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科幻末世>余烬之铳【完结】>第一百章 战争授予

  暴风雪停歇后,剧烈的燃烧在持续了数个小时后终于缓缓的停歇了下来,就像一场祭祀后的狂欢,残余的灰烬如散作漫天的黑雪狂舞着。

  似乎一切都结束了,新仇与旧怨,荣耀与耻辱,那些一并被掷入炽热的火焰里燃烧殆尽。

  夜空更加深沉,似乎有漆黑的庞然大物在缓缓下潜。

  那钢铁与机械的巨鲸在云层里缓缓游戈,风帆切割着积云,浓重的蒸汽如同吐息一般溢出,引擎声如雷,仿佛携着风雨而至。

  “盖革指数反应如何?”

  “处于稳定值区间,看起来劳伦斯已经死了。”

  短暂的对话发生在指挥室内,这一次亚瑟亲自带队,有些幽暗的空间里,各式的指示灯映亮了他那苍老的脸。

  他站在指挥室的最前方,透明的复合玻璃覆盖了脚下的地面以及前方,人类的目力能勉强能穿透其看到地面的情况,那片火熊熊燃烧,不知何时才能熄灭。

  “需要继续观测吗?”

  红隼在一旁问道。

  由于负重原因,航向黎明号上并没有多少弹药储备,它在目前的军事战略上更倾向于秘密运输。

  “继续,我们还需要再等等。”

  亚瑟警惕地说道。

  劳伦斯的可怕已经深深种入了每一个人的心底,他不敢保证如果劳伦斯还没有死会发生什么,一旦贸然下潜,或许他们就会步入那侵蚀的攻击范围,他们能做的只有继续等待,确保局势不会有任何异常变化。

  “需要原罪甲胄进行侦查吗?现在仅有的几具一代甲胄就在船舱里,随时都能下潜。”

  红隼再次提议道。

  “一代甲胄吗?”

  亚瑟皱起了眉头。

  “这是梅林的提议,二代甲胄确实可控,但面对劳伦斯……即使是濒死的劳伦斯,性能上还是略显不足,因此被封存的一代甲胄被取用了出来,加拉哈德正在后方待命,他可以再驾驶一次。”

  冰冷的声音回荡,红隼很清楚再驾驶一次是什么意思,自从上次失控后,加拉哈德已经被严重侵蚀了,这一次使用会是他的死期,可目前航向黎明号上也只有他具备驾驶一代甲胄的经验。

  “兰斯洛特呢?”

  “同为消耗品,梅林说他应该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对话突然沉默了下去,一时间只剩下了机械运作,以及那些频率单一的信号声。

  “今夜的牺牲已经够多了,算了。”

  亚瑟长叹一声,只是觉得疲惫。

  “所以呢,要给洛伦佐……册封个什么?”

  “册封?”

  亚瑟有些不懂红隼的话。

  “就像一些……身份的认可?比如骑士的阶级什么的?虽然对于一个死人而言,这东西已经不重要了,但好歹也算是个证明吧。”

  红隼想了想继续说道,他也不太清楚自己该如何表达这些。

  “不是猎魔人的部分,而是洛伦佐作为人的那部分真真切切的存在过。”

  “没想到你会想到这些。”

  亚瑟感到意外。

  “没什么,只是偶然意识到了,很多时候认可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比如我不再是一个街头混混,而是守卫人类理智的城墙……虽然依旧是在刀尖上跳舞,可这样的话,就连死都有些义无反顾了。”

  红隼继续说着。

  “人类就是这样,总会被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打动。”

  “这样吗?听起来还不错,我会考虑的。”

  亚瑟回答着。

  ……

  焰火的边缘有瘦小的身影摇摇晃晃,塞琉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可最后她还是沿着枕木抵达了这里,她神情木然。

  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她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就像欺骗自己一样,不敢相信,走在硝烟的战场上,烧黑的土地上还带着那滚烫的余温,尚未冷却凝固的铁水缓缓流淌,仿佛是地狱的降世。

  塞琉就像捡垃圾的小女孩,在这金属的墓场里,来回走动,最后她找到了她想要的。

  印象里那个扛着温彻斯特能打一车人的侦探已经不见,他半个身子被压在扭曲的车厢之下,紧闭着眼,脏兮兮的。

  她有些不敢去看,那就像一具焚烧过后的尸体,体表大部分位置已经被高温烧的漆黑,猎魔人引以为傲的生命力再也救不了他,就像一个被野兽咬碎的布娃娃,破碎凋零。

  其实与故事里那大段大段的煽情不同,情绪汹涌到了极致反而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情节,塞琉根本想不到什么话来说,也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存在,仅仅是一片空白,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的,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洛伦佐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克制,克制作为人的部分,明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却要为了那可笑的夙愿克制所有的情感。

  也像他说的那样,和猎魔人凑的太近的家伙确实没有什么好下场,可最后洛伦佐还是保证了塞琉的安全脱离……谁也想不清楚这个猎魔人在最后的时刻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缓缓的坐了下去,她甚至感知不到周围东西的存在,就连那在火海里挣扎蠕动的血肉都无法吸引她的注意。

  劳伦斯死了,可圣杯的血肉还没有,它终于占据了全部的身体,试图爬出那炽热的火海。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站了起来,神色凶恶。

  “洛伦佐·霍尔默斯。”

  可能是与洛伦佐过于相似,愤怒起来的样子也有着他的影子。

  “洛伦佐·霍尔默斯,你这个混账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看着那脏兮兮的脸,这个猎魔人就算要死了也带着一种见鬼的烂人气质,干枯的嘴角上扬,就像杀了劳伦斯是完成了什么该死的革命夙愿一样。

  “是啊,你还不能死。”

  女孩反复的低语着,震怒如肃。

  就像之前很多次的谈话一样,这个猎魔人活着的意义太脆弱了,这个疯子的脑子里只有两件事,不是杀妖魔就是在杀妖魔的路上。

  这货的人生就是个妥妥的悲剧啊,而现在这个该死的猎魔人完成了他的复仇,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无所谓了。

  可这还不够,还不够。

  ……

  “我……这是死了吗?”

  洛伦佐缓缓的抬起头,依旧是那熟悉的冰原,他坐在长椅之上。

  “差不多。”

  华生坐在洛伦佐的身旁,她回答道。

  洛伦佐起初有些意外,然后坦然接受了。

  “可能是将死之人了,什么都觉得无所谓了。”

  “就连对我的警惕也是如此吗?”

  “当然了。”

  洛伦佐回答着,“我死了,你也死了,不仅杀了劳伦斯,还能带着你一起死,岂不美哉。”

  华生则微笑的摇摇头,她继续说着洛伦佐听不懂的话。

  “你看起来真的忘了很多,至今还没有恢复?”

  “忘了什么?什么都无所谓了,华生,我要死了,再多的回忆都不如抽根烟实在……如果我可以我还想在吃顿饭。”

  真不愧是洛伦佐,要死了他还说着烂话。

  “所以接下来会怎么样,一个奇怪的列车破空而来,带我走向地狱?”

  洛伦佐说着望了望冰原的尽头,他一直都有这种奇怪的既视感,这里就像等公交的长椅,只不过会有哪个神经病把站点建在这里呢?

  “你很清楚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洛伦佐。”

  华生说。

  那几分嬉笑的面容逐渐平复了下去,洛伦佐回答。

  “什么都没有,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再也醒不来。”

  “那为什么不试着活下去呢?”

  “可能是想逃避了。”

  两人随意的搭话着,很少见,猎魔人居然会和可怕的怪异静下心来闲聊,就像死前的告解一样。

  “逃避?”

  华生有些意外,没想到洛伦佐的嘴里会出现这样的词汇,对此洛伦佐只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是啊,说到底猎魔人依旧拥有着人类的部分,我们不是纯粹的人类,也不是纯粹的妖魔,活在两个世界的间隙之中,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

  “我依旧有人类的弱点……怯懦、怜悯、共情等等……”

  “你真的觉得天天杀妖魔真的很有意思吗?”

  洛伦佐反问道。

  “可我看你杀的很开心啊?”

  华生毫不给面子地说道,对此洛伦佐一时语塞,但紧接着继续回答着。

  “好吧我得承认把它们砍死的时候确实很爽……可其实真的很累啊。”

  洛伦佐几分悲凉的说。

  “大家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我能做的只有用怒火祭奠所有人,即使我不想继续了,那怒火依旧会驱使着我,可我终归不是完美的人……或者是妖魔,我是个残缺的家伙,有着妖魔的力量与人类的弱点,我终究还是会感到累,走到再也走不动……”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像有个见鬼的使命,你清楚你不能抛下它,也绝不能抛下它,可有一天你要死了,你就想顺从死亡了,这样你就解脱了,与使命说再见。”

  “所以这就是你的逃避吗?”

  华生问道。

  洛伦佐点点头。

  “是啊,这把怒火烧太久了,我已经被烧没了,从柴薪烧成了灰烬,而我刚刚把最后的余温也释放了……我真的烧不动了,即使这么死了,大家也不会怪我吧……”

  洛伦佐随意的说着,这种从重压下释放出来的感觉真不错,他甚至想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出去耍一天,没有什么见鬼的妖魔与复仇,只可惜没有机会了。

  寒冷的风掠过,卷起雪花,就像飘荡的帷幕,扫过洛伦佐的脸颊,冰冷至极。

  “不,洛伦佐。”

  “什么?”

  洛伦佐看向华生,有些听不清她的话。

  “我说你还不能死,洛伦佐。”

  华生站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微妙。

  “你终有一死,就像所有的生命一样会迎来死期,但……不是今天,洛伦佐。”

  她高傲的看着洛伦佐,目光冷峻。

  洛伦佐心神一颤,他头一次被这个怪异之物震慑到了,他永远想不清楚她究竟想要什么,也不清楚她会做什么,可紧接着他听到那沉稳的怒吼在耳边响起。

  “你的怒火还未熄灭对吗?你之所以逃避仅仅是因为你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不是吗?”

