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丞提出来的方法很科学合理,杜澜无法反驳。

  他只能建议:“要不然不折腾了,我们明天继续户外。”

  君丞很心平气和地问:“那你想去哪里户外?”

  其实去哪里户外这个问题,杜澜想了一圈,也没太想明白。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户外,刚刚就那么说一下,存了点跟君丞胡别苗头的心思,但真要让他说他想去哪里户外,他也说不上来。

  最后他还是说:“算了,我还是去花园逛逛就行。”

  君丞抿着唇,笑着,但不笑出声。

  **

  次日也确实没有outing,最多去了家里面的小花园。

  早上也正如君丞所说,他们来了,不止一次。

  所以小花园散步这件事情直到下午才成行,当晚杜澜躺在床上,回想他们开始交往后的两天,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如果谈恋爱就是这样的话,那他觉得很好。

  然而周一早上,杜澜上班的时候,还是感觉到不一样的。

  因为早上十点多,他刚看诊完一个病人,秘书告诉他,有个叫君丞的人给他送了玫瑰花,很漂亮的一束大红色玫瑰花,让人格外羡慕。

  医生同事打趣似地问他:“最近谈恋爱了?”

  “算是吧。”杜澜点头,“刚开始谈的。”

  刚开始谈就送了玫瑰花,君丞还挺上道。

  午休时间,杜澜发消息问:怎么想起送我玫瑰花的

  君丞:秘书建议的

  杜澜:哦

  君丞:秘书说谈恋爱了要给对方送花,我接受对方的建议,买束花给你

  杜澜:。

  君丞:怎么?

  杜澜:原本觉得挺浪漫,但现在忽然觉得又没有那么浪漫

  君丞:玫瑰花不好看?

  杜澜:没有

  杜澜看着屏幕上的聊天,再想想他的花,忽然又笑了。

  杜澜:没,挺浪漫的

  能收到花就行,何必计较那么多,况且他都没想起来给君丞送花。

  搬过去同居之后,他跟君丞商量好了,周末去大house,平时工作日在曼岛住,因为曼岛离他们上班的地方都不远,开车过去很方便。

  周一下班,他们各自回来后,君丞看到又站在落地窗前面欣赏风景的杜澜,说:“你似乎很喜欢看这里的景色。”

  “对呀。”杜澜回答,“我这种小时候穷过来的孩子,都喜欢看纸醉金迷的生活。”

  君丞站在他身边,问:“你的家乡在国内哪里?”

  杜澜报了地方,是一个很偏远的小县城,“你肯定没听说过,我家地方很小的,我都是小地方来的,坦白说我这辈子上高三之前,从没想过自己要出国,还来这边当医生,要知道我从前最不想当的就是医生了。”

  “因为我大概算是出生在一个小地方的医生世家吧,就我爷爷,我爸爸都是学医的,我妈是护士,我家是当年特别流行的医护配。”

  “那之后,你为什么从前不想当医生,现在又当医生了?”

  “从前不想当因为当医生太忙了呀。”杜澜吐槽,“我妈身体不太好,在我六七岁的时候宫颈癌去世了,两边长辈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不太管我,我爸就开始一个人带我。他是神经外科的医生,每天特别忙,压根没空管我,就给我脖子上挂个钥匙,每天放学自己回家,到饭点去各种邻居家蹭饭。”

  “我小时候还流行单位集资房的事情,我爸妈买的房子就是单位的集资房,小区里都是医院的同事或者家属,大家彼此认识,知道我们家什么情况,经常收留我吃饭,所以我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君丞没有过小时候去其他人家里面吃饭的概念,想了想问:“就像我小时候经常会有的同学聚会?”

