧的焰火吞噬了所有的事物。

  高温的爆炸从妖魔的体内掀起,失去铁甲的保护它被炸的四分五裂,靠近它的原罪甲胄们也被这爆炸的冲击掀翻,数米高的热浪涌动,如同溅起的潮水一般推平了四周。

  落下的雨幕都暂时停滞了下来,些许的时间过后才再度落下,将那致命的高温冲刷干净。

  庞大的尸骸挺立在那燃烧的核心,恍如日出般的光芒里,骨骼与那铁甲构建出了嶙峋的雕塑,宛如扭曲畸变的枯树,仍能看到它那隐约的狰狞。

  一切都伴随着妖魔的死去陷入寂静之中,直到两具原罪甲胄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振奋的吼声盖过了妖魔们的咆哮。

  此刻最危险的妖魔已经被解决,美好的希望不断地在人们的眼前放大。

  科尔呆滞地站在雨幕之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但随即他便发出了令人寒颤的笑声,就像婴儿那尖锐的啼哭一般。

  他突然放心了。

  是啊,他无法将这些情报传递下去了,在历史上有更多和他相似的人,他们带着这些令人恐惧的秘密死去,可即使是这样,人类依旧活了下来,在后续的时光里,依旧有后人沿着他们的脚印再度发现了这些隐秘的知识。

  那些后来者比他们要做的还好,他们将人类对这个世界认知的【边界】不断地向前推进着,直到有一天掀开那朦胧的帷幕,真正意义上的看清整个世界的真相。

  科尔不再恐惧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死去了,他相信在不远的未来总会有人发现这一切的,他会根除妖魔,会将这延续无尽时光的仇恨终结。

  世界上不再会有妖魔了,也不再有这残忍的一切。

  他继续笑着,一想到这里就连死亡也变得不再可怕了。

  就像死去的盖文一样,妖魔举起了折刀贯穿了自己心脏,扭转着刀柄将心脏彻底切碎,同时再度用力,后仰着倒了下去,将自己死死地钉在原地。

  被钉死的妖魔开始了剧烈地抽动,它渴望着血与肉,但却被这折刀钉死在地上,它试着拔出折刀,但它刺入的太过深入了,无论它怎么用力也无法挣脱,就像可怜的虫子一样,不断地挥舞着四肢,直到鲜血染透了积水。

  没有人注意到这头妖魔的死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生还的希望覆盖,他们挥舞着所有能用的武器与试图冲溃壁垒的妖魔厮杀。

  折刀断了便拿起金属的残骸,它碎了之后便挥起拳头,手臂被折断那么就用牙咬,失去了这一切那么便倒在积水里,在生命的最后诅咒着这一切。

  一瞬间这仿佛便是人类与妖魔斗争的缩影,从那畏惧黑暗,直到照亮黑暗,从恐惧妖魔,直到根除妖魔。

  就像原始人一样挥舞着手中的石头,人类不愿再活在恐惧之中了。

  锋利的刀光撕开了落下的雨水,乔伊跃出了壁垒,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将炽热的血送往全身的每一处。

  他只是个经受过特化的上位骑士而已,唯一的特殊之处便是面对妖魔时,不会如普通人那样被轻易侵蚀。

  乔伊不知道杀死了多少头妖魔了,意识里早已剩下了单纯地杀戮,但那燃起的火光似乎唤醒了他的神智,理智再度主宰着这具躯体,继续推动着防线。

  他被莫里亚蒂侵蚀了,再加上这高强度的作战,他应该是上位骑士里,最容易异化成妖魔的一员。

  乔伊很清楚这一点,为了保存更多人活下去,他什么也没说,直接置身于了最恐怖杀戮之中,也是在这时一头妖魔将他撞翻,尖锐的利爪刺穿了他的腰腹。

  要死了吗?

  这样的想法在乔伊的脑海里闪过,其实死了也不错,这样自己就不会被那过去的梦魇所折磨了,自己也不会做出那么多的错事……

  不……自己还不能死。

  他这样想着,从积水里爬了起来。

  对,自己可以死,但不能这么轻易地死去。

  乔伊的面容逐渐狰狞了起来,混乱的视野里映着那一头又一头可憎的妖魔,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杀的如此深入了,深陷重围。

  他死定了,除非有奇迹发生。

  不,没有奇迹了,在这地狱的战场之上,发生的奇迹已经够多了。

  不,还是有奇迹的。

  所谓的奇迹不就是人类创造出来的词汇吗?它是人类的创造的,而不是什么神或是魔鬼所恩赐的。

  乔伊踉跄地站起来,最后跌倒在那妖魔的尸体之上,它被折刀钉死在了积水之中,从那扭曲的面容上来看还有些眼熟,似乎自己是在那里见过它一样……感觉好像是某个病人。

  不过也不用在乎那么多了,乔伊低下身,紧接着令妖魔还要恐惧的声音响起,是某种咀嚼的声音,仿佛在这雨幕下有某种怪物在贪婪地进食。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惨白的脸上布满血迹,嘴角上还有着赤红的血液在流淌。

  “所谓的秘血不就是从妖魔的血液里提炼出来的东西吗?那么自己现在算不算是猎魔人呢?”

  乔伊也开着玩笑,但已经没有人理他了,他握着折刀再次站了起来,禁忌躁动的力量在体内升起。

  “生命毫无意义……不,生命还是有点意义的。”

  他想起了那时与红隼的夜宵,只不过有些记不住吃的什么了。

  就是那些可笑且渺小的意义支撑着每一个人活到了现在。

  “生命短暂……无限燃烧。”

  他低语着,折刀切开了雨幕,震鸣着狂风,发出了宛如圣歌般的旋律。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土

  朦胧的细雨静静地倾泻着,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它们击打在布满青苔的石砖上,随着清风的掠过,带来微凉的寒意。

  这是一座美好的沿海小镇,就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一般,那漫长的光辉战争与革新世界的蒸汽机都没能改变这座小镇,它依旧保持着百年前的模样,仿佛时间都在其上凝滞了下来。

  希格依靠在门旁的阶石上,目光落在了这青石台阶的尽头。

  随着细雨的落下,似乎整个小镇都陷入了沉睡之中,街头没有人任何行人,所有的大门也紧闭着,没有任何灯光亮起。

  整个小镇都被寂静笼罩着,除去雨点坠落的声响外,什么也不剩。

  希格本会感到一种难言的孤独感,但此刻他倒不在意了那些,虽然孤身一人,但看着这片熟悉的小镇,他还是忍不住地泛起笑意。

  啊……那隐藏在记忆深处的小镇,这个被他彻底遗忘的小镇。

  希格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真的回到这早已无法回到的故土之中,就像一个美好的梦境一般,他不愿意醒来。

  仰起头,天空是灰蒙蒙的,但比起旧敦灵那恍如末日般的雨季,这里的雨幕实在是温柔太多了,就像冰冷的手,在柔和地抚摸着他。

  缓缓地站起身,向着天地间的尽头看去,凝为黑色的大海翻腾咆哮,狂风掀起了数米高的海浪,拍在漆黑的礁石上碎裂成了万千的泡沫。

  希格听着雨声继续前进着,小镇里的一切都如记忆里那样,只不过现在它们都大门紧闭,窗户后没有任何的光。

  似乎大家都死了,也有可能都昏睡了过去,不过希格倒思考不到那些了。

  风雨里传来隐约的声响,有男人的怒吼,也有怪物们的哀嚎,还有着类似爆炸的声响。

  希格来回扫视着,试图找到那声音的来源,可四周只有那熟悉的小镇,但随着他的眨眼,眼前的雨幕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影。

  “啊……乔伊!”

  在雨幕的另一端,希格看到了正静立于雨中的乔伊,短暂地愣神后,他兴奋地跑了过去。

  这真是个高兴的一天,希格追逐了这么久,终于回到了他的故土之中,他想把这喜悦分享给乔伊,但一时间希格居然有些看不清乔伊的脸,那是阴沉黑暗的一片,没有任何光能将其照亮。

  脚下的积水之中则倒映着完全不同的景色,乔伊挥砍着折刀,一头又一头的妖魔被他斩杀,但在这狂暴的厮杀之中有另一头妖魔步伐踉跄地靠近了他。

  “乔伊?”

  希格继续喊道,乔伊什么也没说,只是跟随着希格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两人落坐在淅淅沥沥的雨中。

  “我不想回去了,乔伊。”

  漫长的沉默后,希格打破了平静,他的神情有些复杂,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说出来。

  “不想……回去?”

  乔伊的声音有些模糊,他偏过头,脸庞依旧是一片漆黑。

  “是啊,科克街121A,虽然有些舍不得,但我不准备回去了……毕竟这里才是属于我的地方。”

  希格说着看了看这座在雨幕下沉睡的小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其实当初离开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脑海里的一股狂想,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那些只存在于大人们口中的世界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

  有人说那里美好至极,也有人说那里肮脏无比,他们众说纷纭,但有一点共同,那是个必须要去的地方,那里才是世界真正的模样……我真的蛮好奇的,直到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真的抵达了旧敦灵。”

  希格叹息了起来,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

  “刚开始真不错啊,我从未见过那么高的楼房,那么宽的街道,更不要说那些飞驰在空中的飞艇,密布在整个城市中的铁蛇了。”

  “可我不适合那里,乔伊,我不适合,我只是一个来自海边小镇的小屁孩而已,旧敦灵对我而言实在是太大了,大到我几乎看不清它的模样,只想找个角落地躲起来。”

  乔伊没有说话,他只是一直低垂着头,聆听着希格的自言自语。

  “不过……如果我不回去了,会有人为我伤心吗?”

  希格问,紧接着他想了想,脑海里浮现了自己的室友,洛伦佐·霍尔默斯的面容。

  “他会为我悲伤吗?”

  希格随即笑了起来,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会呢?那个家伙可不会为我悲伤,那个家伙即使真的悲伤,也不会表露出来吧。可……可是凡露徳夫人怎么办呢?她那么大年纪了,应该需要一个人照顾她的余生了,洛伦佐那个家伙显然不靠谱……虽然我也不怎么样。”

  “这种事,真令人苦恼,对吧,乔伊。”希格问。

  乔伊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是啊,生活里就是有很多无奈,有很多错误的路,一旦错了就会继续错下去。”

  “就比如致幻剂?”

  希格拍了拍乔伊的肩膀,接着说道。

  “当时在工厂,有人说这个东西能让人看到想看的,有人用它见到了死去的亲人,有人用它看到了山堆的财富,我便是在此引诱下,利用它看到了家乡,虽然只是幻觉,但那种感觉真不错啊。”

  “不过我倒有些意外,乔伊,你这样正经的人,居然也会使用致幻剂。”

  “正经又怎么样?我依旧是个人,只要还身为人我便拥有着人类的弱点,人类的劣性。”乔伊说。

  “那么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希格看向了乔伊,那漆黑的脸庞似乎清晰了一点,能看到在昏暗里有着一双迷茫的眼眸。

  “噩梦,为了摆脱一个噩梦。”

  乔伊说着,似乎是在为希格解释,又好像在自我开导。

  “我是士兵,士兵就要听从命令,无论是杀人还是放火,我们总要去做,毕竟那是命令,虽然追责起来也不是我们的错,但……但毕竟是我杀死的他们,毕竟我亲眼目睹了那残忍的一切。

  我总会做噩梦,梦见大地与天空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数不清的手掌如海草般挥舞着,它们抓住了我,就像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最后将我彻底撕碎。”

  “听起来真是一个糟糕的噩梦。”希格似乎是能理解乔伊,一边说着,一边点了点头。

  “那你还会使用致幻剂了吗?”他又问道。

  “不会了。”乔伊回答。

  “真好啊。”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沉默,两个人就像雕塑一般,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哪怕细雨将他们彻底打湿了也不动弹,这样过了很久,直到乔伊再次打破了平静。

  “我该走了,希格。”

  “是啊,你不属于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而不是你的,而且我们的使命也各不相同,总会有分开的时候。”希格说。

  “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真不错,乔伊。”

  “你也是,希格。”

  两人互相慰藉着,紧接着大笑了起来,毫无预兆,希格突然打了乔伊一拳,紧接着就像一个孩子般奔跑了起来,朝着巷道的方向,乔伊微微愣神,紧接着也追了上去。

  两人就像孩子们一样,奔跑打闹着。

  这种行为此刻放在他们身上显得是如此地幼稚与可笑,可他们自己似乎都没有感受到这一点,就这样跑着,跑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道路上。

  地面的积水倒映着他们的身影,但那却是另一个世界,炽白的折刀划破雨幕,追逐着那疾驰的妖异之物。

  积水形成了镜面,将这个两个世界隔绝。

  对于希格而言,这种感觉真不错啊,记得很久以前他便是和其他孩子一起沿着海边奔跑,乘着浪花,那是已经泛黄的回忆,但此刻在脑海里不断地清晰了起来,他在一点点找回自己的过去。

  风和雨被他抛之脑后,直到有轻微地触感从身后传来,紧接着那只手用力地抓住了希格的衣襟,随后乔伊把希格扑倒,两人沿着台阶翻滚了下去,最后摔倒在了积水之中。

  乔伊压在希格身上,费力地爬了起来,而希格没有动弹,只是躺在积水里,呆呆地望着天空。

  “这是梦吗?乔伊。”

  他问道。

  “我不清楚。”

  乔伊也说不明白。

  “其实我觉得这是梦,一个美好精致的梦,一个宛如牢笼般的梦……其实我很清楚我已经回不去了,有时候我自己也无法确认那个小镇真是是否存在……”

  “那么这些呢?你现在正真实地身处在这里。”乔伊反驳道,四周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这就是希格的故土,他的家乡。

  “不,这是我的梦,因为我只记得这些了。”

  希格侧过头,看向一旁的建筑们。

  “我只记得它们这模糊的样子,所以它们不会开门,也不会有行人,这场大雨也不会有尽头,因为那些都被我所遗忘了。”

  “不过其实这些也不错,人多多少少要欺骗自己才能活下去,是吧。”

  希格的目光变得逐渐漠然了起来,他再次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乔伊,紧接着对他说道。

  “……其实你也是不存在的,应该是我所臆想出来的吧?不过我会欺骗自己相信这一切的,也没差多少。”

  可这时,乔伊却摇了摇头,面色悲伤。

  “不……抱歉,希格。”

  折刀刺穿了梦境,也刺破这重重暴雨。

  梦境与现实在此重叠,一瞬间那些杂乱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燃烧的焰火吞食了整座小镇。

  淅淅沥沥的小雨暴烈了起来。

  在另一个雨幕下,乔伊终于追上了妖魔,将眼前的它死死地钉死在原地,而在他的四周堆满了那残破的尸骸。

  乔伊面色狰狞,但眼中却充斥着悲伤,他看着自己身下妖魔,那张熟悉的脸庞让他感到无比的震怒。

  “乔伊……”

  妖魔发出了模糊的声音,猩红的眼眸随着折刀贯穿心脏逐渐平静了下来,谁也不清楚此刻它究竟是醒了过来,还是那样深沉地睡了过去。

  那些话语就像孩童的梦呓一般,没有逻辑,破碎成只言片语。

  “我在啊,希格,真抱歉啊。”

  乔伊只是悲伤地看着它,大雨冲刷着他的脸颊。

  “如果……如果没有妖魔,如果没有妖魔的话……我们或许能成为好朋友。”

  他这样说着用力地扭动着折刀,将妖魔的心脏彻底扭碎,而在妖魔的视野里,雨幕下那寂静的小镇也逐渐凝固在了一起,画面永远地定格在了它的眼中。

  生命的尽头,希格终于回到了那不可及的故土之中,虽然虚幻,但也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慰藉了。

  随着妖魔之血在体内的增生,他能感到体内那逐渐炽热的力量,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在不受控制地滑向深渊。

  仔细想想,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妙,简直糟糕极了,乔伊杀死的这些妖魔都是黑山医院的病人,而在成为病人之前,他们大部分都是乔伊的同僚,为了对抗妖魔而献出了一生。

  就像某种诅咒一般,它折磨着世人。

  “噩梦就像大雨一样……”

  突然,扭曲的声音响起,从折刀之下。

  “雨季总会过去的……乔伊。”

  不知道是破碎的意志,还是那奇异的梦呓,颤抖的眼瞳凝固了起来,就像寒冷的冰川一般,但这样的坚固并没有持续太久,它随后便融化了起来。

  “是啊,永别了。”

  乔伊轻声说着,而在他的折刀下,妖魔已经无法分辨出他的言语了,早在莫里亚蒂侵蚀他时,希格便已经开始了异化,随着这场战斗的爆发,备受侵蚀的他彻底异化。

  折刀再度拔起斩断头颅,随着鲜血的挥洒,整个升降区的妖魔都被斩杀干净,幸存者们瘫在角落里,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在这浩劫中存活下来。

  乔伊的目光扫视着四周,越过了幸存者,也越过了那数不清的尸体。

  如果没有妖魔的话,今天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不会有这么多人死去,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悲伤发生。

  无名的怒火在乔伊的心头燃烧着,有那么一瞬间他也理解了洛伦佐的暴怒,那难以遏制的暴怒。

  可紧接着袭来的便是无尽的悲伤,乔伊低头看着那暗红的积水,其中倒映着自己那略显狰狞的脸庞。

  他试着拔出折刀,但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无力地跪倒在了积水之中,和那些妖魔的尸骸堆积在一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抉择

  随着铁甲妖魔的死去,这场漫长的战斗似乎迎来了终止,绝大部分妖魔都在那令人窒息的厮杀中被斩杀干净,只有小部分的妖魔仍在角落里喘息着,但以它们目前的数量来看,也难以改变战局了。

  净除机关赢了,一次有些惨痛的胜利。

  珀西瓦尔的甲胄已经完全无法动弹了,钢铁的缝隙里闪耀着火花,在确保安全后,被移交给了指挥权的红隼鱼跃出去,拿起折刀用力地撬着那已经变形的板甲。

  “来帮帮忙!”

  红隼的脸憋红了,但无论他怎么用力这钢铁就是纹丝不动。

  “让我来。”

  沉闷的声音响起,兰斯洛特再次站了起来,刚刚的爆炸中他与珀西瓦尔都处于爆炸的中心,消瘦的甲胄上布满钢钉的般的尖锐金属,这是铁甲的鳞片,在爆炸中就如同疾驰的子弹般命中了他。

  好在一代原罪甲胄足够强大,虽然没有覆盖那么多的装甲,但凭借着妖魔血肉的部分,令它有着良好的延展性,那些金属碎片都被镶嵌在了血肉之中。

  整个甲胄就仿佛被打烂了一般,破碎不堪,带着烧焦的味道。

  红隼让开了位置,摇摇欲坠的兰斯洛特拿起布满豁口的长剑刺入缝隙之中,原罪甲胄缓缓出力,用力地将驾驶舱撬开。

  “小心些。”

  红隼站在一旁,注视这一切的同时说道。

  如果兰斯洛特一个不小心,他就有可能一剑杀了珀西瓦尔……当然,珀西瓦尔也可能早就死了,在爆炸过后,她便失去了意识,原罪甲胄不再做出任何反应。

  驾驶者失去意识,这可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甲胄技术源于远东的九夏,说到底这项技术本身便是将妖魔与钢铁的机械结合起来,将妖魔本身视为一种工程材料运用于甲胄之中,为了做到极强的操控性,它保留了绝大部分的神经传导,只不过原本大脑的位置由驾驶者来代替。

  人类的意志主宰着妖魔的躯体,同样,在驾驶者控制甲胄的同时,妖魔的力量也在侵蚀着驾驶者,两者相互影响着。

  当驾驶者失去意识,被侵蚀重度影响时,就像人们熟知的那样,驾驶者会被侵蚀成妖魔,甚至说她有可能和原罪甲胄结合在一起,变成另一头更加可怕的妖魔。

  可以说他们是在拯救珀西瓦尔,但这也可以理解为他们在试着根绝另一头妖魔的诞生。

  甲胄用力,兰斯洛特那残破的甲胄将那扭曲的板甲撬开,腥臭的血液与升腾的热气从其中涌出,红隼直接爬了上去,随后差点呕吐了出来。

  整个甲胄内已经完全被猩红的血肉覆盖,它们就像藤蔓一样,在钢铁之上肆意生长着,能看到其下有着模糊的人形,红隼强忍着气味,用折刀切开了这些杂草般的血肉,一点点地将珀西瓦尔从其中拽出来。

  此刻她的状态很不妙,整个人已经失去了意识,身体也遍布伤口,在拖拽中身体大部分地方已经和妖魔血肉粘连在了一起,红隼只能用折刀将其粗暴地切开,不知道是妖魔的血,还是珀西瓦尔的血,红隼半个身子都被染红了。

  “还有呼吸!”

  雨燕简略地检查了一下珀西瓦尔的伤势,作为供职于黑山医院的上位骑士,她的医疗知识要比其他人都好很多。

  “侵蚀程度呢?”红隼焦急地问道。

  “我不清楚,现在根本没有条件为她检查……盖革计数器,把盖革计数器给我。”

  在雨燕的喊声里,知更鸟走了过来,将盖革计数器递给了她。

  经历了这场地狱般的恶战后,升降区内的妖魔基本被击溃了,与此同时那燃烧的火雨也停止了下来,或许再有不久援军就会抵达这里,而现在的这段时间里,由知更鸟等人警戒着四周。

  雨燕将盖革计数器紧贴着珀西瓦尔,从那高频的声响中判断她的状态。

  “真是一场惨胜啊……”

  大雨仍倾注在这片大地之上,掩体下,伊芙看着这狼藉的一片,毫无情感地叹息道。

  经历了这些,女孩的心神此刻已经难以再掀起什么起伏了,甚至说在她自己看来,在刚刚妖魔进攻最猛烈的那一刻,自己就已经死了,而现在自己所拥有的,是从死神手中抢夺而来的新生。

  紧绷的思绪终于松懈了几分,伊芙有些脱力,扶着墙壁缓缓坐了下去,浸泡在了暗红色的积水当中。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些别的了,缓缓地抬起手,手掌惨白,因为过于用力地握持刀柄,其上有着一道深深的红印。

  亚瑟的情况如何?还有多少人活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伊芙尽可能地不去想那些,此刻她就像一个极度疲惫的空壳般,目光变得有些呆滞,直到有人踩着积水走了过来。

  “做的不错,伊芙,比当初的我好太多了。”蓝翡翠对她说道。

  伊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刚刚的拼杀仿佛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谁能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能砍,简直就是英尔维格女武神了。

  蓝翡翠看着伊芙的样子并不感到意外,她把伊芙扶了起来,同时为她注射弗洛伦德药剂。

  伴随着机器的启动,整个大型升降平台缓缓地上升了起来,积水从平台的边缘流下,尸体与金属的碎片也一并被洗刷下去。

  人们互相搀扶着,望着头顶的穹顶,大家此刻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经过刚刚火雨的洗礼,地表之上预计没有多少妖魔幸存了,即使有,以现在的人手也能应对,接下来的一切就像之前重复的任务一样,找到安全的地方,等待援军抵达,猎杀那些妖魔,清扫整个战场。

  很多人都低着头,又或者目光只是凝固在一个方向上,就比如红隼,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那片混沌卷动的天空之中,不敢偏移。

  幸存者没多少人,目光扫一扫便能数个大概,可刚刚的扫视里他没有看到乔伊,红隼真希望自己是漏看了,又或者是那个家伙和队伍脱离了,此刻正在某个地方瑟瑟发抖。

  他这样想着,但他也很清楚,他亲身经历了刚刚那噩梦般的一切,自己那种想法,在这残酷的事实面前是如此地可笑。

  所有人都沉默着,伴随着大型升降平台缓缓上升。

  兰洛斯特缓缓地抬起了头,现在他是唯一还能作战的原罪甲胄了,虽然甲胄也伤痕累累,但这种情况下总比没有强。

  这种感觉对于兰斯洛特而言真的不错,自己杀了很多妖魔,又救了很多人,这是他在轮椅上做不到的。

  思绪突然有些沉重,但兰斯洛特还是用力地打起了精神,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就像溺水之人一样,将那冰冷的空气灌入口中,可即使是这样,那种糟糕的感觉还是不断地袭来……他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早在第一次与劳伦斯交手时,兰斯洛特便被侵蚀了,那是他第一次落败,也是那次,高强度的侵蚀令他无法再继续安全地驾驶原罪甲胄,这样直到今天,他再次穿上了这具禁忌的盔甲。

  侵蚀正在腐化着他的神智,并且由于王咒的原因,他的伤口中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兰斯洛特就像一个漏洞的水桶,甚至不用等侵蚀杀死他,在过不久他就会死于失血。

  死亡就要来了,但他却不害怕。

  兰斯洛特不想脱下甲胄,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什么医疗能力,即使有,兰斯洛特也不想那样,接受治疗后他会活下来,会永远地告别这个荣耀的职称,会在精致的婴儿车里度过余生……

  脑海里又回想起了那些人的模样,他们就像生长再婴儿车上的肉瘤般,畸形臃肿,张嘴大嘴,就像一群怪异的雏鸟……那样苟且地活着。

  不……不不不……

  兰斯洛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他甚至对于这样的结局感到害怕,他不想这样,对于他而言死在自己心爱的甲胄里,是他最好的结局了。

  “有趣的个例……不过看起来你似乎是要死了,真可惜啊。”

  沉闷声音在耳边响起,极度的阴寒席卷全身,兰斯洛特猛地转头,在面甲之后,此刻有着另一只猩红的眼眸正透过缝隙凝视着自己。

  “你是……兰斯洛特?还是叫欧维斯来的?我记得你,今天我们能杀到这里来,还是要感谢你呢?”

  疫医将揭开一半的面具再度戴了回去,整个人依托在甲胄的边缘,紧接着用力地敲了敲铁甲。

  “听得到我说话吗?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兰洛斯特没有回应,而是用力地扭转着身体,试图将疫医震离自己的甲胄。

  他是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的?兰斯洛特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疫医简直就像鬼魂一样。

  可随后便是极端的恐惧,兰斯洛特疏忽了,他以为他们解决了目前所有的威胁,但却忘记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疫医。

  净除机关至今也不清楚他的名字,也不清楚那鸟嘴的面具下究竟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唯一清楚的是他是一名医生,妖魔的医生,他似乎是在研究什么,针对妖魔与人类进行了数次禁忌的实验,也是因为那些邪异的实验产物,他被净除机关所发现并追猎。

  今天的一切显然出自于他手中,虽然不清楚他是如此做到控制妖魔,但可以知晓的是疫医是远比那些妖魔还要致命的威胁。

  可自己忽视了他,忽视了这个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过的家伙,大家还没有幸存,在这战场之上还有着另一位更为可怕的敌人。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孩子。”

  兰斯洛特的动作根本干扰不到疫医,原罪甲胄本身也较为庞大,如今近身下,兰斯洛特一时间居然没法伤到疫医,疫医则死死地挂在面甲附近,镜片后的目光一直窥视着钢铁之后的兰斯洛特。

  “还有敌人!”

  兰斯洛特吼道,而其他人也早已发现了疫医的存在,但他们没办法帮助他。

  所有的弹药早已打空,幸存者手中使用的武器大多都为近战的折刀,先不说疫医究竟还有什么神秘的能力,现在他缠在原罪甲胄之上,其他人根本没法出手。

  “别心急啊,孩子,让我们好好谈谈不行吗?”

  疫医笑嘻嘻的,他似乎忘了此行目的,而是被兰斯洛特所吸引着。

  “你闻起来快死了……你的血有问题?”

  疫医自言自语着,也不等兰斯洛特做出任何回答,他出手了,和他一同出手的还有兰斯洛特。

  虽然整个人已经在死亡的边缘挣扎,但兰斯洛特还是做出了最精准地判断,大型升降平台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完全抵达地表,他直接带着疫医冲了出去。

  刚刚兰斯洛特的附近都是伤员,以原罪甲胄的体型,如果放手作战的话,很有可能伤到其他人,而且疫医就在他面前,疫医也有可能将其他人继续妖魔化。

  为了避免这些,兰斯洛特顶着疫医冲到了平台的边缘,跃上了地面,与此同时重拳砸向疫医。

  面对袭来的重拳,疫医一时间居然没有什么规避的动作,就像被吓傻了一样。

  其实也是,疫医一直自认为是名科研人员,是学者,是伟大的探求者,刚刚那地狱般的战场对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一次实验而已,在他的眼里从不存在什么战斗,故此他也不会什么战斗,作为一名追求真理的人而言,他所做的一切只是研究而已。

  钢铁猛击在血肉之上,疫医的身体在兰斯洛特的重拳下开始扭曲,整个脊柱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形,鲜血从面具的边缘溢出。

  可疫医没有被击飞,他的手仍死死地抓着面甲的边缘,扭曲的身体再度绷紧,就好像破碎的骨骼在一瞬间重组在了一起。

  染血的面具猛的抬起,破碎的镜片下有猩红的眼眸和兰斯洛特对视在了一起。

  “真暴躁啊……”

  疫医轻声说着,下一刻可怕的力量在体内涌现,在之前的战斗中,本就布满裂痕的面甲随着他的用力被崩碎出了一个缺口,而随着疫医的继续用力,整个缺口还在不断地变大,直到将兰斯洛特的半张脸全部暴露出来。

  “所以,你的特殊之处在哪里呢?”

  灰黑的衣服下有着数不清的凸起在蠕动,疫医再度扒开了面具,其下的半张脸被猩红色的、缓缓蠕动的触肢所覆盖。

  疫医伸出了手,穿过了钢铁伸入甲胄之中,轻轻地抚摸着兰斯洛特脸上的伤口,将那含有王咒的鲜血送入鸟嘴的面具之上,细细地品尝着。

  兰斯洛特则完全呆滞了下来,他甚至没有反抗这些。

  他从未想过疫医究竟是什么,但此刻看来,在这厚重的衣服下藏匿的是一头远超未知的怪物,非人的存在。

  虽然只窥视到了疫医面容的一角,可兰斯洛特还是被那惊恐的画面所震慑到,直到高高在上的疫医再度说道,打破了这沉重的恐惧。

  “你的血很有趣,一种我没见过的血,可惜你要死了,不然真想好好研究一下你……不过有尸体也没差多少。”

  他自言自语着,声音有些苦恼。

  蕴含王咒的鲜血,这是疫医从未接触过的力量,未知的力量。

  或许是因为兴奋,整个身体都在怪异地蠕动着,不断起伏,对于疫医这样的人来讲,“未知”这种东西可太诱人了,这是一种畸形的喜好,对于知识那贪婪的欲望。

  “不过,实验的话,还是活体比较好……”

  疫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目光转向了残破面甲之后的兰斯洛特,向他发出邀约。

  “你……想活下去吗?”

  “你说什么?”