  洛伦佐有些发愣的看着她,那只手穿透了自己的躯体,紧紧的握住了那逐渐停歇的心脏。

  是啊,他根本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了,在那轰炸之下,即使有着秘血他也脆弱的像个普通人,于是他选择了坦然的赴死。

  这不是逃避,是绝望的放弃。

  “我太清楚你了,洛伦佐。”

  “那些久远的疼痛一直折磨着你,愤怒的火焰一直燃烧着,你早已抵达了地狱的深处,与妖魔同为一体。”

  她在耳边轻声呢喃着。

  “凡有索取,必有代价。”

  剧烈的痛苦沿着心脏迸发,那已经平复下去的跳动再次强劲了起来,它轰鸣作响,犹如战鼓之音。

  “你……做了什么?”

  洛伦佐痛苦的弯下了腰,那是难以形容的痛苦,仿佛是源自灵魂的折磨。

  “这是代价。”

  华生按住了他的头颅,强迫他看着自己。

  “如果柴薪已经燃尽,那么就再添些进去吧,你注定死在汹涌的怒火中,而不是就这么平静的消逝。

  这是诅咒的一部分。”

  因此燃烧的战场之上,塞琉愤怒的说着。

  此刻她的身份已经不再是那受人保护的乞儿了,她是塞琉,塞琉·斯图亚特,荣誉加身的年轻公爵。

  “如果,你存在的意义如此脆弱的话,那么让我为你加固一下吧。”

  她喃喃自语着,握紧了那地面上那带着余温的断剑,不顾那灼热的温度,她凶猛的将其挥起。

  “赋予你更多……活着的意义……”

  塞琉低吼着,像只未成年的小狮子。

  “洛伦佐·霍尔默斯,我认可你的存在,作为人的存在!”

  “以斯图亚特之名。”

  残破的剑搭在那破碎的肩头。

  “我授予你!”

  仿佛有无数的幽魂在尖叫着,它们挥舞着剑与盾,歌颂着仿佛与百年前重叠的一切。

  战争授予!战争授予!战争授予!

  他们传唱着。

  金属的鸣响透过久远的历史而至。

  海潮般的侵蚀由那将死的残骸之上激发,转瞬间扩散至了战场的每一处。

  航向黎明号上的盖革指数器抵达峰值,秘血激荡,久远的诅咒将那已死的灵魂拖回现世。

  【秘血苏醒31%】

  战鼓之心,轰鸣作响。

  第一百零一章 黑天使再临

  那是超越了想象的力量,超凡的诡异透过虚无的幻象抵达了现实,就此带来罪恶的拯救。

  涌动的侵蚀压迫着范围内的所有生命,波及的范围不断的扩散,将它所可触及的一切划为自己的疆域。

  塞琉惊恐的倒坐在地上,随后她听到了,那尸骸之上,阵阵的战鼓之音。

  “是啊,洛伦佐还没有到死的时候。”

  有人在虚无之中如此倾述道,因此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扭曲的血肉在火海里昂起了头,劳伦斯的头颅就此断裂,可那憎恶诡异的肉瘤却在不断的向上,它取代了那原本头颅的位置,就像新生的躯体一般,它警惕的看着洛伦佐的方向。

  它没有意识可言,但源自生物的本能警告着它,洛伦佐的存在会威胁到它的延续,于是迈动扭曲的躯体,捡起破碎的金属,向着那侵蚀的源头缓慢走去,同时另一股侵蚀从它的躯体之上扩散,带着极致的疯狂之意。

  禁忌的力量互相交织,形成毁灭的旋涡吞没了一切。

  “见鬼,怎么回事!”

  亚瑟大吼着,盖革指数器在疯狂的鸣叫着,如同奏响的蜂鸣,指示灯从平稳的绿色直接转为猩红的鲜红,中间没有任何延缓的时间,仿佛是一瞬间从理智坠入深渊。

  “两个……两个污染源!”

  有人在指挥室内喊道。

  谁都没有死,在那恐怖的袭击下,劳伦斯与洛伦佐都没有死,而且还朝着禁忌之地更进一步。

  亚瑟深呼吸,仿佛在瞬间做出的凶狠的决断。

  “通知伯劳,进行二次炮击!”

  “我们现在也处于轰炸范围!”

  红隼喊道。

  “别管那么多了!这一切不就此结束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

  亚瑟毫不在意的说,可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惊慌。

  “通讯……通讯被阻断了!”

  妖魔的侵蚀会带来巨大的干扰,而现在这干扰将这处战场划为了绝地。

  亚瑟一时发愣,可随后他做出了理智的判断。

  “检查弹药储备,我们必须把他扼杀在这里。”

  “可……我们或许可以信任一下,洛伦佐。”

  侵蚀已经影响到了这里,红隼的声音有些呜咽。

  “洛伦佐?”

  亚瑟想不明白。

  “两个污染源对吗?想必另一个就是洛伦佐了。”

  “可猎魔人从未有过这样,他不会释放出侵蚀……”亚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话语停住了,随后缓缓说道。

  “他突破了临界值……这个见鬼的猎魔人也要变成妖魔了!”

  这是与洛伦佐“坦诚相见”时讨论的,猎魔人秘血的可控范围只在30%以内,一旦脱离这个数值,猎魔人便开始妖魔化,当步入60%后,妖魔化便再无可逆转的余地。

  侵蚀如同海潮一般一重重的击打着范围内所有理智的生物。

  这便是洛伦佐一直警惕的,一旦他突破了临界值,华生便会通过他对外界的侵蚀来进行逃离,可现在华生丝毫没有以他人【间隙】作为跳板逃离的想法,反而是在寻找什么,直到她在那重重钢铁之后发现了她想要的。

  “先进行升空,我们得先脱落侵蚀范围!”

  短暂的挣扎后,亚瑟做出了他的选择。

  这里已经是一片孤岛的地狱了,他必须利用有限的力量,将这些不可控的妖魔永远留在这里。

  引擎轰鸣,两侧的巨大风帆调整角度,整个航向黎明号都开始缓缓的上扬。

  “等等……舱门正在开启。”

  有人颤抖地说道,随后惊恐转为疯狂,他大声吼道。

  “舱门已开启!”

  “怎么回事!”

  亚瑟被这一切折磨的焦头烂额,这精心筹划的所有都在朝着失控的道路狂飙。

  “不……我不知道。”

  那人缓缓的松开了手,可以看到操作台上明明没人在操作,可那按钮与操纵杆就像在被某种未知的力量驾驭着。

  它们不断的变化输入着不同的指示,机械疯狂转动,高效运行着。

  从那不断闪动的指数与飞逝的仪表盘,一个又一个的指令被解读出来。

  秘钥输入正确。

  电缆已切断。

  燃料注入完毕。

  安全锁已解除。

  舱门已开启。

  所有人的心都冷了下来,仿佛这架战争飞艇拥有了生命。

  似乎有神之手操纵着这一切,决定着所有人的命运,随后冷彻的女声回荡在沉默的空间之中。

  “黑天使加入战斗序列。”

  “黑天使加入战斗序列。”

  “黑天使加入战斗序列。”

  “……”

  就像来自地狱深处的警告一样,她不断重复着话语,无论操作人员怎么更改,也无法终止那冰冷的声音。

  终于亚瑟的手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仿佛陷入了某个巨大的旋涡之中,禁忌的力量在吞噬着每个靠近的人。

  “是……加拉哈德吗?”

  红隼故作轻松地说道,他很清楚没有指挥室的指令,他连启动原罪甲胄都做不到。

  可人就是这样,总想试着欺骗自己,来规避那恐怖的真相。

  “不,不是我。”

  不知何时指挥室的大门已经打开,加拉哈德一脸凝重的站在门旁,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是刚从某个地方狂奔而来。

  “不是你?”

  亚瑟一脸的震惊。

  “怎么可能!”

  除了加拉哈德还有谁能短暂的驾驭住那恐怖的力量呢?

  “是谁在那甲胄里!”

  回过神的红隼吼道。

  其实他很清楚,以现有的技术做不到对原罪甲胄内驾驶者的身份确认,但就像有什么恐怖的想法在催促着他一样。

  或许驾驭甲胄的并非是人……

  操作人员让开了位置,令所有人都看到了指示图。

  心率为零。

  血压为零。

  脑电波反应为零。

  为零。

  为零。

  所有的指数都是零,所有的检测都在表示……甲胄里没有人。

  没有人在操作它,它自己也做不到,因为原罪甲胄制造的第一项操作既是切割妖魔的大脑,可现在就像有某个古老的幽魂抵达了这里,她穿上了妖魔的甲胄,就此虚无缥缈的意识有了实体。

  源于未知的恐惧俘获了所有人。

  如同献祭的仪式般,洛伦佐杀死了自己,换取了从天国降临的天使。

  于是漆黑的钢羽尽情的伸展着,似那圣裁的十字。

  第一百零二章 新生

  这是神话般的仪式,肃穆与森严。

  它从天而降,仿佛是神的使者,又似乎是信仰的背弃者,钢羽环绕着它,如同无数把下坠的利剑,准备审判所有的负罪者。

  塞琉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观察这一切,静静的注视着,看那漆黑的天使缓缓降临在洛伦佐那残破的尸骸之上。

  它似乎是那神话里的死神,前来带走这迷途的灵魂,可又好像来拯救它的奇异,只不过这份馈赠源于魔鬼。

  洛伦佐还没有死,最后的时刻秘血突破了临界值,他已经进入了妖魔化,而想彻底杀死一个妖魔,需要摧毁心脏与大脑。

  畸形生长的力量令他苟延残喘,缚银之栓同时在迅速融毁,滚烫的圣银混入血液之中加速着他的死亡。

  毁灭与新生共存。

  他虽然还活着,可也快死了,洛伦佐此刻只有两个路可以行进。

  继续维持着妖魔化,直到堕入黑暗,以妖魔之躯获得永生,亦或是安抚暴躁的秘血,作为一个人类而清醒的死去。

  这是并不是个艰难的抉择,以洛伦佐的思路,他会痛痛快快的作为人类死去,可这一次抉择的权力不在他的手中。

  那漆黑的天使温柔的抱起了那将死的尸骸,将他从那扭曲的钢铁之下拖出,而在这一刻塞琉才清楚的看到洛伦佐的残破之重。

  她以为洛伦佐的下半身是被埋在了土壤之下,可实际上他已经没有什么下半身可言了,半个身子早已在剧烈的爆炸中彻底毁灭,从腹部那恐怖的伤口看去,里面空荡荡的,内脏骨骼全部消失了,仿佛是那烧空的骸骨。