  他小时候,同学倒是经常凑到一起玩。

  “不是。”杜澜笑着摇头,“不一样的感觉,我小时候哪里有什么聚会的概念,跟其他同学都是一个院子里的孩子一起疯玩,吃饭就是去别人家里面,对方长辈也在的,给我添一副碗筷。之后过年的时候,我爸还要去我经常蹭饭的人家里面送礼送钱。”

  “你听着大概也知道我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了。”杜澜摊手,“我家小时候就乱得跟猪窝一样,因为就我跟我爸俩人,我爸完全没时间收拾,每天能在晚上八点前回家那都是难得一见的事情,我一个小孩也不知道怎么收拾,也没人要求我收拾,反正我小时候家里的东西就基本都是乱扔的,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我上高中的时候。”

  “上高中我开始住校,看到别的同学都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感觉我自己不收拾的话会影响到其他同学,才开始慢慢收拾东西。”

  “再后来……就是我家出事了。”

  君丞问:“出什么事情?”

  杜澜转头问君丞:“有红酒么?”

  君丞从酒柜里拿出红酒,倒了两杯,回身想递给杜澜的时候,看到杜澜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他也走到沙发上坐下,将红酒递给杜澜。

  杜澜接过红酒喝了几口才说:“后来,县城里县长的儿子年纪轻轻得了脑瘤,去市里面的医院看过了,那边的医生不愿意开刀说太危险,让回去做点姑息治疗,准备后事。县长当时非常不乐意,又托人去首都问了,还是不行,后来才想起我们这个县城的人民医院。我爸的医术其实挺好,市里面的医院早就来找过他,但他不想离开那个县城,不想离开那个医院,觉得在那边干了好多年,同事和邻居人都挺好,就一直没离开,他那个时候已经做到了主任医师,所以县长去人民医院找的时候,直接就找到我爸那了。”

  “我爸看了片子也不想做,直接说那个瘤子的位置非常不好,功能区占位严重,手术成功概率不到20%,很可能下不来手术台,也是建议做姑息治疗。”

  “但县长不乐意,带人在办公室堵了我爸好多天,我爸看门诊,做手术,都总有人来找他说话。后来那个县长甚至还带着老婆一起大晚上的跪在我家门口,求我爸做手术。我爸后来被逼得没办法,再加上也于心不忍,就跟县长说清楚风险,对方表示接受,我爸同意做手术。”

  “做手术前他们签了手术知情同意书,我爸去做手术,不吃不喝熬了十来个小时,手术还是失败了,对方连手术台都没下来……”

  杜澜说到这里,笑容变得有些讽刺。

  “人性就是这样,求你办事的时候好话说尽,发现你没办好的时候就立刻翻脸不认人。我爸当时就被那个县长和对方的家人打了,还是医院的保安出手才制止住。”

  “但自此之后就永无宁日。”

  “我爸的身边永远充斥着各种闹事的人,医院里的上级也开始打压他。我上高中的时候网络并不发达,在我们那种相对偏远的小县城,县长是县里面除了县委书记以外最大的土皇帝,报警投诉根本没用,那些公-检-法机关里都是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人家根本就不会理我这种需求。那个县长似乎把失去儿子的悲痛全都发-泄在我家这里,扬言我爸是个庸医,根本没资格做医生,让我家里的人永远也做不了医生。很快院领导就找我爸谈话,说让他自己辞职,不然医院真的很难做。”

  “我爸主动辞职,辞职之后没两天就打算自己开车去市里面的那家医院,看看对方之前的邀请还是不是作数,但没想到这一去我爸就出车祸,跟大卡车撞在一起,人当场就没了。”

  杜澜说的时候手有点抖,酒杯里的酒在轻轻晃着,君丞握住他的手,没有打断他说话。

  “卡车司机全责,疲劳驾驶引起的这场事故,后来保险公司陪了我几十万,我当年已经上高三,快十八岁了,赔款时打个时间差,就直接赔到我的账户里。”

  “但我爸去世后对方还是不依不饶,仿佛伤害我们家的人自己就能得到快乐一样,一直找人骚扰在学校上课的我,害得我每天都没办法上学,更别说静下心来复习备战高考。我家在那个小县城里所有的亲戚朋友,无论有没有受过我家的帮助,都避开我,我当时就像是瘟疫一样,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再后来,我爸一个在市里医院工作的铁哥们把我接走了,让我在他家住了一段时间,但总在别人家住着也不是一回事,我就开始考虑未来的事情。当时我对那个地方真的太绝望了,想立刻逃离,逃得特别远,去其他省市上大学那个距离我都觉得不够远,之后我选择出国,想办法在国外学医。”