  “活下去,你就要死了,孩子,但我有能力救你,说不定还能解决你这血液的问题,毕竟这东西真的令我好奇。”

  疫医说着取出了一支针剂,里面翻滚着赤红的血液。

  “伟大的圣杯之血,这可要比你们净除机关的医疗强大太多了,甚至说就是这样的血液里诞生出了猎魔人们。”

  兰斯洛特停止了攻击,他看着疫医,眼中是不信任与愤怒。

  “你不相信吗?这是圣杯之血,升华的钥匙,液态的奇迹……你应该见过洛伦佐吧,猎魔人那可怕的生命力,我可以把你变成和他一样的……猎魔人?对,没错,猎魔人。

  无论是什么样的疾病与伤痛,在这伟大的血液前都会被治愈。”

  原罪甲胄再度动了起来,锐利的长剑挥舞着割开了雨幕,将疫医逼退。

  兰斯洛特大口地喘息着,风雨沿着面甲的缺口涌入,视野内是一片混乱的暴雨。

  “不……这是背叛。”

  兰斯洛特很清楚接受了这馈赠的代价是什么。

  “是又如何?你快死了,孩子,但只要注射了它,你就有了生还的希望,当然这也是有代价的。”

  疫医紧盯着兰斯洛特,看着将死的孩子,魔鬼露出了微笑。

  “生还是死?该做出抉择了,孩子。”

  第一百六十七章 背叛

  整个世界宛如一个混沌的噩梦,仿佛有大海被倾倒在了天空之上,伴随着电闪雷鸣洗礼着大地之上的每一个人。

  原罪甲胄之中的兰斯洛特微微抬起头颅,雷霆将疫医的身影映照成了漆黑的剪影,但他手中的圣杯之血却释放出了诱人的血红,就像流动的红宝石一般。

  “想好了吗?孩子。”

  疫医再度发问着,他看起来并不着急,一副从容的样子。

  此刻对于他而言,眼前的兰斯洛特无比诱人,他迫不及待地想研究他身上的隐秘,如果可以的话,他还会把死去的兰斯洛特泡进福尔马林里,成为他珍贵的标本之一。

  兰斯洛特则沉默着,一瞬间愤怒的思绪在疫医给予的“奇迹”面前僵持了起来。

  他很清楚的,自己即使是活下去,依旧会成为实验品,为了拯救王室,破解王咒,献上自己这可笑的余生。

  即使如此,兰斯洛特对于这一切也不抱什么希望,他甚至不觉得这个恶毒的诅咒会这样轻易地被摆脱,作为王室成员,他知道很多亚瑟也不知道的事,就像对于王咒的研究。

  从那些老家伙的口中他曾听过,对于王咒的研究,这实际已经不是第一次展开了,每一任维多利亚女王都试着努力过了,但这么多年下来,王咒依然存在,而他们的尸体则堆成了小山。

  这是一条没有什么希望的路。

  那么相信疫医?这个敌人,邪异的怪物,造就这一切悲伤的罪魁祸首。

  或许……有希望呢?

  妖魔,这世界上一切诡异邪恶的源头,但同样的,人类也从这些可憎的家伙身上,取得了凡人难以想象的奇迹之力。

  原罪甲胄,秘血,炼金术……这些超越凡人的“奇迹”都与这最深邃的黑暗有着紧密的联系。

  可能……可能王咒也是源于妖魔呢?

  仿佛有震慑的崩鸣在脑海里响起,兰洛斯特觉得自己隐约地窥视到了什么。

  是啊,这个世界上一切都很合理,除了妖魔,它们就像凭空出现,突兀地加入到这个世界里的邪恶,所有的超凡之力似乎都与它们有关。

  这样的话,要接受这神秘的圣杯之血吗?兰斯洛特亲眼见过那次简短的实验,阿比盖尔用自己的血与洛伦佐的血注射进小白鼠的身体里,王咒的被轻易地覆盖,在秘血的加持下,小白鼠有着近乎怪异的生命力。

  这东西确实可以治愈王咒,唯一要想的便是自己能不能在秘血的侵蚀下保持理智。

  邪异的声音不断地在脑海里回想,一时间思绪完全被这一切所占据,直到有冰冷的雨水透过面架流在他的脸上。

  感受那彻骨的寒冷,兰斯洛特的内心一阵颤抖,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怕,自己居然在这个问题面前犹豫了起来,他应该做的是直接提起长剑杀了疫医,而是不在这里考虑他给予的“奇迹”。

  可是……可是……

  该怎么做呢?兰洛斯特,为了你的荣誉就这样死去,还是为了你一直所追求的自由堕入黑暗?

  恍惚间兰洛斯特看到了青莹的绿野,男孩自由自在、毫无顾虑地奔跑着,他不用在意身体的压力,也不用担心摔倒后流血不止,他不被任何诅咒束缚着,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能将足迹印在世界的每个角落之中。

  那真是美好的愿望的,可为了这个愿望而献祭自己的灵魂,这样的代价又是否太过于高昂了呢?

  在这雨幕下,一切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寂静仿佛凝为了永恒。

  “你真的……愿意为这一切献出你的一切吗?”

  突然,疫医问道,镜片后的目光正看着兰斯洛特,他就像清楚兰斯洛特为什么愁苦一样。

  “说到底你的死又能为这个世界作出什么呢?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为了对抗妖魔而死的人,已经足以填满山谷了,即使少了一个你,又或者多了一个你,这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将整个面甲掀开,令兰斯洛特完全地暴露在了他的眼中,他端详着孩子的脸,有些呆滞的眼瞳里,尽是疑虑与迷茫。

  “这是时代的洪流,个人在这时代的洪流下就像脆弱的嫩草,只会被无情地卷起,和那些洪流一起朝着低谷冲去,你改变不了这一切,无能为力,既然如此为何不自私一点呢?”

  “自私一点……”

  “是啊,自私一点,你还这么年轻,为了净除机关效力了这么久……话说他们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呢?”

  疫医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扭曲的怪异。

  “仔细想一想兰斯洛特,这个世界上还有太多的美好,你都没有见过,权力、财富、新大陆……甚至说一段让人难忘的恋情,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值得你自私,不是吗?”

  兰斯洛特瞪大了眼睛,眼瞳里布满细密的血丝,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它们划过他的眼帘,视野被模糊了起来。

  严重的失血与侵蚀干扰着他的判断,曾经坚定的意志也开始脆弱了起来,随着疫医的讲述,越来越多的画面在他的眼前浮现。

  不知从何时起,兰斯洛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轮椅,他被囚禁在那可笑的椅子上,无论做什么都需要人的陪同,他虽然贵为骑士长,冠有维多利亚的姓氏,但就如疫医说的那样,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

  因王咒被囚禁着,从未去过梦想的远方,也不曾见过人们诉说的美好,更不要说有什么令人难忘的恋情了。

  是啊,疫医说的对,这个世界对自己太残酷了,为什么不选择一条轻松的路呢?只要接受了这份禁忌的奇迹,自己就能活下来,就能如常人一样摆脱那该死的轮椅……

  真想……真想亲自立足在另一片大陆上,去看一看自己从未看到过的事物……

  兰洛斯特抬起头,看着疫医,只要他说出那句话,只要他向这头魔鬼祈求奇迹。

  “欧维斯!”

  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锋利的柳叶刀透过雨幕砸在了疫医的身前,伊芙已经尽力瞄准疫医的头颅了,但因为这强风的干扰,还是偏移了不少。

  大型升降平台已抵达地表,幸存者们都在这里了,看着他们,兰洛斯特的内心突然抽动了起来,意识又清醒了几分。

  “不。”

  他低吼着,试着动起来,但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惨状,兰斯洛特已经没有力气去驱使原罪甲胄了,他的脸色惨白,盖革计数器也早已转为红色,发出高频的尖叫。

  “哦?我以为你会接受这一切呢?”

  疫医饶有兴致地说着,他低下身,镜片里倒映着兰斯洛特那惨白的脸。

  这真的很有意思,就像人类观察实验一样,到现在已经不止是对于王咒的研究了,疫医很想知道人类的意志是否可靠,在活命面前,高傲的骑士是否也会低下头颅。

  “还是说,你不愿在他们面前接受这一切?这种方式很好解决的,我可以帮助你杀光他们,这样就没人知道兰斯洛特背叛了净除机关。”

  疫医似乎看清了兰斯洛特的想法,他说着便动了起来,捡起那把砸歪的柳叶刀,直接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猩红的鲜血沿着原罪甲胄滑落,融进布满积水的地面上,这血液仿佛有着魔力一般,甘甜的味道吸引着妖魔们,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雨幕里,再度响起了妖魔的嘶吼声。

  “不不不!”

  兰斯洛特歇斯底里着,眼瞳充血,他试着阻止这一切,但此刻最值得他信任的甲胄却不再动弹,蒸汽引擎不知何时已经停转,锐利的鳞片沿着缝隙刺入了其中,疯长的妖魔血肉已经将核心重重缠绕了起来。

  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兰洛斯特感到冰冷的液体划过自己的脸颊,愤怒的吼声最后声音变成了低沉的哀嚎。

  他无力地锤打着,直到拉动了阀门,整个甲胄裂开了一道缝隙,有炽热的白气从其中涌出,紧接着就像死去了一般,高大的甲胄倒了下来,把兰斯洛特吐了出来,他身上布满污血,还粘连着血肉,就像一道道锁链,将他和甲胄连接了起来。

  黑影笼罩住了他,疫医高高在上地看着他,强大的骑士最后也变成了这样可笑的样子,他所坚持的一切都被揉碎成粉末,散落一地。

  疫医将那支含有圣杯之血的注射器放在了他身前的水泊里,让他自己做出最后的决定,与此同时残余的妖魔们靠近了这里,虽然只有寥寥数头,但对于这些精疲力竭的幸存者们而言,这也是极大的压力。

  ……

  “欧维斯……”

  伊芙望着那倒下的甲胄,由于风雨声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从眼前的形势来看,欧维斯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所以兰洛斯特是叫欧维斯吗?还是一个孩子?”

  红隼忍不住地喊道,同时挥起折刀把逼近的妖魔砍翻。

  现在红隼的状态感觉爽极了,就像一个过载的机器,动力十足,但又处在崩溃的边缘。

  “真是不可思议啊……”

  红隼感叹着,反手折刀又把一头妖魔的手臂斩断。

  伊芙有些疑惑地看着一旁的红隼,刚刚在穹顶下是,这个家伙都没爆发出这样的战斗力,可现在就像什么奇怪的觉醒一样,火力全开。

  “所以你刚刚是在保存实力吗?”

  这个明显不是很靠谱的家伙实际上是在保存实力?伊芙不是很相信。

  “准确说是汹涌的求生欲啊!”

  红隼惨叫着。

  “刚刚情势那么糟,我觉得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改变不了局势了,可谁曾想居然活下来了呢?我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生机!结果又有妖魔出来了!”

  红隼一边砍一边试着靠近兰斯洛特,同时他大声喊道。

  “所以我发现,我还是很怕死啊!我已经见识到了这世界的花花绿绿,哪怕为了那些乱糟糟的花花绿绿,我也要活下去啊!”

  折刀疯砍,红隼一时间猛的像个战神,伊芙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家伙,没有什么崇高的理想,支持他到现在的只不过是一些扯淡的理由而已。

  “所以撑住了!兰斯洛特!指挥官就要来救你了!”

  红隼说着朝着兰斯洛特的方向前进,身后的幸存者们有知更鸟等人保护,虽然大家都累的不行,但在妖魔的攻势下暂时维生还是可以做到的。

  他已经预想好了接下来的画面,先砍翻那个古怪的疫医,然后把兰斯洛特救过来,至于后续该做什么,红隼还没想好。

  当然,红隼也是个凡人,平凡的不行的人,他还是很怕死的,但他现在是由亚瑟任命的指挥官。

  所以有时候职称这种东西还真的能给人不少动力,但更多的还是红隼对于自己的要求。

  兰斯洛特,一个孩子为了大家活下来都如此拼命了,他又怎么能任由死亡的到来呢!

  又砍翻了一头妖魔,红隼的步伐停了下来,双手在低温与拼杀里,已经逐渐去了触感,他撕下衣带,把自己的手和折刀死死地缠在了一起。

  “他是想来救你吗?”

  疫医看向正试着靠近这里的红隼,凡人的身影在这暴雨下是如此的渺小。

  “蠢材而已。”

  兰斯洛特低声说着,疫医将目光看向他,只见他跪在积水中,双手拿起了那支圣杯之血。

  鸟嘴的面具下,或许是因为兴奋,那面容已经扭曲成了一团。

  “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人类观察啊,他想来救你,却不知道你正准备背叛他们所有人。”

  疫医发出了扭曲的笑意,说实在,这种将人拖入绝望的感觉真的很不错,就像某种引以为乐的恶趣味一样。

  兰斯洛特沉默着,用行动作出了回答,他擦了擦自己的手臂,没有丝毫的犹豫,就像冰冷的机器般,将针头刺进了皮肤之下。

  疫医满意至极,他再次证明了自己的观点,所谓的人类不过是布满劣性的生物而已,只要等他们的怒火消散后,在认清了这残酷的现状时,再高尚的人也会做出最卑劣的决定。

  所以人类需要一次进化,伟大的进化,摆脱种种卑劣的本性,升华至更美好的存在。

  目光转向了红隼,他的双手缠满了衣带,将折刀死死地绑在手中,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但还是一副恶鬼的样子。

  疫医朝着红隼走去,也该结束在这里的战斗了,虽然不清楚洛伦佐·美第奇究竟逃到了哪里,但对于疫医而言,这次行动还是收获不少。

  两人间的距离逐渐缩短,红隼奋力奔跑了起来,朝着死地发起冲锋。

  他越是愤怒,疫医越是开心,他很想知道,当红隼看到他想救的兰斯洛特站在对立面时,他会是个什么表情呢?

  这样想着,雨幕下响起另一个奔跑声,似乎太久没有这样用尽全力地奔跑了,他的步伐跌跌撞撞。

  惨白的手掌从后方死死地抓住了疫医的面具,紧接着柳叶刀刺入疫医的喉咙之中。

  “干的好!兰斯洛特!”

  红隼大吼着,双刀而至,直接捅入了疫医的胸口,紧接着他就像癫狂的屠夫一般,双刀连环斩击着,激起鲜血与肉块。

  气势十足,一瞬间把邪异的疫医都压倒了几分,但他们终究还是凡人,怪物般的力量升起,疫医直接伸出手抓住了落下的折刀,无论红隼怎么用力,就像切入了铁块之中,折刀纹丝不动。

  随后红隼直接被疫医抓起,摔飞了出去,他在地上翻滚了数圈,倒在积水里,再无声息,而在他的四周,渴血的妖魔纷纷看向了他。

  “所以你是想证明什么吗!兰斯洛特?而你又要给谁证明呢?”

  疫医转向了兰洛斯特,携带王咒的他基本没有什么肉搏能力,刚刚的偷袭已经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将那把刺入喉咙中的柳叶刀取出,疫医把兰洛斯特用力地摔在了地面,已经没有血可以吐了,他蜷缩了起来,干呕着。

  恐怖的伤势在快速愈合着,同时疫医的身体也在微微扭曲,似乎在这衣服下,有着什么怪异的东西在缓缓蠕动。

  “你生气了吗?疫医,你高高在上,把我们当做可笑的小白鼠,但小白鼠没有按照你的想法来,却反咬了你一口。”

  兰洛斯特的声音虚弱,他试着发出那种胜利后的爽朗大笑,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我知道,永动之泵里的那些家伙就是,比起骂他们什么,实验不按照他的预想进行,才会令他们愤怒,你也是这样,对吧?”

  疫医没有说话,他提起兰洛斯特的头颅,将他高高举起,男孩的眼神已经涣散了起来,他刚要沉沉地睡去,但柳叶刀紧接着割开了他的眼皮,令他不得不看向前方。

  是红隼,他正以一个可笑的姿态倒在积水里,四周是不断靠近的妖魔。

  此刻两人间已经不需要什么对话了,疫医要彻底击溃兰斯洛特,要让他亲眼看着红隼被妖魔啃食殆尽,就像他们经常说的那样,被吃的到处都是,内脏与骨骼碎了一地。

  不过此时兰斯洛特却笑了起来,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甚至说连什么见鬼的心理描写都不用有,他最后一次握紧了拳头,破碎的玻璃刺入了他的手心,同时有猩红的血滴落。

  “我是……兰斯洛特。”

  他轻语着。

  疫医闻到了,所有的妖魔也都闻到了,那炽热的鲜血,沸腾的鲜血,含有奇迹的鲜血。

  那些在试着攻击幸存者,以及准备啃食红隼的妖魔都停下来动作,紧接着可憎的头颅纷纷看向了疫医的方向。

  圣杯之血。

  在极端的欲望下,妖魔压抑住了本能的骚动,它们如同群狼般朝着兰斯洛特而来,只为了舔舐那液态的奇迹。

  局势被瞬间逆转,疫医被重重的妖魔围住,它们挥舞着尖牙利爪,就像死亡的浪潮,可这样还不足以杀死强大的疫医,甚至说连逼退他也做不到。

  故此,一道炽热的轨迹从雨幕的尽头迸发、燃烧,仿佛神话中的巨龙显现了,朝着罪恶倾泻着愤怒的龙息。

  那火光映亮了兰斯洛特的脸,也映亮了昏暗的内心,他最终还是背叛了,但不是背叛了身为人的立场,他背叛了自己的欲望,将自己一直所渴望的彻底抹杀掉。

  不知为何,此时他突然想起了梅林,那个炼金术师照顾自己很久了,还和自己讲了很多他的人生感悟,比如什么理智的悬崖。

  当时他只是以为这些话是炼金术师们特有的神经病言论而已,可现在兰洛斯特多多少少有些理解了。

  渴望自由的兰洛斯特站在了理智的悬崖上,纵身一跃。

  ……

  灼热的火流将冰冷的雨水瞬间蒸发,热浪令人窒息,疫医则被这柱火流完全覆盖,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狰狞的身影逐渐在大雨下显现了出来,积水里倒映着他那残破的身影。

  频道里传来男人那平稳的呼吸声,他将半融化的甲胄火铳丢下,从身后的武器架中取出一把新的,而在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拖着一头体型巨大的妖魔,就像某种形状怪异的盾牌般,被他举在身前。

  雨水击打在尸体上的铁甲,这也是一头由梅丹佐猎魔人异化而成的妖魔,但此刻它已经死了,整个腹部被高温熔化,内脏完全被烧焦,只有些许尚未死去的血肉,还在缓缓蠕动着。

  “疫医。”

  高文的声音毫无感情,升腾的热气从钢铁的缝隙里溢出,而在他的身后,雨幕下出现了更多同样狰狞的身影。

  对抗妖魔的防线从未溃败,恰恰相反,高文将轻症区的妖魔全部剿灭,哪怕敌人中有着这种覆盖铁甲的棘手之物。

  这一切对于高文而言都不是问题,他直接将甲胄火铳顶进妖魔的伤口中,任由它啃食着自己的身体,一枪杀不死,就开第二枪、第三枪,直到那炽热的高温将妖魔的内脏完全焚烧殆尽,而他则举起了妖魔的尸体,将这铁甲作为坚固的盾牌,拼杀在妖魔潮中。

  大雨将这布满污血的甲胄冲洗干净,沉默的高文继续前进。

  在那无穷无尽的大火里,疫医的身影也显现了出来,这致命的温度没能杀死他,但却把他的衣服烧焦了许多,很多地方已经出现了漏洞,其下有着诡异的血肉在缓缓蠕动。

  原罪甲胄开始突进,虽然残破,但他们仍有着一战之力。

  铁铸的大剑撕裂了所有的阻碍,将那些未死的妖魔一同斩断,鲜血飞舞里,疫医的身影倒撞了出去,他试着站起来,但半个身子都被这斩击裂开,扭曲的内脏与畸形的骨骼完全暴露了出来。

  “真是没完没了啊……”

  疫医看着那些身影,最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人类真是个奇特的物种,疫医自认为对其的研究已经足够全面了,但他们总能带来有趣的意外。

  明明是如此懦弱的躯体与意志,却总装成鬼神般的样子。

  血肉开始增殖,即使是如此的重创,依旧没能杀死疫医,但同样的,疫医也到此为止了,城墙般的原罪甲胄将幸存者们保护了起来,继续战斗下去,只会等来更多的援军。

  “兰洛斯特……兰洛斯特……”

  疫医反复低语着这个名字,极度的愤怒过后,他突然释然了,更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试着找笔记记录如今的感想,但那些东西都被大火烧光了。

  人类真是有趣啊……

  “加油啊,人类。”

  疫医想了想,低声说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在乎那些落下的攻击,有燃烧弹丸贯穿了他的胸腔,也有锋利的碎片切入了他的身体,但这都无法杀死他,到最后高文举起手,制止了攻击。

  作为追猎疫医已久的骑士长,他能感觉到,疫医不是放弃了,他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就像他之前处理疫医引发的事件一样,他明明能掀起更大规模的灾害,但当意识到研究无法更进一步时,他就会放弃。

  不过更重要的是,谁也不清楚疫医还有着什么样的力量,毕竟目前这近乎不死的躯体便以足够令人恐惧了。

  “他就是兰斯洛特吗?”

  原罪甲胄转身,在一地的尸骸里,高文看到了那消瘦的身影。

  他也有些意外,怎么也想不到那甲胄之下的会是这样的人,他也很遗憾,没想到第一次亲眼见面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猩红的积水里,兰斯洛特躺在绿野的草地上,望着万里无云的晴空。

  天高云阔,风语如歌。

  第一百六十八章 血债血偿

  舷窗外,狂风将雨水涂抹在透明的玻璃上,视野内尽是铅灰色的风暴,厚重的乌云下,能看到隐隐的雷光迸发,仿佛有某种太古的野兽在风暴的核心嘶吼。

  洛伦佐一只手拿着奥斯卡撕给他的那几张航空手册,另一只手则在复杂的操控台前按来按去,在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后,洛伦佐终于把这个大家伙开动了起来。

  钢铁的巨鲸穿行在暴风之中,自从升空起,剧烈的摇晃就未停止过,仿佛有数不清的大手在拍击着飞艇,如果不是携带了足够多的配重,这艘民用飞艇或许在升空的那一刻,便会被风暴卷积起来,撕扯成碎片。

  这是个极为冒险的行为,但对于洛伦佐而言他已经习惯了,仿佛是行走在昏暗的海底,他只能根据指南针来粗略地判断方向,而从舷窗上向着下方看去,能看到整个旧敦灵都被这场暴风雨吞没,泰晤士河漫上岸边,涌上街头,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陷落,被怒涛的海洋吞食。

  人们躲在家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暖,工人们则垒砌墙砖,以免这冷雨灌入火炉之中。

  洛伦佐还能看到那些燃起的火雨,在黑山医院的方向,在那美好的废墟里,大火仍未熄灭。

  也不清楚那里的妖魔潮有没有解决干净,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洛伦佐这样想着看向机舱的后方,那里是一片黑暗,没有任何的灯光开启。

  他已经把最危险的工作揽到了头上,这是洛伦佐对这座城市最后的馈赠了。

  想着想着,洛伦佐拿出一支香烟抽了起来,又接起一旁的酒杯。这艘民用飞艇本质就是为了给乘客们享乐,酒水一应俱全。

  “他们说我一无是处,冷漠无情,没人在意,他们说我无可救药,绝情寡意,没有出路。”

  吞云吐雾着,双脚搭在控制台上,嘴上哼着奇怪的小曲,身旁是那末日般的绝景,一时间洛伦佐倒有些奇妙的感觉,就像什么皇帝一样,感觉自己在这灾难里掌控着一切,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掌控不了,只不过是觉得有些帅而已。

  眼睛微眯,就像要睡着了一样,但脑海里却止不住地浮现老人的面容。

  在之前激烈的战斗中,洛伦佐还时间去思考这些,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这些东西就像梦魇一样,紧跟了上来。

  可能是过于震惊,也可能是震惊够了,反而内心没有了什么太大的起伏。

  原来一切是这样的,原来自己是这样的。

  “敦灵塔呼叫莱辛巴赫号,你没有获得升空准许,请立刻降落!”

  急躁的声音从频道里响起,打断了洛伦佐的思绪。

  洛伦佐有些不知道怎么会有通讯联系到自己,短暂的发愣后,突然想明白了,原来那座高塔还有着调控空中航线的职能,看起来平时就战争飞艇们便是由它控制。

  声音的主人情绪听起来很激动,可能他也没想到在这个见鬼的天气里,会有疯子驾驶飞艇升空,更不要说还是民用飞艇。

  在这种恶劣的情景下,民用飞艇一旦坠毁,会带来巨大的灾害,如果不小心坠毁在什么工厂之中,那就更糟了。

  他想不明白这个家伙想做什么,寻死也没必要挑这一天是吧?

  “这里是洛伦佐·霍尔莫斯船长!”

  洛伦佐回应道,兴致十足。

  “航向北方!推力全开!还在持续升高之中!”

  他根本没想正经回答。

  巨鲸加速穿行,狂风极大地阻碍了它的行进,推携着它那庞大的气囊,但这无法阻止它,就像是一场逃亡,洛伦佐在朝着远离旧敦灵的方向。

  “请立刻回港降落!”

  那声音好像还抱着什么希望,继续吼道。

  可这一次洛伦佐却一改兴奋的姿态,而是低沉了几分,对着他说道。

  “回不去了,朋友,我是死者的摆渡者,我得把这些客人送到地狱才能返回生者的世界。”

  他又故作轻松的姿态。

  “毕竟干一行爱一行,你说是吧。”

  洛伦佐这样说着,视线看向了一旁,武器被整齐地摆在一起,破甲锤、钉剑、霰弹枪等等。

  有时候他会想起自己在【神眷洗礼】里看到的那个世界,记得那个世界里有着名电子游戏的东西,在那个游戏里,每次主角大战前,都会在存档点里读一下条,然后全副武装地面对最后的敌人。

  这么来看,存档点这种东西还真是无处不在,但以自己的想法来看,这里应该是最后一处了。

  “你在说什么!”

  对方越发觉得洛伦佐是个神经病了。

  “唉,没事,再多聊会天,这个鬼地方里只有你和我了,谁又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洛伦佐自述着。

  “不得不说,这份工作还真是高危啊,说不定就死在某个角落里了……当然也可能不会死,毕竟我可是无敌的洛伦佐·霍尔莫斯,但是吧……”

  老人的死状再度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即使他计算了那么多,但他还是没有逃脱那注定的宿命,在那不详的孤光下,他崩裂分解。

  “但是吧,生活里总不缺意外这种东西,你有想过吗?朋友,比如在上班的路上突然被一辆马车撞翻,就此和这美好的世界说告别。”

  “可人又不能整天那样担惊受怕地活着,我们要尽可能地降低这些意外的风险,比如老老实实走人行道,比如过马路时,注意下四周。”

  洛伦佐絮絮叨叨了起来,他有时就是这样,总会突然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但有些意外就是无法避免的,比如妖魔,这种东西不讲道理啊,它们就像整个世界邪恶扭曲的实体,被突兀地加入进这个世界之中,你可以避免被车撞死,但总会莫名其妙地遭遇到这些该死的东西。”

  洛伦佐说着怒气冲冲了起来。

  “妖……妖魔?”

  频道里的声音显得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洛伦佐知道这东西的存在。

  “嗯?你知道这东西吗?”

  洛伦佐也有些意外,他已经准备好独自面对这一切了,但怎么也想不到在最后频道居然连接在了一起,也想不到那个陌生人也知晓妖魔的存在。

  “你究竟是谁?”

  那个声音再次质疑了起来。

  “伟大的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

  洛伦佐再次重复着,这一次换那个声音愣住了。

  “等等……”

  此时他突然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了起来,紧接着他说道。

  “等等我!”

  频道后响起嘈杂的声音,看起来那个家伙在手忙脚乱地做什么。

  洛伦佐也不着急,烟还剩下一半,酒杯里还有些底,他还有时间去和陌生人闲聊。

  “我坦白,我的胸膛有一个空洞,这源于我过去的所作所为,还有我手中这把枪……”

  他继续哼唱着,冷漠的歌声在沉默的频道里响起。

  不知何时洛伦佐已经放下了酒杯,他拿起了钉剑与破甲锤,还有那把填满弹药的霰弹枪。

  “洛伦佐·霍尔莫斯!”

  突然的喊声在频道里响起。

  “破碎穹顶呼叫莱辛巴赫号,这里是净除机关骑士长加雷斯!”

  “破碎穹顶?”

  洛伦佐一愣,紧接着目光看向了舷窗外,虽然暴风雨阻碍了视野,但那高大的敦灵塔仍在视野当中,它就像黑夜里的炬火一般,此刻清晰可见。

  也就是说,敦灵塔就是破碎穹顶?

  作为一名侦探,洛伦佐可谓是思维敏捷,但他很快便有了一个新的想法,如果自己现在驾驶飞艇一路撞过去,算不算直接摧毁净除机关指挥部呢?

  可没时间给他胡思乱想了,频道里的声音再度响起,质问着他。

  “你在做什么!洛伦佐!”

  “我在逃跑啊!加雷斯!”

  洛伦佐说着拿起了一旁的地图,上面粗略地做了几个标记。

  这是他和奥斯卡约好的,北德罗会协助洛伦佐逃离旧敦灵。

  “什么?”

  加雷斯一时间有些搞不明白,他以为洛伦佐会说什么别的,但没想到是逃跑,还是这么正大光明地说。

  “逃跑!逃离这座城市,逃离你们所有人,我看好了一个地方,他们说维京诸国那里能看到美丽的极光,我工作这么久了,出门旅旅游没问题吧?”

  洛伦佐手指划到地图的一个角落上,那里标着红色的叉号。

  加雷斯一时间语塞,他想过洛伦佐会说什么奇怪计划和战术,但怎么也没想到他此刻在考虑的是这个。

  听着另一端的沉默,洛伦佐突然觉得有些没意思,虽然没见过面,但这几句话听来,这个叫做加雷斯的家伙,一定是个无趣的人。

  “好吧,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试着拯救这座城市,加雷斯骑士长。”

  洛伦佐回应着,同时把各式武器插入自己的口袋当中。

  他不想再逗这个暴怒的骑士长了,他甚至能想到这个家伙在砸桌子的样子。

  “所以劫持飞艇,便是拯救的方式吗?”

  加雷斯怒吼着,作为常驻于破碎穹顶的骑士长,此刻他在这核心指挥部里是忙的焦头烂额,数小时前整个黑山医院失联,恐怖的侵蚀反应爆发,同时灾难预案被启动,清道夫进场。

  可以说在这暴风雨中,旧敦灵正经历着一场从未遭遇过的秘密战争,而在灾难预案启动后,他作为骑士长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静候清道夫们的讯息。

  “洛伦佐·霍尔莫斯,你现在是新教团的目标,你应该立刻撤离到安全地带,而且这种情况下驾驶飞艇,你是疯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能想到的事,我能想不到吗?我又不蠢。”

  洛伦佐拿起钉剑,用力地刺入拉杆的缝隙里,将其扭坏,使之一直被拉满,动力全开,从地图上来看,再过不久飞艇就会飞离旧敦灵。

  “我知道我是新教团的目标,所以那些家伙一定会来找我的,而我和他们有私仇,这你们净除机关管不到。”

  洛伦佐把自己刚刚做的事情向着加雷斯全盘托出。

  “我在空港里等了很长时间才升空的,如果新教团的猎魔人跑的够快的话,他们应该早就全部潜入飞艇里了,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和那些家伙被关在一起。”

  “你……你要做什么?”

  加雷斯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洛伦佐要做什么,实际上从这艘飞艇升空时,他就被接连不断的疑惑所击打,谁也不清楚为什么洛伦佐会出现在这里,他还会驾驶飞艇,更不要说他是怎么知道那里有飞艇的,仿佛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这对于你们净除机关也有利,黑山医院的妖魔潮已经够可怕了,如果和新教团在那里开战,我不确定能否把战场控制在黑山医院内,毕竟旧敦灵人口也很密集的,你们也不想把战火波及到闹市区,对吧?”

  “洛伦佐!冷静点,你现在是新教团的目标,你一旦……”

  加雷斯想说什么劝阻一下他,可洛伦佐根本不理他,继续说道。

  “但这次不一样了,在这个飞艇上他们没有退路可言,他们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拿普通人的命威胁我,也不能随便地躲进某个楼房里,这里就是个绝地,他们无处可逃。

  要么他们杀了我,把这艘飞艇停下来,要么我杀光他们,把这飞艇停下来……其实结果是一样的啊?”

  话语随意,但听着那随意的声音,频道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洛伦佐倒也不着急,只是在沉默中问道。

  “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加雷斯,莱辛巴赫号就要驶离旧敦灵了脱离信号范围了。”

  “我……我们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这是你们的办法,而不是我的办法。”

  “你想要什么办法?”