  “不不不……”

  塞琉甚至不敢看那一幕。

  曾经强大的猎魔人就像个破娃娃一样,布料开裂,棉絮洒得到处都是。

  强劲的血液延续着那破碎的生命,如同风中摇曳的火焰,或许下一秒就会倾覆。

  可紧接着更为禁忌的画面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黑天使凝视着那尸骸,它缓缓的张开了手仿佛是要拥抱他一般。

  甲胄开始裂解,妖魔的血肉在甲胄的胸口裂出了一道缝隙,其下什么也没有,只是一片空白,没有人在驾驭这具甲胄,而它如同怪物的口器一般,一点点的将那尸骸吞咽了下去,随后闭合。

  如同那铁匠的熔炉一般,只是这一次它捶打的是那罪恶的生命,汹涌的蒸汽从排放口中涌出,引擎轰鸣运转,疯狂增生的血肉填补了每一处的空隙。

  最初设计时的安全条例被一一突破,血肉越过了内部的防护装甲,一直增生至那驾驶员的空间之中,它们包裹着洛伦佐那残破的尸骸,并且开始逐步与那血肉同化。

  这便是一代甲胄的危险之处,妖魔血肉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比例,在侵蚀中沦陷时,它便会与其融合同化,当初加拉哈德便差点死在这里,他的整个背部与甲胄连接在了一起,就像畸形的连体婴儿。

  现在这等诡异也发生在洛伦佐的身上,可不同的是,这是在延续他的生命。

  他们同化在了一起,以妖魔的器官来填补洛伦佐的缺陷。

  可这妖魔的血肉本没有意识可言,它们的一切行动都如同那圣杯血肉一样,遵循生物的本能,但现在似乎有另一股意识控制住了它,开始朝着违背定理的方向前进。

  增生的血肉连接了洛伦佐的躯体,血肉开始分化,短暂的时间里异化成不同的器官外置在尸骸之外,更多的血肉开始注入,进行诡异的外部循环来为其维生。

  破碎的金属在肌肉的挤压下排出,扭碎的骨骼开始重新复位,甲胄的外部裂开了数道呼吸口,大量新鲜的氧就此融入血液之中,运输至内部的核心,暂时替代肺部的工作。

  仿佛这里汇聚了世界上所有最好的医生,他们沿着那将死之人的躯体,不断的挥下手术刀,一点点的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拖回。

  这是只在医学设想里出现过的东西,可现在却在甲胄的内部进行着,可这还不够,还不够。

  “洛伦佐,你还不能死。”

  恍惚间,洛伦佐听到有人这样说。

  此刻的感觉有些奇妙,就像浸泡在温暖的海水里,被温和的力量包裹着。

  从未有过的安宁与平静,在这之下,那声音此刻显得十分嘈杂。

  “可你要怎么做?”

  洛伦佐费力的睁开了眼,朝着那未知问道。

  他真的要死了,这么重的伤势,哪怕是秘血都无法治愈,他根本毫无希望可言。

  “华生,有时候诅咒这个东西并不靠谱。”

  洛伦佐再次说道。

  看起来华生并不想和自己一起死,她只是在试着最后激励自己,可洛伦佐不想努力了,就这么安详的长眠,简直就是最完美的结局。

  “不,洛伦佐。”

  温暖的海洋里有人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如果这一切的代价需要有人承受,那么我欣然接受。”

  “可你不能死。”

  那人愤怒地说道。

  突然海潮将所有的过往再次推上了岸,那被洛伦佐所遗忘的一切都在眼前闪回,平静的祥和被彻底粉碎,熊熊燃烧的火再次取代了一切。

  陌生的记忆,陌生的画面,陌生的人与物。

  “洛伦佐·霍尔默斯还不能死!”

  她愤怒的将他从海水里捞出,从死境之地拖出。

  洛伦佐大力的呼吸着,将那寒冷填满自己的肺部。

  这是一场洗礼,禁忌的洗礼,那未知的大门就此向前往者彻底敞开。

  这所有的一切只能勉强维持洛伦佐的生命,仍旧无法令其“活着”。

  他需要更为强大的力量来延续,更为强大的力量。

  可这里不正有足以令其延续的力量吗?

  于是黑天使缓缓的抬起了头,目光越过了塞琉,直指那火海之后扭曲的血肉。

  “依据《剑鞘条约》条例,现在开始执行。”

  冰冷的女声在甲胄内回荡,几乎是在一瞬间它张开了那恐怖的双翼,迅捷的飞驰中在硝烟的战场上进行了短暂的滑翔,锋利的钢羽倒映着所有的火光。

  那声音贯穿了不同的界限,抵达那脑海的深处。

  “条例三,优先存续目标。”

  狰狞的面甲开始碎裂,血肉缠绕着钢铁,如同一个真正的生物一般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

  黑天使开始转变,机械的部分不断的被剔除,生物的部分开始增强,宛如神话里的怪物,血肉上长满锋利的金属。

  疯狂的死斗在瞬间爆发,它挥动着钢羽,连带着挥动那千把剑,恐怖的伤口瞬间在圣杯的血肉之上炸裂。

  风被千把剑所切割,带起的长吟宛如女人的浅唱。

  面甲上的巨口用力的咬下,一边战斗一边吞食着圣杯的血肉。

  它嘶哑咆哮着,生物的本能令它发狂攻击。

  极具生命力的血肉开始延展,如钢铁般坚固的骨刺刺出,与钢羽撞击在一起爆炸出绚烂的花火。

  两个怪物互相厮杀着,致命的武器上携带着冷峻的寒芒,在空气中勾勒出致命的弧度。

  金属轰鸣作响,骤起的攻势连带着卷起呼啸的狂风牵动着火海。

  “他……他在活过来了。”

  航向黎明号上,有人尖叫着。

  刚刚那一幕成功的被观测到了,黑天使吞食了洛伦佐的尸体,可现在从回馈的数值来看,甲胄内的尸体正在活过来,所有的指数开始回升。

  可……可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那种程度的伤势完全超出了人类的预想,别说是抢救了,那种伤势无论是谁第一反应就是给洛伦佐选块上好的墓地了,可现在那个猎魔人正在活过来。

  这……简直就是神迹。

  所有人都瘫坐在了椅子上,无名的压力笼罩着他们,此刻除了静候一切的结束,他们似乎什么都做不到。

  活下去!

  漆黑的世界里投下了第一束光。

  活下去!

  更多的光落下将黑暗撕扯得粉碎。

  只有活下去,那愤怒的火焰才能继续燃烧,只有活下去,洛伦佐·霍尔默斯才能根除妖魔。

  那心脏用力的起伏着,眼皮微微的颤抖,直到凶恶的目光再次显露。

  焰火升腾。

  黑天使奋力的厮杀着,其实这已经不是什么对决了,仅仅是单方面的屠杀,钢铁反复切割着血肉,而圣杯血肉本身却难以对黑天使造成什么伤害。

  它像个婴儿般痛苦哀鸣,可却止不住那黑天使的疯狂。

  外置的钢板已经开始崩碎,它们难以继续限制那疯狂生长的血肉,一个接一个的凸起,腹部的板甲尽数开裂,半透明的肉瘤从其中挤出。

  阵阵轰鸣的心跳回荡着。

  伴随着那有力的回荡,炽白的焰火在甲胄的缝隙里涌出,它灼热着所有的罪恶。

  “对,洛伦佐,你必须活下去,这我的意志,我们所有人的。”

  有人嘶吼道。

  那从久远的年代起始,当人类第一次捕获妖魔,第一次提取出秘血,第一次不再畏惧恐惧时起。

  碎裂的钢羽如同处刑的长钉贯穿而下,将那圣杯的血肉一重重的钉死,它试着逃避,可却被一寸寸的封压。

  它已无路可退。

  黑天使俯视着它,准备着最后的处刑。

  “人类……不能继续活在恐惧之中了。”

  仿佛是睡梦中的呢喃,有人说道。

  随后惨白的手臂从黑天使的腹部刺出,他一把抓住了圣杯的血肉,死死的按住那扭曲的头颅。

  它因痛苦剧烈的哀嚎着。

  那是何等憎恶的面容,洛伦佐的双眼猩红,数不清的血肉粘连着他的头颅,仿佛是无数只细小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他。

  无数的创口都在愈合,整个下半身与甲胄的血肉连接在了一起。

  妖魔的血肉还不足以令他活下来,他需要圣杯的力量,那曾源自圣杯的血肉。

  恐怖的力量在残破的躯体上爆发,他一点点拖动着那头颅,将它拉扯向自己,更多的触肢贯穿了它,它们在同化,可更多的是洛伦佐单方面的吞噬。

  就像妖魔一样。

  洛伦佐张开了嘴,如同野兽一般用力的嘶哑着那柔软的血肉,大量的鲜血沿着它的喉咙涌出,生物本能的绝望笼罩了它,本是食物链顶端的存在,可现在却被人送上了餐桌。

  如同魔鬼们的进食一样,细密的碎裂声令每一个聆听的人都感到从未有过的寒冷。

  咬食着富有生命力的血肉,吮吸着那猩红的鲜血,咀嚼那坚硬的骨骼。

  黑天使张开了手,用力的拥抱着那还在挣扎的血肉,将它用力的拥入怀中。

  它奋力的挣扎着,在那可憎的血肉之上,散发着恐惧的气息。

  它在害怕,它在畏惧。

  就像濒死之人的反扑,血肉用力的捶打着甲胄,可依旧改变不了正在行进的一切,大手用力的按压着,将它塞进了那幽深的黑暗里,随后锋利的钢羽收起,双翼紧紧的笼罩着这一切,铸就成死亡的囚笼。

  似乎是因融合了圣杯血肉的原因,猩红的血肉迅速的增生,在那钢铁交织的缝隙里溢出,纤细的血肉缠绕在了一起,似那蛛网一般覆盖了整体,连带着周围的事物也被划入范围之中。

  一切都归于平静,燃烧后的荒野上,只有那如同卵一般的黑色之物静静的挺立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起初黑卵内还有野兽般的嘶吼,但很快便归入平静。