  “我当时就憋着一股气,不服输,对方不是说让我们家的人永远也当不了医生么,那我就当医生给他们看看,还要做他们绝对动不了的医生。”

  君丞说:“你做到了。”

  “对呀,我做到了。”杜澜笑了笑,“虽然过程很辛苦,但也算是做到了,其实我在上大学的时候还坚持不懈地写举报信……”

  “后来在我来这边的第五年,那个县长被双规了,之后判无期,不知道我坚持不懈的举报是不是有用,但我更倾向于是对方的政敌或者竞争对手搞鬼,哈哈。”

  当时杜澜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真的是当天学习都顾不上了,出去喝酒庆祝,喝的时候一直在笑,但喝到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喝断片了,陪他一起喝酒的室友告诉他,他喝多了之后一直在哭,也不说自己为什么哭。

  为什么哭……

  其实杜澜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就是觉得太苦了,也为他爸不值当。

  虽然他现在的生活很好,但他可以用现在所有的好生活来交换亲人平安,可惜他没有这个机会。

  他父亲的车祸虽然的确是意外,但他觉得如果县长之前没闹那么一通,他爸也不会失魂落魄地开车去市里。撞人的卡车司机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半身不遂,一辈子就在轮椅上起不来。

  但这件事情没道理让那个县长置身事外,这么多年下来,总算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其实我跟你说……”杜澜忽然说起了别的,“我跟我爸之间的感情一直不太好。”

  君丞问:“怎么?”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了解国内传统的父亲,平时不怎么管,有问题就打,不知道沟通,还高压政策,强迫我听他的,那个时候我特别不服他,一直跟他顶嘴吵架。但真的等他去世之后,我又想起来他的好来……”

  “有什么好东西他总是会留给我,自己舍不得吃喝,挣的钱除了给我买东西,就是攒着,说将来给我买房子……之后他其实也不太赞成我学医,他一直觉得学医太苦太累了,让我转行,但我最后还是学医了。”

  杜澜总结:“我真的不是一个听话的让人省心的孩子。”

  但君丞却说:“我觉得你很让人省心。”

  杜澜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什么让我不放心的地方。”君丞的语气很认真,并不像是在安慰杜澜,“虽然你看起来过得很随意,但你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杜澜想了下,说:“如果你是从这个角度讲的话,好像确实是,毕竟我都三十岁的人了,再让人替我操心算是怎么回事。”

  “不是。”君丞摇头,“很多三十岁的人还长不大……很天真。”

  “那我应该不是。”杜澜自□□:“我感觉我还挺现实的,一点都不天真了。”

  “我觉得你不是不天真,而是……”

  君丞觉得杜澜是很干净,无论杜澜是不是现实,但对方的心很干净。

  说话间已经快晚上十一点,杜澜喝完最后一口红酒,说:“感觉今晚一直在说话了。”

  君丞抱着他,跟他头挨着头,脉脉温情。

  君丞的眼睛很迷人,杜澜听到对方低声说:“你现在过得很好,就好。”

  **

  这周六,杜澜又有那种自己骨头快懒到散架的感觉,决定再去健身房泡一泡。

  杜澜很难得去健身房,特别是难得发奋图强锻炼,锻炼之前热身,锻炼之后拉伸,认认真真地跟着跑步机的训练教程练了半个小时,有氧之后还无氧举了杠铃,他都觉得自己很棒。

  练完后去洗澡,洗完澡还特意把君丞拉到健身房,光着上半身让对方欣赏自己新练出来的肌肉。

  君丞摸了摸,之后说:“以你的标准来说,不错了。”

  杜澜得意的挑眉,看到君丞似乎又想摸的时候,他拦住对方。

  “别多摸,摸出问题来我现在也不能负责,还在冒汗。”

  刚运动完时的新陈代谢依旧很高,身体处在一个兴奋状态,非常容易出汗。

  杜澜喜欢清爽,不太喜欢这种汗津津地来一发。

  君丞表示:“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不是,你等等,你在动哪里?!”