  洛伦佐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影子,最后死死地握住了钉剑。

  “妖魔杀了我的朋友,所以我要根除所有的妖魔,而新教团伤害了我的室友,还自以为强大地蔑视我……”

  回想起莫里亚蒂的面容,洛伦佐此刻反而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只是觉得很欣喜,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个家伙恐惧的表情了。

  “血债血偿,这种事很难懂吗?骑士长。”

  莱辛巴赫号脱离了旧敦灵的信号范围,嘈杂的电流变得平静下来,洛伦佐踹开了舱门,他事先关闭了飞艇上的所有灯光,随后一脚踏入黑暗之中。

  第一百六十九章 狩猎

  整个莱辛巴赫号已经完全陷入了黑暗之中,洛伦佐就像阴影里的死神,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其中,寻找着猎物的踪迹。

  旧敦灵错综复杂,如果那些猎魔人想逃,洛伦佐根本没有能力将他们全部追捕,因此他以自己为诱饵,吸引着他们的到来,在这艘疾行的飞艇之上,他们没有逃跑的可能,就像洛伦佐说的那样,只有一方能活着离开。

  当然比起这些,更为重要的是,这里的环境能完美地限制莫里亚蒂的权能。

  权能·拉斐尔的启用需要一个先决条件,便是与目标对视,在外界,暴风雨为莫里亚蒂的权能施展,提供了完美的释放环境,可在这里不同了。

  这是封闭的且黑暗的,猎魔人一旦贸然启用权能,那燃烧的眼眸会将他们暴露在黑暗之中,他们是如此地明亮,好令洛伦佐有足够的时间去预判形势,以及规避这一切的危机。

  不过就像之前说的那样,洛伦佐原本真的准备用它逃跑,就连后续的路线规划也做好了,他驾着这艘飞艇坠毁在某个海岸,然后沿着海岸前进,幸运的话,他会劫持几个商船,或者其他什么船,然后在北德罗的帮助下,一路抵达维京诸国。

  洛伦佐没和加雷斯开玩笑,他真的准备去看极光去,但这一切都因莫里亚蒂的行动而被改变,他成功地激怒了洛伦佐。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这种道理简单易懂。

  黑暗里有锐利的风声响起,紧接着骨骼与血肉被撕裂,胸膛被粗暴的劈开,那颗还在用力跳动的心脏则被彻底粉碎。

  鲜血从喉咙的伤口中喷射而出,他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沉闷的枪鸣沿着胸口那狰狞的伤口迸发,将整个头颅震碎。

  “第一个……”

  残破的尸体之上,洛伦佐低语着。

  这是个完美的猎场,猎魔人们可以不唤醒秘血,但这种情况下他们的体质也只是比常人强大一些而已,只要足够迅速的攻击,依旧能将他们致死,可如果唤醒秘血,强化自己的躯壳的话,炽白的眼瞳则会将他们暴露在黑暗之中。

  吐出一口浊气,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洛伦佐总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束缚,不过这也正常,人一旦与其他人有了联系,便会被其他人束缚住,虽然洛伦佐一直尽可能避免这一切,但他的努力也只是微乎其微。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他总担心有一天自己回到家时,凡露德夫人和希格会惨死在家中,几人之间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但就像凡露德夫人说的那样,哪怕一只狗养久了,多多少少也会有些感情。

  所以洛伦佐下手从来干净利落,从不把任何麻烦带回家中,但这一次他失败了。

  他在担心些奇怪的事,他害怕与新教团的战斗会伤害到那些无辜人,那些自己勉强算得上朋友的人们,毕竟洛伦佐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本就不多。

  剑断了可以重铸,枪械坏了也会有新的,可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了。

  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了,这一次洛伦佐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他可以放手地去做,哪怕带着所有人走向地狱也没关系,不会有倒霉鬼因洛伦佐而莫名其妙的死去。

  他高兴极了,这是一艘驶向地狱的飞艇,这里的乘客都是罪大恶极囚徒,而他是正义的船长,誓要把这些恶鬼送回那燃烧的魔窟之中。

  “这里是洛伦佐·霍尔莫斯船长!欢迎登船!新教团的各位!”

  洛伦佐的声音通过广播,在黑暗的船舱里不停回荡着。

  潜行的猎魔人纷纷停下了行动,似乎他们也没想到自己早已暴露,但更多的还是疑惑,这一次没有了暴雨的遮掩,在这么多猎魔人的围剿下,洛伦佐无处可逃,可从他的声音听来,这个家伙不仅没有恐惧,反而兴奋的不行。

  黑暗里传来血的味道,深沉的血腥味令他们警觉了起来,这一次猎魔人们没有分散开,在经历了雨中的厮杀后,他们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怪物。

  一头从圣临之夜下生还的怪物。

  “来喽!”

  欢脱的声音在黑暗的尽头响起,眼瞳炽热,宛如明灯。

  炽白的焰火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升腾了起来,猎魔人们目光如炬,握紧了钉剑,可这光芒照不亮那深邃的黑暗,模糊的影子在其中蠕动,没有犹豫他们直接提着钉剑而至。

  光滑的剑刃上倒映着重重焰火,焰火消散,惊恐的面容被冰冷的钢铁贯穿。

  猎魔人们相互配合着,一瞬间交叉的钉剑便将那还没来得及进攻的身影所斩杀,可随着靠近,他们恐惧地发现,他们所杀死的是一具残破的躯体。

  双臂被切断,鲜血正沿着狰狞的断口涌出,喉咙也被割开,故此他只能发出呜咽的声响,泪水从猎魔人的眼中涌出,他想说什么,但已经没机会了,其他猎魔人的剑刃在第一时间贯穿了他的心脏与脊柱,他就像失去支撑的木偶般,瘫软了下来。

  这不是洛伦佐,而是另一个被他袭杀的猎魔人。

  “在这里!”

  声音从身后传来,但还不等他们去观察四周,狂暴的能量从那残破的躯体之中涌现,漆锑被贯穿的剑击所引爆,在这封闭狭小的空间,赤红的焰火爆发,将残破的尸体彻底撕碎,升腾的热浪一瞬间将四周的猎魔人全部吞没。

  燃烧的焰柱从莱辛巴赫号的一侧爆发,将坚固的外壁破坏,焰火还没来得及彻底燃烧,气压差下,剧烈的狂风拖拽着猎魔人们,将他们卷出莱辛巴赫号,置身于高空之上。

  残余的猎魔人将锋利的钉剑贯入墙壁之上,好令自己稳住身影,冰冷烈雨与狂风灌入船舱内,他们甚至没时间去管自己身体上的伤势,也是在这时钉剑破开猎魔人的胸膛。

  “我都说我在这里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呢?”

  恶鬼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洛伦佐眼瞳平静,灰蓝色的镜面下倒映着猎魔人那逐渐扭曲的脸庞。

  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启用秘血,也因此他完美地隐藏在黑暗之中,自始至终猎魔人们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该死!”

  猎魔人低吼着,试着予以还击,而这时洛伦佐则干净利落地抽出钉剑,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再度迅捷地出剑。

  宛如乍现的雷光,钉剑直接斩断了猎魔人那持剑的手臂,他微微失神,紧接着狂风推携着他,手依旧死死地握着插入墙壁中的钉剑,可那连接的手臂已经被斩断,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被洛伦佐一脚踹下了缺口,卷入狂风之中。

  洛伦佐看了看下方的狂风乌云,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航行,莱辛巴赫号一直在向上爬升,这种高度下,猎魔人会直接摔成肉泥,哪怕有权能·梅丹佐,他也会被这剧烈的冲击把内脏震成一团污血。

  抬起头,目光落在了缺口之后的猎魔人们,藏在尸体内的漆锑引爆了整个走廊,洛伦佐与其余猎魔人们被缺口所隔开。

  此刻洛伦佐倒不着急继续进攻了,他叼起一根香烟,冲着幸存的猎魔人们微笑,紧接着转身再度步入了黑暗之中。

  莱辛巴赫号很大,作为一首民用飞艇,它的作用就是观光旅游,不仅有着大型餐厅,在飞艇的中央还有着面积广阔的舞厅,这些空间足够让洛伦佐和这些猎魔人玩捉迷藏。

  可随着洛伦佐的前进,广播再次响起。

  “洛伦佐·霍尔莫斯先生!”

  听到这个声音,洛伦佐的步伐一滞,紧接着抬起头,看着走廊角落里的扩音器。

  “这里是詹姆斯·莫里亚蒂,我在舞厅等你。”

  声音响起,紧接着停下,不再有任何波动。

  短暂的愣神后,洛伦佐笑了起来,对于莫里亚蒂这样的行动他不意外,这里本就是他精心策划的陷阱,猎魔人在他的预谋之下,不再有之前的优势,他们散落开只会不断地被洛伦佐瓦解。

  莫里亚蒂将战场定在了那里,想必所有的猎魔人也都聚集在了那里,洛伦佐可没有机会继续偷袭他们了,接下来只会是残酷的正面战争。

  洛伦佐也不在意这些,他握紧了剑与锤,可前进的方向却不是舞厅。

  昏暗的舞厅内此刻伫立满了沉默的猎魔人们,他们都戴上了兜帽,看不清面容,而最为致命的莫里亚蒂便藏在人群之中。

  这是双方的博弈,最后的棋局,莫里亚蒂很想知道洛伦佐会以什么方式反击自己,又该以什么方式来破解现有的局势。

  洛伦佐很强大,这是不可否认的,单对单的情况下,所有的猎魔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只会被轻易地碾压,找到弱点,一击必杀,但随着猎魔人的增加,权能的激活,洛伦佐的强势也会被一点点地控制住,到最后变成漫长的缠斗。

  此刻所有的猎魔人都在这里了,再加上莫里亚蒂自身那诡异多端的力量,这对于洛伦佐而言是个不小的压力。

  莫里亚蒂并不会什么剑术,也不会什么战斗的手段,但他却精于疯狂,权能·拉斐尔无比贴合他,在他的手中这份权能会给所有人带来最可怕的梦魇。

  对此洛伦佐深有体会,一旦被权能·拉斐尔捕获,洛伦佐便败局已定,可如果洛伦佐躲掉了,在此之前杀死莫里亚蒂,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不是问题了。

  无论是莫里亚蒂还是洛伦佐,他们都很清楚接下来这一切胜算的所在,现在要做的便是想办法结束这一切。

  猎魔人们站立在黑暗之中,他们站了一圈,莫里亚蒂便隐藏在其中,他们等待着洛伦佐的到来,漫长的等待中有脚步声在黑暗的尽头响起。

  “欢迎!霍尔莫斯先生!”

  漆黑的人群里响起莫里亚蒂的声音,可凭借着这些根本无从判断他的位置。

  黑暗里没有回应的声响,洛伦佐似乎是站在了相距不远的地方观望着他们,对于猎魔人而言黑暗并不是阻碍,凭借着秘血的力量,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黑暗里的事物。

  因此一双又一双的眼眸燃烧了起来,试图找到黑暗里洛伦佐的位置,可紧接着他们听到了。

  是枪声。

  炽热的龙息划破了黑暗,翻滚卷动着摧毁了途径的一切,可这并不能杀死猎魔人们,致密的铁甲覆盖在了体表之上,梅丹佐猎魔人站在最前方直接硬生生地抵挡住了火流,烧红的鳞甲逐一脱落,其后是燃烧的目光。

  挥剑?开火?还是直接冲到所有人的眼前?

  尚达俸猎魔人们扫视着黑暗试着看到洛伦佐接下来的动作,但紧接着有雨幕落下。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黑暗的上方落下,龙息弹触发了莱辛巴赫号的火警,冰冷的水流从管道里涌出,洗礼着整个舞厅。

  不……有些不太对。

  尚达俸猎魔人的神情变得惊恐了起来,他看到了接下来的未来,是一片无穷无尽的火海,他不断地调整着视野,可无论他看向哪个方向都是熊熊燃烧的地狱。

  不……不……他看到了,在那火海的尽头,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如同恶鬼的身影。

  “这……不是水。”

  有猎魔人抬起手,接住了雨水,在那炽热的目光下,雨水被微微映亮,可它是一种灰黑色的样子,微微粘稠,就像某种液体被稀释过了一样。

  “逃!”

  尚达俸猎魔人吼道,权能是不会骗人的,未来是不会骗人的,他看到了,那燃烧的地狱。

  与此同时那停顿的脚步声再度响起,黑暗的尽头洛伦佐叼着快燃尽的香烟姗姗来迟。

  他看起来神态轻松极了,拿起燃烧的香烟,随意地说道。

  “不错的战术,不过也是愚蠢的战术。”

  燃烧的烟蒂被丢入淅淅沥沥的小雨之中,洛伦佐漠然地看着每一位猎魔人。

  “这样也省的我来回找你们了,不如就在这里把你们赶尽杀绝如何?莫里亚蒂。”

  微弱的火星坠入了黑暗,下一刻升腾的怒焰被引燃,灼热的浪潮在积水之上掠过,焚烧着周遭的一切,并且沿着那被稀释的原油继续燃烧,仿佛是立于火山口般,日暮的赤红就此升起。

  空气被瞬间加热至了极致,紧接着轰鸣的热浪伴随着冲发的焰火咆哮着。

  猎魔人们在火海里挣扎哀嚎,就像在地狱里受刑的罪人们,而洛伦佐则劈开了焰火与热浪,大步向前。

  “我来杀你了,莫里亚蒂。”

  洛伦佐高兴极了,钉剑耍起几圈剑花,把一个燃烧的头颅斩下,一往无前。

  第一百七十章 穷途末路

  庞大的乌云卷积在旧敦灵的上方,仿佛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个倒置的漏斗,所有的雨与云都被卷入这旋涡之中,时不时有雷光在其中划落,似乎有炽白的烈日在云上升起。

  莱辛巴赫号就像一只离群的孤鲸鱼,无助地在这咆哮的云海间穿行,在经历了洛伦佐一系列的设计后,数次爆炸令这艘民用飞艇已经出现了问题,它的整体微微倾斜,不过好在那巨大的气囊还没有受损,就像落叶般随风而起。

  燃烧的舞厅之内,无穷无尽的大火还在继续,这炽热的火苗沿着落下的原油继续向上燃烧,隐藏在天花板中的管道也被引燃,木质的结构碳化脱落,露出被烧红的骨架,而且大火还在持续蔓延中,似乎没有尽头一般。

  猎魔人们哀嚎着,熊熊大火不能杀死已经唤醒秘血的他们,可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还是令他们自身难以忍耐。

  皮肤干枯开裂,彻底烧焦后脱落下去,可紧接着秘血那强大的生命力下,新的肌肤在血肉之上覆盖,如此重复。

  在这火海之中,洛伦佐如同恶鬼一般前行着,在大火与剧痛的扰动下,猎魔人们第一时间里没能阻止洛伦佐,只能任由他持续着暴行。

  钉剑落下又抬起,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坠入于火海之中,再无声息。

  这里就是针对于新教团的屠宰厂,作为旧教团的猎魔人,洛伦佐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疯狂。

  可这样的压制并没有持续太久,秘血的禁忌之力尚不是大火便可以燃烧殆尽的,致密的铁甲撞破了火海了,梅丹佐猎魔人高举起钉剑朝着洛伦佐的头颅劈下。

  对于这暴起的攻击,洛伦佐并不意外,实际上他也没想过自己的这点手段便能杀光所有的猎魔人,不过他也很清楚,自己必须迅捷快速,绝对不能和这些猎魔人们缠斗起来,一旦被拖住他先前创造的这些“奇袭”的优势会被拉平。

  洛伦佐深呼吸,灼热的空气灌入口中,带来阵阵的炙痛,随后侧身避开了这一击。

  一击未中后,梅丹佐猎魔人也没有继续追击,在这短暂的交战中他已经清晰地意识到了己方与洛伦佐之间的差距,他不能贸然进攻,比起想办法杀死洛伦佐,他更需要做的是拖住洛伦佐。

  沸腾的焰火在两人之间燃烧升起,不知是何处卷起的狂风,将数不清的火星吹起、飘洒,就像散落在天穹中的群星。

  恍惚间仿佛这一切是真的置身于地狱之中,和这些归来的亡者们厮杀着,火光的映衬下,梅丹佐猎魔人与洛伦佐是同样的狰狞,双方都没有可以退却的路。

  钉剑微垂,这是熟悉的剑势,双方都做出了同样的动作,紧接着拖起的剑刃卷起火光。

  这是凡人难以涉足的战场,剑光迅速到化作扭曲的白光,火星被那荡起的气流裹挟着,只能看到整个空气都被高温与斩击所扭曲,数不清的剑鸣与星光凭空迸发。

  最后一次双剑接触,洛伦佐与梅丹佐猎魔人都在这一刻收起了剑刃,撤步,但这不是撤退,而是为了下一次更为凶狠的进攻。

  架起布满豁口的钉剑,没有丝毫的犹豫,向着眼前的敌人刺击。

  两把锐利的钉剑都命中了交战的双方,但同样的,它们也被致密的铁甲所阻碍。

  蛇群纠缠在洛伦佐的躯体之上,它们闭上了猩红的双眼,凝固成了坚硬的铁质保护着洛伦佐,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梅丹佐猎魔人的身上。

  似乎两人就会这样僵持下去,可就是在这时变数出现了,洛伦佐没有积蓄力量准备下一击,而是直接向前踏步,拉短了自己与梅丹佐猎魔人之间的距离,钉剑再度斩击,无用之后被反手抓住,下一刻剑柄用力地砸在那坚固的面甲之上。

  “阴险狡诈!”

  洛伦佐兴奋极了,这一击伤不了梅丹佐猎魔人,但那坚固的甲胄可抵挡不了冲击。

  在火铳尚未出现的年代,主宰战场的还是铁甲与战马,在那些沉重的甲胄面前,利剑都难以突破那些防御,故此对抗这些铁壁般的防御,最好的办法便是利用钝器。

  在洛伦佐那粗暴的力量下,面甲之上被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凹痕,数不清的裂痕沿着凹口蔓延,缝隙里有纯白的火苗升腾。

  轰鸣的震响回荡在梅丹佐猎魔人的耳边,整个视野都伴随着这一击摇晃了起来。

  洛伦佐再度占据了优势,焰火与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笑容变得愈发狰狞了起来。

  扭曲变形,在梅丹佐猎魔人的眼中变成如妖魔般的憎恶之容。

  握紧剑柄,重新抬起钉剑、落下,势如山崩。

  金属的哀嚎声里,钉剑破碎成了数不清的碎片,梅丹佐猎魔人试着架起钉剑格挡,但在暴怒的洛伦佐面前这防御是如此地无力,被轻易地斩断。

  但那致命的剑刃未能落下,火海里刺出了数把相同的钉剑,架在了他的身前,抵御住了洛伦佐的剑击。

  不止这些。

  更多的钉剑突破了火海,刺入了洛伦佐的关节,刺入了他的后背,有的险些贯穿了他的心脏。

  就像末路的骑士,他身中数剑。

  梅丹佐猎魔人成功了,他拖住了洛伦佐,给予了其他猎魔人喘息的机会。

  为了增加自身的迅捷,洛伦佐并未将甲胄全覆盖在身上,而是在要害处增生了甲胄,猎魔人们也清楚这一点,在之前的战斗中他们便发现了洛伦佐对于权能的精通,只要给他预判的时间,他变能提前在受伤的位置布置甲胄。

  可这一次攻击是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时机发动,再加上洛伦佐沉浸于与梅丹佐猎魔人的厮杀,这给予了他们可乘的机会。

  洛伦佐的表情一怔,就连那暴怒的焰火都为之一滞,可紧接着他笑了起来,或许是有钉剑贯穿了他的气管,他的笑声听起来很奇怪,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声响。

  洛伦佐已经死了,在猎魔人的眼中是这样的,他们握紧了钉剑,只要加以斩击他们就能将眼前这名该死的侦探切成碎块。

  猎魔人们抓住了洛伦佐,可同样,洛伦佐也抓住了他们。

  “这才是,真正的猎魔人啊……”

  汹涌的白焰伴随着洛伦佐的轻语,从甲胄的缝隙里涌出。

  蛇群缠绕在洛伦佐的体表之上,连同洛伦佐的体表与那些刺入躯体内的钉剑一同凝固起来,猎魔人们试着拔出钉剑,却发现它已经死死地嵌进甲胄之中,紧接着他们再也握不住剑柄了。

  实际上洛伦佐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在死而复生后,他的体内也掺杂了圣杯的血肉,或者说……缄默者的血肉,那种诡异且强大的力量早已潜伏在他的体内,而在之前他浑然不知。

  可现在洛伦佐已经意识到了这一切,他是猎魔人,可比猎魔人还要强大,正如那时劳伦斯给予他的绝望感一般,不知不觉洛伦佐已经抵达了劳伦斯所在的阶层,病态且可怕的力量。

  洛伦佐动了起来,刺入体内的钉剑也被他一同带动了起来,这种超越普通猎魔人的力量令他们根本抓不住剑柄,遏制不动洛伦佐的行动,与此同时他们也都感受到了那种怪异的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揉捏着自己的心脏,仿佛有只阴冷的大手正沿着自己的喉咙伸入,直到破口而出。

  每个猎魔人的动作都停顿了下来,忍不住地干呕着。

  侵蚀,诡异的侵蚀一瞬间笼罩在了他们的意志之上。

  临界突破。

  正如那时劳伦斯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一样,劳伦斯也移植了缄默者的血肉,它直接在躯体的层次强化着劳伦斯,就像现在强化着洛伦佐一样。

  洛伦佐直接挣开了束缚,眼瞳里滚动着赤明的白日,同时他高举起的钉剑再度落下,重击在了之前造成的凹痕之上。

  梅丹佐猎魔人根本来不及防御,一瞬间他也想试着进行临界突破,踏入那诡异的妖魔化,可他做不到,不知是恐惧还是侵蚀的干扰,令他的大脑有了那么一瞬间的空白,而就是这犹豫的空白定下了他的死期。

  钉剑斩下,将那尚未崩碎的面甲彻底粉碎,数不清的碎片切入头颅之下,划过的剑刃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

  权能·梅丹佐。

  疼痛令他清醒了起来,蛇群贪婪地咬食着他的头颅,不断地重铸、加固着面甲,而那落下的剑刃也没有再度砍起。

  不……这不是结束。

  洛伦佐借着斩击的余力,整个人带着沉重的甲胄跃起,转身将另一只手上的武器挥向梅丹佐猎魔人的头颅。

  伴随着低沉的爆炸声,冲击的协力下,破甲锤将他的面甲连同头颅一同粉碎,而且这还不是终止,宛如怪物的行进,它粗暴地撕扯着自己的猎物,将那可怜的尸体如同人偶般摆弄成可笑的样子。

  头骨、上颌、下颌、胸锁关节……

  钉锤的落下,细密的声响一同迸发,在这燃烧的地狱它们无比清晰地传入了每一名猎魔人的耳中,他们的身体开始颤抖,心神开始恐惧。

  肋骨、肩胛骨、脊柱……这支持着人体的一切都在钉锤的挥击之下节节爆裂,敏锐的听觉下,猎魔人们已经分辨不出这究竟是铁甲的碎裂之音,还是骨骼破碎的哀嚎。

  直到最后那锐利的钉头贯穿了心脏,将整个胸腔砸成一团污血,直到无头的尸体穿着沉重的甲胄缓缓地跪下。

  一脚踩在尸体的肩头,用力地将捅入其中的手臂拔出,嶙峋的甲胄之上有鲜血流淌、滴落,也有鲜血被蒸发化作血色的雾气升腾着。

  猎魔人们停住了,他们已经做好了很多战术,可在这一刻他们连挥剑的勇气都没有了。

  来自洛伦佐的恐惧被植入了他们脑海之中,他们只能呆呆地伫立在原地,看着那身披着铁甲的身影,他的身上插满了锐利的钉剑,就好像被狩猎的怪物。

  他穷途末路。

  不……穷途末路的是他们,是新教团们。

  此刻他们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可笑,他们不是猎人,他们才是猎物,被示弱的猎人诱捕进了陷阱之中,他们还可笑地以为自己胜利在望。

  “下一个。”

  那怪物低语着,明明置身于火海之中,可猎魔人们只感到一股难以驱散的严寒。

  洛伦佐转过了身看着他们,缓缓地松开了手,令那已经布满豁口钉剑坠落,紧接着他将手伸到自己的背后,数把钉剑在刚刚的袭击中刺进了他的体内,但如今它们都被坚固的甲胄所束缚。

  手轻轻地拂过,就像原罪甲胄从武器架上取下武器一般,洛伦佐从那贯穿躯体的钉剑中随意地挑选了一把,拔出、握在手中。

  “下一个!”

  他再次喊道,带着愤怒的神情,可没有人回应。

  猎魔人们的目光里此刻只剩下了畏惧,他们缓缓地后退,但当退到火海的边缘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

  这里是莱辛巴赫号,一艘正漂泊于高空之上的飞艇,这里是绝地,要么他们杀死洛伦佐停下这艘该死的飞艇,要么被洛伦佐赶尽杀绝。

  “真不愧是你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突然的声音响起,火海的另一端,一直沉默的男人缓缓走出,莫里亚蒂一边走一边鼓着掌。

  “我就觉得这些猎魔人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最多也只是勉强牵制你而已,可现在看来他们连牵制都做不到,只是被无意义地屠杀而已。”

  莫里亚蒂拿着酒杯依靠在尚未被燃烧的高台上,这么看来这个家伙刚刚一直躲在暗处里窥视着,还顺道去柜台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才对啊,直接步入正题多好。”

  洛伦佐转向莫里亚蒂同时说道。

  “我不会杀了你的莫里亚蒂,我会先挖掉你的眼睛,折断你的脊柱,然后再慢慢地折磨你,请放心,以猎魔人的身体强度,你会活很久,毕竟给敌人注入秘血,强化体质后进行酷刑,也是我们猎魔人需要学的东西。”

  他说着残忍的话,大步向前。

  “那我还真是荣幸之至呢?”

  莫里亚蒂手中没有拿武器,他本身就不擅长任何作战,在成为猎魔人前,也只是一个被关在病房里的疯子,可越是癫狂的疯子,越擅长将人拖入疯狂之中。

  眼瞳里卷起炽白的风暴,但这一次权能·拉斐尔却没能影响到洛伦佐,他抬起了头,面甲被完全封闭了起来,没有任何可以用来窥视外界的缝隙。

  只要避免与莫里亚蒂的对视便可以逃离权能·拉斐尔的控制,而且以洛伦佐现在的状态来看,他完全可以循着声音的轨迹杀死莫里亚蒂。

  “很意外吗?”洛伦佐问。

  “没有,我反而想问你,意外吗?”

  莫里亚蒂微笑,与此同时洛伦佐也感到了异常的所在。

  他不是权能·拉斐尔的目标,回过头,恐惧的猎魔人们再度行动了起来,他们眼神空洞,只有无尽的焰火在熊熊燃烧。

  第一百七十一章 诅咒与奇迹

  “啊……这样吗?”

  洛伦佐转过身,面甲完全封闭了起来,他的眼前一片黑暗,但在临界突破的状态下,他的其他感官在此刻无比敏锐,能轻易地从声音中分辨出猎魔人们的行动。

  “如果你就这么轻易地被我杀死了,我才会觉得意外啊,莫里亚蒂。”

  洛伦佐继续说道,他很清楚莫里亚蒂是个何等棘手的对手,也因此洛伦佐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意外。

  他能做到的,这个危险的敌人想必也能做到,更不要说他身后有着新教团们的支持。

  握紧了钉剑,游蛇们也顺着洛伦佐的手臂爬上了钉剑,将两者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也是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洛伦佐再度发起了攻势。

  沉重的甲胄带起呼啸的风声,在失去视野的情况下,洛伦佐一切攻击都只能凭借着感觉的推断,但他的脑海里还记得,记得刚刚莫里亚蒂的位置。

  虽然他操控了那些被恐惧支配的猎魔人,但洛伦佐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与他们交战,他只需要杀了莫里亚蒂就能结束这一切,找到他,把他的头颅砍下来。

  钉剑朝着记忆里的位置斩下,引起阵阵啸风。

  在这狂暴的力量下,所有的一切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脆弱,钢铁被折断,木质被粉碎,就连焰火也被卷起的啸风驱逐,就好像有伟大的存在在此下达指令,在这指令面前,所有的凡物都只能遵从他的决断。

  整个地面都被钉剑的重击劈开,碎裂的木屑被火引燃,烧红的灰烬漫天飞舞。

  面甲之上裂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视野的余光中洛伦佐追逐着莫里亚蒂的身影。

  这一剑未能击中莫里亚蒂,虽然他不擅长战斗,但他依旧有着猎魔人的体质,这就足够了。

  在洛伦佐的剑击下,他有些滑稽地后撤着,但依旧没有松开手中的酒杯,莫里亚蒂确实是个疯癫的家伙,就像在一起开始前的那个夜晚里,他对洛伦佐曾说过的那样。

  他是个孤独的怪物,在寻找同为怪物的同类。

  怪物与人类是不一样的,在人类看来残酷至极的事,在怪物的眼里,仅仅是取乐的方式而已。

  莫里亚蒂看着那躯体上插满钉剑的身影,放肆地大笑了起来,同时在他编织的梦境里,猎魔人们嘶吼咆哮着,秘血不断突破。

  火海之后,一个又一个狰狞至极的身影站了起来,他们面容扭曲却带着微笑。

  临界突破。

  转瞬间数重恐怖的侵蚀再度笼罩在了莱辛巴赫号上,将其化作魔神们的战场。

  ……

  漆黑的影子在涌动的乌云之后显现,就像游弋在云海里的巨鲸,下一刻它撞破了屏障,冲出了风暴的裹挟。

  “航线准确,开始加速。”有人说道。

  加雷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紧接着目光转移到了前方。

  无尽的暴雨洗刷着舷窗,从其中看去,无论朝那个方向都是一片混沌的铅灰,浓重的黑暗里有阵阵炽白的雷霆迸发。

  有那么一瞬间加雷斯真的以为自己离开了尘世,抵达了某个不可知的异界,而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破碎穹顶呼叫航向黎明号,莱辛巴赫号便是在当前位置失联,而你们也将脱离旧敦灵范围,接下来要靠你们自己了。”

  频道里响起破碎穹顶的呼喊,但这声音也随着航向黎明号的加速开始变得嘈杂,直到再次静默。

  加雷斯目光凝重,在十几分钟前,他们收到了来自洛伦佐的通讯,也不清楚这个家伙究竟想做什么,他劫持着一艘民用飞艇直接逃离了旧敦灵。

  他本来不会对洛伦佐进行追捕,毕竟今日的乱事已经足够多了,加雷斯首先要处理黑山医院的问题,可在刚与洛伦佐失联后,他便收到了来自清道夫们的通讯。

  侵蚀的干扰逐渐消退,他们清理了绝大部分妖魔,同时也在科研区内的安全屋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亚瑟。

  亚瑟的状态还不错,虽然因侵蚀陷入了昏迷,并且伤痕累累,但他还活着,唯一说得上危险的是和亚瑟一起呆在安全屋里的那个家伙,那是一个病人,当大家发现亚瑟时,他正抱着亚瑟的头啃来啃去。

  加雷斯本应该留在破碎穹顶内主持局势,但因为某人的强硬要求,他不得不在这恶劣的天气里起航,追逐逃亡的洛伦佐。

  “所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梅林?”