  膨胀的血肉开始干瘪,血液紧接着倒流,生命这一概念在甲胄之上正被缓缓剥离,而那更核心处,有微微的呼吸声响起。

  这似乎是一场交易,以它的死亡换来他的新生。

  在那内部此刻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诡异的献祭仪式来到了最后,黑卵微微颤抖,紧接着一双手用力的掀开那紧紧闭合的羽翼,浓稠的液体被拉扯出细长的丝线,仿佛是推开一个世界那样沉重。

  如羊水般的淡红色的液体涌出,男人踩着被浸透的土地,躯体白皙,过往的疤痕都就此消失,他步伐踉跄,就像学步的孩子。

  赤着身子,或许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没有走多远便跪倒在了地上,夜空的尽头泛起晨光,隐约间听见有人对他说,欢迎回来。

  第一百零三章 谓之人类

  机舱的空间不算太大,随着航向黎明号的行进,整体微微摇晃。

  看起来这些人并不在意这架战争机器的舒适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头顶的光线短暂的闪灭着,单调的滴答声不断的鸣响,那是安置在机舱内的盖革计数器,它的指标稳定,焕发着稳定的莹绿色。

  塞琉坐在角落里,因为过于颠簸红隼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或者说十分不好,面无表情,紧盯着位于机舱中心的东西。

  那是一个货台,被了防止滑动被皮革带死死的禁锢在了原地,其上正躺着一个人,披着一层大衣,拘束服被穿在身上,他熟睡着,整个人缩成了虫卵的模样。

  经过了一阵警惕的观察后,亚瑟确认了洛伦佐的昏迷,把他转移到了航向黎明号上,其实按照之前如此诡异的一切,最为稳妥的办法是通知伯劳再来一次炮击,毕竟这个死而复生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一副极度危险的样子。

  可在短暂的心理斗争后,亚瑟放弃了这个想法,洛伦佐发生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场诡异的未知,而对待未知的最好办法就是接纳它,了解它,将未知转化为已知。断然的毁灭未知仅仅是逃避而已。

  机舱里还有另一个人,红隼抱着已经预热的铝热步枪坐在另一边,本来按照净除机关的收容流程,现在应该有一圈的猛男守着洛伦佐,至少数十把铝热步枪指着他,如果异样必须确保第一时间能把这个神经病熔铸成雕像。

  可……这对于这个神秘的神经病显然不靠谱,刚刚那么恐怖的炮击与原油爆炸都未能杀了他,更不要说这些可笑的铝热步枪了。

  于是只留有红隼一人,虽然对这个猎魔人抱有些许的信任,但见识到刚刚恐怖的一切,红隼还是觉得带把武器比较好,虽然不确定这东西能不能对抗洛伦佐,但至少能让自己安心些。

  “你还好吗?”

  除了引擎的轰隆声,机舱里平静的要死,红隼实在有些忍受不了这该死的平静,向着一边的塞琉搭话道。

  “还……还可以。”

  塞琉小声的回应着,她的大脑还有些宕机,一瞬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女孩的世界被撕裂又重组了数次。

  人都是需要交谈的,突然的对话令凝重的气氛都松懈了几分。

  “我没见过这样的洛伦佐。”

  她说道。

  “什么样的?这种绝世猛男状态,我见的倒很多……你不知道在妖魔潮里见到他时那种感觉多带劲。”

  红隼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洛伦佐时,那列充满妖魔的光辉号列车,猎魔人仅凭一人便死死的扼住了死亡的潮水。

  “说实在的,有这个神经病在身边,有时候安全感简直爆棚。”

  塞琉觉得有些意外,然后她说道。

  “看起来你们倒很熟,他从不和我说这些,有时候我甚至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红隼的眼神微微变化,他意识到了什么。

  “这很正常,毕竟我们是与妖魔作战,避免带无辜人下水,我们会尽可能的减少与普通人的交际。”

  “你也看到了,明明妖魔与你的世界很远,可却因为洛伦佐,你被卷进了这么可怕的事件中。”

  就像回想起了什么,红隼继续说着。

  “实际上就是这样了,自从我入了这行,我就像个自闭儿一样,没有正常的交际圈,也没有什么朋友……其实大家都和我们一样。”

  “这样不觉得……很难过吗?”

  塞琉不明白的问道。

  “可因为与我们的联系,而导致朋友被妖魔盯上,那只会让人更难过。

  与其失去,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拥有。”

  红隼平静的回答。

  “干这行,总会失去点什么,比如正常的生活,习惯就好。”

  “可听起来还是很蠢。”

  塞琉还是想不明白,这种白白付出的感觉,他们不为人知,是黑暗的城墙,即使死去也不会被人记述。

  “就像什么,为了大义而死?”

  红隼问道,他一边说还一边自顾自的点头。

  “没错,大概是这个意思,刚入行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觉得,简直蠢爆了,甚至说就像个傻子一样送死。”

  “可……总得有人当傻子不是吗?”

  他自嘲着说。

  “有些事总有人要去做,有人是黑暗里的持火者,有人是柴薪的燃烧者……有些事总需要有人去做,这样就足够了。”

  塞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她看着那昏迷的洛伦佐,目光变得复杂。

  “你们就是这样一群蠢蛋?”

  “大概吧。”

  “看起来只有蠢蛋之间能互相理解。”

  “你非要这么说,我也不好反驳什么。”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不过,说我们是一群因相同的目标聚集起来的人,更好理解吧。”

  “什么样的目标?”

  “维系理智的世界,”红隼说,“人类不能继续活在恐惧之中了。”

  这是洛伦佐也曾说过的话,塞琉微微触动。

  谈话既不浅显,也不深刻,就像闲聊一样,两人就像保持应有的默契一样,不去触碰那残忍的深入。

  “接下来你们会做什么?”

  “做什么?”

  红隼有些不明白。

  女孩调整着话语,再次说道。

  “就是,怎么对他?”

  她伸出手,指了指还在昏迷的洛伦佐。

  在塞琉的想法里,他们会把洛伦佐认作某种怪物,说不定这个倒霉鬼的余生会在某个严格把控的监牢里度过。

  “哦!这个啊,应该是先拖回本部做个全套的检查,然后隔离观察。”

  红隼回想着之前对洛伦佐的后续收容大概都是这个流程,这么一看他们和这个猎魔人的合作还真是密切,猎魔人在前方拼死拼活,他们只要在猎魔人昏倒后,把他捡回来就好。

  “你们不会杀了他吗?”

  塞琉有些担忧。

  虽然是这个神秘的部门的一个小股东,但仅仅从这个神秘部门显露的一角,塞琉就已经能感受到他们的可怕。

  这是一群完全凭借着绝对的意志行事的机器,为了目标不择手段。很难想象几乎同化为妖魔的洛伦佐落到他们手里会发生什么。

  “杀了他?为什么?像洛伦佐这样的绝世猛男可不多了,没有他,这次行动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害怕归害怕,红隼还是很敬畏这个猎魔人的,毕竟可不是谁都有勇气带着一列车的原油罐发动自杀式攻击的。

  劳伦斯是如此的可怕,狡诈诡异,洛伦佐在之前的缠斗中,稍有怯懦或许就会被他发现意图,导致整个计划流产。

  可最终这一切还是成功了,这个猎魔人不仅成功带着劳伦斯一起死,还提前释放了塞琉,实际上在原计划中,劳伦斯唯一显露破绽的时候,是他侵占他人意识时。

  那时的劳伦斯不会感知到外界的事物,那是最完美的刺杀时机,也就是说原计划里,应该死在爆炸中的是塞琉。

  可红隼不会说这些,计划已经成功了,没必要让女孩了解世界的阴暗面,毕竟美好的东西还有很多。

  “可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塞琉缓缓说道。

  其实大家都看见了,那恐怖的黑翼天使,那扭曲可憎的卵,那已经超脱了人类对于妖魔的认识,这是击破常理的未知。

  “你觉得他像个怪物,所以你担心我们会杀死一个怪物?”

  红隼精准的发现了话语的问题的所在。

  塞琉愣了愣,过了一会她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洛伦佐带来的价值足以让我们忽视他的风险,别说杀了他,我们说不定会请最好的医生来确保他能迅速恢复,好继续卖命,毕竟妖魔那么多,一时半会也杀不完,看他那个兴奋样,他看起来也挺喜欢这个工作的。”

  塞琉的眼神怪怪的,在红隼的烂话下,担忧洛伦佐的心情反而转变成了,“这是某个黑心公司吧,我怎能投资了一个这个东西啊”的状态。

  气氛姑且轻松了许多,红隼也很喜欢这样,总比刚刚那一副凝重的感觉要好很多,之前那种气氛一直给他一种,说不定什么时候洛伦佐就突然起尸失控,彻底妖魔化,带着大家一起死的预感。

  现在好多了,就像从押送危险目标,变成送洛伦佐去火葬场,顺便在旧敦灵给他挑一块上好的墓地,然后在欢声笑语中和这个见鬼的家伙说再见一样。

  红隼傻呵呵的笑了起来,这突然的笑意弄的塞琉有些发毛。

  其实红隼也是个烂人,一紧张就满嘴的烂话,似乎这样能为自己减轻压力一样,就像在妖魔面前讲冷笑话,再压抑的气氛,也会被他搅成一团狗屎。

  “你还是不懂我们这群人,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聚集起来的蠢蛋,为了这个目标我们连命都不在乎,难道还在乎同事是不是怪物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红隼还是死抓着铝热步枪不放。

  “你觉得评断一个人类身为人类的标准是什么。”

  他紧接着发问道。

  “长得像人类,体型像人类,会说话,会思考,还是说有着人类一样的躯体构造?”

  红隼接连的问话弄的女孩不知所措。

  “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在海上航行的大船,从起航之初便不断的替换木板,直到最开始的木板全部替换掉……它还是最开始的那艘船吗?”

  塞琉很喜欢读书,她知道这是什么。

  “其实猎魔人就是忒修斯之船,从他们植入秘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朝着非人的方向行进。”

  “秘血不断的改造着他们,更强的力量,更强的体魄,更长的寿命……”

  红隼说着看向了中央昏迷的洛伦佐,与其说是人类倒不如是维持人形,状态稳定的“妖魔”。

  “你觉得洛伦佐还是人吗?哪有人受到如此的创伤还能活下来,你说是不是?”

  红隼再次看向了女孩,她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红隼,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世界,诡秘阴暗的世界。

  “可你又能说洛伦佐不是人类吗?”

