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保护公园赶到高原遗迹, 不过十几分钟的功夫。
再次来到熟悉又陌生的雪原，林清五味杂陈。
飞船平稳地停在山脚下。
船舱内，其他科研员纷纷动身收拾装备。
苏姐作为医疗后备成员, 不会跟着他们进山。
尽管理智在线, 林清的行为还是下意识放慢了。
他慢吞吞地穿戴好保护装置，“熬”走了其他所有的科研员。
白崖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心里很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
男人冷不丁开口：“我们有‘同体’。”
这句话其实是在变相安慰林清。
意思是不必担心, 就算分开了我也能准确地找到你。
只是一句聊胜于无的慰藉, 林清依旧能汲取到几分心安。
青年勉强扬起一个故作镇定的微笑，真诚地说道：“谢谢。那就拜托你啦。”
除了苏姐之外, 所有科研员已经下飞船了。
踏出舱门的一瞬间，呼啸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冷空气立刻扑面而来。
与保护公园内的模拟生态区不同，此刻的高原气温是最真实的低温。
即便是正处于夏季的六月底, 高原的温度也没有突破两位数。
他们的脚底甚至踩着一层薄薄的积雪, 已经不知道是曾经哪次降雪后遗留下来的了。
再往上望去，雪层越积越厚, 在太阳底下泛着刺目的光。
林清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不再盯着雪山，而是扭头对宁海说道：“这次探查的指挥权，交给你了。”
宁海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地说：“啊？真的吗？为什么？”
他想继续追问, 林清身边的银白发男人突然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目光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可宁海还是莫名地瑟缩了一下。
他只得悻悻闭嘴，点点头示意没问题。
这点小小的插曲并不会影响他们原定的总计划。宁海立刻重新进入了工作状态。
此次探查行动加上林清和白崖在内总共八个人。
星际时代科技极其先进,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穿戴着一整套外层护甲。
护甲具有极强的保温和减震效果, 即使是从几十米高的悬崖上摔落也不会摔破护甲。
护甲内还置有紧急迷你氧气瓶, 如若遇到低温缺氧的极端环境仍能保证一定时间的生存所需。
同时, 护甲的重量极轻，也能最大程度地保证穿戴者行动轻松自如。
高原探查最忌累赘，这套护甲倒是极其适用于高原环境。
不过相较于其他人的常规款护甲，林清的护甲却要更沉重几分。
原因无他，因为林清护甲里的不是紧急备用氧气瓶，而是常用长效供氧器械。
林清前世因儿时的意外导致身体落下病根，后又因高原反应殒命于高原。
身体和心理双重阴影作用下，他现在只能暂时依靠供氧设备才能在高原正常呼吸。
这也是他的护甲最重的原因。
好在虽有些繁重，林清的护甲却也是所有人里安全系数最高的。
倘若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自成体系的供养系统足以保证其氧气充足、呼吸正常。
宁海示范地对着护甲的左手臂位置轻拍了一下。
护甲向两边裂开，露出中间储存的空间。
他从护甲储存点里捏出一颗体积很小的机械体，展示给所有人看。
机械体神似某些身体小、腿却很长的多足爬虫，代表腿部的部分极其尖锐，看起来似乎能深深扎进岩层之中。
“这是迷你探测器，提前装在了护甲里，每人十个。”
捏着探测器的两指一送，迷你机械体径直坠入宁海脚下的薄雪层里，细微的声响被风声完全掩盖。
“就像这样，将它们丢在地上——”
宁海边说边打开智脑屏幕，虚拟屏幕展示出的地图里，显示他们所在位置的红点旁多了一个绿色的光点。
“——探测器便会自行开始运作，牢牢地扒在雪层下的地表，向星球内部发射探测信号，同时将数据同步输送回智脑里。”
他又一挥手，示意每个人都打开自己的智脑。
“本次探查行动的任务，就是将各自护甲里的十个探测器，全部投放至智脑地图上标注的目标地点，每人负责一片区域。”
林清召唤出智脑屏幕，他的地图上多出了二十个分布在高原西部的黄点。
白崖没有智脑，所以白崖负责的十个地点便显示在了林清的智脑地图上。
他负责的区域分布在高原西北部，在西部的五个点位区域和林清的基本重合，在北部的五个点则离着非常远。
宣布完任务后众人原地解散。
白崖在林清开口前，抢先一步迈到他身边：“我记不住地图，和你一起走。”
林清轻嗤一声，似笑非笑地瞥他：“土生土长的雪豹记不住雪原地形？”