  加雷斯看着一旁的梅林,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事情一个接着一个,在发现亚瑟之后,便是梅林返回破碎穹顶,他整个人湿淋淋的,身上尽是污血,梅林看起来狼狈极了,但那空洞的眼瞳里,罕见地有光在闪烁。

  在得知了洛伦佐的行动后,梅林便要求航向黎明号起航。

  “为了洛伦佐·霍尔莫斯,他绝对不能死,他是这一切的关键。”

  梅林的声音低沉,他也直视着前方,无尽的暴雨被航向黎明号冲散,沿着坚固的船体划落。

  “我有些不懂你的话,梅林……但我相信你。”短暂的沉默后,加雷斯说道。

  这是个冒险的举动,暴风雨还未结束,黑山医院也没有彻底安全下来,在这庞大的旧敦灵之中还有着很多潜藏起来的敌人。

  在这群狼环伺的情况下,加雷斯选择相信梅林,带着兵力出航。

  “洛伦佐……洛伦佐很有可能发现了【真相】,妖魔的【真相】。”

  梅林则是不断地低语着,就像疯魔了一般。

  在与洛伦佐分别之后,梅林就总是忍不住地想起那雨幕下的谈话,那些被诅咒的知识们。

  洛伦佐当时警告着梅林,不要继续探求下去,那时梅林便有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而当知晓洛伦佐整驾驶着飞艇逃离旧敦灵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彻底爆发了。

  或许……或许洛伦佐一直在骗自己,其实他早就已经窥视到了【真相】,那些被诅咒的知识,而也一定是知晓【诅咒】是什么,所以才警告着自己。

  那么现在呢?

  洛伦佐已经知晓了【真相】,受到了【诅咒】,就像历史不断重演的那些一样,洛伦佐会死去,带着那些秘密彻底死去,而通往【真相】的大门将被再次关上。

  “所以你才那样警告我吗?”

  洛伦佐很清楚【诅咒】是什么,他认为这【诅咒】会杀死所有人,所以他把这个秘密私藏了起来。

  “不,这太自私了,洛伦佐·霍尔莫斯。”

  梅林用力地抓紧了头颅,仿佛要将自己的脑袋撕扯开,紧接着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洛伦佐你还不能死,你不能带着那些秘密而死。”

  净除机关需要那些被诅咒的知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弄清妖魔究竟是什么,到底该如何终结者延续千年的梦魇。

  “我们找不到莱辛巴赫号。”有人说道。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不要说去追逐另一艘飞艇了,即使是分辨方向都极为困难,航向黎明号仿佛是冲进了一个异界之中,无论朝那个方向前进都是同样的铅灰色。

  加雷斯脸上是同样的阴云,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甚至难以找到返航的路,而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梅林突然起身。

  “不……启用所有的盖革计数器!”

  梅林看着加雷斯,现在他是船长。

  “你是说……”

  加雷斯感到一丝不妙,他突然明白了梅林的想法,随着他的下令,盖革计数器的声响填满了船舱。

  伴随着那单调的声响,船舱内陷入了平静之中,而在下一刻,仿佛无数的恶鬼在船舱内尖叫着,它们填满了船舱,徘徊在每个人的身边,用尽全力地发出尖锐的吼声。

  这是无比糟糕的情况,哪怕是一个新晋人员都清楚这代表着什么,在这高空的风暴之中,有着一个侵蚀强度极为恐怖的污染源。

  “莱辛巴赫号……”

  加雷斯轻语着,他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下来,谁也不清楚此刻在那艘飞艇上,究竟在发生着什么。

  “现在,有线索了,加雷斯。”

  梅林对他说道,加雷斯看了过去,只见梅林的眼中布满血丝。

  “究竟发生了什么,梅林。”

  加雷斯感到了无名的恐惧,但他眼中的梅林却微笑了起来。

  “新的时代就要到来了,加雷斯,找到莱辛巴赫号,洛伦佐不可以死……至少不能带着那些秘密死去。”

  他说着离开了,走向了机库。

  作为永动之泵出品的战争机器,航向黎明号的体积要比常规的战争飞艇还要大上几圈,无论是动力还是火力,都远超常规配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它才能在这种暴虐的天气下,安全起航。

  可一般来讲,航向黎明号是针对地面作战进行轰炸,所谓的空战以目前的技术还做不到,哪怕追赶上了莱辛巴赫号,他们对莱辛巴赫号也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加上这恶劣的天气,即使是空骑兵也无法降落在莱辛巴赫号上。

  梅林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目睹未知的事件在莱辛巴赫号上爆发。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梅林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那被拘束器束缚的甲胄。

  作为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梅林一直认为甲胄与驾驶者之间有着诡异的联系,仿佛甲胄是一把钥匙,通往未知的大门。

  这些未知的推测,在洛伦佐的身上也多有体现,就比如他死而复生的那一次。

  那是超出人类预想的能力,即使到了现在梅林也不清楚在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不过,这样的奇迹可以被再次复制吗?

  如果可以的话。

  “那么就再展现一次奇迹吧。”

  梅林说着拉动了阀门,困住甲胄的束缚被层层打开,昏黄的灯光之下,黑天使犹如沉默的雕塑。

  ……

  大火已经蔓延出了舞厅,开始朝着其他区域扩散,燃烧的火海之中,庞大的身影来回撞击着,厮杀着。

  洛伦佐站在一具狰狞的骸骨之上,将钉剑沿着他的头颅刺下,连同脊柱一同贯穿。

  有鲜血沿着钉剑的凹槽灌入伤口之中,下一刻汹涌的白焰从躯壳之下燃起,从内部开始焚烧,将这具妖魔化的具体彻底杀死。

  秘血的加持下,猎魔人哪怕经历了这样的伤势还有着些许的生命力,他痛苦地哀嚎着,用力地扭动着躯体,但就像被架在处刑台上一般,他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只能慢慢地享受着来自躯体内的灼热,直到纯白的净焰烧光了他的内脏,留下烧红碳化的骨骼。

  数不清的火星从烧空的躯壳下升起,洛伦佐拔出赤红的钉剑,目光在汹涌的火海与烟雾间穿行。

  莫里亚蒂消失了,不过也是,他本身就是一条狡诈的毒蛇,正面作战他根本不是洛伦佐的对手,因此他用权能·拉斐尔支配了所有的猎魔人,虽然不清楚这些猎魔人究竟在经历着什么样的幻境,但可以知道的是,在莫里亚蒂的支配下,他们的秘血仍在不断地升腾。

  起初洛伦佐能十分迅捷地杀死妖魔化的猎魔人们,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变得越发可怕。

  不过好在他们现在身处于高空之上,而不是人口密集的城市之中,不然旧敦灵将爆发一场同样的圣临之夜。

  “你躲到哪里去了呢?莫里亚蒂。”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视线一直落在周围的环境之上,尽可能避免与他人直接对视。

  “你一定也在看着我对吧?等待着将我捕获的时机。”

  这头狡诈的毒蛇利用猎魔人们遮掩了视野,就像他之前常做的那样,躲在黑暗里,准备着致命一击的时刻。

  洛伦佐撞破了门扉,熊熊的浓烟随着大门的开启涌出,紧接着又被冷冽的狂风驱散。

  整个莱辛巴赫号因这接连不断的战斗已经出现了问题,虽然大火还没有将整个飞艇烧穿,但外壁上已经出现了很多缺口。

  洛伦佐穿行在其间,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优势被妖魔化们的猎魔人再次拉平,这些已经化身妖魔的怪物们无比棘手,正面与这些怪物厮杀,洛伦佐没有丝毫的优势,除非洛伦佐也选择踏入妖魔之路。

  可这样的话,他或许能杀光这些妖魔,但他绝对没有余力应对潜藏在暗处的莫里亚蒂了。

  他需要一个新的计划,这样想着,突然有猛烈的啸风响起,在风暴的另一端,航向黎明号冲出了云雾。

  第一百七十二章 赢家

  涌动的风暴在天际间构筑成了一道疯狂旋转的漏洞,就像开辟在天穹上的旋涡,两艘飞艇相互盘旋缠绕着,距离不断地拉近。

  洛伦佐的目光没有在航向黎明号上停留太久,在这恶劣的天气下,别说是什么接舷战了,航向黎明号的炮击都难以命中,根本不用指望他们能做到些什么。

  令人战栗的声响随着狂风的涌动一同响起,洛伦佐挥下剑刃,将蔓延过来的血肉切断,激起的鲜血和狂风暴雨混合在了一起。

  能看到猩红的血肉正如触手一般,缓慢地缠绕在整个飞艇之上,就像某种赤红色的植物,它野蛮生长着,狰狞的血肉渗透进了每一处缝隙,一点点地将莱辛巴赫号吞没。

  目光所及之处都已经沾染上了点点的血肉,随着神经的控制,它们用力地扭曲着所覆盖的物质,将整个飞艇扭曲变形。

  这是妖魔化后带来的力量,猎魔人在秘血的驱使下,开始突破人型的束缚,朝着扭曲的妖魔前进。

  舍弃所有的人性,变成怪物们的一员。

  权能·亚纳尔。

  无尽的红线编织了蛛巢般的环境,而这样的情况在莱辛巴赫号的每一处上发生着,突破躯体的血肉贪婪地生长着,将这些物质同化为躯体的一部分,就像藤蔓一般覆盖在每一处,连通的鲜血在其间穿行,硬质与钢铁混合在了一起,如同骨骼一般,支撑起扭曲的躯体。

  整个莱辛巴赫号都在那秘血的燃烧下,逐渐成为它躯体的一部分。

  就像圣临之夜的重演,在那燃烧的一夜里,在那一夜之后的无数个漫长的日夜里,被冠以亚纳尔之名的猎魔人便是这样与妖魔们厮杀着,他彻底妖魔化,增生扭曲的血肉覆盖了整个静滞圣殿。

  狰狞的触肢贯穿了那些死去的尸体,从其中榨取着最后的养料,倒下、再度站起、如此重复,直到杀光所有的憎恶。

  洛伦佐的目光凛然,似乎没想到亚纳尔猎魔人妖魔化后会如此地棘手,不过也是,对于妖魔化的猎魔人,洛伦佐从来都没有一个具体的判断,毕竟旧教团的猎魔人们都带有缚银之栓,越是取得力量,化身妖魔,致命的圣银熔毁的越快,将这突破禁忌的生命杀死。

  这是旧教团的底线,可新教团不在乎这些。

  他们已经步入了禁忌之中,化身为凡世的恶鬼。

  这也更坚定了洛伦佐的想法,这是一艘驶向地狱的飞艇,他不会让任何一名客人停留在这温暖的尘世之中。

  钉剑将那些被血肉纠缠起来的墙壁劈开,整个莱辛巴赫号已经被扭曲成了怪异的模样,他也不用在意什么走不走门了,他必须找到这妖魔化的核心,不然无论洛伦佐斩断多少血肉,它还是会坚韧地活过来。

  当然,此刻上莱辛巴赫号上危险的还不止这些,还有其他妖魔化后的猎魔人,还有那一直窥视自己的莫里亚蒂。

  就这样思考着,轰鸣的响声从头顶传来,头顶的天花板碎裂开来,破碎的边缘还带着燃烧的火焰,可在这之后有着一道致命的锋芒。

  斑驳的钉剑之上布满细密的血管,仿佛是生物与金属的结合,这不禁让洛伦佐想起了原罪甲胄,那种东西也是如此,钢铁与血肉的混合,扭曲缝合的造物。

  没时间去想别的了,金属切割开了空气,发出刺耳的吼叫,面容扭曲的猎魔人握着这样诡异的钉剑而至,它发动攻击的时机是如此地精妙,洛伦佐一时间根本没有抵挡的机会。

  惨白的光芒坠下,一道锐利的伤口沿着面甲裂开,贯穿了胸甲直至地面,随后更多的裂纹在甲胄之上显现,炽热的血从其中不断地涌出。

  洛伦佐猛地撤步,妖魔化后猎魔人的力量远比他预计的还要可怕,受伤的同时血肉开始愈合,破碎的甲胄也仿佛有生命般重铸了起来。

  剑光再次亮起,粗糙的表面上倒映着朦胧的火光。

  猎魔人已经看到了洛伦佐的所有行动,伴随着秘血的激昂,踏入禁忌的尚达俸猎魔人能看到更为遥远的未来。

  洛伦佐的动作在他的眼中变成了数不清的重影,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起来。

  “试试这个!”

  洛伦佐掷出了手中的钉剑,已经烧红的剑刃疾驰而至。

  在尚达俸猎魔人的眼里,钉剑投掷的轨迹早已注定,现在它只不过是将尚达俸猎魔人早已看到的事物再度重演一次而已,两把钉剑互相撞击在了一起,洛伦佐攻势被轻易地化解,可在这之后有轰鸣的枪声响起。

  掷剑的同时洛伦佐抓起了霰弹枪朝着眼前的敌人开火,即使看到了未来,有些攻击它也难以躲避。

  四散的弹丸拉扯出了红色的轨迹,贯穿了尚达俸猎魔人的躯体,他没有丝毫格挡的意思,直接与弹丸撞击在了一起,身影为之一滞,可在短暂的停歇后他再度冲来。

  它的视野里早已预演到了洛伦佐的开火,可对于现在的猎魔人而言,这种枪击根本难以对其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它不是没来得及防御,而是根本不在乎洛伦佐的攻击。

  剑光再度逼近,重击下,脚下烧焦的地板为之崩碎,两人直接坠入了其下的火海之中,洛伦佐翻滚起身,可还未等继续挥剑,灼热的痛楚从伤口中传来。

  扭曲的血肉一点点地挣开了洛伦佐的甲胄,就像从岩石里发芽的花朵般,猩红的莲花从甲胄之上绽放,在其妖艳的容貌下,血肉如同根茎一般深陷进了洛伦佐的躯体,一点点地同化着他。

  洛伦佐咳出鲜血,血肉的藤蔓一点点地缠绕住了他。

  是那把剑,那把附着着血肉的钉剑,那是来自亚纳尔猎魔人的血肉。

  随着它血肉的蔓延,整个莱辛巴赫号都被同化成了它躯体的一部分,可以说洛伦佐此刻正在一头无比庞大的妖魔体内战斗,而这增生的血肉如同种子一般,伴随着其余猎魔人对于自己的剑击,渗入了血肉之中,生根发芽。

  短短的时间里,数不清的红莲在石塑般的甲胄之上开放,洛伦佐试着移动,可自己的关节全部被藤蔓般的血肉所束缚。

  眼前的火海之后,一个又一个的身影站立了起来,靠近洛伦佐。

  数不清的红线从上方的黑暗里坠下,将那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身影连接了起来,一时间洛伦佐也有些无法判断,它们此刻是因莫里亚蒂的权能而疯狂,还是被亚纳尔的力量支配着躯体。

  或者……两者都是。

  “所以,你的位置是在那里吗?莫里亚蒂。”

  洛伦佐轻语着,同时身上的甲胄连带着所有的红莲崩碎,深植进体内的根茎随着甲胄的脱落被连根拔起,就像被利剑贯穿了一般,消瘦的身影上出现了数不清的细孔与伤疤,鲜血止不住地从其中涌出。

  拄着钉剑,洛伦佐面目可憎。

  这样的伤势足以杀死任何人,可伴随着秘血的沸腾,伤势会在短短的几个呼吸间愈合。

  洛伦佐也变成了怪物,和这些猎魔人一样,不死不灭的怪物。

  【秘血苏醒47%】

  冷彻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可紧接着那声音也逐渐模糊了起来,更为灼热的痛苦从躯体内蔓延出来。

  洛伦佐的胸口之下有着微弱的红光泛起,仿佛有颗烈日化作他的心脏,在那血肉的胸腔内用力地跳动着。

  就快到极限了,一旦越过最后的阈值,洛伦佐也不清楚自己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像在教团里学到的那样,自己会化作疯狂的妖魔,被彻底熔化的圣银杀死。

  没时间去想这些了,脱离了甲胄之后洛伦佐的速度骤升,加上不断沸腾的秘血,敌人变强大的同时,他也在变得更似怪物。

  与火海里的猎魔人们厮杀了起来,它们的目光空洞,仿佛躯壳之下的灵魂已经被怒火燃烧殆尽,只剩下了行尸走肉的躯体。

  他向来是一个暴戾的人,有些懦弱的眼瞳下隐藏着难以遏制的狂怒。

  钉剑粗暴地斩击着,挥剑的速度不断加快,到最后在这密闭的空间内卷起升腾的龙卷。

  火星与焰火被剑锋牵引着,画出缭乱的轨迹。

  在这种情势下,面对这些非人的怪物,所谓的剑术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技巧可言,洛伦佐能做的只有更为用力的挥剑,更为迅速地挥剑。

  钢铁之间相互碰撞着,重重火花在猎魔人们与洛伦佐之间爆发着,到最后手中握着的已经算不上是剑刃了。

  那只不过是一把布满豁口、烧红且扭曲的钢铁而已。

  洛伦佐从未有过的狼狈,身上布满伤口,每一个都算得上是致命伤,深可见骨,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的血,衣物已经被砍杀的只剩残破的布条,染头了汗水与鲜血,露出了健壮将死的躯体。

  但同样的,手中那烧红扭曲的钢铁,也将眼前的猎魔人们砍杀得支离破碎,强大的躯体分崩离析。

  一个又一个的躯体无力地跪了下去,就像臣服于君主的奴仆,它们头颅着地,被火海与蔓延上来的血肉吞食,再无声息。

  洛伦佐则继续向前,他就像死神一般,无论多么强大的生命也逃不过死亡的宿命,有人拒绝这一切的到来,那么这便由洛伦佐亲自执行。

  增生扭曲的血肉已经蔓延到了莱辛巴赫号的外壁上,从航向黎明号上看去,能清晰地看到莱辛巴赫号的表面上已经布满狰狞的血肉,在飞艇的尾部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大扭曲的肉瘤,似乎整个飞艇都在从机械转向生物,变成一头真正在天空之中游弋的巨鲸。

  视野内的血肉也在变化,仿佛有参天的巨树降临在了莱辛巴赫号之内,血肉如同树木的根茎一般,错综复杂地深藏在甲板之下。

  洛伦佐踹开了最后的大门,炽热的气流扑面而来,整个动力室已经被血红色的光芒覆盖,数不清的肉瘤与根茎布满了整个室内,在那炽热的锅炉之上盘踞着扭曲的血肉,血肉的裹挟里,一颗冷漠的头颅如宝石般镶嵌在其中,空洞的目光里只剩下了那燃烧的焰火。

  那便是造成这一切的亚纳尔猎魔人了,正如洛伦佐想的那样,想要彻底控制整个莱辛巴赫号,动力室是最好的扩散点。

  那么莫里亚蒂呢?那头狡诈的毒蛇此刻又在做什么呢?

  洛伦佐这样想着,在那猩红的光芒里,莫里亚蒂微笑着看着自己。

  一瞬间寒意掠过心头,洛伦佐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躲避莫里亚蒂的目光,也是在这时数把钉剑贯穿了他的躯体。

  刺入关节,斩开血肉,钉入地面。

  不……自己应该杀光了其他猎魔人才对。

  视线的余光里,洛伦佐看到了,数不清的红线支撑着那些残破的躯体,它们一个又一个就像被操控的玩偶一般,听从着指令。

  是的,它们都被洛伦佐杀死了,此刻发动袭击的是亚纳尔猎魔人,它的血肉同化了那些死去的躯体,利用其发动了攻击。

  不止如此。

  “还是我赢了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猩红的光芒里,莫里亚蒂的笑容邪异了起来。

  在这地狱般的战场里,与这些残破的尸体、狰狞的洛伦佐相比,莫里亚蒂反而最像正常人,但就是这样的正常人,头颅下潜藏着令所有人癫狂的恐惧。

  “你……利用了我……”

  剧烈的痛楚里,洛伦佐知晓了自己的失误,自从踏入莱辛巴赫号以来,他们双方便在不断地算计与试探。

  莫里亚蒂知晓洛伦佐清楚权能·拉斐尔的启用条件,所以当莫里亚蒂与洛伦佐相遇时,洛伦佐一定会避免与莫里亚蒂目光的相接,而在洛伦佐丢失视野的那一刻,那便是莫里亚蒂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洛伦佐的警惕成为了他的弱点,早已就位的钉剑落下,从不同的角度完美地杀伤了他。

  关节被钉剑卡死,躯体被贯穿钉死,巨大的创口裸露了出来,令洛伦佐不得不优先保存自己,而不是进攻。

  自己输了?

  不,还没有,头颅没有被斩下,心脏没有被摧毁,秘血仍在沸腾,洛伦佐还有反击的机会。

  没有丝毫的犹豫,秘血狂涌朝着禁忌之地迸发,只要突破了那最后的限制,这一切都不再能束缚住洛伦佐。

  可突然间升腾的秘血冷彻了下来,钉剑刺入了洛伦佐的胸口,贯穿了他的心脏,他抬起头,莫里亚蒂近在咫尺,微笑地看着他。

  洛伦佐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切,但紧接着他为自己的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这是生死的战场,敌人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生机的,当自己步入莫里亚蒂的陷阱之时,自己的死期便已经注定了。

  毕竟自己的敌人可是他啊,可憎的詹姆斯·莫里亚蒂。

  “看起来是我赢了,霍尔莫斯先生。”

  莫里亚蒂温柔地说道,同时用力地转动着剑柄,将洛伦佐的心脏一点点搅碎。

  死亡来临了,可在死亡面前洛伦佐的反应却让莫里亚蒂有些意外。

  他以为洛伦佐会哭泣,会哀嚎,会恳求自己的怜悯,但洛伦佐没有这样做,他抬起头,升腾的焰火熄灭了下去,灰蓝的眼眸里倒映着自己的模样。

  洛伦佐笑了起来。

  这种伤势下他的笑声有些沙哑,同时还有粘稠的血液被咳出。

  “你在笑什么?”莫里亚蒂问。

  “所以,你说的对,莫里亚蒂,我们果然很像。”

  洛伦佐没有理他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确实很像,所以有时候你的‘无序’,其实是可以推断出来的,毕竟你就是我,我可太了解我自己了。”

  洛伦佐的话令莫里亚蒂感到了些许的不安,洛伦佐一直在他的控制之中,哪怕他造就了莱辛巴赫号的袭杀,这也被他轻易的化解,可现在,这个将死的家伙却让他感到了些许的恐惧。

  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超出自己掌控的事。

  “我们太像了,有些神经质,自大,自恋,还有些疯狂。”

  洛伦佐眼神低垂着,抬起手抓住了贯穿的剑刃。

  “所以,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我击溃了一个强敌,以我这恶劣的性格,我可开心极了,我可不会再躲藏在黑暗里看着他无力地死去,而是亲身地看着他,目睹着他的死去,然后放肆地嘲笑着他。”

  “所以,莫里亚蒂,我要死了,一个将死的人,不会引起你的警惕对吗?毕竟你已经赢了,赢家要有着赢家的从容,赢家的怜悯。”

  “所以,莫里亚蒂……”

  “所以现在的你,一定是真实的你,对吧?”

  突然的寒意笼罩在了莫里亚蒂的身上,他突然知晓洛伦佐要做什么。

  莫里亚蒂最为棘手的便是那错乱的幻境,即使是洛伦佐全力戒备着,他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完全避免这一切,可他很清楚,只有在一个情况下,莫里亚蒂是绝对真实的。

  当他击败了自己。

  “我太执着于根除妖魔了,所以才让你有了摧毁我的机会,可同样的,莫里亚蒂,你又何尝不是太执着于我了呢?你所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想把我变成你理想中的怪物吗?”

  当洛伦佐输时,莫里亚蒂才会走出那编织的幻境,真实地站在自己面前,嘲笑着自己。

  这就是那个时刻了。

  当洛伦佐输掉时,也是他最后的胜算所在。

  “怪物来复仇了!莫里亚蒂!”

  秘血在血管内引爆,尚未冷却的血液再度沸腾了起来,扭曲钉死的手臂诡异地反曲着,死死地握着钉剑挣脱了所有的束缚,挥起阵阵雷音。

  与此同时莫里亚蒂抓紧了钉剑,用力地贯入洛伦佐的胸膛,那平静的眼眸也再度燃烧了起来,洛伦佐也不避开视线,死盯着眼前的白日,任由它烧尽了自己眼瞳里的黑暗。

  权能·拉斐尔。

  无论洛伦佐还有着什么样的生命力,无论他还有着什么样的计策,在这种情况下莫里亚蒂完全地捕获了洛伦佐的意志,拖入了那疯狂的幻境之中。

  他赢了。

  莫里亚蒂这样想着,忍不住地笑了起来,果然在这不断的试探与算计里,在最后还是自己赢了。

  可突然他看不到洛伦佐了,准确说他什么也看不到了,视野内是一片可怕的黑暗,紧接着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耳边奏响钢铁的雷音。

  一道狰狞的伤口在莫里亚蒂的头颅之上炸裂开来。

  虽然被权能·拉斐尔捕获了,但在意识的最后,洛伦佐依旧遵从着本能挥剑,钉剑切开了莫里亚蒂的头颅,沿着太阳穴劈下,切碎了骨骼,连同那燃烧的眼眸一同斩绝。

  莫里亚蒂捂着流血的脸庞不断地哀嚎着后退,随着他的痛苦火海也愈发汹涌了起来,它烧穿了动力室,将这挣扎的二人吞没进了熔炉之中。

  洛伦佐则保持着最后挥剑的姿势,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停滞了下来,意识逐渐沉重了下去,奇怪的是明明在这炽热的地狱里,洛伦佐却觉得自己坠入了冰冷的深海之中,空气里吹来海风的味道。

  第一百七十三章 漫长的死亡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明明身处于火海之中,可洛伦佐却感受不到那些炽热的痛楚,相反的,他就像浸泡在无形的海水之中,只能感受到难以言语的冰冷,似乎有冰铸的藤蔓正缠绕在自己的躯体之上。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意外,洛伦佐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了,他总在生与死的边界徘徊,和那告死的神明擦肩而过,在死亡的铡刀落下前,带着赌桌之上的一切全身而退。

  可看起来这次洛伦佐无法全身而退了。

  莫里亚蒂还没有死,他在火海之中发出痛苦的低鸣,一只手捂着头颅上那狰狞的伤口,另一只手则捡起钉剑,胡乱地指着,他这个家伙根本不会什么剑术,在失去了权能之后,他只是个普通的疯子而已,可即便被洛伦佐斩瞎了双眼,但莫里亚蒂还是不愿认输。

  他和洛伦佐一样,在真正彻底地死去前,没有人会停下。

  洛伦佐伸出手,缓缓地将胸口的钉剑拔出,鲜血沿着钢铁与血肉的缝隙涌出,可渐渐的不再有鲜血了,仿佛这具躯体已经被这接连不断的伤势彻底抽空了所有。

  死亡这种东西很奇妙,每个人对其都有着不同的见解,在福音教会的教义看来,死亡是件好事,信徒会荣升天堂,罪人会下地狱,也有人觉得死亡会来到另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孤寂灰黑的世界,无论朝哪个方向前进都是无止境的灰黑,体会着近乎永恒的绝望。

  在洛伦佐看来,死亡没有那么多神话色彩,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留不下来,就像一场不会醒来的梦。

  不过略有些不同的是,洛伦佐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不是生物学上认为的那种死亡,他觉得肉体的死去只是死亡的开始,当最后一个记得死者的人也将其遗忘时,那才是真正的死亡,也是死亡的终端。

  没有人再记得他,也没有人知晓他的过去,他这一生的一切都化为虚无的尘土飘散,就好像他从未真正存在过于这个世界上一般。

  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洛伦佐逐渐想起来了,他能感到胸口下的那剧烈的震动,不知道是因快乐还是恐惧。

  这个名字是个愿望……

  用力地扭动着剑刃,将它从血肉里缓缓地取出。

  洛伦佐还不能死,只有他还记得那些人了,如果他死了,这些可怜的家伙就真的死了,哪怕是为了这些倒霉鬼洛伦佐也要活下去。

  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猎魔人了,他逐渐想起了一切,那被刻意隐瞒的一切。

  贯穿胸口的钉剑被取出了,洛伦佐拄着它,好让自己不因失血而倒下去。

  可奇怪的是钉剑上有着一个扭曲的残片,洛伦佐的视线逐渐模糊了起来,但他还是能勉强地分辨出它的模样。

  洛伦佐记得它,这是亚瑟当时给自己的徽印,说是来自塞琉的小礼物,斯图亚特家的馈赠,原来是这个东西救了自己,莫里亚蒂的钉剑根本没有贯穿自己的心脏,它被这个小东西挡住了。

  “第二次机会……”

  洛伦佐轻语着,用力地站了起来,莫里亚蒂还没有死,这场战斗还没有结束,他踉跄地朝着莫里亚蒂走去。

  整个动力室都在不断地被烧毁、坍塌,核心的熔炉之中却仍在释放着动力,扭曲的血肉纵横着,它们一点点地缠住了每一个人,就连洛伦佐与莫里亚蒂也未能幸免。

  “你还活着是吧!洛伦佐·霍尔莫斯!”

  莫里亚蒂看不到了,但他能感到洛伦佐的气息,大声地吼道。

  扭曲的血肉陷入了他的躯体之中,伴随着洛伦佐对他的重击,莫里亚蒂失去了操控亚纳尔猎魔人的能力,现在这暴虐的血肉失控了,粗壮的触肢一层层地包裹在莱辛巴赫号上,为钢铁的造物铺盖上一层血色。

  他们就像被困于蛛网之中的猎物,被失控的妖魔吞食着。

  洛伦佐保持着沉默,无力地挥剑,将那些逼近的血肉斩断,眼前的熔炉如同烈日一般,其上布满狰狞的血肉,而这血肉也在一点点地将莫里亚蒂同化。

  看起来这个家伙是真的没有什么战斗力,最强大的地方也不过是对于权能的利用,而当失去权能时,莫里亚蒂又变回了那个可笑的疯子,只能无力地挣扎着,被妖魔吞食着。

  这可不行,洛伦佐要亲手杀了他,可不能让这该死的妖魔抢占了先机。

  缓慢地挪步着,血肉中的莫里亚蒂也停下了动作,他听到了那轻微地脚步声,大声地笑了起来。

  “你果然还没有死啊!”

  他也开心极了,莫里亚蒂已经看不见了,但这不妨碍他行动,他试着朝着脚步声走去,但躯体绝大部分已经被妖魔的血肉同化束缚住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钉剑胡乱地斩下,将那些束缚住的血肉尽数砍下,无论是妖魔的,还是自己的。

  反复斩击着,就像感受不到痛苦一般,到最后莫里亚蒂将已经断掉一截的手臂从血肉之中拔出,右腿在胡乱的斩击下已经被折断,血流不止,可他不在乎这些了,独臂拄着钉剑,一点点朝着洛伦佐靠近,他们的战斗还没结束,在此之前没有人任何人可以干扰到他们。

  残破踉跄的身影在火海里高大了起来。

  “我开始觉得你是真正的疯子了。”

  洛伦佐有些赞赏地说道。

  火海之下,那狰狞的身影大笑了起来。

  “这是个糟糕的世界,我无法矫正它,那么只能让它矫正我了。”

  两人缓缓靠近,就像穷途末路的亡命之徒,握着手中仅有的剑,固执地出剑,只是为了一个又一个有些可笑的理由。

  剑鸣搅动着星火,卷动成燃烧的轨迹。

  不出所料,莫里亚蒂的剑术烂的不行,洛伦佐的剑刃避过他的挥击,将他仅有的手臂一击斩断,鲜血飞舞中,断掉的手臂紧握着钉剑没入火海之中。

  “我赢了,莫里亚蒂。”

  洛伦佐轻声说道,可紧接着他看到了。

  那张布满污血的脸庞之上,在那道几乎切开头颅的巨大疤痕之下,深邃的黑暗里有微弱的火光亮起。

  莫里亚蒂的笑容逐渐狰狞了起来,这是洛伦佐曾用过的招式。

  “我学的很快,对吧?洛伦佐·霍尔莫斯。”

  早在洛伦佐斩瞎他的双眼时,莫里亚蒂便捕获了洛伦佐,他一直在示弱,在这最后的时刻发动致命的一击。

  权能·拉斐尔。

  幻象重叠在了一起,那被斩落的手臂化作无数的火星散去,紧接着又是一剑刺下,凭借着洛伦佐的声音,莫里亚蒂判断到了他的位置。

  锋利的剑光降临在了眼前,顶在洛伦佐的喉咙处,可极度的深寒过后,它却未能再下一寸。

  莫里亚蒂死了。

  其实洛伦佐也无法判断他是死是活,在这燃烧的火海里,每个人的身影都扭曲狰狞了起来,就像在地狱里挣扎的恶鬼。

  洛伦佐看不清他的脸,但他能看到数不清的触肢贯穿了他的躯体,这个一直在操控他人的疯子最后也被别人操控了起来,扭曲生长的血肉在最后一刻将他重新吞食。

  那么自己赢了吗?