  从生理结构上来说洛伦佐确实不是属于人类,他是妖魔与人类的混血,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异类,不属于任何一方,也绝对不会归属任何一方。

  但他又怎么可能不是人类,他一直站在人类的角度与妖魔作战,维系着理智的世界,手持的火焰,燃尽所有的恐惧。

  “说到底,这个东西其实蛮哲学化的,换个角度说,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切除下来,泡在营养液里维持着他的生命……他不具备人类的形体,甚至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那他还是人类吗?

  又或者说一个残疾的家伙,用钢铁与机械弥补了那缺失的部分,可这与被秘血改造的猎魔人有什么区别呢?他们都是被外力改变了本身,那他还是人类吗?”

  红隼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这些都不是决定一个为人的标准,真正决定为人的标准是意志。”

  “意志?”

  塞琉问。

  红隼认真的点了点头,说。

  “对,意志,人类的意志,不屈的意志。”

  他嘲笑似地说道。

  “你觉得那些行下罪恶的人,他们还是人吗?他们有着人类的躯体,人类的结构,人类的外形,可你觉得他们真的是人吗?不,那只是披着人类皮囊的野兽。”

  红隼看着那中央熟睡的男人。

  “洛伦佐·霍尔默斯才是真正的人类,虽然是个怪物,是个极度危险的猎魔人,但他依旧是人类,一个彻头彻尾的人类。”

  “那怪物的躯骸里有人类的意志,纯粹的意志,这是不容更改的事实。”

  “虽然说他在某些方面简直是有才无德,但你得承认,他确实有着自己的底线,不容僭越的底线,那个底线铸就了人类的意志,于是在黑暗里举起燃烧的火。”

  “意志才是评断人的标准,而这才是人类,即使知道自己是个蠢蛋,还是义无反顾。”

  “向着绝望的死地发起冲锋!”

  红隼气汹汹的说着,可手还死死的握紧了铝热步枪,他说着说着笑了笑。

  “当然,害怕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们是人类啊,注定不完美的人类,害怕怯懦什么的太正常了。”

  可这也是红隼敬畏洛伦佐一点,猎魔人似乎从来不知道畏惧是什么,那愤怒的火熊熊燃烧,就像个见鬼的熊孩子,管你恐惧还是黑暗,先一把火点了再说。

  说到了最后反而平静了起来,沉默着。

  塞琉看着那中央安眠的家伙,就像重新认识了洛伦佐一般。

  那怪物般的身体里是一颗偏执心。

  有些可笑、有些神经病、还怒气冲冲的,人类的心。

  终幕 加百列

  “这一次可真是大失败啊。”

  昏暗的船舱里,疫医自顾自地说道。

  此时的船舱与他刚来时已经截然不同,低温的气体形成乳白色的气海,在地面上缓缓涌动,随意的踏步都会激起一阵浪花。

  就像某个奇异的仪式现场,角落里堆满燃烧的烛火,鲜红色的蜡油如血般在地面上流淌,与寒冷的气体交织在一起,如同云层里的暖阳,泛着荡漾的微光。

  疫医转身去拿另一处的药剂,随意的观察了一下他的“实验室”,对于这里他爱极了。

  船舱的两侧布满巨大的容器,其中的灯光难以映亮内部的物体,只能隐约看到狰狞的一角,它们被低温所束缚,陷入久远的沉睡。

  在临近操作台的位置,有着几个垂下的倒钩,其中一个上面挂着奄奄一息的妖魔,它的躯体被残忍的解剖,锋利的爪牙被一一拔除,可这还不至于杀死它,心脏微弱的起伏着,就像待宰的牛羊。

  以妖魔那疯狂的本性,即使是这样也不会阻止它那嗜血的欲望,可疫医是一位优秀的医生,细长的银钉贯穿了它的主要关节,并且在主要血管上接入了管道,大量的镇定剂被注入,沿着血液循环扩散至全身。

  于是可怕的怪物也像只小猫般温顺,任由疫医的手术刀落下,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呻吟。

  “不仅没能侵占那个猎魔人的躯体,还没有成功对斯图亚特团体进行侵蚀,甚至你自己还死了。”

  疫医一边说一边摇摇头。

  “还真是全盘皆输啊。”

  目光看向了妖魔,疫医几分嘲讽似地说道。

  “这可不像你,劳伦斯,我一直以为你想做什么,就一定会成功呢。”

  “闭嘴。”

  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源于妖魔的体内。

  “好好,我不说行了吧。”

  疫医坏笑着,然后用钩子拉开了妖魔的血肉,露出那扭曲的内脏。

  那是难以想象的亵渎之幕,畸形的内脏挤压在一起,伴随着心跳缓缓蠕动着,一片血污之中,一个近乎烧焦的肉瘤存在于其中,他的双眼早在最后的战斗中被洛伦佐按碎,只能在狰狞之中,勉强分辨出这是一颗人头。

  “呼,真没想到这个技术真的可行,但这依旧救不了你,劳伦斯,你现在的寿命可以用小时来计算了。”

  疫医看着那令人作呕的一幕,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满意的点点头,这简直是他最完美的艺术品。

  在爆炸之后,没有人注意到的角落里,疫医隐秘的抵达了战场,随后在一片列车的废墟之中找到了几乎死掉的劳伦斯。

  就像洛伦佐妖魔化后夺得了些许的存活之机一样,劳伦斯也进行了妖魔化,而杀死一个妖魔,摧毁心脏远远不够。

  疫医捡起那烧焦的头颅,就像嫁接植物一样,暂时将他移植到了妖魔的躯体上,凭借着妖魔化的力量,令妖魔的内脏血液循环等,来维持这个头颅的存活。

  这个技术只在医学的设想中出现过,本意是在断肢不好处理,或者有更危急的症状下,把断肢移植到身体的胃部,连接血管保证断肢的血液循环维持活性,当条件充足时,再次接续断肢。

  虽然不清楚如果头断了能不能接上,但本着开拓医学与生物学的目标,疫医这么胡乱的操作居然还真的把劳伦斯给暂时救活了,或者说维持他的濒死状态。

  可这不够,只是权宜之计,劳伦斯可没有华生那种神秘力量的帮助,圣杯的血肉可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屈从于他,现在的一切仅仅是疫医对他的延续而已。

  “别废话了,疫医,做你该做的,我快不行了。”

  劳伦斯的声音虚弱无比,维持妖魔化愈发艰辛,他就要失去理智沦为那憎恶之物了。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

  疫医慢悠悠的,毫不着急的样子。

  走到另一旁,机器轰鸣作响,伴随着齿轮的转动,容器内的积水被抽干,随后温度回升。

  容器被打开,素白的身体从其中倒下,不过在摔在地上前,被疫医一把抱住。

  他凝视着那张朴素的脸,很奇怪,它的样貌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很普通,普通到你甚至难以在看过后,回想起它的样子。

  疫医将这具好似尸体的人抱到一边,随后放在手术台上。

  “好吧,是死是活,就看这一次了。”

  说着他取出了手术刀,将其插入妖魔的内脏之中。

  粘稠细密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低沉的呼吸声与妖魔的哀嚎,疫医一点点的将劳伦斯的头颅取了出来,断口清晰,拉起无数的血丝。

  “短时间内被断头两次感觉如何?”

  劳伦斯沉默,他并不想理疫医的冷笑话。

  此刻他所有的思绪都被用来控制妖魔化的力量,他处于毁灭的边缘,疫医做的这一切仅仅是将毁灭降临的时间延迟起来。

  可他并不害怕,劳伦斯预见过自己的死期,他注定会死,但不是这个时候。

  疫医将头颅放在了那尸体的一旁,就像某种恶趣味一样,两个面容互相对在一起,劳伦斯失去了双眼,他根本看不到那尸体的样子,而那尸体紧闭着眼,就像熟睡的孩子。

  随着温度的回升,那惨白的皮肤也有了些许的血色。

  “那么开始吧,劳伦斯。”

  做完了这一切,疫医后退了几步,就像在避让什么一样,他远远的观望着,敬畏之中有剧烈的侵蚀荡起。

  密闭的空间里卷动起了无名的风,它扰乱了气流,带起了那乳白色的气体,在烛火的微光中,如光洒在了海面之上。

  似乎是某种诡异的仪式,短暂的平静之后便是剧烈的异常,那未知的权能在此刻激发,它升腾涌动,辉光跳跃之中,仿佛有女人在浅浅的吟唱,天使般圣洁。

  疫医紧紧的盯着这一切,能观察到这种现象的机会可不多,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能看到这种堪称“神迹”的力量。

  温暖的圣洁中有寒冷沿着他的脊柱攀爬,它打破了现有的一切,疫医紧接着敏锐的感受到了。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他的瞳孔紧缩,试图观测那美妙的一切,目不转睛,直到有模糊的虚影缓缓升起。

  疫医几乎窒息起来。

  他从不相信什么神的存在,对于福音教会的教义也毫不在意。

  可这个东西除外,这个诡异神秘的东西。

  它是实际存在的,能被旁观者,实际观察到的。

  疫医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奇怪的虚影,在上一次劳伦斯在【间隙】中被华生击溃时,他便在劳伦斯的身上看到过这些,那时有无形的大手拉扯着他,仿佛是要将那虚影拖出躯体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疫医心里早有了一些预想,可他不敢相信,如果相信的话,就证明他所坚信的世界是错的。

  可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就像教义里的堕落一样,因为在他所了解的世界里,他所能理解的知识里,只有这个词汇能将其解释。

  “灵魂……”

  疫医低声呢喃着,忍不住向着踏步,试图去触摸那神秘的虚影。

  但它就像虚妄的一瞬般,不等疫医抬起手便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紧接着手术台上那具素白的尸体开始剧烈的抽动,关节诡异的扭曲,肌肉收缩,沉默的躯体之下,响起沉闷的声响,随后这声音愈发迅速高昂。

  就像急速加快的机器,过载运行着。

  直到最后那素白的尸体倾倒了下去,躺在冰冷的地面之上,被气体笼罩,而另一边劳伦斯的头颅似乎失去了所有的控制,大抹大抹的鲜血从断口之中涌出,血肉开始干瘪,沿着残缺的颅骨下沉,转瞬间变成了嶙峋的模样。

  疫医愣了很久,最后才试探地喊道。

  “劳伦斯!”