白崖一脸理直气壮：“几千年演变，地形变化太大，不熟悉了。”
他嘴上说的很有道理，实际上他和林清心里都清楚得很。
就算地形变化再大、再陌生，区区十个目标点位，地图又那么详细，白崖又怎么可能真的记不住。
他只是担心林清，不敢放他一个人进山罢了。
白崖如此执拗，林清拒绝的念头也不坚定，索性就放任他跟着了。
确实不可否认的是，有白崖跟着，林清心里更安定一点。
-
恰逢今日天气晴朗，高原云层稀薄，仿佛伸手就能触到蓝天。
这样好的天气，倒是与保护公园内的高原雪山区非常相似。
一路风平浪静，林清紧绷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隔着遮住半边脸的氧气罩，林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白崖留意到他的动作，偏过头来看他：“身体不舒服？”
林清含着笑意摇摇头，轻声道：“没有。”
他抬眸望向山巅：“就是突然觉得……雪原也挺好的。”
只是，如果林清能提前知道半小时之后的事情，或许此时就不会如此感慨了。
有白崖认路和帮衬，西部区域的十五个点位很快便投放完毕。
地图上属于林清任务的十个黄点已经全部转绿，白崖的任务点也只剩下西北部的五处。
林清的探测器全部投放完，可以原路返回飞船所在地了。
白崖此时却有些踌躇不决。
一方面，他不太放心林清自己返回，他送林清回去再前往西北部的话会浪费大量时间。
另一方面，让林清跟着他再去西北部，他更不放心林清的身体状况。
白崖还在犹豫，林清早已看穿了他的纠结。
“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回去。”
青年笑吟吟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柔和：“你直接去吧，别再陪我折腾一趟了。”
白崖张口，似是还想说什么。
林清抢先动作，轻推他的背将他向西北方推去。
“早去早回。我在飞船里等你。”
林清向白崖挥手，自己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白崖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慌乱。
青年的背影逐渐与白雪皑皑的背景相融，仿佛一个眨眼就会像雪一样被吹散在天地间。
白崖猛地回过神，甩甩头将这个诡异的错觉赶出脑海。
四下无人，他索性变回雪豹身。
雪豹本体更灵巧，对于人类来说陡峭的岩石在雪豹脚掌下如履平地。
这样赶路能缩短赶路的用时，也能节省变人的时长以防万一。
得加快速度完成任务，可不能让林清多等了。他想。
-
林清不疾不徐地漫步在雪原之上。
从得知要前往高原遗迹后，他紧绷的心从没真正放松过。
每一步踩下，细密的积雪发出被挤压的“吱吱”声响。
回头望去，整齐的雪堆里只有一条长长的脚印串。
他没来由地冒出一个念头：
真没想到，我还能安然无恙地踏足雪域啊。
过去两年多进入高原雪山区无数次，都没能给他这样真实的体验感。
直至此刻，他背着沉重的制氧装置，呼出的哈气模糊了视线，他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是在雪原上。
第三次，他终于踏上了这片他梦寐以求的地方。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仅握住了他的梦想，他还遇见了他的“灵兽”。
那只叫白崖的雪豹、那个叫白崖的男人，此时与他身处同一片雪原，并且他知道对方一定也在牵念着他。
林清缓缓勾起一个笑容，内心郁结多年的阴影终于被光线照亮。
第一次的梦魇在逐渐消散，第二次的濒死被重生淡化。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心情愉悦淡然，林清的脚步也变得欢快。
某一步踏下的时候，他大腿一抖，脚底似乎打了个滑。
林清纳闷地回过身去看。
奇怪，刚刚踩过的地方并没有磕绊物啊？
他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听见识海深处骤然传来极其刺耳的警报声。
林清已经很久没听到过如此强烈的系统警报了，下意识捂住耳朵。
短促的警报声过后，万籁俱寂之时，他却隐约听到了极细微的动静。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脆声。
声音来自他背后头顶处。
回头的刹那，林清突然明白了，刚刚那一个踉跄究竟是因为什么、系统急促的警报又是因为什么。
踉跄的原理与那天在园时相同，是地壳运动造成的。
系统的警报与碎裂声的来源相同，是地震后雪山自然灾害前的征兆。
在青年的视野里，厚重的雪体层层断裂松动，顺着山坡向下滑动，正向山下极速冲来。
——雪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