  本以为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战,到最后反而是两个无比狼狈的家伙,在可笑地的扭打在一起,而直到最后也没有分出个胜负。

  因为洛伦佐也死了,至少他自己觉得是这样的。

  数不清的触肢同样也贯穿了他的躯体,令他那本应将莫里亚蒂头颅斩下的剑击停顿在了半空之中。

  下一刻涌起的焰火吞噬了整个动力室,野蛮生长的血肉也终于突破了钢铁的束缚,从航向黎明号的角度去观察,能清晰地看到巨大的气囊之上也爬满了血肉的藤蔓,其中夹杂着数不清的断肢与尸体。

  洛伦佐的意识逐渐混沌了起来,无尽的炽热过后便是深海般的寒冷,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于是睁开眼睛。

  ……

  甲板之上042睁开了眼睛,他整个人湿淋淋的,倒不是掉进海里刚被人捞起来,而是被一抹又一抹的鲜血涂染着,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混合在了一起,一直蔓延至了甲板的另一端。

  他疲惫极了,握着已经断掉的钉剑,仰起头。

  那是一片美好的夜空,无比清澈,群星与莹月高挂其上,划过了整片夜空,朦胧的白光落下,如同帷幕一般笼罩在这片海域之上。

  “真美啊……”

  042不禁感叹着,活了这么久,这可能是他到过离翡冷翠最远的地方了,他很开心,当然,更开心的还是接下来的事,再有几个日夜,他就能看到海平面尽头升起的城市,他会来到新的土地,开始新的生活。

  就像047常对自己说的那样,在那个名为旧敦灵的地方,有着一场全新的生活在等待着自己。

  即使是想象着这些,042都会感到一阵美好,他甚至觉得就这样想着那片美好的土地,死在这美好的夜空下也蛮不错的。

  是啊,这样的葬礼对于自己而言可真好。

  缓缓地抬起手,鲜血已经完全将他的手掌所浸染。

  现在他的状态很不妙,刚刚激烈的战斗中,为了杀死那些妖魔化的猎魔人,他身受重创,可以看到腹部上有着明显的创口,白骨与内脏清晰可见,其中还在不断地涌出鲜血。

  042已经无力战斗了,而在这艘逃亡的船上沉重的枪鸣声不断,起初还有着剑刃的鸣响与吼声,可随着那枪声的不断响起,逐渐的那些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单调的枪声,最后枪声也消失了。

  有人在朝着042走来,他披着一身布满裂痕的甲胄,手中握着一把短柄的霰弹枪,枪管上还沾染着鲜血。

  随着他的前进,身上的甲胄也在逐一脱落,叮叮当当地摔在地上,将那伤痕累累的躯体显现了出来。

  他沉默地来到042的身边,靠着墙壁缓缓地和042坐在一起。

  “都解决了?”042问。

  “嗯。”他回答,“失控的猎魔人都已经处理完毕,他们现在只是一具具尚未冷掉的尸体。”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042又问道。

  男人沉默了很久,接着露出微笑。

  “就像我们之前定好的那样,前往英尔维格,前往旧敦灵,现在翡冷翠已经乱作一团了,他们没有余力来找我们,只要换上新的名字,我们就能像个普通人一样活下去。”

  “听起来真好啊……”

  042轻声说道。

  “其实现在仔细想想,自由这种东西真沉重啊,不是吗?”

  自这燃烧的夜晚开始,042便在不断地拼杀,杀死一个又一个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妖魔,他和男人一起从七丘之所里杀了出来,又突破了圣堂骑士团的包围,他们抢到了这艘离港的船,自以为活了下来,可同伴们却一个又一个的陷入疯狂。

  不断地杀戮着,杀死敌人,杀死同伴,直至杀死自己。

  “不过,我们至少得到了啊,042,你也不曾想过的对吧,我们真的有一天能离开翡冷翠,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男人也抬起了头,看着那片美好的夜空。

  “嗯……只是有些遗憾,016看不到这些了。”

  男人的神情又低落了下来,灰蓝的眼眸里带着悲伤。

  042也微微僵住,他也很悲伤,他想安慰一下男人,可到嘴边反而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过了很久,有些无奈地说道。

  “真是糟糕的一夜啊……”

  逃亡的路上两人已经交流过了情报,那些发生在静滞圣殿内的事,还有那些发生在枯井之中的事。

  今夜有很多人死去了,熟悉的猎魔人们,那些身居高位的大人物们。

  “所以我在想,如果所谓的黄金时代真的降临了该有多好啊,就不会有妖魔了,016也不会死,这些糟糕的事也不会发生了。”042说。

  “黄金时代吗……听起来真不错,”男人说着欢乐了起来,“不过别想那些了,042,我们的新生活近在咫尺了,想想那些美好的事。”

  “美好的事,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到了旧敦灵该做些什么,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些无聊的。”

  042说着也笑了起来,寂静的甲板上堆满了尸体,它无声地航行着,行驶在肃穆的世界下。

  “那不如来给我当助手。”男人说。

  “你真的准备开事务所?”

  “这是当然的,我说了多少次了,我要开个侦探事务所,以我们这猎魔人的体质和能力,我们会赚大钱的。”

  “听起来还不错。”

  “这是自然的!”

  男人对自己自信十足,可随即他再次深沉了起来,有些严肃地问道。

  “不过……你自己想做些什么呢?042,这是我的愿望,而不是你的。”

  “我的……愿望?”

  “是啊,你想做什么呢?042,每个人都有着为之执着的东西,便是那些东西支撑着我们活下去,支撑你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042陷入了沉默,目光有些空洞。

  第一百七十四章 震怒之时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042看着眼前的男人,明明月光是如此地明亮,可在自己眼中的他,脸庞却无比的朦胧,042看不清他的样子,仿佛有一团粘稠的黑暗笼罩在其上。

  “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042低语着,垂下了头,血泊里倒映着他那有些怯懦的脸庞。

  “我……我不知道啊,这种事……我怎么可能知道呢?”

  042的声音变得奇怪了起来,像是在哭,又似乎在笑。

  “其实你也了解我这种人不是吗?我就是一片空白,没有什么执着的爱好,也没有什么远大的梦想。”

  “可总会有些东西支撑你活下去,不是吗?042,不然你也不会奋不顾身地回来找我,明明你可以直接逃掉的。”男人再次问道。

  “这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我怎么能会放弃你呢?”042道。

  短暂的停顿后,他的声音舒缓了下来,这是难得的机会,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平静,让人不由的放松。

  “其实我也蛮羡慕你的,有着远大的愿望……你们每个人都有着远大的愿望,去旧敦灵当侦探,杀光所有的妖魔,迎来黄金的时代,这一切都蛮好的。”

  042似乎是在回答男人的话,又好像在自述着自己的一切。

  “我有段时间也很痛苦,我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人,但后来我突然理解了,其实我只是有些平庸而已。”

  “就像那些故事里写的那样,总需要有人成为主角们的背景板,一个又一个不被观众记住的脸庞……其实我也是观众的一员,毕竟站在舞台之上的人,终究是少数的。”

  “我只是……只是有些平庸而已。”

  声音落了下来。

  男人伸出手,搭在了042的肩膀之上。

  “可你还是回来找我了,042,回到地狱里来接我,这可不是观众会做到的事,当你从握着钉剑出现在我眼前时,你就已经是主角了啊。”

  男人的目光掠过了甲板之上,数不清的尸体,浸透甲板的鲜血。

  “虽然这个舞台蛮糟糕的。”

  两人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声过后,042犹豫的目光凝实了起来,抬起头,看着那从未在翡冷翠里见过的夜空。

  “不过,如果说愿望的话,一定要有什么愿望的话……我只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生活而已啊。”

  042说。

  “就像当时,我们在翡冷翠的街头穿行,虽然饥一顿饱一顿,但那段时光真不错啊,再后来加入福音教会,再后来……虽然砍妖魔这种事还是有些压力,但我一想到大家能一起生活,有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去做这种事也没什么了。

  我只是想维持现状,平静又美好的现状,可这一切都没有了……”

  熊熊的大火烧穿了教堂,整个七丘之所都陷入了疯狂的梦魇之中,042所熟悉的一切都在远去,被无情地摧毁,在那疯狂地浸染下,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脸庞死在了他的剑下。

  “如果说,这就是我的愿望的话,那么我的愿望已经被终结了,大家都死了,我亲手杀了他们……”

  042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别的什么。

  “啊……真糟糕啊,其实我现在……我现在……我很害怕,我很愧疚,你知道吗?”

  他说着忍不住地低头,抬起手紧抓着自己的脸。

  “他当时本有机会的,他有机会活下来的……可他让我活了下来,我知道他的想法,他是想让我继续做他想做的事,可是……可是我。”

  042疯狂地呢喃着,眼瞳里充满血丝。

  “可我真的能做到吗?我会让他失望吗?把这样的责任交给我这样的人……”

  洛伦佐·美第奇,自己真的能比肩那个老人吗?他明明可以活下来,却选择让自己走出那个枯井,是就此到旧敦灵当个普通人活着,还是继续承接他那伟大的黄金时代?

  不不不,042做不到,这样的职责对于他太过于沉重了,他始终是一名观众,但却被硬生生地拖到了聚光灯下。

  不过,他可以逃的,去做一个普通人呢?就这样辜负洛伦佐·美第奇的嘱托,将这份生还的“奇迹”就此用在这种可笑的地方?

  042突然平静了下来,冷静之后,更大的绝望感吞噬了他。

  “其实我……我已经失败了。”

  042惨笑了起来,注视着自己腹部那巨大的伤口,已经没有鲜血继续流出了,现在从其中流淌出来的是那熔化的圣银,为了和那些妖魔化的猎魔人厮杀,他也踏入了禁忌之中。

  圣银在一点点地摧毁着他的身体,将他彻底杀死。

  042已经失败了,他为此感到愧疚,洛伦佐·美第奇拼尽一切的努力,也只不过是让自己多活了一阵而已,而且即使自己能活下来也会辜负他的,不是吗?

  他只是个蜷缩在阴影里的观众而已,他畏怯着那明亮的灯光,他不会继续执着于那黄金时代,他本想逃到旧敦灵,过着截然相反的生活。

  可现在他也要死了,这样简单的一切也无法实现了。

  042太痛苦了,在这种伤痛面前,体内那炽热的圣银都仿佛冷彻了下来。

  “这真是太令人疲惫了,愿望,职责,死亡……”

  数不清的思绪在042的脑海里涌动着,它们就像蛇群一般,发出令人战栗的声响,将那冰冷缠绕在头脑的每一处。

  痛苦的表情到了最后反而漠然了起来,就像麻木了一样。

  “我真想变成一只野狗啊,野狗就不会思考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它只会撒欢地奔跑,饿了就去捡东西吃,渴了就到河边喝水,困了就随便找个角落睡觉,然后在某个浑浑噩噩的一天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死掉……”

  042的愿望破碎了,他的一切都在这燃烧的夜晚里破碎了,而这锋利的碎片将他切割的支离破碎。

  “不过你还活着啊,只要你还活着,我的愿望就算不上结束,虽然接下来的美好生活只剩下了你一个人,但以你的力量,你也会过的很好吧,做的比我更棒,不是吗?”

  不知道是因为这接连的打击,还是侵蚀的污染,042的目光逐渐疯狂了起来,他看向男人,满怀期待地问道。

  这只是一个简单可笑且渺小的愿望而已,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没什么雄心壮志,只是一个无比平庸的愿望而已。

  可似乎所谓的命运就是那样的残酷,连这最卑微的愿望也不愿令它实现。

  因此男人有些遗憾地回答。

  “这样吗?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可能我也去不了旧敦灵了。”

  他无奈地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尽可能地轻松道。

  “唉,这真倒霉啊,这么来看我们都要死了啊。”

  虽然很悲伤,但为了活跃一下这悲伤的气氛,他还是费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可那笑容此刻看起来是如此地扭曲。

  “你……在说什么?”

  042停止了哭泣,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我说,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了啊,毕竟你现在这个样子,多半也打不过妖魔化后的我吧?”

  甲胄脱落后裸露出来的皮肤下是青色凸起的血管,骨骼畸形,刺破了皮肤,似乎有什么怪物正藏在这副皮囊之中,而它很快就要破开这具血肉之躯,降临在这世界之上了。

  男人就要死了,在静滞圣殿里他直面了引发圣临之夜的伪圣杯,他本该在那时便被侵蚀所吞食,但可能是凡人的意志在作祟,他坚持了下来,直到现在。

  笼罩在男人脸庞上的黑暗消散了,其下的肤色惨白将死。

  042微微发愣,紧接着那冷漠的面容扭曲了起来,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悲伤。

  “不,不行,047,你还不能死,你和我不一样的!”042用力地抓住了047。

  047不能死,他和自己不一样,他有着期待已久的愿望,有着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们已经逃离了翡冷翠,他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他不能死在这里。

  无数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回,在这里死掉的话,这对于047实在是太残忍了,042不能接受这些。

  可……可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面对不便被侵蚀吞噬的047,042此时才发觉自己的无力,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047一点点变成妖魔。

  042什么都做不到,他甚至无法拯救自己。

  “我的错……如果我死掉的话,如果洛伦佐·美第奇能活下来的话……或许……或许这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更加残忍的痛苦折磨着042的心智,如果自己更强大的话,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妖魔的话,如果黄金时代能够降临的话……

  047没有理会042的疯狂,只是望着那片美好的夜空,轻声诉说着。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047拿起那把布满血迹的霰弹枪,轻轻地抚摸着其上铭刻的字迹。

  “我喜欢这首诗,这是一首诅咒死亡的诗,可死亡是注定的,每个人都会死。”

  “是啊,我要死了,我的愿望也破灭了,但愿望这种东西,没有了的话,就再许一个不就可以了吗?”

  047费力地挪动着身体,甲胄帮助他抵挡了大部分的伤害,他的肉体没什么严重的伤势,但这坚固的甲胄无法抵御侵蚀,无法保护那逐渐疯狂的意志。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愿望的话……”

  他一把抓住了042的头,额头紧贴着他,逐渐浑浊的目光对视在了一起。

  “活下去,042,哪怕是为了我,为了我们所有人。”

  042一时失神,紧接他感受到了,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有女人的声音在风里响起,她似乎在说着些什么,随即巨大的饥饿感从042心中涌起,他不清楚这怎回事,但就像本能一样,他在被什么无形的东西驱使着。

  恐惧覆盖在了意志之上,似乎接下来042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

  “别害怕,042,我们会活在你的回忆里。”

  “不……不能这样!”

  042试着去反抗,但就像有什么力量在引导着他一般,秘血再一次激发、燃烧,眼瞳里有白日升起。

  权能·加百列。

  恶鬼张开了嘴,狰狞的脸庞上无声地痛哭着,他贪婪地撕扯着那将死的意志,将其一点点地碾碎,吞食干净。

  每一次啃咬后,都有一段记忆开始破碎,直到一切化为了虚无。

  眼瞳里的火光熄灭了,042倒在了污血之中,047则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随着042的倒下,他身体上因侵蚀而异化畸变的部位开始复原,崭新的意志降临在这躯体之中。

  大海翻腾着,无尽的海浪扑打下来,将这艘逃亡的船只吞没,数不清的尸体坠入幽邃的深海之中,伴随着这一切发生的还有掠过的极寒,整个海面都被冻结了起来,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冰原。

  浓重的雪尘被狂风拖起,其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长椅,047坐在椅子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画面再次定格,敞开的大门也在此时缓缓闭合。

  燃烧的地狱里,被血肉吞食的洛伦佐一息尚存,但也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但此刻或许有鲜血正沿着眼角涌出。

  对于记忆宫殿内最后一道大门里封存的东西,他早就猜到了,只是他不敢去想,就像逃避一样。

  真遗憾啊,就连这最后的愿望,在这一刻也破灭了。

  自己就要死了,带着对所有人的回忆一同死去。

  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了,意识从未有过的沉重,炽热的温度也变得温暖了起来,就像窝在柔软的被窝里,洛伦佐会就此安眠地睡去,不再有什么杀戮,也不再有什么悲伤可言。

  这真是美好的结局,无比温柔的结局。

  就这样睡去……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有深沉的声音响起,洛伦佐睡眼朦胧,有些生气,但他还是太困了,懒得去理那个把自己吵醒的家伙。

  他抱着被褥,安然入睡,被血肉裹挟着,它们如同植物的根茎一般,一点点地深扎进洛伦佐的体内,将他杀死。

  “即使暮年,也应在白日将尽时咆哮、燃烧!”

  那个声音继续低语着,就像梦呓一般。

  洛伦佐有些迷茫地抬起了头,他有些生气,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断吵醒自己的家伙,可看着眼前的虚无,沉重的记忆被重新拾起,平静的脸庞缓缓地扭曲了起来,他想起了什么。

  燃烧的大火将这美好的一切毁灭,他变得惊恐、悲伤、消沉……愤怒!

  “怒气!怒火!怒斥光明的消逝!”

  他震怒着回应着。

  无穷的火光从眼底升起,仿佛有烈日要从那眼瞳下降临一般,血肉的地狱里,洛伦佐睁开了眼睛,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

  残破的躯体用力地挣扎着,他撕扯着四周的血肉,用力地啃咬着那些肮脏的东西。

  熊熊怒火肆意燃烧着,烧毁了过去,烧毁了一张又一张熟悉的脸庞,化作飘洒于天穹的灰烬。

  如果说……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愿望的话……

  “我要把你们!所有的妖魔!赶尽杀绝!”

  观众走出了黑暗,站在了无尽的光芒之下。

  没有了钉剑去挥砍,那么就用手、指甲、牙齿!所有可以利用的一切,不择手段。

  “为了那个虚无……但美好的时代!”

  就像是在回应洛伦佐的愿望一般,钢铁撕裂了血肉,劈开了地狱,升腾的血气之中有脚步声响起,熟悉的身影缓缓地走向洛伦佐。

  疯狂的身影一滞,洛伦佐不敢相信地看着来者。

  “047……你来了,不,你已经死了才对。”

  “是啊,我死了,042。”

  047手里握着钉剑,一脸微笑地看着042,他伸出手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

  “但我从地狱里回来了。”

  他神情震怒。

  “为了我们的愿望、理想……

  再死一次!”

  漆黑的影子贯穿了风暴,伴随着电闪雷鸣,一重重地粉碎了莱辛巴赫号的防护,直达这战场的核心。

  炽热的白焰从那钢铁的缝隙里喷涌而出,仿佛在这具原罪甲胄内,正寄宿着某个燃烧的亡魂。

  第一百七十五章 莱辛巴赫之坠

  天际间变成了一片混沌的灰白,暴雨被雷霆映亮,它们就像游弋在云层的鱼群,银亮的身影随着狂风前进,广阔的视野下,在这咆哮的风暴下只有两艘飞艇一前一后前进着。

  可能他们自己也无法判断行进的方向,无论朝那个方向看去都是相同的景色,就像死后的世界,一切都是单调的灰白,漫长的行进也无法抵达所谓的终点,只能在这寂寥的世界里如行尸走肉一样徘徊着,直到永恒。

  “那……是什么。”

  航向黎明号内,加雷斯站了起来,一脸惊愕地看着莱辛巴赫号。

  从几分钟前起,诡异憎恶的血肉便完全地包裹了整个飞艇,它就像一艘在高空中行进的妖魔之巢,随时准备朝着地面降下灾厄。

  恐怖的侵蚀已经微微波及到了这里,每个人都沉着脸,神情肃穆,所有的火炮都已就绪,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东西安全降落到地面,那只会引起更大规模的妖魔潮。

  可就在这时航向黎明号剧烈地震动了起来,紧接着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加雷斯能看到,在雷光的闪动下,黑色的影子撞入了血肉的巢穴之中。

  眼神紧缩,如果加雷斯没看错的话,那是一具原罪甲胄,代号黑天使。

  究竟……发生了什么。

  机舱内梅林则抓紧了身旁的扶手,看着那个被黑天使硬生生撕开的缺口,狂风骤雨从其中涌入。

  他那平静的神情逐渐消失了,随后他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果然,他的猜测是对的,就像当初与劳伦斯的死斗一样,洛伦佐的死而复生不是一个巧合,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庇护着他,又或者说……诅咒着他,洛伦佐·霍尔莫斯还不能死,至少不该死在今天。

  血肉的巢穴之内,洛伦佐一脸惊愕地看着身旁的原罪甲胄,冰冷的钢铁下,炽热的焰火止不住地升腾着。

  数不清的思绪在脑海里划动着,突然间他似乎清楚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

  升腾的焰火映亮了他那张狼狈的脸庞,平静之后他在这地狱之中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洛伦佐从不孤独。

  致密的甲胄再度覆盖在了他的身上,缝隙里涌起相同的白焰,而这一次白焰开始扩散,它们疯狂燃烧着,遍及了周围的血肉之上,那些熊熊燃烧的大火也被其同化,惨白的火柱从莱辛巴赫号的铁壁下涌出。

  灼热的净焰烧毁了铁壁之上的血肉,连同其下的结构也被烧毁,只剩下赤红的骨架,轻质气体随着气囊的破裂开始涌出,纯白的地狱降临在了莱辛巴赫号上,与此同时它也开始朝着地面坠去。

  如同死去的巨鲸,沉入幽邃的深海。

  或许刚刚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又或许047真的回来了,不过现在也不必在乎这些了,洛伦佐从粘稠的血肉里拔出一把残破的钉剑,而他身后的黑天使也荡起铁羽与长剑,它就如同洛伦佐的影子一般。

  没人在驾驶这具甲胄,但它就这么怪异地行动了起来。

  “是你们吗?016,047。”

  洛伦佐轻声低语着,但或许刚刚真的只是幻觉而已,没有人回应他,奏响的只有那挥剑的铁音。

  赤红的荆棘从四面八方而来,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失控的亚纳尔猎魔人已经完全地与整个莱辛巴赫号同化了,如果洛伦佐猜的没错的话,现在他正处于这头庞大妖魔的心室里。

  这里是这头妖魔最脆弱的地方,它的本体便存在这其中,这也是防御最为猛烈的位置,那些死去的尸体都被血肉拖拽了起来。

  可面对这庞大的敌人,洛伦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今天是个好日子,他高兴极了。

  他还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他还没有杀光所有的妖魔,还有没目睹那美好的黄金时代,甚至说,为了那些活在他记忆中的人。

  所谓的勇气支撑着疲惫的意志,他再度握紧了钉剑,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他大步向前,高声怒吼。

  “气数将尽的野兽!无知畏惧!无所期待!”

  铁羽与剑刃交织着,漫天的荆棘在它的斩击下支离破碎,炽热的血雨落下,宛如垂落下来的红丝。

  黑天使阻击着绝大部分的攻势,而在它的庇护下,洛伦佐的步伐开始加快,最后变成奋力的狂奔,数不清的尸体站了起来,可他毫无畏惧,仿佛洛伦佐的身后正跟着千军万马。

  “大限将至的凡夫!觳觫惶恐!心怀期待!”

  残破扭曲的钉剑斩下,他快如雷霆,一触即逝,砍下亡者们的头颅,尸体再度倒下,血肉与骨骼在那烧红的铁质下分崩离析。

  他筋疲力尽,他满怀怒火。

  “曾经一次次地死去!”

  这一次他拔出了身上仅存的武器,霰弹枪朝着阻碍他的敌人开火,那是洛伦佐的最后一发子弹了,完全由圣银铸就的弹头。

  “又一次次地重生!”

  是啊,洛伦佐已经不止一次地死去了,也不止一次地活过来了,他就像徘徊在生死之间的幽魂,执着着自己仅有的一切。

  伴随着吼声,圣银弹宛如一把疾驰的银白长枪,轻而易举地贯穿了眼前的所有阻碍,致命的圣银腐蚀着血肉,它们的伤口止不住地溃烂腐坏,就像被烈火灼烧过一般,破碎的血肉化为灰烬飘散。

  动力炉轰鸣运转,亚纳尔猎魔人正端坐在动力炉之下,它的身体完全与那扭曲的荆棘融为了一体,头颅低垂,可眼底的焰火却愈发明亮。

  漆黑的影子越过了洛伦佐的头顶,黑天使用力地挥动着羽翼,数不清的铁羽如同长矛般钉在了地面之上,将那些游蛇般的荆棘与再度站起的尸体贯穿。

  洛伦佐高高跃起,踩在铁羽的边缘,抬起那残破的钉剑。

  “放声嗤笑,那气息更新迭代!”

  他站在了亚纳尔猎魔人的身前,或许是本能感到了威胁,扭曲的头颅缓缓抬起,直视着洛伦佐。

  “死亡,不过是人造的概念。”

  就如同那奇迹一般,它们由凡人的意志诞生,也应由凡人支配。

  洛伦佐拖动起最后的斩击,锋利的钢铁撕裂了血肉、粉碎了骨骼,自上而下,连同头颅脊柱与心脏一同摧毁。

  眼瞳里燃烧的光芒随着死亡的裁决落下,短暂的停顿后,就像死去了一般,燃烧的火光熄灭了,一同熄灭的还有那些扭曲的血肉,柔软的表面开始硬化,它们起初还能挣扎地扭动着,最后就像被石化了一般凝固起来。

  裂纹从其上迸发,节节爆裂、破碎成浓重的烟尘散去。

  一切都结束了。

  莱辛巴赫号死去了,它坠落的开始速度加快了,震动不断。

  大战落幕,热腾的鲜血也逐渐冷彻了下来,洛伦佐有些疲惫地回过头,黑天使的影子笼罩住了他,铁羽缓缓张开,伸出手。

  很意外,洛伦佐没有伸出手,深深地看了这甲胄一眼,他轻声说道。

  “请等我一下。”

  洛伦佐的目光挪移着,落在了灰烬之下,那将死的躯体之上。

  整个躯体已经被烧成了模糊的样子,头颅变得干瘪起来,断肢内也不再有鲜血涌出,这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可它就是倔强地拒绝死亡,干瘪的伤口里固执地燃烧着点点炽白的火苗。

  大战结束了,可洛伦佐与莫里亚蒂的决战还没结束,直到死亡他们依旧没有分出一个胜负。

  洛伦佐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所以他朝着那躯体走去,同样,莫里亚蒂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明明已经这样了,残破的躯体仍顽固地喘息着。

  “你说的对,我们很像,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洛伦佐站在了将死的躯体旁,轻轻地触摸着已经微微碳化的头颅。

  他已经想起了一切,那被洛伦佐刻意遗忘的一切,那些失落的权柄也再一次地被他紧紧地握在手中。

  洛伦佐闭上了眼睛,缝隙里泛起火光。

  权能·加百列。

  ……

  缓缓地推开沉重的铁门,入目的是一间昏暗的病房,不大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简单的铁床,以及一扇被铁丝网封起来的窗户,窗户外的景色模糊,根本看不清模样。

  洛伦佐揉了揉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尝试主动【间隙】入侵,没想到意外的顺利。

  “所以这就是你的【间隙】了吗?”洛伦佐问道。

  “【间隙】?原来这个鬼地方是叫【间隙】吗?”

  有声音从黑暗的尽头里响起,那人坐在铁床上,目光看向了铁丝网后的世界。

  “我感觉我睡了很久,久到意识都有些不清晰了。”那人喃喃道。

  “是的,我对其的了解也不多,但现在看来【间隙】的模样是由我们自己主导的,我们记忆里最深刻的场景,便会成为承载我们的【间隙】。”

  就像洛伦佐的自己的【间隙】一样,那个夜空下的冰原,实际上那便是他第一次死而复生的情景,在那一夜他杀死他挚爱的人们,也是在那一夜他失去了所有。

  想到这里,洛伦佐突然忍不住地想起了劳伦斯教长,他曾和劳伦斯在他的【间隙】里作战,在那个落日下燃烧的旷野里。

  洛伦佐不禁在想,劳伦斯又是在那里经历了些什么呢?导致他是如此地执着于这一切,乃至成为了他的【间隙】。

  他没有继续想下去,而是拿起一旁的椅子,坐在了床前。

  “那么这便是你最难以忘却的地方吗?”

  “差不多,这是我的家,我在这个鬼地方生活了几十年,除了这里,别的地方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莫里亚蒂坐了起来,整个人探出了黑暗,他身上正穿着拘束衣,脚上扣着锁链。

  “洛伦佐·霍尔莫斯,我记得我们是在欢乐的战斗才对啊,我记得我们都杀伤了对方……所以这是平局吗?真遗憾啊,我真想和你分出个胜负。”

  莫里亚蒂叹息着,他似乎把这里理解为了死后的世界,他和洛伦佐都死了。

  “不,我赢了,莫里亚蒂,【间隙】是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你的肉体在逐渐死去,我也是很想和你分出个胜负,所以才选择侵入你的【间隙】之中。”洛伦佐说。

  “所以……是这样吗?原来我快死了吗?”

  莫里亚蒂一怔,紧接着微笑了起来,毫无面对死亡的恐惧。

  “所以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向我昭示你赢了吗?”

  “当然了,毕竟为了这一切,我们都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洛伦佐面无表情地回答。

  对于洛伦佐的回答,莫里亚蒂并不意外,他反而能理解洛伦佐。

  自己终于战胜了仇敌,可仇敌却死了,这种屈辱感莫里亚蒂可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真有趣啊……”

  莫里亚蒂微笑着,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洛伦佐,他又挪到了床头,靠在墙壁上。

  “伟大的詹姆斯·莫里亚蒂要以这种方式落幕了吗?其实……我觉得还不错。”

  他说着,直视着洛伦佐的眼瞳,就像发现了什么一样。

  “你看起来很高兴,是因为战胜了我吗?不……不对,那应该是一种复仇的快感,而你现在的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事发生了……”

  莫里亚蒂的表情突然变了,从容的微笑消失,紧接着变得恐惧了起来,明明知晓自己将死时,他都没有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可在此刻这一切都在缓缓地发生着。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可以露出那样的表情呢?洛伦佐·霍尔莫斯,是有人可以理解你,认同你吗?”

