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药香袅袅, 隐约还能瞧见铜炉内的香饼烟雾缥缈直上。
将悬挂着的帐子亦染上淡淡轻烟,绣着的九条金龙愈发活灵活现, 如踏云中。
白眠雪呆呆地望着,一瞬间不由得有点走神,只是下一秒听见英帝的问话立刻醒神。
小殿下思忖片刻,垂头轻声道,
“儿臣不知。”
英帝闭眼咳了几声,嗓子略有些沙哑,出口的话却惊得他目眩,
“朕已着人审过了,她如今已亲口供出,确实是贺兰一族,与当年的敏妃……是同族姐妹。”
白眠雪骤然想起那日,阴湿的监牢里白景云一人提着玄色衣襟远去, 眼神疏离淡漠,忍不住蹙了蹙眉,轻声问道,
“……是太子哥哥审的她么?”
谢枕溪前日还道此女嘴严,想来不会是他。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不知,至少已有怀疑罢?”
英帝点点头,看他的眼神锐利了几分,却并不怎么恼怒他的隐瞒, 只是道,
“此案还需详审,朕已派了太子和北逸王, 你除了辅政,此案上也需多留心一些。”
白眠雪连忙应道, “是,儿臣知晓。”
“毕竟……”
内侍适时地进了一碗药,躬着身子轻轻放在托盘上,就要慢慢地退出去。
英帝瞧见了,止住话头,命他们端上来,自己喝了。
那内侍太监一边恭恭敬敬伺候英帝服药,一边含笑瞧他一眼。
白眠雪如今也隐约摸索出了他们的一套规矩,当下便行礼要告辞。
英帝也只是摆摆手,亦没有多留他。
只是英帝的未竟之言他自然是知晓的。
此案与自己的母妃有关。
与他为何这么多年不得宠爱有关。
与当年那一桩桩一件件隐在朦胧迷雾中的秘闻有关。
……
哪怕英帝不曾嘱咐,他自己为了知晓这些问题的谜底,也会多加留心的。
只是他如今知道的还太少。
白眠雪垂了垂眼。
今日天气极佳,周围来来往往做事的宫女太监亦有许多。
众人朝他行礼又匆匆而过,最后只留他一个人,在即将到来的春日微风里,孤孤单单站了好久。
忽然又有脚步声踏来。
白眠雪一直垂着头,听见也没有太在意,直到那脚步停在他身边许久,方才猛然惊醒似的,“唰”的一下抬起头来。
白景云一身隆重华丽的朝服,眉眼清冷如月,正静静凝视着他。
他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自那天的刺杀以后,小殿下总是隐隐觉得太子哥哥在躲他。
若非慎刑司里两人算是见了一面,剩下的时间里他几乎很难瞧见白景云。
虽然外头只是说东宫殿下连日来甚忙,但小殿下不知怎么,总能隐约察觉到那一点点微妙的情绪。
只是如今再面对白景云,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有幕僚探出头轻声笑道,“太子殿下来瞧陛下的病,想是五殿下也同去?”
白眠雪这才如梦初醒,“不,不,我已瞧过父皇了……”
小殿下眨了眨眼,垂着头侧身让出路来,“你们去吧。”
白景云静静看着他,眼前的人微微一低头,便从淡色的衣领处裸露出半截白皙的脖颈,让人忍不住怀念指腹交缠过的温腻触感。
他长身玉立,微微阖目。
“五殿下太谦和客气,如今太子殿下进去方是正理,我们算什么,哪敢扰陛下清净。”
主子一言不发,那些幕僚们岂敢让场面冷下来,只得朝白眠雪笑着还礼,又给白景云让出一条路来。
颇有些喧闹的场面里,白景云也并不多话,他只是在白眠雪跟前停留了那么片刻,便提着衣摆往前走。
两人错身而过,他仿佛浑不在意。
只是待走到华丽的殿门口时,方才回过头看了人一眼。
极深极冷淡的一瞥。
素来温润含笑的眉眼平静下来,竟是这样宁静无波,仿佛不喜不怒,又仿佛有他辨不清的万种情绪。
白眠雪张了张嘴,被这一眼看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直到白景云将要进去时,他方才唤了一声,
“太子哥哥……”
那道背影僵了一瞬,两个内侍太监见了东宫太子,也急急忙忙接了出来,见状也跟着主子停下脚步,一齐看了过来。
“做什么?”
白景云立住脚步,阖了阖眼。
“父皇说,你从贺兰敏栎那里审出来了一些消息……”
顾忌着东宫的幕僚,白眠雪眨了眨眼,不敢把话说得太分明,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很想知道……可不可以……”
“我知道了。”
门口的毡帘被放下来,白景云的背影已如流光一点,瞧不见了。
“哎呦太子殿下终于来了,陛下还正惦记您呢……”
“这边请……”
倒是那两个内侍谄媚的声音,隔着帘子遥遥地还能听见。
-
“那边,那边再来两个人,把玉雕抬上去!”
“手脚轻些!这里样样东西都名贵着,这般不仔细,摔坏了可赔得起?”
“这廊下的风灯是这样摆么?早晨是如何与你吩咐的?这般壮汉,还怕费力气,倒不如回去躺着,叫婆娘养你罢咧!”