  没有人回应他,他警惕的向前,可突然那具尸体动了起来……或者说不该再用尸体来称呼他。

  男人赤着身子蜷缩在地上,痛苦的干呕着,内部的液体与其他不明的粘稠物质被他全部吐了出来,随后他大力的呼吸着,新生的躯体迎来第一次呼吸。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剧烈的痛苦令他再次哀嚎了起来,随后便是身体的复苏。

  停滞的心脏开始重新跳动,鲜血在躯体内迅速涌动,皮肤变得灵敏起来,船内的低温令他仿佛坠入冰海一般。

  他似乎还不熟悉这躯体一般,踉跄的站了起来,用力的睁开了眼,仿佛很久没接受过光一般,昏暗的光线在他的眼中都如烈日般炽目,痛苦中他流下泪水,因为站不稳再次摔倒了下去。

  疫医只是冷冷的看着这一切,没有施加帮助。

  他在地上躺了很久,终于积蓄了些许的力气后,他支撑着自己跪坐在了地上,随后双手用力的击打着地面。

  劳伦斯发声大笑着。

  就好像要将所有的力量都吼出来一般,年轻的躯体愤怒咆哮。

  他做到了,就像曾经预知的那样,这远不是他的死期,脆弱的眼睛用力的睁开,毫无惧色的迎接着世界的光,哪怕泪水流下,他也不曾闭眼。

  诡异的笑声不断,直到把嗓子笑哑,再无力气才缓缓停了下来。

  “你们猎魔人还真是诡异的不行啊。”

  疫医赞叹着,拿起一旁的衣袍披在劳伦斯的身上。

  “按照你的要求,用圣杯血肉培育出的躯体,为了保证稳定性,圣杯的血肉只占据极小的部分,但代价就是你远没有以前那样强大了。”

  “那都不重要,力量什么的,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拿回来。”

  劳伦斯的声音嘶哑,看起来他还没有适应这具新的躯体。

  虽然躯体是新生的,可那可怕的战斗经验早已刻进他的意志之中,短暂的失控后,劳伦斯已经能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之上。

  “不,还不算失败,我终于清楚了那个猎魔人是谁,而且这次假死也成功的瞒过了净除机关。”

  劳伦斯回想着最后的时刻,爆炸令那保护的面甲脱落,他看清了洛伦佐的脸,也终于清楚了他的身份,只是没想到会是他,毕竟在劳伦斯的记忆里,他应该死在了圣临之夜中。

  “不过这不重要了,我们已经成为了幽灵,无论是福音教会,还是净除机关都会视我为死人,现在起我们才是真正的融入了阴影之中。”

  虽然惨痛,但这代价还是可以接受,劳伦斯试着走了几步,虽然有些跌跌撞撞,但他很快便稳住了身形,步伐稳重,与刚刚判若两人。

  “真不敢相信啊,这样的奇迹,真的是那所谓的权能做到的?”

  疫医环绕着劳伦斯而走,他现在倒不在乎劳伦斯融入阴影之中想做什么。

  他仔细的观察着劳伦斯,那感觉就像在检查一具完美的实验体,而他在思考从何处开始解剖他。

  这可不是什么医学奇迹,这是神才能做到的神迹。

  “这是【间隙】的力量,所谓的侵占就是如此。”

  劳伦斯缓缓说道,不过很快他就像力尽了一般,扶着墙壁缓缓倒了下去,捂着脑袋,面露狰狞。

  “你看起来很头疼。”

  疫医就像个正经医生一样问道,“需要止痛药吗?”

  “不,不用,这仅仅是侵占后的后遗症,毕竟我是以意志侵占了他人的躯体。”

  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下,疼痛看起来远比劳伦斯说的要重。

  “当然,这具身体并不存在什么意志可言,但在从躯体之间的跳跃时,我意志还会受到些许的割裂……如果这身体本身存在意志,这会更糟。”

  “比如?”

  “比如失忆,比如记忆混乱。”

  劳伦斯解释道。

  “你杀死了原本的意志,取代了他,他的意志碎片与你融合在了一起……就像纯净的水有了杂质,侵占的次数的越多,水越是浑浊,你的意志就会被更多不属于你的意志碎片所污染,直到在混乱的记忆中彻底迷失了自己。”

  “听起来很危险。”

  疫医回答,这是一种慢性的死亡,没有血,没有伤口,但劳伦斯这个名字会逐渐消失在时间之中。

  “所以我们会有一些标识来确定自己,就像黑暗中的启明星一样。”

  劳伦斯淡淡的回答着。

  可疫医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他警惕的问道。

  “如果这个权能真的如此诡异与强大,西方世界早就属于福音教会了……”

  与其说是侵占一个人的身体,倒不如说是侵占了一个人的“身份”。

  疫医退后,目光随即看向了那手术台上干瘪的头颅。

  “那么,‘劳伦斯’,那个又是你的第几具躯体呢?”

  刚刚才把劳伦斯从生死线上救了回来,可现在又剑拔弩张了起来,疫医的衣袖一阵蠕动,仿佛那衣服之下的怪物要破体而出。

  可劳伦斯却像是清楚疫医的反应一样,他轻蔑地笑道。

  “如果我说,那确实是我第一具躯体,你相信吗?”

  他继续说着。

  “别紧张疫医,我不是什么不老不死的怪物,其实就连我自己也对这份权能充满好奇。”

  劳伦斯缓缓的抬起手,年轻鲜嫩的血肉,这是只在梦境里出现过的妄想,可现在却融入了实际之中。

  “我是猎魔教团的教长,可在我任职的期间里,我也不曾知晓这份权能的存在……我是在《启示录》中发现的这份权能,强大诡异,但很奇怪的是,教会似乎刻意隐瞒它的存在,如果不是我的叛变,可能我终其一生也不会知晓其的存在。”

  这也是劳伦斯敬畏这份力量的原因,他不清楚福音教会为什么要将其封藏,但能令福音教会这等怪物能止住贪婪的力量,这必有它的原因。

  他低声念叨着那神圣的名字。

  “加百列。”

  似乎听到了久违的呼唤般,幽深的黑暗里,无数的虚影缓缓的抬起了头,凝望着穹顶的那圣洁的辉光。

  尾声

  “所以洛伦佐呢?我以为他会来的。”

  亚威站在宏伟殿堂的一角,所有的荣光与辉耀尽存于此,伴随着乐团缓慢浅吟的曲目,温暖肃穆的力量笼罩着这里。

  亚瑟……或者说菲尼克斯公爵摇了摇头。

  “他被我们暂时隔离了起来,虽然我对于猎魔人抱有信任,可……死而复生这种事还是太过于诡异,远超我们的认知,无论是我们还是洛伦佐自己,都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

  “接受的过程?我也有所耳闻,其实以洛伦佐那个恶劣的性格,他估计都没有什么排斥的心理反应。”

  亚威说道。

  菲尼克斯公爵看了一眼老管家,似乎没想到他也如此熟悉洛伦佐,至少是熟悉那个恶劣的性格。

  “是啊,白赚一条命,这个神经病肯定活的比以前更快乐。”

  菲尼克斯公爵感叹着,目光看向了殿堂的中央,温暖的光洒下,光芒的沐浴下女孩显得各位神圣轻灵,可能是上天都在喜爱这一刻,就连阴郁的天空都难得的晴朗了些许。

  “塞琉很希望他能来见证着一切,虽然她没有说,但她确实是这么想的……这是一个喜欢把所有想法都藏在内心里的女孩。”

  亚威看着那在红毯上前行的身影,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下,她越走越远,无尽台阶上的女人对她微微笑,随后伸出了手。

  这里是神圣庄严的铂金宫,整个旧敦灵,乃至整个英尔维格的权力中心。

  今日古老的仪式将在这里展开,这是斯图亚特公爵权力交接的一刻,在女王的授予之下,塞琉将在今日真正继承这份百年的荣耀,成为最年轻的女公爵。

  “这样吗?”菲尼克斯公爵叹着气,“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一件事,现在倒理解了。”

  “什么事?”

  “关于伊芙和她差在哪里的事。”

  亚威一愣,目光有些怪异,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洛伦佐那个王八蛋,要砍我女儿时,可一点都没犹豫啊,可换到塞琉这里,他反而带着劳伦斯去自爆……其实计划远不是这样的。”

  他缓缓的说着。

  “可现在这么一看其实仅仅我们把他想复杂了而已,除去那些不同的身份,他们也仅仅是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说实在很难把洛伦佐想成普通人。

  “想一想,亚威,一个女孩,在她身处最黑暗,心智最懵懂的年纪……那是情绪最激烈,最纯粹的时候,一个人把她从窒息的海洋里捞了出来,带她前往光芒的世界,还一路教了她稀奇百怪的东西,换谁都会有些奇怪的感觉,或许是憧憬,或许是爱慕……”

  菲尼克斯公爵说到这里轻笑了一下,真是见鬼的剧情,可生活确实如此,就像黑暗里划过唯一的流星,于是你像个傻子一样追逐着那落下的星陨,因为那是黑暗里唯一的光。

  “我们内部有过一个这样的设想,侵蚀是相互的,妖魔在侵蚀人类的同时,其实人类也在侵蚀着妖魔,两方是在互相影响着,但人类的影响过于微弱……洛伦佐或许也是如此,他也受到了塞琉的影响,虽然他没有意识到。”

  “什么影响?”