  莫里亚蒂突然愤怒地吼道,他暴虐了起来,可身上的拘束衣与铁链禁锢着,他只能无力地挣扎着。

  他无法接受这些,他本以为洛伦佐与他是同样孤独的怪物,可现在看来孤独的只有自己,他不能接受这一切,可此刻也无力改变什么。

  洛伦佐则依旧是那副僵硬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莫里亚蒂的疯狂。

  渐渐的,莫里亚蒂也停了下来,他失落地靠在墙壁上,低声说道。

  “真遗憾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我很痛苦,我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似乎患了某种疾病,不……是这个世界患上了某种疾病,我才是唯一正常的人才对。

  我们都有着人类的外形,但在这皮囊之下,我们都是不同的……”

  面对这些话语,洛伦佐依旧是钢铁般的冰冷,只不过这次他问道。

  “你这是在忏悔吗?”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莫里亚蒂嘲笑道,神情再度愤怒了起来,他被洛伦佐激怒了。

  “我是莫里亚蒂,我是个怪物,我是个纯粹的恶人,我不需要什么忏悔,也不需要什么宽恕与怜悯。”

  可紧接着他再次落寞了下来,就像被人打断了脊梁一样,瘫在了角落里。

  “我只是……我只是被困在了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洛伦佐·霍尔莫斯。”

  莫里亚蒂是个纯粹的疯子,谁也不清楚他接下来会做些什么,情绪起伏之快连洛伦佐也无法预料。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我们总需要些东西来欺骗自己……可我又太聪明了,这些东西骗不了我,我也做不到自欺欺人,伪装成一个正常人。

  我是天生的怪物,天生的疯子。

  我本以为我们是同类,洛伦佐·霍尔莫斯,可很遗憾,原来只有我是这样,真没想到……就连残暴的你居然也曾拥有过短暂的美好。

  真是令人嫉妒啊。”

  熊熊的大火燃起,覆盖了窗外的景色,细密的裂痕蔓延在了这间病房之中,随着轻微的震动,陈旧的灰尘落下。

  “我这是要死了吗?洛伦佐·霍尔莫斯。”

  莫里亚蒂抬起头,看着这一切问道。

  “是的,你的意志正在一点点的死去。”洛伦佐冷漠地回答。

  “还不错,至少我们终于分出了一个胜负。”

  莫里亚蒂神情悲痛,他最后还是输了。

  洛伦佐则沉默地起身,朝着来时的铁门走去,用力地扭动着冰冷生锈的钢铁,一点点拉开这扇沉重的大门,而在这时莫里亚蒂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真的赢了吗!洛伦佐·霍尔莫斯!”

  洛伦佐的动作一滞。

  “你才是真正的怪物啊,比我还要可怕的怪物的啊!我没有体会过那种美好,所以它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段虚妄的词汇而已,可你不同啊,洛伦佐·霍尔莫斯!

  你体会过那美好,而命运又将它们从你身边残忍地夺去!你真的会屈服于它的决断吗?”

  洛伦佐回过头,只见莫里亚蒂脸上露出狡诈的微笑,似乎他刚刚的一切都是伪装,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从未认输过,直到现在他与洛伦佐的胜负才正式揭晓。

  他试着靠近洛伦佐,锁链将他的皮肤磨破、流血,可他也不在乎这些,而是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是我赢了啊!洛伦佐·霍尔莫斯!看看你自己,你已经变成了比我还要可怕的怪物了!”

  整个病房都随着意志的死去开始崩裂,碎裂的缝隙里有炽热的火焰升起,火海里莫里亚蒂保持着那疯狂的神态,冲着洛伦佐大笑道。

  “虽然你杀了我,但最后还是我赢了啊!”

  莫里亚蒂赢了,在这一系列的事件下,洛伦佐找回了失落的过去,但他也变成了未知的怪物,随意侵蚀他人意志的恶鬼。

  他还是输了。

  洛伦佐只能感受到一股深彻的寒冷,看着莫里亚蒂那垂死的疯狂,他很想反驳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再那个燃烧的夜晚里,洛伦佐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他走上了末路。

  “洛伦佐·霍尔莫斯!怪物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能理解你啊!”

  莫里亚蒂在火海里肆意地嘲笑着。

  “所以我祝福你,洛伦佐·霍尔莫斯!

  愿你背负着仇恨永不停歇!愿你燃烧着怒火永不熄灭!愿你握持的剑上鲜血永不干涸!”

  碎石与烈火吞食了莫里亚蒂的身影,但在这破碎的黑暗里,那话语的诅咒仍旧回荡在洛伦佐的耳边。

  黑暗破碎了,飞舞的灰烬里,黑天使一把抓住尚未清醒的洛伦佐,朝着来时粉碎出的缺口逃去。

  灰烬与狂风,洛伦佐勉强地睁开了眼,只见那具残破的躯体终究是死去了,可那烧焦的头颅之上仍保持着邪异地狂笑。

  下一刻呼啸的风声夺走了洛伦佐的听力,短暂的混乱之后,视野再次清晰了起来,万米高空之上,黑天使张开了双翼,在这咆哮的风暴里滑翔着。

  轰鸣的炮火声覆盖住了雷鸣,只见燃烧的流星群从航行黎明号下掠过,全部撞击在了坠落的莱辛巴赫号上,将这艘狰狞诡异的飞艇彻底摧毁,燃烧的残片如同坠星般落下。

  洛伦佐抓紧了手中的钢铁,吊挂在风暴之中,他的神情有些僵硬,似乎还没有从莫里亚蒂的怒吼中缓过来,但随即有温暖的光落在了他的脸上,映亮了那昏暗的内心。

  抬起头,在铅灰色天穹尽头有温和的光芒如长枪般刺破了风暴,光芒的尽头是灿金色的天空。

  “真美啊……”

  不知为何,洛伦佐有些悲伤地叹息着。

  风与雨逐渐衰落了起来,卷积的暴风雨开始消散,漫上街头的雨水逐渐退去,和煦的阳光落在钢铁的城市之上,冰冷的钢铁也泛起了温暖。

  旧敦灵的雨季迎来了终止。

  第一百七十六章 葬礼

  “啊……真美啊。”

  红隼穿着一身黑色的正装,站在黑山医院的遍地狼藉之中,望着这片美好的废墟。

  地面上仍留有积水,残破的钢铁就像某种怪物的骸骨般,耸立在倒塌的建筑之中,人们在废墟之间穿行,对黑山医院进行修复工作。

  阳光毫无保留地铺撒了下来,将旧敦灵那漫长的阴郁昏暗一扫而空,视野内的一切都被温暖的阳光所笼罩着,覆盖上一层柔和的灿烂金辉,红隼看着那几乎要被他遗忘的晴天,嘴角忍不住地微笑起来。

  果然人没事还是要多见见太阳晴空,自己那阴暗的内心都在这一刻被温暖照亮了起来。

  随着暴风雨的消散,雨季的离去,旧敦灵终于迎来了难得的平静,可这平静之后还有一堆烂摊子等待人们处理。

  庞大的降雨量一度瘫痪了旧敦灵的排水系统,它们漫过街头,涌入工厂之中,为此整个旧敦灵都因这次暴风雨停摆了数天,人们将积水抽出,重新修正被强风破坏的建筑,和红隼一样,望着这片晴朗的天空发出感叹。

  这是一场灾难,可在这灾难后的废墟里,却是难以窥见的美好。

  “旧敦灵的晴空可是真的罕见啊……可惜很多人看不到了。”

  蓝翡翠走了过来,坐在一旁凸起的碎石上,抬起头看着这片晴朗的天空。

  或许是在旧敦灵的阴郁下生活太久了,这样明朗的天空让蓝翡翠有些不适,阳光是如此地刺眼,弄得她几乎睁不开眼,可为了能多看这美好一眼,她还是固执地观望着,直到有泪水从眼睛涌出。

  “是啊。”

  听着蓝翡翠的话,红隼的神情微微悲伤,但还是强作乐观地说道。

  这是个糟糕的世界,这是一份糟糕的工作,现在这些医生都忙的死去活来,可没有空闲的家伙来开导红隼的心理,他只能自己开导自己了。

  半个月前的这场大雨洗去了这座城市的污秽,但一同离去的还有很多人、很多事,他们都消失了,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开始了,来吧,红隼,毕竟你现在可是‘幸运的红隼’,只要看到你,便能让大家振奋起来。”蓝翡翠站了起来,分给了红隼一支白花。

  红隼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接过了白花,自言自语着。

  “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啊,我这算是成为了英雄吗?”

  “大概吧。”

  半个月前,各方势力在黑山医院内掀起了一次局部战争,妖魔、猎魔人……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来了。

  当时大家都觉得要死了,但还是前仆后继地进攻,在绝望里杀出了一条生路。

  在那些幸存者看来,这些向死而生的家伙都算得上是英雄,红隼也是其中一员,在最后的战斗中,他就像疯魔了一样,前进砍杀着,虽然最后被疫医轻松地打倒了,但以凡人之躯来讲,红隼做的已经够好了。

  不过这还不是他引人注意的一点,在简单地查看了一下红隼的任务记录后,发现这个家伙可没少死里逃生,可以说每次必死的局面下,这个家伙总会莫名其妙的活下来,就像这次一样。

  满地的尸骸里,这个家伙慢悠悠地从积水里爬了起来,一副睡过头的样子。

  “你当时是保着什么心理冲上去的呢?红隼。”她突然问道。

  想起那时红隼的义无反顾,蓝翡翠都愣住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么个不靠谱的家伙也有这么疯狂的一次。

  “为了荣誉,为了什么高尚的理由吗?”

  “你觉得可能吗?”红隼则毫不在意地,将这些赞美之词否决掉,这个从下城区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家伙,从来不在乎这种东西。

  “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当时只是看到兰斯洛特居然是个孩子,孩子都冲上去了,我又有什么好后退的呢?”

  “所以是因为这种奇怪的愧疚感,你就冲上去了?”

  “不全是,还有害怕,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情绪,不过嘛,干一行爱一行,死前多杀几个妖魔,也算是尽职了,你说是吧。”

  “所以……想要活下来的家伙死掉了,不想活的家伙反而幸运地活了下来?”

  听到红隼的回答,蓝翡翠不禁感到生活的奇妙。

  “或许吧……命运弄人,大概就是这种意思。”

  红隼回应着,脑海里不禁回想起了记忆最后的画面,那是一张男孩的脸,愤怒又惊恐的脸,他无比地渴望着活下来,但最后还是走向了末路。

  他向来是个心大的家伙,毕竟干这种工作,心不大一点,真的很难熬下去,可现在他多多少少也感受到,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离去了,就像有尖刀在切割着血肉,带来巨大的痛楚。

  “不过还好,至少我熟悉的家伙们没有死掉……虽然和死也差不多了。”

  红隼安慰着自己。

  在半个月前的大战过后,伤者们都被迁移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院里,接受治疗,虽然一个个都伤势惨重的样子,但大家都被救了过来,就是有些缺胳膊少腿。

  夜枭因为过度失血至今还在病床上昏迷,骑士长珀西瓦尔要比他惨一点,她和加拉哈德相似,受到了严重侵蚀,正被封闭式治疗中,至于乔伊……

  作为自己仅有的几个朋友,想到这里再怎么心大的红隼也不禁难过的了起来。

  清道夫们发现乔伊时,他正躺在妖魔的尸体之上,虽然还有着微弱的呼吸,但他的身体上已经出现了畸变,按照流程他应该被就地处死。

  或许出于什么人道主义关怀,净除机关决定对其进行治疗,尝试将理智带回躯体之中……其实红隼知道结果是什么,只是不想让乔伊离去的那么难看而已,他可能正在接受治疗,他也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不知何处传来了悠扬的钟鸣,深沉悠远,为这灿金色的温暖增添了几分神圣。

  “走吧,红隼,我们该默哀了。”蓝翡翠拍了拍红隼。

  红隼点点头,拿起了蓝翡翠给他的白花,朝着前方走去。

  黑山医院内有着一片独特的墓园,这里埋葬的大多数都是净除机关的成员们,而经过这场暴风雨后,除去一些在遗嘱里,对于自己尸体归处有刻意要求的人外,那一日的亡者都在这里了。

  更多的人走了过来,他们都带着一束白花,没有什么悼词,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仪式,白花堆积在墓碑前,犹如纯白的海洋,其中摇曳着一个又一个早已死去的名字。

  知更鸟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银质的十字,似乎是在低声祈祷着什么,人们低垂着头,沉默不语,时间在这一刻都仿佛凝滞了起来。

  高文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肃穆的一切,他的样子也很糟糕,虽然他成功地击溃了妖魔潮的主力,但他也伤痕累累,但好在没怎么被侵蚀影响。

  一只脚打上了石膏,拄着拐杖,强硬地站了起来,注视着这一切。

  “高文骑士长。”

  有声音响起,一个男人走了过来,脸颊是有些病态的惨白,流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可那个微笑在高文看来并不让人觉得舒适。

  “阿纳金?你来做什么。”高文有些不悦地问道。

  “根据王室的条款,我来回收欧维斯·维多利亚。”他说。

  “可他已经死了。”

  “死人也要被回收,王血不可以游离在王室之外。”

  高文的眼瞳逐渐锐利了起来,就像一把锋利的长剑,仿佛要将阿纳金切割开来一样。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就是这细微的变化,让阿纳金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语的压力,或许是紧张还是什么,他的笑容逐渐僵硬了起来。

  果然,净除机关是个纯粹的暴力机构,一群疯子的军团,即使是面对高文,他都感觉到了微微的恐惧。

  “我们这里没有欧维斯·维多利亚。”高文平静地回答。

  “你……说什么?”

  阿纳金一愣,有点不明白高文的意思。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刚刚战死的骑士长,他的职称为兰斯洛特,他属于我们,也应该和这些荣耀之人埋葬在一起,而不是回到那个令人作呕的墓地之中,和那些无用的亡魂作伴。”

  高文面无表情,神情就像被极寒冰冻了起来一样,在这温暖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生畏的寒气。

  “可这是王室的条例……”

  阿纳金还想说什么,但紧接着黑影笼罩住了他,高文靠近站在了他的身前,此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骑士长是何等的高大,他的眼瞳冰冷就像一面镜子般,映照着有些惶恐的自己。

  “回去吧,阿纳金,别管什么王室的条例了,别让我发怒,我已经在尽力控制自己了。”

  阿纳金心里一冷,此时再看高文的神情,他才读懂了这一切。

  这不是漠然,是愤怒,高文从未有过的愤怒,愤怒到他自己也无法完美的控制这一切,只能保持着这冰冷的神情。

  “这场暴风雨后,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的熟悉之人了,在暴风雨前,我们还在一起畅饮,可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被埋葬在土壤之下。”

  “快滚吧,阿纳金。”

  阿纳金什么也说不出了,本能驱使着他微微后退,但最后他还是重新镇定了下来,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对高文说道。

  “我知道了。”

  ……

  墓碑之上,一行又一行的文字排列下来,其中带有的信息并不多,只有死者的名字,还有出生年月以及死亡时间。

  默哀结束了,人们散开,在角落里轻声讨论着,怀念着死者们。

  红隼站在墓碑前,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明明身处于温暖的日光中,他的手却在墓碑上感受到一股化不开的寒冷。

  “你在看些什么?”

  在一旁,雨燕蹲了下来仔细地观察着墓碑,似乎是在找什么。

  “病人,他们虽然疯了,但最后他们还是回来帮助我们了,我想他们的名字应该也会在上面。”

  那些欢乐的病人们,疯癫的他们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恐惧与妖魔,完全被伊芙的几句屁话忽悠的团团转。

  可就是这样的一群人,最后吼着什么奇怪的口号,扛着捡到的铝热步枪,把那些妖魔打的稀烂。

  想到这里红隼居然有些忍不住地笑了起来,紧接着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希望这失礼的样子没有被别人看到。

  “找到了!”

  雨燕带着几分欢快的语气说道,绑着绷带的手指在漆黑的墓碑上划过。

  “科尔……盖文……德伦……”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可奇怪的是,雨燕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在看到这些事,眼中还有着几分喜悦。

  “看起来你不用照顾他们了。”

  红隼以为她是因为不用照顾这些家伙而感到高兴,可雨燕接下来说的话,让他感到了些许的意外。

  “真好啊……他们最后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死去了。”

  “体面?”

  “他们都曾是净除机关的一员,但因为侵蚀等原因变成了病人,失去了理智。”

  雨燕主要供职于黑山医院,对于内部的一些事情,红隼并不知晓。

  “像这样的病人,大多会浑浑噩噩地活着,直到在黑山医院老死……这就像一个地狱的边缘,他们的死亡在失去理智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但却因为什么人道,还是别的东西,他们行尸走肉地活着,直到老死的那一刻。”

  “真是无比漫长的死亡,不是吗?”雨燕轻声说道。

  “他们也曾是和我们一样的骑士、士兵,面对着妖魔毫无惧色,我想如果他们还有理智的话,也会选择干脆的死亡,而不是这样的苟活吧。

  好在他们最后还是死在了与妖魔厮杀的战场之上,这比老死在病床里,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太美好了。

  怀着荣誉死去。”

  红隼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视线越过了眼前的墓碑,在其之后是数不清的、同样伫立起来的碑石,它们犹如冰冷的密林一般,蔓延至了视线的尽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洛伦佐的好朋友们

  “感觉如何?亚瑟。”

  阿比盖尔把缠绕起来的纱布一点点地掀开、取下,可能是由于身为游骑兵的缘故,亚瑟虽然年纪大了,但体质依旧要比常人强大许多,先前狰狞的伤口此刻已经愈合了不少,在苍老的皮肤下,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还不错……”亚瑟说着,回想起之前经历的一切,忍不住地叹息了起来,“活着的感觉真不错。”

  亚瑟很少做噩梦了,但从清醒以来,他总会梦见那最后一段路程。

  那段无比漫长的旅程。

  在布满锈迹与鲜血的长廊里,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有的都只是一团看不穿的黑暗,他发狂似地狂奔,但永远抵达不到尽头,只能在这漫长的绝望里消磨着意志。

  踩过粘稠的血泊,嗅着那令人感到窒息的腥臭,目睹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尸体……

  “你算是走运,基本没有什么致命伤,唯一需要注意处理的是你肩膀上的伤口。”

  阿比盖尔拿起剪刀与酒精棉,继续处理着亚瑟身上的伤口。

  “那个家伙看起来是真的疯了,我当时已经没有力气了,和那个家伙共处一室,没有被妖魔杀死,却差点被他咬死。”

  亚瑟苦笑道,看向病房的另一边,在铁床上此刻正绑着一个病人,上一任永动之泵技术总长,威廉。

  看起来他不是很喜欢如今的状态,时不时发出呜咽的低吼,用力地挣扎着,就像头野兽一样。

  自从十几年前那次永动之泵崩溃事件后,威廉因高强度的侵蚀陷入了疯狂,变成了一个病人,现在见到什么便啃什么,而在半个月前的暴风雨里,如果不是救援来的及时,昏迷的亚瑟差一点就要被他啃断喉咙。

  “看起来这次事件让你触动很多。”阿比盖尔看着亚瑟的神情,接着说道。

  “小姑娘懂些什么……”亚瑟试着反驳着。

  和亚瑟相比,阿比盖尔确实是一个小姑娘,她和尼古拉算是净除机关新一代的学者,加上长年处于地下科研区的原因,她的肌肤有些病态的白,看起来还要年轻很多。

  “我只是……有些理解其他人了。”

  “指什么?”

  “比如活着,比如怕死?”亚瑟说到一半自己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亚瑟向来不是一个怕死的人,作为带领净除机关前进的指挥官,他能做到残忍无情,轻易地牺牲他人,还有自己。

  可这一次他害怕了,在那片深邃的黑暗里,他是如此地畏惧死亡,甚至渴望祈求死神的怜悯。

  “我还不能死,至少不能带着这些情报而死,科尔费了那么大劲把火把传递到了我的手中,我怎么可以让它在我的手中熄灭呢?”

  亚瑟的目光看向地面,就像在发呆一样。

  “那么你得到了些什么?”

  阿比盖尔有些好奇地问道,关于在那黑暗里,亚瑟知晓了些什么,他至今还没有对任何人说。

  “线索,将我们指引向真相的线索。”

  亚瑟抬起头看着阿比盖尔,苍老的眼瞳里卷动着熊熊火光。

  “根据科尔的情报,他被侵蚀之后,意识仍保持着一定的清醒,他的意识被困在了某个奇怪的地方。

  一个他极为熟悉的地方,就像一种奇特的精神世界,又或者说……【间隙】。”

  阿比盖尔一怔,对于【间隙】她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在炼金术师们的眼中,它被视为黑暗的尽头,一个深层的精神空间,存在但极少有人能够抵达。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阿比盖尔。”

  “什么?”

  亚瑟深呼吸着,在接受治疗的这半个月里,他一直在思考着这一切,妖魔与人类之间的联系,妖魔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或许,所有被异化为妖魔的人,他们都没有失去理智,他们依旧活着,只是意志与完全异化的躯体被隔离了开来,他们的意志被囚禁了起来,被困在名为【间隙】的牢笼之中。”

  阿比盖尔的眼瞳紧缩成了一点,密闭的室内有阴冷的寒风掠过她的脊背。

  看着她那细微的反应,亚瑟沙哑地笑了起来。

  “很有趣对吧,不过也只是我的推测而已,为了印证这种可能,接下来我需要你们黑山医院的全力付出。”

  “这种事……”阿比盖尔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别慌张,你还是太年轻,我们净除机关,不……我们人类对于妖魔不就是这样吗,面对未知,推测未知,然后去用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去验证它,将未知转为已知。”

  亚瑟继续回想着那一切,科尔死前交由他的一切。

  “科尔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从【间隙】之中逃离了出来,那么我们或许也可以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目光落在了威廉的身上。

  “这个家伙也有着很多的秘密,阿比盖尔。”

  阿比盖尔的目光也挪移到了威廉的身上,经过亚瑟的解释后,她也清楚了这个家伙的身份,他是上任梅林,也就是上任永动之泵技术总长。

  “在十几年前永动之泵发生了一起被命名为红讯事件的事故,也因为红讯事件,导致了妖魔一度在旧敦灵内肆虐,甚至说伊芙便是因为这个事件的余波……算了。

  当时威廉似乎是在做什么实验,不过通过科尔给予的情报来看,他似乎找到了所谓的【真理】,而在当时我们的观察是,庞大的侵蚀瞬间降临在永动之泵,我们直接失去了与其的联系。

  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也不清楚那一日永动之泵内究竟发生了什么,当我们游骑兵冲进永动之泵时,只有内部突然出现的妖魔,以及一地的尸体,所有的记录都被某种力量刻意地销毁,人员也全部因侵蚀而陷入疯狂。”

  亚瑟的目光逐渐凝重了起来。

  “莫德雷德……也就是科尔,还有威廉,他们都在红讯事件中陷入疯狂……

  不……这有些不对……”

  越是回忆过去,亚瑟越是回想起了种种疑点,不,这不是疑点,而是在这么多年之后,亚瑟结合自己现有的情报,对于过去的红讯事件进行修正,此刻看来,当时一些疑惑的点,似乎都清晰了起来。

  旋即有冰冷的手抚摸着亚瑟的脖颈,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明的不安。

  他隐约地感受到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自己,就像墙壁一样。

  “这是如此地相似……”

  “你在说什么?”

  阿比盖尔听不清亚瑟的话。

  “这太像了……就像另一次圣临之夜。”

  他用着阿比盖尔听不到的声音,轻语着。

  此时回顾起来,亚瑟也不禁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命运,曾经对于妖魔的认知进展无比缓慢,可在近些年里,他们却在突飞猛进,甲胄技术,圣杯与伪圣杯,猎魔教团的衰败与兴起……

  这一个又一个事件集中地爆发在了这些年里,仿佛是有人加快了历史的进程。

  “洛伦佐·霍尔莫斯……”

  他忍不住地念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亚瑟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以前凭着游骑兵的体质,他可不在乎什么养生之类的事,可现在看起来,他得多少注意点了,毕竟他要努力地活下去,至少活到知晓这一切的真相。

  “梅林在哪?”

  “他应该在他的城堡里,”阿比盖尔说,“黑山医院变成了一片废墟,很多病人没有地方收容,他把自己那个落满灰尘的古堡贡献出来了。”

  “这样吗……”

  亚瑟思考着,随后再次问道。

  “找到洛伦佐的下落了吗?”

  “我不清楚,不过根据他们的推测,那个家伙很大概率是死了,只不过我们还没找到他的尸体而已。”阿比盖尔回答。

  半个月前的那场暴风雨里,为了摧毁那强度极高的污染源,加雷斯指挥着航向黎明号向莱辛巴赫号发起了炮击,将那血肉的飞艇彻底摧毁。

  当时洛伦佐也在那艘飞艇之上,虽然最后有人观察到他和黑天使一同脱离了飞艇,但说到底那里是万米的高空,而且沉重的黑天使根本不存在任何飞行能力,它最多能做到的只是滑翔,可这种高度下,滑翔也不过是减缓死亡的到来,落地时的冲击依旧会轻易地杀死他。

  “黑天使再度诡异的失控……不过具体情况得问梅林了,根据航向黎明号上的操作记录,实际上是梅林自己打开了舱门将黑天使投放了出去。”

  阿比盖尔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报告。

  “这是他们今天早上送来的,是对于莱辛巴赫号坠毁点的勘察。”

  亚瑟拿起了报告,里面夹杂着几张黑白的照片。

  莱辛巴赫号的残骸坠落在山脊上,熊熊燃烧的大火还波及了附近的密林,通过对残骸的检查,发现了很多妖魔的尸体,而且从当时盖革计数器的指数,加上黑山医院内,那些妖魔的尸体对比,他们推测这些尸体都是异化成妖魔的猎魔人。

  在数公里外坠落的黑天使也被一并发现,这具原罪甲胄摔的近乎散架,在地面上犁出了数百米长的撞击轨迹。

  不过他们没有发现洛伦佐的尸体。

  “你觉得那个家伙死了吗?”亚瑟问。

  “大概吧,毕竟那么高的高度,或许坠落时的强风把他吹到了另一个地方……反正那里已经被清道夫们封锁了起来,如果他死了的话,迟早会找到他的尸体的。”

  阿比盖尔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对亚瑟说道。

  “对了,新教团已经离开了,准确说是逃离了。”

  “什么?”

  亚瑟猛地抬起头,紧盯着阿比盖尔。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关于这个事情的报告也在桌子上。”她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小桌上,那里已经堆起了小山高的文件。

  “可以确定,黑山医院的局部战争肯定也有他们搅局,不过他们早就做好了应对。”

  “不承认,是吗?”

  “是的,使团里的猎魔人一直都处于领馆之内,行动的那些猎魔人应该是暗中潜入的,但只要他们不承认,我们也没有什么直接的办法。

  你昏迷的时间里,清道夫们也做出了行动,但对方毕竟是猎魔人,我们之间爆发了交火,对方并不恋战,所以我们没有什么伤亡,但同样的,我们没能拦住这些家伙,追踪到了港口后,我们就完全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阿比盖尔解释着,作为重要人物之中,在这次局部战争里,她算是最幸运的,第一时间被伯劳送出了战区,也因此在后续处理事件中,她负责了很多。

  “这样吗,毕竟对方是猎魔人,在没有原罪甲胄入场的情况下,对于这些人型怪物,我们依旧处于弱势。”

  亚瑟面露怒色,没想到就让对方这么轻易地逃了,不过也是,当时净除机关的精力完全集中在了黑山医院上,即使想重视新教团,以那些猎魔人的力量,他们也难以追击。

  “女王的意思呢?”

  “铂金宫还没有任何回应。”

  听着阿比盖尔的话,亚瑟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次战争是我们输了吗?败给了新教团?”

  “不……准确说我们都输了,都输给了劳伦斯的残党。”阿比盖尔面色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根据幸存者的情报,加上我们的整合,我想这一次我们都被那个叫做疫医的家伙算计了。”

  “疫医……”

  脑海里回想着那个诡异的家伙,亚瑟陷入了沉默。

  在这场局部战争中,数不清的势力交杂在了一起,亚瑟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将这一切完全地弄清楚,不过就在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门被推开了,士兵们携带着武器,挟持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走了进来。

  这组合很有趣,就像爷爷带孙女,又像一个奸商在忽悠小朋友。

  “你们终于到了,洛伦佐的好朋友们。”

  亚瑟看着那两人,重新整理了情绪,就像他想的那样,这次事件卷进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就连亚瑟顺着线索发现这两人时,都觉得有些意外。

  “斯图亚特公爵还算配合,至于这位奥斯卡·王尔德先生……我们找到他时,他正试着乘坐火车逃离。”士兵说。

  洛伦佐拯救小队登场,不过其中却缺少了赫尔克里,可能真的不愧是鼠王的饲养者,赫尔克里这个家伙嗅觉灵敏的不行,在看到莱辛巴赫号的航向不太对时,这个家伙便收拾跑路了。

  反应稍慢的两人则直接被盯上了,以净除机关对于这旧敦灵的掌控力,她们也躲不了多久。

  塞琉依旧是一脸的冷漠,至于奥斯卡,他的脸上露出了无耻地讪笑。

  “唉!终于见到你了!我早就想控诉一下洛伦佐的暴行了!一切都是他威胁我们做的!对!那个无耻的王八蛋!我们最多算是从犯!”

  奥斯卡一副正义的样子,而这突然的反应弄得亚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还是立刻反应了过来。

  “威胁?所以在一个三流侦探的威胁下,尊贵的斯图亚特公爵以及北德罗……仅仅是这样,你们便调权力,帮助他做了这些?你们北德罗还甚至赔进去了一艘莱辛巴赫号?”

  “不准确说我是我们!这次算是我们合资的。”

  奥斯卡一脸骄傲地说着,他还拍了拍塞琉的肩膀,塞琉则很罕见地配合他点了点头。

  看着奥斯卡这副样子,亚瑟一时间居然有些哭笑不得,但紧接着平和的脸上涌现了杀意,他拿起了枪对准了奥斯卡。

  奥斯卡一愣,似乎没想到亚瑟会这么直接,而塞琉则严肃了起来,虽然想到被发现的后果会很严重,但没想到亚瑟居然一点周转的机会都不给她们。

  塞琉思考着接下来的对策,而就在这时奥斯卡突然对她说道,苍老的脸颊上带着悲痛。

  “抱歉,孩子,这就是现实,看起来我们的革命友谊就到此为止了。”

  塞琉:“?”

  “好吧,我都招了,是洛伦佐那个神经病准备跑路逃离旧敦灵,我们说好的只是帮助他制定个逃亡路线,但我哪知道这个家伙根本没想逃啊!”