……
何主事每日亲自盯着五殿下府邸监工,见了不称心之处便痛心疾首,大呼大喝,半天不到就已经气喘吁吁。
这会儿见了白眠雪,倒是一改满面焦躁,抹一把额上的汗,跑过来笑道,
“殿下来了!”
白眠雪面色不变,轻轻点了点头,“辛苦何主事了。”
他本来想在宫里等,待白景云请安出来,好好问一问他前日审贺兰敏栎的事。
谁知却许久不见人。
想来东宫太子和英帝有许多话要说,不像自己只是例行公事般过来草草“请安”看视一回。
等在门口的幕僚们像是司空见惯,等了没多久,三三两两都各自散了。
只有那两个内侍太监倒是每隔一会儿就有意无意地挑起帘子瞧他一眼。
白眠雪被看得有些无措,垂下头思来想去,想来是白景云有意要躲着他。
在这里苦等也无益。
所幸他今日无事,正好走来瞧瞧自己的府邸。
许是知道是给皇子修府邸,连日来工匠们都是勤勤恳恳,昼夜赶工。
白眠雪眼睁睁看着这里从一片空地到亭台楼阁无不俱全,一砖一瓦俱是按他的喜好细细雕琢修成的。
小殿下恍惚想起自己先前住着的久思殿。
灰扑扑的冷宫,连一把完好的椅子都是奢侈。
后来搬到五皇子殿,虽比久思殿像样许多,但也并没有什么华丽的陈设,很多也都是之前宫中按例制成的旧物。
伺候他的宫女们偶尔抱怨,他也只是摆摆手,乖巧应着,并不讨要。
只是如今,却终于有了独属于他的一间府邸。
只见眼前新移栽来的花木生机勃勃。
海棠未雨,梨花未雪。
再过几日春光大好,豆蔻梢头,杨柳轻柔。
还有新落成的一处小小亭子,四周绕水,如一颗明珠缀在池水中央,令人望之心喜。
白眠雪轻轻眨了眨眼,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平稳安心的感觉。
……
这里各处都是应着他的喜好修成,何主事惯会察言观色,见了白眠雪的目光落在哪里时间久些,连忙上前替人介绍一番,专讨主子欢心。
待说到最后,何主事擦了擦汗,忽上来禀道,
“殿下,唯独这里一片空地,不知要建什么,小人不敢擅作主张,故先来讨您的示下。”
他指了指眼前,只见是进门处离正堂不远,果然空出一块。
白眠雪看了看,有些想不起来,便问,“这里原先是预备做什么?”
先前曾有图纸呈上来请他过目,只是那会儿小殿下还惦记着祝凤清的案子,草草看过以后便允了。
如今记忆倒有些模糊了。
何主事见问,便笑回道,“这里早是预备修成房舍,与正屋相连的。”
这府邸修得格外宽广,将数间屋子打通,也是阔朗大气。
“只是前日里陛下下旨,不许众皇子府邸过于奢华,因此从图纸上将七间正屋减为五间,俱是打通,也还敞亮。只是如今倒空出这一块来,不知殿下瞧着做什么好?”
他说罢,白眠雪才隐约想起先前确实接了这一道圣旨。
只是如今骤然问起,他倒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一时想不起来。”
白眠雪摇头,打量着这片空地,也觉得实在有些浪费。
小殿下轻轻眨了眨眼儿,有点无奈,迟疑道,
“且就先这么空着吧……但若日后我想起有什么妙用,再修建也不迟。”
那何主事原是为了讨主子的欢心,专等白眠雪问他,好卖弄一肚子想好的方案,谁知小殿下来这么一出,倒让他无处卖乖。
他服侍过的贵人不知有多少,只有这位倒是格外不同。
因此无处卖弄的何主事只得泄气地应一声,“是。”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踏来,白眠雪朝着这处抬头,只听其人未至,其声先到——
“啧,这等好地方,殿下这么平白搁着,岂不暴殄天物?”
白眠雪眨了眨眼,果然瞧见谢枕溪眯着双狐狸眼,举步而来。
他风姿潇洒有度,却隐约有些平日里没有的谨慎,直待走到白眠雪跟前,见人没有不悦,方才轻声道,
“本王倒是有个法子,不知殿下可愿一听?”
“本殿下想听的,王爷偏偏不肯说。”
白眠雪想起他送来赔罪的簪子,漂亮的眉眼如幼鹿,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他反应,
“那王爷想说的,我也不听。”
谢枕溪闻言顿了顿,挑了挑眉,故作为难,“殿下好生难哄。”
那何主事早已溜得看不见影子。
他慢慢地抬起白眠雪的下颌,饶有兴味地盯着小殿下明亮的双眼,
“不知还要本王如何赔罪,殿下才肯消气?”
白眠雪偏过头,“你松手。”
“小骗子,若松手你只会躲。”
谢枕溪戏谑地笑一声,掐住下颌不许他乱动,直视着白眠雪有点怯意的眼神,慢慢俯身,欺上柔软的唇瓣,微微啃咬舔舐,仿佛含着最甘美的饴糖,
耳鬓厮磨间,还要时不时轻声喝斥,
“殿下乖些……本王可在给你赔礼呢。”
他埋头在小美人的颈侧,叼着人的柔软唇瓣细细地咬,一边不容闪躲地轻笑,直看着人从脸颊一点点红到耳根,方才肯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