  亚威几分好奇。

  “人性。”

  菲尼克斯公爵回答。

  “我一直将洛伦佐视为野兽,又或是机器,因为他一直如此高效冷酷,什么烂话搞笑的样子只不过为了令我们放松警惕而已,可直到那时我才发觉他身上的挣扎……在人性与兽性之间挣扎。”

  “虽然不清楚他们究竟经历过些什么,但确实是这样,在相互影响中塞琉教会了他人性。”

  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菲尼克斯公爵继续说道。

  “你敢相信吗?洛伦佐还是一位慈善家,他赚的钱基本都捐献给了那些抚养孤儿的修道院。”

  亚威的神情很是意外,很难把这个事情和那个猎魔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就是这样,那时他很高兴,只要塞琉死了,他就毫无弱点可言,变成纯粹的意志,可也很难过,塞琉死了,他就真的成为一头嗜血的野兽。是那个女孩联系起来他与世界的关系。”

  菲尼克斯公爵看着光芒下的女孩,她正在鞠躬,视野似乎有些恍惚,或许许多年后,也会有一位头发火红的女孩站在这里,继承着不死鸟的荣誉,这么一想反而有种难言的感慨。

  “每个人的生命里,总会有那么几个特殊的人对吧,能让你放弃那固执的理想。”

  他的语速很慢,目光看向了亚威。

  “对于你而言那个人是谁呢?”亚威说。

  “当然是伊芙了,她是我最后的温暖了。”

  他毫不掩饰对于女儿喜爱,虽然这份爱在伊芙看来有些不可理解。

  “与其说是守卫人类世界,倒不如说是守卫她的世界,其余人类只不过恰好和她生活在一片天空下而已。”

  “也就是说保护大家都是顺带的吗?”

  “这是当然的了,你们又不付我们工资。”

  两个老家伙说笑着,难得的轻松。

  可菲尼克斯公爵的脸色随即冰冷了下来,他看着一旁的亚威,目光充满威严的审视。

  “你应该清楚我接下来想要问些什么,对吧。”

  老管家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早有预兆一样。

  “当塞琉与你们接触那时起,我就有所预感了……我本以为能瞒一辈子,只要我死了,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相了。”

  老管家复杂的看向前方,人群之后那如天鹅般挺立的女孩。

  “这是洛伦佐苏醒后得来的情报,当时他没能阻止劳伦斯,他捕获了塞琉,并成功的以她为纽带扩散侵蚀……可大范围的妖魔化没有出现,那些处于我们监视名单上的斯图亚特团体安然无恙。”

  菲尼克斯公爵缓缓说道。

  “虽然洛伦佐是个神经病,但作为侦探,他的有些话确实很有道理。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怎么不可思议,也一定是真相。”

  他沉声道。

  “塞琉根本不是什么斯图亚特的血脉对吗?”

  那是恐怖的秘密,掀起惊天的巨浪。

  一切显得是如此讽刺,塞琉正在接受着荣耀的授予,而在这一刻所谓的荣耀也仅仅是欺骗。

  可老管家显得很平静,只是简单的回复着。

  “是的。”

  他说着笑了起来。

  “其实这本身就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尊贵的斯图亚特血脉怎么会流落到高卢纳洛呢?即使流落,愤怒的敌人也会斩尽杀绝……只不过是个自欺欺人的玩笑而已。”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菲尼克斯公爵不解的问道。

  其实眼下两人的谈话根本什么都改变不了,塞琉是最后的斯图亚特人,而亚威是这古老家族最后的侍者,只要他肯定塞琉的身份,别人根本查不出异样,至于那诡异的模因污染,妖魔的力量不会出现在公众的视野当中。

  “你是这血脉的守护者,可在最后你却玷污了这份荣耀……仅仅是为了令斯图亚特延续下去吗?”

  亚威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里倒映着光辉。

  “不,不是这样的菲尼克斯公爵,荣耀从不归于什么血脉,即使是老斯图亚特公爵还活着,他也会同意我的决定。”

  “什么决定,随便找个人来解决绝嗣的问题吗?”

  他显得有几分愤怒。

  “你令纳维斯·斯图亚特蒙羞。”

  纳维斯·斯图亚特,就是他在战争中授予了所有人,随后在光辉战争中立下显赫的战功。那是被记录在英尔维格历史中的男人。

  这本是严厉的斥责,可在亚威的耳中就好像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的更开心了,紧接着看向菲尼克斯公爵。

  “不,没有人任何人会怪罪我,尤其是纳维斯·斯图亚特,相反他会赞誉我,因为我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

  菲尼克斯公爵不解的看着他,随后亚威继续说着。

  “知道吗?他真正的名字叫纳维斯·多德,是一个铁匠的儿子。”

  可怕的真相就此显露,被亚威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来。

  菲尼克斯公爵联想起了之前有关斯图亚特家的传闻,来自那已经灭亡的巴斯克维尔的警言,破碎的拼图整合在了一起,他一脸的惊愕。

  短暂的震惊之后他问道。

  “也就是说那些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只是大家都很团结,紧紧的抱在一起,谁也没有泄密,于是纳维斯·多德成为了纳维斯·斯图亚特。”

  亚威继续说着。

  “是啊,真相就是这样,其实斯图亚特的血早就断绝了,在一百年前的古堡里,他就随着老伯爵一起死去了。”

  “可这样又如何呢?菲尼克斯公爵。”

  他反问道。

  “血脉早就断绝了,可斯图亚特的荣耀依旧在这个世间里延续不是吗?而且愈演愈烈。

  荣耀从不归于什么血脉,它归于人的意志,即使是死了又如何,总会有人将蒙尘的它拾起擦拭,继续前行。

  意志要比血脉更强大,它永远都不会被杀死。”

  菲尼克斯公爵呼吸一阵剧烈,果然人心还是要比妖魔复杂太多,多得他有些思考不过来,话语如同重锤般锤击着他的心脏,到最后才勉强问道。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此呢?那曾经的过往已经是百年之前了,为什么还是如此固执呢?

  “因为我们要延续斯图亚特的名字,延续它的荣耀,这我们唯一能回报那时战争授予的方式了。”

  让这个名字延续下去,是他们唯一能对那位老伯爵缅怀的方式。

  “而且它早已不再是一个姓氏那么简单了,它代表的同一种意志,以及那些为此联系在一起的人。”

  亚威的声音愈发沉重,伴随着殿堂里升起的乐曲如同虔诚的神言。

  “斯图亚特不会灭亡,也绝不会灭亡,只要还有人愿意奉行此道,他便可以被冠以斯图亚特之名。”

  掌声如雷。

  所有人都欢庆着荣耀授予的这一刻,而也是在这一刻菲尼克斯公爵察觉到了数不清的目光,他猛的抬头却发现见证的人群中有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微笑的看着自己,点头示意。

  是他们,那些在战争中起誓之人,那些斯图亚特团体。

  这是塞琉的授予,每个家族都派出了代表而来,他们从不缺席。

  身为亚瑟的他,头一次感到了未知,对于旧敦灵的未知,对于英尔维格的未知,他从未想象过这力量会如此强大隐藏的如此之深,在那诡异的感觉中,他意识到了什么。

  “是你们选出了塞琉?”他问道。

  亚威点点头。

  “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女孩,虽然她有些任性,但女孩子嘛……”

  他缓缓诉说着,古老的意志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就像将这些疯子联系在一起的净除机关。

  菲尼克斯公爵几分敬畏的看着亚威,看着那人群中向他示意的人们。

  “我会保密的。”

  “即使你说也没事,没有人会信的,就像巴斯克维尔一样。”

  亚威平静的说着。

  仪式结束了,大家都围了上去,欢庆这位年轻的公爵。

  “对了,麻烦你把这个转交给洛伦佐。”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亚威将一枚徽章取了出来,是斯图亚特的家的徽印,六十一把交错成圆盾的利剑们。

  “塞琉说她当时最后授予了洛伦佐。”

  菲尼克斯公爵接过了徽章,声音有些迟疑。

  “你应该知道,在当时她还不具有公爵的权力,而且女王对于你们这种肆意的授予,早就做出了限制。”

  “我当然知道了,而且即使女王承认又如何?洛伦佐是猎魔人,与妖魔厮杀的疯子……他注定是个藏在阴影里畏光的家伙。

  况且真的授予了他,他一定会在自我介绍时加上奇怪的前缀。”

  亚威继续说着,面带笑意。

  “这只是源于一个任性的孩子的认可而已,他不会出现在斯图亚特的历史之中,也不会被记述,最多在野史里有他的一角,可那又会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这样有意义吗?”

  菲尼克斯公爵不明白,不被人所知的荣誉,这只是一片美好的虚妄而已。

  “是啊,没有意义,他不会存在于任何一个位置之中,但又恰恰相反,他会很有意义,会一直存在于那珍贵的位置之上。”

  “哪里?”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这里。”

  亚威伸出手轻轻的敲打了一下菲尼克斯公爵的胸口。

  “在她这里。”

  老管家离开了,就像其他人一样,将荣誉加身的女孩团团围住,庆祝着这一切,菲尼克斯公爵则有些呆愣在原地,古老的秘密在刚刚展现,如此轻描淡写,就像午后的闲谈一般轻松,可余音此刻才缓缓回荡,震慑人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的低下头,看着手中那个徽章。

  与正常的斯图亚特徽印有所不同,剑铸的圆盾上多了一把利剑,第六十二把利剑,现存的第三十三位被授予者,注定隐秘在黑暗里的起誓者。

  第三卷 灵魂深处

  序幕 久远的再会

  英尔维格历922年。

  翡冷翠。

  沉重的钟鸣响起,悠扬深沉,仿佛是来自古老历史里的余音,仅仅是聆听便能感受到那份庄严的沉重。

  落下的残阳在云层之后若隐若现,将大半的天空晕染成深红色的帷幕,男孩们坐在台伯河岸,平静的水面里倒映着这一切,犹如置身于天空之境。

  这或许是这个城市最为虔诚的时刻,整个世界都而被红色的帷幕遮盖,一切都显得如此肃穆,低吟的祷告声回荡在这座宏伟之城中,伴随着不断响起的钟鸣,就像在默哀今日的结束。

  两个有些孤单的身影静坐在岸边,这是他们一天之中为数不多可以外出的时间,不过虽然说着是外出,但也是在监管的范围内。

  白袍的教士们站的很远,但位置距离把握的很好,他们形成了一个圆,把男孩们紧紧的包围在了里面,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好令他们一直处于视线之中。

  金发的男孩抬起了头,有些厌烦的看向那些教士。

  “他们一直在盯着我。”

  “准确说是我们。”

  坐在一旁的男孩回应道,他扫了四周一圈,其实这里还有很多和他们一样的男孩,大家穿着一致的教袍,散落在各处,洁白的衣服在阳光下泛起辉耀。

  圣洁,但又像一群被监管的囚犯,不过束缚他们的不是法律,而是神权。

  “真讨厌啊,他们……”

  金发的男孩摇了摇头,随后问道。

  “你的编号是多少来的?”