  不顾塞琉的咒骂与厮打,奥斯卡转过头,毫无保留地喊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类的宏伟

  旧敦灵的雨季结束了,这座阴郁的城市,罕见地迎来了万里的晴空,绿野上带着点点的露水,倒映着天空的光辉。

  伊芙短暂地驻足,看了看这片难以置信的美好。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旧敦灵,印象里天空似乎一直都是灰蒙蒙的样子,时不时有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

  虽然菲尼克斯庄园的位置位于旧敦灵的郊野,可在这么多年的扩建之下,旧敦灵的边缘地区,大部分都已经被这逐渐生长的城市所吞食,菲尼克斯庄园那片蔚蓝的晴空也在这些年里,变成同样的灰色。

  伊芙抱着手中刚刚晒好的白色床单,愣神了好久,听到别人的呼唤她才惊醒了过来,抱着它一路小跑了下去。

  绿野之上数不清的支架架起,上面挂着洗好消毒的床单与被罩,还有些病服,它们随风荡起,就好像舞起的旗帜。

  这里是梅林的城堡,在黑山医院事件后,为了缓解收容压力,梅林慷慨地将这片快要废弃的古堡贡献了出来,暂时成为了一部分病人的病院。

  作为永动之泵的技术总长,梅林本质上还是一个炼金术师,可能是理念不同与凡人,他对于普通的财富并不感兴趣,当被划分到这片土地时,他也是把这里当做仓库来对待,很少回来过,即使有需要用的地方,大多数时候就像个临时住宅一样。

  在几个月前洛伦佐和红隼等人便是在这座古堡里悠悠醒来,度过了不算太长的假日,而现在它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医生们在古堡内穿行,护士们推着轮椅,时不时还有病人的惨叫声,陈旧的空气已经被消毒水的味道覆盖,伊芙走在其间还能看到一群人在打扫卫生,在角落里扫出厚厚的灰尘。

  因为梅林把这里当成了仓库,所以古堡的人员一直维持着最低的人手,当黑山医院的医生们入驻时,他们甚至以为这是被废弃的。

  在事件过后一切都乱了套,那时亚瑟还处于昏迷之中,伊芙不知所措里突然想起了最后亚瑟对她说的话。

  梅林知晓自己的过去,所以在亚瑟还在昏迷接受治疗时,伊芙申请来到了这里,在经过侵蚀检测后,她成为了护工之一。

  其实伊芙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利的混进来,在她的眼里这就是个神秘组织,组织内的每个人都是磨牙吮血的恶鬼,但可能是因为一起砍过妖魔的革命友谊,这些人意外地对她不错。

  伊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成了这个临时医院的一员,这里来回奔走了快半个月。

  在此期间她也试着找过梅林,他的办公室被设置在古堡的一个塔顶上,伊芙听其他人管那里称呼为博物馆,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作为永动之泵技术总长,梅林在这半个月里忙的不行,他一直没有时间和伊芙仔细谈谈这些,拖来拖去,最后这次谈话都定到了今天。

  在把洗好的床单放好后,伊芙朝着个名为博物馆的塔顶走去。

  自己一直执着的一切就要迎来了解答,可此刻伊芙的内心却没有什么激动欣喜之情,反而平静的不行。

  伊芙向来是个敏锐聪明的孩子,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其实对于那个不断回响的噩梦,还有自身的怪异,她早就有了一个模糊的推测,但她不敢肯定这一切。

  可以说她这次前来不是渴望得到一个答案,而是希望有一个人肯定她的猜测,但她又突然有些慌张,虽然这一切早已成为了历史,但一想到事实如果是真的如此,伊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明明看起来很长的路,几个思绪间伊芙便走完了,她沉默了稍许,敲响了大门。

  ……

  推开有些沉重的大门,腐朽的空气扑面而来,作为古堡内仅有的一片的“梅林的私人区域”,这里没有被护工们打扫,除了梅林在这里办公外,很少有人来到这里。

  明亮的光落在了伊芙的脸上,刺的她有些挣不开眼。

  整个博物馆的穹顶是通透的玻璃制成,在几个月前它还是落满灰尘肮脏的样子,但经历了那场暴风雨,这一切都被洗刷干净,光芒笼罩下,一副无比神圣的样子。

  博物馆的内部则堆满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与其说是博物馆,不如说是仓库,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处都是。

  车轮被放在墙角的一边,航海图被挂在了一侧的墙壁上,一枚被放置在盒中的硬币,还有一把古老的燧发枪。

  稀奇古怪的东西有很多,多的伊芙都有些看不过来,她甚至有些难以判断梅林为什么要整这么多东西到这里。

  “伊芙?”

  突然有声音想起,光芒笼罩下,梅林抬起了头,这时伊芙才注意到这堆杂物里,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各种文件堆起,梅林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清出一片空地,好以此办公。

  他向来不是一个常出现阳光之下的家伙,一年的绝大部分时间里,梅林都像只老鼠一样,窝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现在他出现在阳光之下,惨白病态的脸就像要死了一样,看得伊芙居然有隐隐害怕,害怕这个奇怪的炼金术师下一秒就倒了下去。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这个事情几天前和亚瑟通讯时,他已经和我说了。”

  “他醒了吗?”

  听到关于亚瑟的事,伊芙追问道。

  “醒了,没有什么大碍……不过你,你是想知道关于自己异常的原因是吧……这个得让我想想该怎么对你说呢。”

  梅林揉了揉太阳穴,他不喜欢这个工作,为小姑娘解释这些肮脏的东西,在他看来这可能会影响到小姑娘那纯真的内心……虽然他说这个小姑娘砍起妖魔来,比这些专业人士还要猛。

  视线的余光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女孩,梅林暗暗感叹。

  该说不愧是亚瑟的女儿吗?还是说……游骑兵们的天性。

  “总的来说,其实你,伊芙·菲尼克斯,早在你出生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沉默过后,梅林以这句令人有些惊愕的话语,作为一切的开端。

  “你……说什么?”

  伊芙有些摸不清头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要着急,我会为你解释这一切的……其实这也是亚瑟的意思,他跟我说他思考了很久,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错的。”

  梅林继续说着。

  “或许你已经有能力保护自己了,他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对你的限制而已,但你要知道的是,越是与妖魔接触,我们离黑暗的越近,直到被其吞食。

  亚瑟对你的保护,也只是希望你能离它远点,不过这些事件看下来,你也成为了‘诅咒’的一环。”

  “所以呢?”伊芙问。

  关于黑暗的这一部分,她曾听洛伦佐解释过,相应的,也能理解梅林现在所说的一切。

  “所以他放弃对你的保护了,与其这样无力地保护,不如让你手持利剑,去保护自己,毕竟亚瑟不能永远的保护你,正是出于这样的理由,他选择告诉你一切,再由你做出决定。”

  梅林说着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润润嗓子,这个鬼地方太亮了,又热又干燥,他开始怀念有些阴冷的地下设施了。

  “实际上,早在你出生之前,你便遭遇到了妖魔。”

  梅林讲起了过去。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一次事故中你的母亲遭遇到了妖魔的袭击,而她当时正怀着你。

  你也清楚妖魔的特性,肉体上的伤势,只要不是过于严重的致命伤,以我们的能力,大多都能治愈,可那直接作用于精神之上的侵蚀,我们却束手无策,不……准确说是对你束手无策。”

  梅林观察着伊芙的神情,注意着她情绪上的变化。

  “我们对你的母亲进行了治愈,并且也进行了侵蚀检测,但遗憾的是,当时你的情况临近出生,也就是说在你母亲体内有着另一个完全成熟但懵懂的意识,我能检测她,但无法检测你被侵蚀了多少。”

  “人类的意志的是很奇特的,就像一团可塑性的泥土,在后天的训练中,它可以被我们揉捏成不同的模样,利剑、盾牌、枪械……

  我们之所以能抵御侵蚀的一大原因,是我们有着较为完整的认知,可以自然而然地去对抗黑暗,可对于一个尚未降生在这世界上的懵懂孩子而言,她无法分清这一切,她无法理解光明与黑暗,也不清楚什么妖魔……甚至说她可能还没有‘我’的概念。

  孩子的意志就像一团尚未塑性的泥土,她会很容易地受到侵蚀的影响,被塑造成妖魔的模样。”

  梅林沉默了一下,接着问道。

  “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是吧。”

  伊芙保持着沉默,记忆里的噩梦再度回顾了起来,某个怪物从血肉之中爬了出来,伴随着粘稠的声响与女人的哀嚎,它张牙舞爪,将脆弱的躯体撕扯成碎片。

  在梅林的讲述之下,模糊的回忆突然清晰了起来,黑暗一扫而空,恐惧里,她看清了那怪物的模样。

  那是一张年幼懵懂的脸,她天真无邪,却手染鲜血……那是她自己,伊芙·菲尼克斯。

  伊芙的身体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当时可以肯定的是,你已经受到了侵蚀,只是侵蚀程度未知,但以我们净除机关的记录来看,幼童极容易被侵蚀感染,更不要说你这样还尚未降生的孩子了。

  你那是已经临近诞生,无法进行流产,但我们内部还是有些具有风险的手术,可以解决这一切,但这受到了你父母的反对,他们已经失去了很多孩子,不愿失去你这最后一个。

  于是另一个计划被提了出来。”

  “是什么!”

  伊芙的声音有些激动,她的眼瞳紧缩,细密的汗水流过脖颈。

  “游骑兵计划,一种强化实验,不过风险很大,你父亲也是受试者。这种强化的一部分便是可以使人对侵蚀的抗性提高,当时我们准备对你进行游骑兵计划,使尚未降生的你,具有对侵蚀的抗性,这或许能拯救你。

  不过即使在受过专业训练的人身上进行实验,他们也会因一些不稳定的并发症而死,更不要说当时你还处于胎儿状态。

  但你母亲接受了这一切,主要受试者为她,而那些实验药剂将通过母体的弱化,输送给胎儿。

  可这一切只是我们预计的,没人知道真正实施起来时,会发生些什么,甚至可以说,大家当时都抱着一种实验的态度进行这一切,没人觉得这能成功……除非有奇迹发生。”

  梅林说着停了下来,他坐直了身体,把一些还在处理的文件放到一旁。

  “可我活了下来,现在活生生地坐在你面前。”伊芙低语着。

  “对,奇迹发生了,人类的意志取得了胜利。”

  梅林那冷漠的脸上露出了僵硬的笑意,紧接着他站了起来,朝着伊芙走去。

  “你母亲挺过了实验,并将你安全地诞生了出来,而你也是人类史上第一个,天生的游骑兵。”

  “那真是不可思议,我当时都有些怀疑现实,没想到人类真的能做到这一切,新生的你无比健康,但遗憾的是,你母亲作为受试的母体,受到了很大的创伤,她后来经常被一些并发症折磨,直到离开。”

  梅林走到了伊芙身前,轻轻地拉起她的手,令她也站了起来。

  温暖的光芒下,两人就像要起舞了一般。

  “这也是为什么亚瑟有些时候像个神经病一样,因为你是他最后的温暖了,失去了你,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说不定在这之后他也会变成和洛伦佐相似的怪物。”

  提到了洛伦佐,梅林不禁感叹着。

  “一无所有的家伙真的很可怕,他什么都不会失去了,所以无所畏惧。”

  又看了看女孩那僵硬的神情,可能她自己也没注意到,泪水已经布满了她的脸颊,模糊的回忆清晰了起来,一切都变得如此残酷。

  “你看起来需要一段时间理解这些,不过……请先帮我个忙。”

  梅林拍了拍她,把伊芙从这久远的悲伤里唤醒了过来,女孩僵硬地点点头,她已经说不出什么了,明明知晓了自己渴望的一切,但整个人却像失魂了落魄一样。

  死亡还真是漫长,母亲在很久以前便离去了,可在今日伊芙却感到她是真的死了,这漫长的死亡迎来了终止,她就这样离去了。

  “不过你的出生激励了很多人,当时我们内部发生了一起名为‘红讯’的事件,内部遭到了重创,大家都失去了继续奋进的希望,一副颓废的样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的诞生不被看好,毕竟那时大家都很悲观。”

  梅林似乎是在杂物里翻找着什么,陈旧的灰尘接连荡起。

  “可你活了下来,这简直就是奇迹,当时你在哇哇大哭,可那哭声反而令大家振奋了不少,这样的一个孩子都在努力活下来,这点挫折又算什么呢?”

  “我当时也被略微地感触到了,所以自那以后我便搭建了这里。”

  梅林把一个容器抱了起来,里面充满了福尔马林溶液。

  “当时我在想,人类存在这个世界多久了呢?至少有几千年了吧,但我们只有最近的这千年里有着模糊的记载,而在更之前的历史却消散在了记忆之中,没有人在记得那一切了。

  我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人类也会消失呢,如果消失了的话,其实也没什么,人终有一死,人类也终有一死才对,不过即使是死掉,我觉得也应该留下来什么。

  只要有能代表人类的东西存在,我们即使都死去了,但我们仍能活在那记录的载体之中才对……就像你。”

  梅林把这容器费力地抬了过来。

  “我?”

  “对,你是你母亲的延续,只要你还活着,她便能活在你的记忆里,她便没有真正的死去,不是吗?”

  梅林示意伊芙接过容器。

  “看看这里,这便我搭建的,最能代表‘人类’的一切。”

  他张开了手,就像领主一般环视着这个乱七八糟的博物馆,伊芙也抱着容器,也顺应着梅林的话语,看了看着四周。

  “你也有些无法理解对吧?其实其他人也不理解这一切,不过要是谁都理解了的话,那才出问题了呢。”

  梅林说着走到那些杂物边上,为伊芙介绍了起来。

  “这叠纸张代表人类信息的承载,我们不会带着脑海里知识死去,而是将其记录下来,跨越时间的阻隔传承下去,这个轮子则表示我们缩短了世界的距离,这本法典是人类束缚自己欲望的证明,故此我们与遵从本能的野兽有了区分。

  这个……以及这个……”

  梅林为伊芙介绍着这奇怪博物馆里的展品,人类认知全部存在于此,一个朦胧但又雄伟的虚影在伊芙的认知内缓缓升起。

  “当然还有这个。”

  梅林说着指向了伊芙手中的容器。

  “这是什么?”

  “你的胎盘。”

  “啊?”

  伊芙的悲伤突然被梅林的话语中断了,她险些手抖把这个东西丢下去,但最后还是稳住了身影,低下头轻轻地擦拭那布满灰尘的表面,其下福尔马林里正飘荡着一团扭曲惨白的血肉。

  “我收藏了你的胎盘,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变态的癖好,我只是觉得这个博物馆里,需要一个东西来证明人类的意志……这便是意志之一。”

  “什么?”

  “牺牲,一个母亲为孩子的牺牲。”

  梅林温柔地说道,同时他走到了大门旁,从大门处看着这一切。

  “不过这还不够,这里的一切仍不够代表人类的一切,毕竟人类是个很复杂的存在,有些我们所拥有的东西太过于虚无,我难以找到合适的东西去代表它。”

  “比如?”

  “比如那些专属于人类的东西,我们正因身为人类,我们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词汇去认知这个世界的一切,但有些东西是虚无的,就像灵魂一样,它是无序的,难以捕捉的,超出我们控制的……这种东西很难找到对应的代表。”

  梅林微笑了起来,看着这片被阳光笼罩的美好,人类堆砌起来的宏伟。

  “知道吗,伊芙,虽然你降生了下来,但依旧没有人能觉得你活下来,你的生命只是暂时的,你可能会在后续的时光里因为游骑兵药物的反噬而死。

  可你活了下来,长大成人。”

  “感谢你的到来,伊芙,现在我的作品完整了。”

  伊芙有些茫然地看着梅林,可能是这些炼金术师固有疯癫,梅林脸色的笑容开始扭曲了起来,就像狂热的信徒。

  “对!伊芙·菲尼克斯!你代表了人类的顽固,人类的执着,人类的愚蠢,可就是这种种劣性之下,你做到了只有人类能做到的事。”

  “是什么?”

  “奇迹。”

  那个将死的胎儿顽强地活了下来,她正见鬼地抱着自己胎盘,站在一个疯子搭建的展馆之中,成为了这作品的一部分。

  贯穿了人类的过去与未来,就此堆砌起只属于人类的奇迹。

  长夜终了,灼日熊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告别

  距离那场恐怖的暴风雨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旧敦灵这台庞大的机器在停摆了数天后再次轰隆隆地运行了起来,火炉再次燃起,工厂内的机械推动着流水线,炽热的水蒸气与灰烟再度升入天空,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变。

  过了一个月,人们依旧时不时地提起那场暴风雨,电台里也播报着一些由其衍生出的怪谈,比如什么暴雨怪物之类的,不过人们也就相视一笑,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怪物,那都是人们的幻想而已。

  在市民的眼中那只不过是一次罕见的暴风雨而已,在那暴雨之下发生的隐秘战争,他们一无所知。

  世界依旧是那样,和谐且美好,每个人都扮演着固定的角色,去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有的人急于生活,有的人急于赴死。

  旧敦灵中央火车站内人来人往,温暖的光透过穹顶落下,将这里染上一层金色,犹如辉煌的宫殿一般。

  谁也不清楚这样的晴天还会持续多久,但沐浴在这珍贵的阳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意。

  凡露德夫人带着行李在站台旁的长椅上缓缓坐下,她看了看手表,距离她的火车抵达还有段时间。

  她看起来不是很好,脸上缺少着血色,就像经历了一件疲惫的事,费去了她的所有心力。

  就像那时她对洛伦佐说的那样,她看好了一座远离旧敦灵的小镇,准备带着积蓄在那里度过余生,这会是很好的一段时光,那里人烟稀少,永远都是晴天。

  凡露德夫人想着美好的事,但却怎么都笑不出来,甚至已经没有了什么期盼。

  “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有声音从另一旁响起,伯劳带着剩下的行李走到凡露德夫人身旁,他没有坐下,就像在赶时间一样,急于离开。

  “嗯,谢谢你,伯劳?我记得是这个名字,对吧。”凡露德夫人看了看伯劳,接着问道。

  凡露德夫人认识伯劳,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密切,他是为了洛伦佐而来,如果不是因为洛伦佐,伯劳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是的。”

  “我记得你们这行容貌很重要,我记下了你的样子,不会遭遇什么不测吧?”凡露德夫人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毕竟你作为‘房东’,帮了我不少忙,而且过了今天我们便再也不可能见面了,说不定过几年你就死了。”

  七年前为了处理洛伦佐这个异乡人,伯劳随便把他丢给了凡露德夫人,他自己也没想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多事,完全超出想象。

  “哦?真的吗?我以为你们这行没有什么所谓的‘退休’。”凡露德夫人惊讶道。

  凡露德夫人并不清楚这一切的内幕,她甚至不知道妖魔的存在,在她看来,伯劳是个下城区的黑帮老大,管理着一些暴徒,洛伦佐虽然自称是个侦探,但多半也是个服务黑暗的杀手。

  一般人可能怕的不行,但曾是空骑兵的凡露德夫人可不在乎这些,她反而觉得有趣。

  “只是没想到你会亲自来送我,毕竟你这算是……黑帮老大?”

  “大概算是吧。”伯劳回答。

  “是洛伦佐的嘱托吗?还是遗嘱什么的,这个家伙向来失踪不会超过半个月,即使失踪超过这么长的时间,也会提前留下便签……我只是开玩笑的,没想到那个家伙真的以为,我会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啊。”

  凡露德夫人有些怀念地说着,那只不过是一次开玩笑的威胁,但洛伦佐居然认真对待了起来,每次“出差”时间比较长时,他就会留下便签和一个月的房租。

  “可这次这家伙没留便签,也没留房租,失踪了一个月,他是死了吗?按理说也对,他在你们这行干了这么久,能安全地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吧?”

  凡露德夫人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在她看来作为杀手的洛伦佐,终究是在某次行动里失败了,被某个流弹贯穿躯体,像个野狗一样死在了路边。

  这个猜想与真实情况有所偏差,但仔细想想又没有差太多。

  “我不清楚,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没死,毕竟我们还没有找到他的尸体。”伯劳回答。

  “是在那场暴风雨里发生的吗?”

  “嗯。”

  “真糟糕,说不定他的尸体被河水冲走了,正沉在某个海底喂鱼。那场雨真的很大。”

  明明是很严肃的事,两人谈论起来却悠闲的不行。

  “希格呢?”

  凡露德夫人又问道。

  伯劳沉默了下来,他记得洛伦佐的这个室友,也记得当时发生在科克街121A门前发生的抓捕行动。

  根据黑山医院的记录,希格被侵蚀了,在后续的尸体回收里,清道夫们确认了尸体的身份,希格被异化成了妖魔。

  看了看凡露德夫人那苍老的脸颊,本是冷漠的伯劳突然犹豫了起来。

  这样的话他怎么能说的出口呢?无论这一切是否涉及妖魔的情报。

  他的内心不禁感到一阵纠结,要不是因为洛伦佐的原因,伯劳真不想出现在这里,但他没办法,说不定这个老人知晓一些关于洛伦佐失踪的情报,可目前看来她是个彻底的局外人,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清楚。”

  “这样吗……”

  “那么我该走了,再见。”

  伯劳冲凡露德夫人点了点头,他不想再问些别的东西了,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他不清楚这房东和租客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觉得这气氛令他感到无比的煎熬。

  凡露德夫人没有再说些什么,其实早在那场大雨里,她便预感到了什么,反常的希格,严肃的洛伦佐,她本想问问发生了什么,结果两人离开家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她虽然很老了,但她并不傻,她等了一个月谁也没回来,就像接受了这一切一样,凡露德夫人只想赶快离开这座城市。

  有想过分别时的情景,只不过她想不到会是以这种方式,这样的突兀,乃至一个月后她才意识到她们早已分别了。

  悠扬的汽笛声响起,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与此同时有脚步声响起,男人走了过来,坐在了长椅上,临靠着凡露德夫人。

  她转过头,看了看那张令人有些讨厌的脸。

  “你没死啊。”

  “差点死了,好在我身强力壮,你说是吧。”

  洛伦佐冲她致以微笑,说的同时还秀了秀自己的肌肉,可他的手臂被衣服包裹着,什么都看不到。

  “所以这一个月发生了些什么。”

  凡露德夫人对于洛伦佐的出场并不意外,相反,她还有些失落,在她看来洛伦佐或许会以某种极为炫酷的方式出场,毕竟这才符合他那有些自恋的性格,可这一次他的出场太平庸了,简直负分。

  “挺多,杀了一些该死的家伙,然后出去走了走、散散心,思考了一下人生。”

  洛伦佐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追问道。

  “所以你要退休了吗?”

  “你是个侦探,别问这种愚蠢的问题,可以吗?”凡露德夫人则毫不客气地说道。

  这弄的洛伦佐有些尴尬,确实,他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便扯一些无用的。

  他一早返回了科克街121A,但那里锁门了,室内的家具被盖上一层防落尘的白布,而凡露德夫人的衣物都消失了。

  洛伦佐自然而然地追到了这里,然后发现了准备离开的她,凡露德夫人提过之后的打算,洛伦佐很清楚的。

  “那么你失踪的这一个月过的如何?”

  凡露德夫人又问道。

  洛伦佐沉默了下来,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尴尬地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说道。

  “糟透了。”

  凡露德夫人不再说些什么,平常两人的谈话都带着些无厘头与搞笑元素,就像台上的喜剧演员一样,一起扯一些无趣的事。

  可这一次他们谁都难以笑起来,大家都隐隐地知晓了糟糕的事,但谁也不想说出来,这仿佛是一个可怕的愿望,说出来的话,这个可怕的愿望就会成为现实。

  “所以,希格呢?”

  最后,还是凡露德夫人提问道。

  火车冒着熊熊蒸汽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它开始减速,靠向车站的月台。

  “回到了他一直渴望的地方,那个海边的小镇,因为太开心了,他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自己买了张车票就离开了。”

  洛伦佐为自己点了根烟,说着胡话。

  “他开心吗?”

  “我不清楚。”

  “家远吗?”

  “看起来是有点远,远到可能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是怎么死的。”

  “我不想回忆这些了。”

  气氛陷入了沉默,温暖的阳光下,这里就像冰窖一般。

  在那场暴风雨后,洛伦佐找回了真正的自己,以及那真正的权柄,在这漫长的一个月里,他做了很多的事,其中便有着对于权能·加百列的使用。

  这是个奇妙的权能,一般来说,权能是需要通过猎魔人的身体上的炼金矩阵进行定向引导触发,可权能·加百列不同,洛伦佐明明携带的是定向为权能·梅丹佐的炼金矩阵,但他依旧能使用这份神秘的权能。

  这是个不同的权能,被刻意遗忘的权能,对于它的认知还需要洛伦佐自己去慢慢挖掘,而在这份权能的帮助下,洛伦佐凭借着【间隙】穿梭,轻而易举地入侵了净除机关内部,也得到了关于之后的这一系列情报。

  “抱歉,我把麻烦带回家里了。”

  又过了一会,洛伦佐低声说道。

  虽然没有说过,但洛伦佐很珍惜这生活里,他能作为一个“普通人”的部分,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有个怪脾气的房东,奇怪的室友,时不时一起吃个夜宵,过个节。

  洛伦佐很珍视这些,所以他从不把任何麻烦带回家,这是他第一次失误,也是最后一次了。

  “说些什么啊,凡露德夫人,无论是骂也好,训斥也好,说点什么啊。”

  洛伦佐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了,死死地捏紧手掌,将那尚未熄灭的烟头攥紧,微弱的痛感一闪而过。

  “很抱歉,抱歉……”

  “其实说到底,我还是个人类,无论有着什么样的力量,我依旧改变不了我内心的本质,我是个脆弱的人类,我尽可地隔绝情感这种东西,因为它会让我变得脆弱,可就像你说的,一起住了这么久,就算一条狗,多多少少也有感情了。”

  洛伦佐稀碎地念叨着,就像个婆婆妈妈的老太婆。

  这种感觉真的很糟糕,他能忍受烈火的灼热,利剑的挥砍,可这来自内心的伤痛却让他无比难忍。

  “那你杀了他吗?”

  “谁?”

  “罪魁祸首。”

  洛伦佐的脑海里回想起莫里亚蒂的样子,在那【间隙】之中,直到死亡降临依旧疯狂的家伙。

  “嗯,我杀了他,”洛伦佐回答,“但遗憾的是,没能让那个家伙感受更多的痛苦……不过对于那种人而言,折磨他反而会很无趣。”

  “所以你这一个月是在躲我吗?”

  “算是吧……种种原因之一。”

  凡露德夫人没有看洛伦佐,她的目光一直凝视在前方,可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要去养老了,其实我本来想把房子留给你和希格的。”

  “嗯。”

  似乎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洛伦佐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压抑了,他深呼吸,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了凡露德夫人。

  “这是什么。”

  “算是……我的一些告别的礼物吧。”

  洛伦佐思考着该怎么说,他向来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可现在他说的话却干巴巴的。

  “其实这个在你当时和我提养老这件事时,我就在准备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给你,我本以为会更欢乐些的,比如拉个横幅什么的。”

  “你也知道我是在干高危行业,不过这个行业回报也蛮大的,加上之前工作时,以一些奇奇怪怪的方式攒到的钱……我一直赞助的那个孤儿院倒闭了。”

  洛伦佐尽可能地说的高兴些。

  “唉,旧敦灵这鬼地方房价是真的贵,那些修女经营不下去了,没过多久那里的教堂会被扒掉,建起工厂……对于我这种人而言,钱这种东西也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我把存款什么的都拿出来了,资助她们把孤儿院搬到了一个小镇里。

  所以名义上,我现在还是一个院长,手底下有几个修女和十几个孩子。”

  洛伦佐说着说着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了起来,这种事跟自己根本不搭边。

  “人总需要依靠一些东西活下来,我到底靠什么东西活着,这里就不说了,反正都是些不好的东西,可你不一样啊,凡露德夫人,你已经这么老了,没有子女,没有丈夫……你需要的是亲人。”

  洛伦佐说一半停了下来,这种事真的很难,他想再说几声抱歉,可又都塞回了嘴里。

  “以你的性格,你应该也不会喜欢单调的养老生活,对吧,那对于你而言简直就是等死,所以我就想你可以去替我当院长什么的。

  很多孩子需要关爱……简直就是子孙满堂啊。”

  洛伦佐说着烂话,可这次他和凡露德夫人一样笑不起来。

  火车停在了月台前,浓重的水蒸气涌出,迷雾之中人们靠向火车,提着行李走向不同的远方。

  凡露德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她接过了洛伦佐递给她的文件袋。

  “谢谢。”洛伦佐说。

  她拿起行李,站了起来,但没有急于离开,看向玻璃的穹顶后,那一望无际的天空。

  “真遗憾啊,还是没能坐上飞艇,真的很想再次触及一下天空。”

  “你是指莱辛巴赫号吗?”

  “嗯。”

  “其实那个东西被我玩炸了,炸的四分五裂,坠落在山脊上。”

  也不知道洛伦佐是在认真,还是在开玩笑,不过看起来开玩笑的成分比较多。

  她很了解这个家伙,一有什么难过的事时,这个家伙就喜欢开玩笑讲烂话,试着将那些悲伤冲散一点,但这一次它们如洪流一样,洛伦佐的烂话毫无意义。

  凡露德夫人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洛伦佐一眼,她拿起行李朝着火车走去,沉默地离开。

  “你会恨我吗?凡露德夫人。”

  洛伦佐看着她的背影,突然问道。

  凡露德夫人停下了步伐,过了很久她才缓缓地转过身,看了洛伦佐最后一眼。

  “就像你说的一样,大家都是人,都是有情感的,一起住了这么久,我就算想恨你也恨不起来啊。”

  “我不恨你,洛伦佐·霍尔莫斯,我只是……我只是有些不想再见到你了。”

  洛伦佐低垂着头,就像个挨训的孩子。

  “钥匙在信箱里。”

  风里传来最后的话语,洛伦佐猛地抬起头,却只能看到一片淡白的水雾与闭紧的车门。

  火车缓缓驶离旧敦灵,消失在了地平线之下,月台上只剩下了洛伦佐一个人,有风吹起被人丢弃的报纸,辉煌的日光下,一副荒凉的样子。

  终幕 命运的奴隶

  “若你错过了我搭乘的那列火车,那时我已独自离去。

  你听那延绵悠远的汽笛声,载我离去,背井离乡。”

  月台之上人来人往,一列又一列的火车停靠、离去,一群又一群的人到来、离开。

  年轻人们背着沉重的背包,他们来自那些地图上也罕有标注的小镇里,此刻看着这座宏伟辉煌的城市,欢快但又悲伤地哼着歌。

  歌声在回荡着,洛伦佐也不由地跟随着,哼着浅浅的旋律,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地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他们在唱什么。”

  女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刚刚凡露德夫人的位置上。

  “一首普通的歌而已,大概讲的是背井离乡的人们。”

  洛伦佐说着又叼起一根香烟,吞云吐雾着,烟雾与水蒸气混在了一起,将他笼罩在白茫茫之下。

  “背井离乡吗?听起来蛮悲伤的。”

  “我觉得还不错。”

  “不错?”

  女人有些意外,但一想到洛伦佐是个有些古怪的家伙,她倒不怎么意外了。

  “是啊,我觉得还不错,他们至少心里还有一个温暖期待的地方,当难过时,想一想遥远的家乡,内心也会坚强起来吧,而且他们终有回到家乡的一天。”

  洛伦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前方的虚无之中,就像在发呆一样。

  “我这一个月里一直在思考些有的没的,那些失落的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涌来,我感觉自己的人格都要被撕裂开了。

  那时我就在想,我能回到哪里呢?翡冷翠?在那里我熟悉的人都死了,新教皇看起来又很想砍死我的样子,那么旧敦灵呢?还是不行啊,科克街121A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我就在想……

  我到不了那理想的远方,也无法返回记忆里的故土。

  我究竟在哪呢?华生。”

  华生摇了摇头,对于洛伦佐的疑问她无法解答,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总会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感到难过,而这样的事却是他们一生的心结,难以破解。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洛伦佐就像思绪才反应过来一样,目光看向铁轨的尽头。

  “我前些日子认识了一个医生,她叫阿比盖尔,她说人的意志是很脆弱的,所以遇到什么糟糕的事时,会主动遗忘一些糟糕的事,来保护自己。”

  “这一个月真的很糟糕啊,我觉得我思绪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全部僵在了一起,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这一切忘掉。”

  就像一只野狗一样活着,不用在意那么多,甚至不用思考,只遵从本能就好。

  “是吗?不过对于你而言,你的意志还没有脆弱到被这样轻易地打败,关于你失忆的那部分,是由于权能·加百列的副作用。”华生解释道。

  “副作用?”

  “嗯,说到底【间隙】入侵是摧毁他人的意志,好令你的意志主宰这新的躯体,但很显然,圣临之夜时的情景还是过于复杂。

  你不熟悉权能·加百列,当时又经历了那么多,更不要说你还是无法对047下死手。你没有完全毁灭他的意志,他就像幽魂一样存活了下来,两个意志错乱在了一起。也是这个原因你把他的记忆认做成自己的记忆,迷失其中。”

  “这样吗?”

  洛伦佐神情依旧平静,这么看来,当时自己的认知之谜也有了解释,他的记忆与047的记忆错乱在了一起,所以才会引发那些事。

  “我记得我们一起出过任务,一起生活过,那也是假的吗?”

  “你是指成为猎魔人之后的行动吗?是的,你把自己认做了047,实际上当时你并不在。”

  “真糟糕啊,我一直怀念那段的经历来的。”

  洛伦佐揉了揉头,到了现在对于这些真相他反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了。

  “那圣临之夜后,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呢?关于权能·加百列,关于圣临之夜,关于我是谁,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因为不我觉得你能接受这一切,经历了那么多,地狱般的战场,数不清的生死离别,你……你还杀死了自己的朋友,占据着他的身体活着……”

  华生说着残忍的话。

  “我必须想办法让你活下去,对于一个心怀死志的人而言,一个令他不得不坚持的事将会是他最好的支撑。”

  “复仇?”

  “复仇,怒火,向那些夺走这一切的妖魔挥剑,不断地挥剑,至死方休。”

  这是当时华生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残忍,但确实有效。

  “所以你自己扮演成了怪物,一个我不得不一直囚禁的怪物,一个令我活下去的怪物。”

  洛伦佐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需要缓一缓了,他一直认为身为伪圣杯的华生是圣临之夜的根源,可现在看来,她也不过是阴谋的一环而已,洛伦佐开始怀疑自己当了这么久的狱卒似乎有些可笑。

  “我需要一个存在的理由,而作为你对立的存在,可以让你很好地发泄圣临之夜的怒火,也能令你有继续复仇且活下去的动力。”

  华生语气冰冷,就像一台执行命令的机器。

  “所以华生你是016吗?”

  “016已经死了,016被选为【升华】的受者,在她变成我时,她就已经死了。”

  “那么你又是什么呢?华生。”

  “我……”

  冰冷的华生突然停住了,她的眼瞳里闪过了些许的迷茫,她一直忠诚地执行着《剑鞘条约》的命令,可这一刻她也对自己产生了迷茫。

  “我不清楚,大概是某种怪物吧,这一切都是来自洛伦佐·美第奇的研究,他认为圣杯之血是【钥匙】,权能·加百列则是打开某个大门的【凭证】。”

  “你也是他的计划之一?”

  “战争派会引发可怕的后果,而当时洛伦佐·美第奇已经无力阻止这些了,他能做的只有顺应着他们,从其中找到反击的办法,后来他也真的找到了。在实验开始的那一刻,他们触及到了【边界】,紧接着缄默者们降临。”

  洛伦佐微微皱起眉头,这被刻意隐瞒起来的一切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实际上这正是洛伦佐·美第奇计划的一环,对吗?缄默者们会将战争派集中杀死,他只要在枯井内取得权能·加百列,占据了我的身体,他便会重获新生。

  不……甚至说两个实验同时在一天内进行,也是他的计划对吧?如果缄默者是有固定数量的话,静滞圣殿将会帮他吸引火力……

  真不愧是你啊,洛伦佐·美第奇。

  我想他会如英雄般返回静滞圣殿掌控这一切,自这一夜后整个福音教会都将重新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脑海里再度回想起那个固执的老人,洛伦佐的情绪很奇妙,这一切实际上都源于他的阴谋,这个老人对那黄金时代的狂想。

  是他一手策划了这一切,他才是圣临之夜幕后的真正操手,他故意将被捕获的缄默者作为【圣杯】交给了反对者,将他们分化成了战争派与信仰派,再利用信息差,驱使缄默者摧毁所有的强敌。

  所有的一切都是洛伦佐·美第奇所做的,圣临之夜,这一切的悲伤,可洛伦佐此刻反而对于那个老人恨不起来。

  洛伦佐·美第奇为了这一切做出了太多太多疯狂的事情了,可就在他即将得到这一切时,他却放弃了。

  枯井里的最后一幕深深地刻印进了洛伦佐的脑海里,只要他想,他所预想的这一切都会成真,可他却放弃了这执着的一切,让自己活下去,而他则坦然接受了死亡的到来。

  这是一个不择手段的疯子,为了那崇高的理想,他甚至不介意牺牲自己,铺就那通往神圣的道路。

  为了黄金的时代。

  洛伦佐突然觉得很疲惫。

  “不止如此,那是个疯狂的老人,他有想过如果自己失败了会怎么样,而我则是他失败后的备用计划。”

  “《剑鞘条约》?”

  “是的。”

  华生在这一刻对洛伦佐袒露了她知晓的一切。

  “他没有回到静滞圣殿拯救一切时,我就知道他失败了,但我成功了,我完成了【升华】,变成了这个样子,但当时的我与你一样,很不稳定,就像一个学步的孩子,我们都不清楚自己掌握着什么样的力量。”

  “所以才发生后来的这些事吗?你的肉体也被粉碎了?所以才需要047作为意志的载体,可他却无法承受你带来的侵蚀……也有可能是之前作战时受到的影响,他就这么死了,是吗?”

  华生僵硬地点了点头。

  “是的,但也有些不同的地方。”

  “比如?”

  “比如我并不存在实体,在我完成【升华】的那一刻,我便脱离了肉体的束缚,以一种灵体的方式存在。”

  洛伦佐提起了几分兴趣,他转过头看着这个陌生的脸庞。

  “并不是权能·加百列?我以为你是以一种【间隙】入侵的方式存在我的脑海里。”

  “我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我反而是更高于你的存在,我【升华】的程度要比你更深入。”

  对于这一切华生也不是很清楚,她们面对的是一片难以触及的黑暗,被未知的力量,重重保护起来的【边界】。

  “不过我觉得,我可能像……”

  “缄默者?”洛伦佐抢答道,对此华生以沉默表示回答。

  “世界的【真相】被保护在【边界】之后,而【边界】则由缄默者们保护着,而现在猎魔人【升华】的尽头又似乎是缄默者……有趣起来了啊,华生。”

  洛伦佐又点燃了一根烟,地上已经多了数个烟头,烟盒也快要见底了,他没有什么烟瘾,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吸食,夹杂的风茄草缓和着他的痛苦。

  “那么《剑鞘条约》就是备用计划了?想必也是与黄金时代有关吧?让我想想,你也是洛伦佐·美第奇选择的继任者,如果他失败了,你会以一种幽魂的方式继续在教会内部进行行动,继续追求那黄金的时代吗?”

  华生点点头,这一切都是洛伦佐·美第奇的计划,虽然在七年前他就死了,但他的影响依旧在影响着所有人,就像命运注定一样,一切都在按照着他的预想发生着。

  “也就是说你一直活在谎言里,计划里,阴谋里,复仇与怒火,这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洛伦佐·美第奇的理想而已。”

  华生漠然地说道。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啊,华生,你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你也一定是相信那个美好的黄金时代,才做出了这一切,对吧?你的一切行动都是为了黄金时代,可你刚刚的话,可能会让我偏离你的计划。”洛伦佐反问道。

  “你已经恢复了记忆,再也没有人欺骗你了,而你偏离了这一切也是早晚的,不是吗?”

  “真的吗?”

  漫长的沉默过后,华生伸出手从洛伦佐的烟盒里也拿起了一根烟,吞云吐雾着。

  “你可以摆脱谎言了,洛伦佐,摆脱这些该死的责任,去过你自己想过的生活。”

  洛伦佐微微愣神,空洞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光亮,紧接着他笑了起来。

  “你是希望我从这被诅咒的一切里脱身吗?华生,所以016你果然没有死啊,怪物可说不出这样的话。”

  洛伦佐看起来高兴极了。

  “真好啊,还是有人关心我的,虽然你也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可他摇了摇头,又有些疲惫地说道。

  “让我们聊点别的吧,华生,这种沉重的东西,我这一个月接触的太多了,让我缓一缓,休息一下。”

  “你是想诉苦吗?”

  “算是吧,毕竟熟悉我过去的人,似乎只剩下你了。”

  洛伦佐抬起手,手里正拿着半截烧焦的朽木,其上还能看到刻下的字迹。

  温彻斯特的残骸,这也是他返回科克街121A的原因之一,仔细想想,能让自己还有留念的东西也只剩这个了。

  “047真的死了吗?我在莱辛巴赫号上,似乎看到了他,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

  “你很清楚不是吗?你现在问我,只不过是希望我肯定你,把你仅有的那点幻想粉碎。”华生很了解洛伦佐的想法。

  “所以还是死了吗?”洛伦佐有些无奈地问道,“还是没能好好告别啊。”

  “两个意志交错在了一起,047确实以一种幽魂的方式存活了一段时间,但随着你找回失去的记忆,这也代表着你的意志完全地占据了这具躯壳,残破的意志也将彻底湮灭。”

  “也就是说,我想起一切时,他就迎来了真正的死期是吗?”

  洛伦佐的脸上没有悲伤也没有难过,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就像座冰冷的雕塑一样。

  “我一直觉得死亡是一件很漫长的事,当最后一个记得047的人死去时,047才算是真正的死去,可仔细想想,死亡又是如此地短暂,只是一瞬间而已,没有什么吐血嘶吼、誓要战斗到死的豪言壮志,也没有什么深情地留念与告解,他就这么死了,一瞬间后只剩下痛苦的留白……”

  “你需要休息,洛伦佐。”

  华生突然觉得洛伦佐很可怕,倒不是之前那种怒火燃烧的恶鬼,而是一个浑身充满死气的亡者,浑身遍布着浓重的死意。

  洛伦佐又摇了摇头,带着几分笑意地回答。

  “我在休息,华生,你看多么难得的假日。”

  火车带着汽笛声而至,在不久后又再次离开,旅人们提着行李,欢颜笑语,有人期待着旧敦灵的新生活,有人期待着旧敦灵之外的远方。

  这是活生生的世界,两人与其格格不入。

  “我这一个月想了很多、很多,我发现我和这个世界之间的联系很有趣,我想法发泄的我怒火,我想为我的朋友们复仇,所以世界回答我,只要根除所有的妖魔就好,我就那去做了。

  杀光我见到的所有的妖魔。

  可世界又告诉我,这样并不能为他们复仇,无论杀了多少的妖魔,它们还是会重新出现,我要摧毁它们的根源。

  但妖魔的根源又是什么呢?”

  洛伦佐低垂着头,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觉得我就像个奴隶,命运的奴隶,我无法分辨答案的真假,也不清楚这样做之后,这一切是否能变成我预想的那样,没有人能告诉我这一切是否正确,我能做的只有遵从这一切,它让我根除妖魔我便去根除妖魔,让我摧毁根源,那么就去摧毁根源。

  我没办法质疑,无论这样的途径是多么的可笑荒诞,但我只能愚昧地相信,固执地执行。

  因为这是唯一的答案,我只能相信这一切。”

  洛伦佐缓缓地抬起了头,用力地揉了揉脸,让僵硬的肌肉松弛下来,勉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我该离开了,洛伦佐,你身上有我侵蚀留下的信标,我们会再见面的。”

  华生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了,她不再看洛伦佐,闭上了双眼,眼底的炽白就此消散。

  女人再度睁开了眼,她有些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紧接着她发现了自己身旁的这个古怪的男人,虽然他冲自己露出了一副和善的微笑,但女人还是有些慌张地跑掉,她也有些想不明白,但就像本能一样,她不想再留在那里了。

  又只剩洛伦佐一个人了,但他倒没有多少失落的情绪,实际上对于这一切他早有准备了,他好歹也是个侦探,在这休息的一个月里,洛伦佐基本将过去整合的差不多了,一切在他的眼中无比清晰,只不过需要一个人确定这一切的真实性而已。

  “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华生。”

  洛伦佐突然自言自语道。

  “我并没有活在谎言里,虽然这一切都在你们的计划之中,但我并没有被任何人操控着,我都是凭着自己的本意去做的……这就是我想要的。”

  洛伦佐的神情变了,颓废的眼底里燃起了熊熊大火,它从未熄灭过,而未来里也只会燃烧的更加疯狂。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愿望,这……也是我的愿望。”

  为了黄金的时代。

  尾声

  英尔维格历925年。

  “所以……那是个什么样的家伙?”

  伯劳坐在办公桌后享受着美酒与音乐,神情慵懒地问道。

  作为净除机关安置在这里的秘密力量,伯劳以一个黑帮老大的身份出现在了下城区之中,砍出了一片天地,而这是他带领小弟们刚刚确立地位后的第二个月。

  在净除机关的帮助下,伯劳的力量在下城区内疯狂渗透,并且以各种灰色产业暂时稳定住了这些暴戾的异乡人们。

  本以为那些帮派会稍微忌惮一下这个新崛起的势力,下城区会迎来表面上的和平,可这样虚伪的和平持续了两个月便被打破。

  “猛的不行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他杀了,不过他倒没有继续杀戮下去,只是说想见你。”一旁的小弟说道。

  “见我?”

  伯劳一愣,有些摸不清头脑。

  “一个异乡人突然杀了进来,砍死那么多人就是为了见我?在搞什么啊!”

  他有点想不明白。

  “我们也不清楚,不过他现在已经来到了附近……是其他人透露了这里的位置,我们该怎么做?”

  小弟再次说道,声音带了些许的颤抖,显然是慌了神。

  伯劳的势力目前而言还算不上稳固,表面的和平下是长期和其他帮派进行秘密火拼,在这个小弟看来,这个突然到来的异乡人显然是其他帮派的手段,说不定借着这个幌子,下一刻就会有一群人包围他们的据点。

  “慌什么!”

  伯劳呵斥道,虽然如此,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把银白的左轮。

  “已经到附近了吗?”

  “是的,我们的敌人在为他指路。”

  “该死的。”

  伯劳沉思了一下,最后还是觉定出去看看。

  随着旧敦灵的扩张,下城区异乡人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了,这座城市需要一个排放垃圾的地方,但又不能让这颗肿瘤危害到城市本身。

  经过伯劳的努力和净除机关的支持,这样稳步发展下去,伯劳控制整个下城区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在下城区呆了这么久,火拼械斗这种事也时有发生,但今天这一次伯劳总感到了一种奇怪的不安,令他忍不住想亲身去看看那个神秘的家伙。

  走出地下室,乱石堆砌的之下是富丽堂皇的赌场,当然规模还算不上很大,伯劳还要在后续的时光里,一点点把其他帮派的生意抢过来。

  不得不说,伯劳觉得当黑帮老大的生活要比在净除机关里工作要刺激多了。

  他刚刚走出阴暗的隧道,赌场内升腾的旋律便停滞了下来,目光看去,那些赌客们都停了下来,守卫将手握在了枪袋上,面露警惕。

  伯劳看向红毯的尽头,在大门处,异乡人逆着光,身影漆黑一团。

  他身上有着多处伤口,有很多已经开始愈合了,看起来是从别处留下的,衣服破破烂烂,脸颊被杂乱头发所遮掩,整个人都臭烘烘的。

  这样的异乡人很常见,他以各种奇怪的方式偷渡到了旧敦灵内,就像流浪汉一样狼狈不堪。

  可不同的是,这名异乡人身上背着一具沉重的匣子,手里还握着一把染血的霰弹枪。

  伯劳眼神凝重,感到了些许的压力。

  异乡人就像刚从某个战场走来一样,身上散发着暴戾的杀气与恶意,恍惚间伯劳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面对一个人类,而是某种有着人形的怪物。

  “大家让一让,让我和这位先生好好谈一谈。”

  虽然压力巨大,但伯劳还是保持着冷静,他拍了拍手,示意其他人离开,转眼间这附近只剩下了他与这名异乡人。

  伯劳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他们说你想见我。”

  异乡人站在原地,僵硬地点头。

  “杀完人见我?很有趣。”

  桌底下伯劳已经抓紧了丧钟,作为老大他需要保持镇定与优雅,同样他也需要狡诈来保护自己。

  “他们想杀我……所以我杀了他们。”

  异乡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时不时还带着停顿。

  “那么你见我,是想要什么?”伯劳再次问道。

  异乡人突然沉默了下来,脸上突然涌现了些许的痛苦,他捂着头颅,试着思考,可破碎的意识却带来无比的混乱。

  “生活,新的生活,他们说下城区只有你能给予别人新的生活。”

  过了很久,他似乎想起了原因,缓缓说道。

  这是另一个人的愿望,他一直渴望来到这里,在旧敦灵过上幻想里的生活。

  所以他这一路碾过来只是为了这个事?

  伯劳很想大声骂出来,他还以为是有人雇凶杀他,他都准备好死战等待援军了,结果居然是这么一件事。

  不过也看得出来,这个诡异的异乡人对于这件事真的很执着。

  “一个在旧敦灵生活的合法身份吗?确实,下城区里只有我能做到。”

  作为背靠净除机关的黑帮老大,在这方面伯劳可是专家,与其他人所能做的不同,伯劳给的可都是正经的正式身份,可以通过官方审核的。

  伯劳从容了起来,当得知异乡人想要什么之后,接下来的谈话便简单多了。

  “那么你能支付代价吗?新生活可是很昂贵的。”

  “我可以帮你杀人,我很擅长这件事的。”

  异乡人的带着杀气回答,他没有钱财,也没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他能做到的只有杀戮,无止境地杀戮。

  “杀人?这确实令人有些心动。”

  伯劳犹豫了一下,他确实需要一批杀手去解决那些该死的仇敌,只有这样他才能将下城区完全地掌控在手中。

  这样想着,随后仔细地观察着异乡人。

  从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到这里来看,他确实有着不俗的杀伤力,不过这样的人伯劳也见过很多,他们大多都是伯劳的工具,在消耗殆尽后,便如野狗般死在了污水沟里。

  伯劳微笑了起来。

  “嗯……可以,不过新生活的话,是要和过去说再见的,你能做到吗?”

  “说再见?”

  “是啊,新生活,一切都是崭新的,你过往的一切都会被扫进角落里,作为另一个人侥幸地活下去。”

  异乡人微微发愣,脑海里回想了起了种种的混乱,燃烧的大火破碎的尸体,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

  这一切是如此的糟糕,令人悲伤,他试着遗忘,可却止不住地想了起来。

  如果可以忘记这痛苦的话。

  “当然可以了。”他回答。

  “那么我可以问问你在旧敦灵想做什么吗?总不会是来体验什么生活的吧?”

  伯劳对于这个异乡人蛮感兴趣的,接着问道。

  “做什么……”

  异乡人一时间迷茫了起来,他只记得自己要来到旧敦灵,对啊,自己为什么要到旧敦灵来的?他有些记不起来了,隐约地想起这似乎是某人的愿望。

  至于做什么的话……记忆逐渐清晰了起来,他鬼使神差地回答。

  “侦探,我想当个侦探。”

  “嗯,蛮有趣的。”

  伯劳有些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异乡人居然想当侦探,按照以伯劳对他的短暂观察来看,这个家伙是天生的杀手啊,怎么都和侦探搭不上边。

  “那么,你的名字呢?异乡人。”

  “名字?”

  “对,名字,人都有个名字,你不会没有名字吧。”

  “名字……”异乡人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几个数字,他也不清楚这些数字的意义是什么,但还是念了出来。

  “0……42。”

  “数字?这是什么?数字可算不上名字啊,异乡人。”

  “不算吗?那……名字是什么?”

  异乡人尽力思考着“名字”的含义,可随着他的思考只是引发了剧烈的痛楚,意识被不断地割裂着,他记得自己似乎是个叫042的人,但紧接着另一个熟悉的脸庞与自己重叠了起来,渐渐地他有些分不清了自我。

  【我想去看看那个美好的时代,没有悲伤的时代,没有妖魔的时代。】

  突然的声音在脑海里回想起来,异乡人模糊地看到了一片金灿的天空,将一切都浸染成了神圣的鎏金色。

  可耳边却奏响起了怪物们嘶吼与剑刃的崩鸣,仿佛他正聆听着某场来自地狱身处的战争。

  【一个侦探事务所,有兴趣给我当助手吗?】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微笑地询问着,规划着并不存在的未来。

  这是一个简单渺小的愿望,藏在异乡人灵魂的最深处。

  混乱的一切就像洪流一般吞噬了他,破碎的边缘反复切割着。

  愤怒,恐慌,哀恸……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愿望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神情痛苦,勉强地张开嘴,就像张开獠牙的野兽,又像学语的孩子一样,声音笨拙沙哑。

  “洛……洛伦佐。”

  “什么?”

  伯劳有些没听清。

  “我的名字是……”

  碎裂的意识被重新拼凑了起来,灰蓝的眼眸渐渐地有了光芒,他看着伯劳,身后逆着落日的余晖,云海里燃烧起的金色的焰火。

  异乡人眼瞳里带着欣喜与悲伤,他握紧了手中的温彻斯特,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洛伦佐·霍尔莫斯。”

  第四卷 破碎之路

  序幕 新未来

  窗户被强风推开,噼里啪啦的声响接连不断,就像有数不清的手在用力地敲打着,在这诡异感下,冷彻的寒意涌入室内,带动着烛火剧烈地摇曳了起来。

  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无尽的暴雨从翻滚的乌云之中坠落,猛烈地击打在了港口、海面、船只之上,浪花不断地涌动着,携起海水拍击在甲板之上。

  这次的雨季的降水量比历年的要猛烈太多,在这遥远的雷恩多纳港口之上,外面的世界就像在经历一场末日,锚链被拉紧,数不清的船只就像浮叶一般,被随意地裹挟推动着。

  不过外面这恶劣的情况难以影响到船内的一切,昏暗之中,闪动的火光将人们的脸庞映照出了残酷的剪影。

  老人微微抬起头,看着长桌尽头,那个令人感到有些不安的客人。

  他正戴着一张冰冷漆黑的面具,其上用着灿金色涂抹着轨迹,就像件完美的工艺品,整个身体则被笼罩在了漆黑的长袍之下,宽松的布料下,难以从身形来分辨出他的情报。

  “好久不见啊,弥格耳枢机卿。”

  面具之下发出了模糊的声响,他向着长桌尽头的老人问好。

  “劳伦斯教长?”

  弥格耳有些狐疑地问道,虽然这次会面已经提前做好的联系,可他记忆里熟悉的劳伦斯是不会戴上面具的,他对于这面具之下的真实身份感到疑惑。

  “是我。”

  “那么为什么不摘掉面具呢?”

  “面具之下,不过是另一张面具而已。”

  劳伦斯回避着弥格耳的问题,实际上除了疫医外,没有人知晓劳伦斯新生之后的面容,也是在那之后无论去哪里,他都戴上了面具。

  “那么,你不愿摘下面具的话,你又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自己呢?”

  弥格耳神情充满了警惕,他所带领的流亡者一直在遭受着来自新教皇的追杀,为了反攻新教皇,他需要那本可以改变局势的《启示录》,故而他派遣了雪耳曼斯抵达旧敦灵。

  可在几日前他从秘密渠道得到了雪耳曼斯的死讯,而在这之后,从雪耳曼斯得到的情报来看,劳伦斯早就在神诞日前,便死在了与净除机关的交战之中。

  如果劳伦斯早就死了,那么自己眼前这个面具人又是谁呢?如果他真的是劳伦斯,他又是怎么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呢?

  弥格耳无比地警惕着,劳伦斯便是引发圣临之夜元凶之一,更不要说他本身就是猎魔人。

  劳伦斯沉默了下来,转过头,看向了窗外,暴风雨的尽头。

  随着他到来此地,疫医的行动应该也开始了,在劳伦斯的布局下,无论是雪耳曼斯还是新教团,他们都被劳伦斯操控在手中,那封由秘血书写的信件,凭借着信息差,轻而易举地将所有人玩弄在了手中。

  想必此刻黑山医院内已经掀起了局部战争,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预想发展着。

  “证明吗?这种事可太简单了。”

  劳伦斯说着,从漆黑的衣袍下取出了什么,紧接着将它放在长桌上。

  寂静里,室内只剩下了窗外的风雨声,紧接着有沉重的喘息声响起,弥格耳注视着劳伦斯身前的那本书,眼瞳一点点地紧缩了起来,直到从冷静变成了狂热与惊恐。

  那是一本书,一本十分朴素的书,外皮是用什么类似皮革的材质包裹着,整体看起来十分古老,就像刚刚从某个挖掘地里开采出来的文物一样。

  弥格耳只能坐在原地远远地望着它,更多的细节难以分辨出来。

  “这……这是……”

  “《启示录》。”

  面具之下劳伦斯的声音带着钢铁的混乱,听起来就像机械一样,沉闷躁动。

  “不用怀疑它的真假,虽然你没见过《启示录》,但你内心的感觉不会欺骗你的,对吗?”

  劳伦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弥格耳则没有回话,他那平静的面庞早已微微扭曲了起来,仿佛自己身前摆放的正是什么邪异之物,死死地抓住了他的眼球,让他难以挪开视线。

  与此同时,内心浮起了种种怪异的感觉,仿佛有什么粘稠油腻的东西在胃部翻腾,冰冷的无形之手正在一点点地抚摸着自己的脊柱。

  心内的阴暗面在此刻被不断地放大,弥格耳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心跳已经不由地加速了起来,伴随着野兽般的喘息声,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

  “将……将它收起来吧。”

  老人用尽全力将视线挪移到了一边,劳伦斯说的没错,这就是《启示录》。

  福音教会对于《启示录》的保护并不严密,因为其本身便是一个可怕的侵蚀源,带着强大的模因污染,凡人面对它,就如弥格耳一样,会被引诱陷入疯狂,哪怕是意志坚定的猎魔人,也会在翻阅它的同时,因为那被诅咒的知识所杀死。

  它自身的性质便是最好的防御,但却被劳伦斯不知道以什么方式夺取了过去。

  “那么,你要做什么呢劳伦斯?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流亡者而已,对于拥有《启示录》的你而言,我们这些流亡者没有什么价值。”

  弥格耳虽然渴望这份力量,但他对于现状的认知很清晰,他很清楚自己对于劳伦斯毫无价值。

  他甚至没有什么抢夺《启示录》的欲望,面对这个曾为教长的猎魔人,弥格耳远比他人清楚劳伦斯的强大。

  弥格耳或许能号令那些仍在信仰着他的信徒,但那些身为凡人的信徒在猎魔人的面前毫无威胁力,只会像牲畜一样被随意地宰杀着。

  “不,弥格耳,你还是有着些许价值的,不然你也不会活到今天。”

  劳伦斯并不着急表露自己的目的,面具下的目光仿佛是看透了弥格耳的内心一般。

  “而且你也是在期盼着什么,对吧?不然你也不会亲自来见我,如此危险的我。”

  弥格耳沉默了稍许,期间只剩下了窗外的风暴声,但很快沙哑的笑声响起,弥格耳收起了脸上的慌张与惊恐,正视起了眼前的面具人。

  “我开始相信你是劳伦斯了。”

  这是一次危险的会面,作为流亡者的首领,弥格耳很清楚自己人头的价值,可就算如此,他还是来了,见一见那本该死去的劳伦斯,亲身冒险步入这危地之中。

  “你想从我这里取得什么呢?劳伦斯。”

  弥格耳质问道。

  面对弥格耳的质问,劳伦斯倒不急于回答,而是说起了别的。

  “知道吗,在我拥有《启示录》的这段时间里,我用了很大的代价,才勉强地得到了其中极小部分的知识。”

  “比如?”

  弥格耳被劳伦斯的话被吸引起了兴趣。

  他虽然曾经贵为枢机卿,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凡人,并不具备阅读《启示录》的能力,即使是远远地窥见那本书籍的样子,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那被侵蚀影响的感觉。

  福音教会阅读《启示录》的先决条件有很多,但最终的目的都是保持理智,直到他把理解到的信息传递下来。

  在因圣临之夜导致信息断代后,对于侵蚀有抗性的猎魔人便是最适合的阅读者。

  “比如……比如这本书的本身。”

  很意外,劳伦斯把话题引到了《启示录》的本身上。

  “人们都追逐这本书所蕴含的知识,可却从未在意过这本书本身的奇特。”

  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书籍那粗糙的表面,流逝的时光在其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疤与痕迹,凹凸的触感是如此的清晰,就像微缩的山峦一般。

  “这是人皮制成的,弥格耳,整本《启示录》都是由人皮制作而成的。”

  这是普通人听到会发抖的话语,但在劳伦斯与弥格耳这两个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面前,这样的情报平常的不行,无法触动任何一人的神经。

  “所以呢?仅仅是用人皮制作而已,我们做过远比这残酷的多的事。”弥格耳回应道。

  “别着急,听我说完……这是一个你很熟悉的故事,只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突发奇想,对其有了一个新的解释。”

  劳伦斯继续说着,这是个在他脑海里被一点点拼凑起来的故事,隐秘的故事。

  “还记得《启示录》与《福音书》的起源吗?在那个妖魔横行的黑暗时代里,那些不忍恐惧的人们得到了神谕,朝着北方前进,在不知道多少年后,他们从那遥远的土地里,带回了神赐予的知识。

  他们以此建立了福音教会,成为了最初的圣徒。”

  “我当然知道,你究竟想说些什么呢?”

  弥格耳的眼中依旧充满了疑惑,作为枢机卿的他,对于这个故事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几乎要深刻进心底了一般。

  劳伦斯先是沉默了起来,他回想起了自己潜入静滞圣殿时,遭遇缄默者的一切,他隐约地感受到了什么,一根难以察觉的线,把这一个又一个的疑团连接在了一起。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带回的《启示录》是人皮制作的呢?”

  劳伦斯的目光落在了朴素的《启示录》之上,他就像不受侵蚀影响一般,面具下的眼瞳无比的清澈。

  “如果说,是神利用人皮书写了这些禁忌的知识,这是不是可以证明所谓的‘神’是真实存在的呢?

  还是说是那些最初的圣徒们找到了什么,利用人皮将这些东西记载下来?

  是否说,我们眼前的这本《启示录》只是某个东西的副本呢?”

  “这些只是神话而已!”

  弥格耳不知为何,他居然因劳伦斯这些简单又疯狂的猜想感到恐惧,就像有什么邪异的东西要来了一般,他厉声斥喝着劳伦斯,打断了他的话语。

  劳伦斯没有生气,他反而像是被弥格耳启发了一般,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欣喜。

  “是啊,这一切都只是神话而已,可这样的神话又是谁最初诉说的呢?而且证明这神话真实性的东西,此刻不就摆在我们眼前吗?”

  漆黑的面具之下发出了令人颤抖的笑声。

  “你看,弥格耳你也不相信什么神,对吧?不然你也不会说出什么只是神话而已,你很清楚的,这些东西不过是骗人的东西而已……那么抛去那些修饰与信仰的粉饰,‘神话’它原本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他轻轻地抚摸着《启示录》,窗外的暴雨更加激烈了起来,狂风令整艘船只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室内的感受则更为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一般。

  “这一切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一切都应该有着一个根源,神话的起源,《启示录》的起源,我们的起源。”

  劳伦斯抬起了头,两人对视着,弥格耳能看到,在面具下那漆黑的深渊里有炽白的焰火在缓缓升起。

  “弥格耳,《启示录》、福音教会、身怀秘血的我便是这一切最完美的证明,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在神话里,圣徒们所得到启示的北方里,那里有着这一切的源头。”

  凌冽的寒风卷积着冰冷刺骨的雨水灌入室内,燃烧的烛火在这一刻都逐一熄灭,陷入无尽的黑暗里,黑暗里弥格耳的面无表情地看着劳伦斯,他现在意外的冷静,又或许刚刚那些糟糕的表现都只是他的伪装而已。

  弥格耳在黑暗里发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劳伦斯,明明你已经拥有了至高的权力,随时可以组建新的猎魔教团,暗中统治着人们,为什么还要固执地追寻这些早已被人遗忘的东西呢?”

  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自己这么不择手段,如此残忍疯狂。

  这是因为……

  “因为我看到了未来,弥格耳。

  一个无比遥远的未来,一个糟糕透顶的未来,所有人都会死的未来。”

  “所以呢?”

  劳伦斯的话语一滞,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老人的脸庞,或许便是在那时两人出现了分歧,最终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怀念只停顿了一瞬,面具之下的脸庞露出了微笑,嘴角几乎要撕裂开,就像那噩梦中的厉鬼一般。

  “所以我要拯救这个世界,弥格耳。”

  男人站了起来,抓起《启示录》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改变这……绝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