  “042。”

  一旁的男孩回应着。

  “你看起来真的接受了他们制订的规则?”看着042这么坦然的接受自己的身份,他显得有些惊愕。

  “不然呢?他们给我们食物,提供住的地方……我觉得没什么。”042回答,“而且你不就是想炫耀自己吗?你明明知道我的编号。”

  确实,每个男孩的编号就被印在他们的衣袍上,从他们来到此地,被福音教会接纳之时,他们就失去了名字,只有冰冷的编号来代替。

  “你就是一只不安分的羔羊,教士知道你又偷偷使用‘名字’,你又会被关禁闭的。”042警告道。

  教士常这么形容他们,他们是神的羔羊,而教士则是牧羊人,羔羊不需要名字,他们只需要虔诚与遵从就好。可羔羊中总有不安分的家伙,他们跃跃欲试,想要跃出那围困的围栏。

  眼前的男孩就是那样一只不安分的羔羊,自从受“洗礼”后他就变得愈发恶劣,每个孩子都在那场神秘的洗礼中看到了光怪陆离的东西,有些复杂到就连男孩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不过他们确实在那场神秘的洗礼中得到了什么,有的人是知识,有的人是迷幻的梦境,还有的人,就像他一样,得到了名字。

  “047你需要安分些,我不希望你出事。”

  042皱着眉头劝告着。

  他和047是很好的朋友,在没被福音教会接纳前,他们曾一起驰骋翡冷翠的街头,虽然挨了不少揍,有上顿没下顿,可对于这几个乞儿而言,反而过的自由愉快。

  在被福音教会接纳后一切都反了过来,他们受训练,被教导,有人管吃管住,只是少了几分自由,就连看看太阳也要在教士们的监视下。

  “不不不,人总是需要些什么。”047说着。

  “比如?”

  “比如名字,042,你一直是这样,有些过于懦弱。”047一把搂住了042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说道。

  “有时候,人需要是犯错,去做一些禁忌的事,反正也是些小恶,神是不会在意的。”

  “这就是你如此执着的原因吗?”

  042有些不理解,只要老老实实的遵从就好,为什么要做那些多余的事呢?

  “没有名字终究是野兽,042。”

  他继续说着。

  “可我不同,我有名字,我不再是一只野兽了,我希望你也能一样。”

  042依旧是一脸的无所谓,他淡淡的回答着。

  “看吧,或许有一天,我就在你的影响下变了呢……”

  两个人微微对视,随后笑了起来,看起来有些不舍,也有些难过。

  “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教士们说了,仪式就要举行了,我们只有少数人能活下来。”

  042也学着047的模样,手臂交错在一起,互相搭着肩膀,阴影在阳光下映的细长。

  “是啊,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劳伦斯教长说他很看好我,说我很有希望成为佼佼者。”

  047说着,他很敬重那位老人,他是所有孩子的导师,也是未来成为那个所谓的猎魔人的导师,一席神圣的红袍,地位非凡。

  “真好啊。”

  042为047庆幸着。

  “042!”

  有教士喊道。

  不知何时在建筑的阴影下已经出现了另一群人,他们围在一位苍老的男人身旁,他也有一身与劳伦斯教长相似的红袍,鲜艳的仿佛是用鲜血凝红,神情不怒自威,带着森严的肃杀。

  047仅仅是远远的望着那个老人,便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他小声的问道。

  “那是谁?”

  “这就是我今天想和你说的。”042看起来还有几分犹豫,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被……选中了。”

  “选中了?”

  “对,”他说着,“他们说我是什么适格者,我会被分配到另一个地方。”

  “就是他那里?”047指了指那个老人,但动作被042迅速的拦了下来,那可是地位崇高的红衣主教,掌握权力的枢机卿,任何的不敬都会被冠以渎神罪,然后被绞死,这样的事,042见过太多了。

  “他是谁?”

  “洛伦佐……洛伦佐·美第奇。”

  042小声的应答着。

  047的神色微微一怔,虽然没见过这个人,可对于这个人的身份他可清楚太多。

  美第奇家族,历史上曾有数任教皇都出自于这个家族,而现在它是整个神圣福音教皇国最大的财阀家族,除去银行业,在其它行业都有所涉及,掌握着庞大的财富,为历代教皇服务,管理着整个福音教会的财富流动。在这个可怕家族的运作下,财富滚雪球般的扩大,不断的放贷给一个又一个的小国,烧毁契约,换取土地。

  眼前的这个老人则是历代美第奇中最出众者,洛伦佐·美第奇,在他年轻时,美第奇家族在他的带领下权力抵达了顶峰,一时间他的权力要比教皇还要巨大,是为整个翡冷翠真正的统治者。

  可即使是这样的人也会老去,他就站在不远处,除去那一身鲜红的长袍外,整个人与普通的老人无异。

  “042!”

  教士们有些不耐烦地喊道,同时向着他们走来。

  “看起来我要走了,047。”

  看着旧友,042几分不舍地说道。

  “只要活下来总会见面的,042。”047看起来倒不难过,他很清楚去那位老人那里,总比呆在这里强,“不过,你知道我讨厌这个编号的。”

  离去的步伐微微停滞,042回归头,虔诚的羔羊也终于不安分了起来,他小声告别着。

  “那么……再见,霍尔默斯先生,我们会再见的。

  ……

  缓缓的睁开眼,入目的不是什么千奇百怪的天花板,而是大抹大抹的阳光,它们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耀在男人的脸上。

  “啊……”

  洛伦佐发出奇怪的呻吟,然后在沙发上调整着姿势,找个一个更为舒服的角度,再次窝了起来。

  用力的抱住毛毯,一切都是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不过看起来有人并不想让他舒服,故意发出巨大的噪音,不过这似乎还是无法把洛伦佐吵醒,于是那个人有些受不了的走了过来,一把掀起毛毯,顺势大吼道。

  “别躺了!洛伦佐!再躺你就烂掉了啊!”

  红隼鬼叫着,被他一把掀起来的洛伦佐也和他一起鬼叫着,就像两只打鸣的公鸡,嗷嗷叫了起来。

  洛伦佐被一把掀倒在了地上,他完全平躺在地毯上,似乎困意还在折磨着他,他睡眼朦胧。

  不过红隼似乎忍受不了这个家伙了,用力的把他拖了起来,可任由红隼怎么用力,大侦探那副滚刀肉的模样就是不为所动,任你刀枪棍棒对他愣是一点作用都没有。

  最后红隼反把自己弄得一头大汗,一屁股坐在了洛伦佐之前窝着的沙发上,他愤愤的看着地上的洛伦佐,大侦探一扭一扭的就像只肥美的毛毛虫。

  整个身心就像在接受什么拷问一样,红隼面目狰狞。

  这是第几天?红隼也有些记不住了,总之这么多天以来他亲眼见证着洛伦佐从一个可怕强悍的猎魔人,沦为一个社会废物,他想让这个快烂掉的家伙动起来,可……可他还打不过这个社会的渣滓。

  脚步声缓缓响起,虔诚的信徒低语着祷告,虽然轻微却在红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知更鸟别念叨了!来让他动起来啊!”

  红隼有些发疯道。

  可知更鸟显然并不想理他,他看了一眼红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洛伦佐,继续念叨着奇怪的祷告,消失在楼梯间。

  “那么乔伊!你来!在这么睡下去,洛伦佐就真的成铁废物了!”

  红隼嗷嗷叫,但与知更鸟一样,另一边路过的乔伊显然不想理这些事,他有些厌恶的看着洛伦佐那满脸的口水,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有一定的洁癖的。”

  “所以呢!杀妖魔时也没见你觉得恶心啊!还是说你觉得洛伦佐比妖魔恶心啊!”

  红隼快疯了。

  仿佛某种奇怪的侵蚀,在洛伦佐的影响下红隼开始朝着某种奇怪的方向疯癫着,而洛伦佐本人则毫不在意,就像某种奇怪的人类观察,这几日折磨红隼给他带来了很大的欢愉。

  可现在红隼身上已经没有什么乐子可找了,就像失去玩具的孩子,大侦探有些失落。

  似乎是睡够了,他支起手,撑着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雪景,伸出另一只手胡乱的抓着,最后从矮桌上抓下来一盘的点心,随意的吃了起来。

  也不顾身后红隼的哀嚎,他就像看破红尘一样,幽幽的感叹着。

  “生活真好啊……”

  活了这么多年,杀了不知道多少只妖魔的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就像对使命认输了一样,赞美着生活的美好。

  仿佛是穿越了某个奇妙的平行世界,这里没有妖魔,也没有见鬼的教会,这几个倒霉鬼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室友,大家一起在寒冷的冬日里取暖讲烂话。

  这可太神经病了。

  就连洛伦佐都有些不敢相信真的会有这样的生活,还真的降临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和自己住在一起都是一群糙汉子,如果可以他很希望有几个女室友。

  但可能是想到了些奇怪的东西,脑海里传来的了一阵刺痛,令他愈发清醒了几分,看起来也睡不着了,这次午睡就到此结束了,洛伦佐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随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望着落日的余晖,整个世界被铺上了红色的帷幕,居然有几分熟悉,似乎洛伦佐曾在某个时间见过这一切一样。

  紧接着脑海里闪动着诡异的画面,那似乎是一场告别,久违的告别,那声音从记忆的深处响起,低语着。

  “再见……霍尔默斯先生,我们会再见的。”

  一阵诡异的刺痛,洛伦佐不禁捂住了额头。

  这古怪的事越来越频繁了,自从杀死劳伦斯教长之后,他就总会梦到这个诡异的东西,有个男孩和自己说再见,又说他们会再次见面。

  洛伦佐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混乱的记忆了,有时候仔细回想起来,他才发现自己的过往就像破碎的玻璃一样,难以拼凑在一起。

  他本不会在意这些,洛伦佐是与妖魔厮杀的怪物,时刻遭受着侵蚀的污染,要说有什么神经问题再正常不过了,可这次不同。

  洛伦佐有种奇怪的预感,就像某种预言要实现了一般,他不记得那红色帷幕下,男孩的名字了,他也不记住为什么要再见面了。

  可此刻那诡异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愈演愈烈,似乎他就要来了,要与自己再会……从那记忆的深处。

  仿佛某种可怕要就此实现了一般。

  “我们会再见的……”

  洛伦佐低声呢喃道,就像梦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