  最后,还是如君丞所愿。

  来玩之后,杜澜躺在地板上,特别想说一句:这盛世,如你所愿。

  **

  杜澜周六明显是运动过度了,虽然他做了拉伸,但肌肉该酸痛还是得酸痛,次日早上下醒来后他就感觉腰和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在床上趴了一会儿,等君丞晨练完推门进来时,杜澜问:“你有筋膜枪么,有的话给我用一下。”

  君丞站在床边问:“身上酸?”

  杜澜点头,“挺酸的。”

  “你昨天做了多久的拉伸?”

  “十分钟。”

  “啧。”君丞似乎露出了一点不敢苟同的样子,“你真的是太久没锻炼了。”

  “知道知道了,你就别唠叨。”杜澜,“唠叨的样子很容易变成碎碎念的中年欧巴桑,赶紧帮我拿东西。”

  杜澜:“……欧巴桑是什么?”

  “在我的意思里就是秃头谢顶又让人烦的中年大叔。”

  君丞无奈地去拿筋膜枪了,拿回来问杜澜:“你自己会用么?”

  “当然会。”杜澜回答,“我的智商还没问题。”

  杜澜一边说着一边按开筋膜枪的开关,往自己小腿肌肉上贴。

  小腿肌肉最难拉伸,最容易团在一起,也最容易酸痛。

  筋膜枪刚贴上去,杜澜就“呜呼”了一声,之后开始吸凉气,再然后就是“啊啊啊啊,痛痛痛——”

  到最后变成“嗯嗯——嘶——嗯嗯——”

  团成一坨的肌肉被震动,滋味是真酸爽。

  君丞听到后面实在是有点听不下去了,问:“你为什么叫成这样?”

  杜澜说:“谁用筋膜枪都这样,你肯定也叫。”

  “我不叫。”

  杜澜立刻反驳:“我不信,你下次做个高强度的运动,我给你打筋膜枪,你肯定也得叫成这样。”

  “我不会。”

  杜澜才不信,跟君丞说:“不如你再去练练,增加训练强度,我晚上给你上筋膜枪。”

  君丞觉得杜澜的提议很无聊,但杜澜放下筋膜枪,觉得自己一定要挽尊,就让君丞去练。

  君丞没办法,只能又跑去健身房。

  杜澜拿着筋膜枪,用完之后忽然觉得他挺矫情,真的,提议也很无聊,君丞居然会同意。

  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件事情叫什么来着?

  应该叫君丞在宠着他。

  虽然他一把年纪提这个字有点羞耻,但君丞好像是挺顺着他的,不是原则性的问题都可以答应。

  杜澜觉得这样不行,他要深刻检讨自己的行为,不能君丞好说话就一直无休止地试探对方的底线,他要收敛自己。

  他收起筋膜枪走到健身房,对着正在做热身的君丞说:“要不然你还是别练了吧?”

  君丞停下动作,转身问杜澜:“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我刚刚太任性,脑子抽了。”杜澜主动跟君丞道歉:“对不起,我就那么说一下,你别听。那个要求太奇怪,太不考虑你的感受了。”

  他真的不能因为自己莫名其妙不服输的心里又让君丞再练一会儿,毕竟运动要适度,太高强度的运动有的时候也会造成身体损伤。

  君丞走过来站到杜澜身边,声音显得很低沉。

  “我不介意,你可以任性点。”

  很多时候杜澜看着随心所欲,但其实只是在自己的事情上随心所欲,对待别人的事情上从来不是随心所欲。

  “不不。”杜澜摇头,“我这个要求真的是太蠢了,用筋膜枪的感觉都无所谓,有机会再说,你别刻意练。”

  他一边说一边找毛巾给君丞擦擦。

  还好只是个热身没出什么汗,也不用再洗一次。

  擦完后,他把君丞拽出来说:“你穿上衣服吧,我们今天出门逛街。”

  君丞也没有反对,顺着杜澜的动作穿好衣服,一起出去吃饭逛街。

  杜澜说逛街,本来是想跟君丞一起shopping的,但没想到君丞又把车开到了唐人街。

  他问:“来这里?”

  君丞点头:“你不是要逛街?”

  杜澜笑着问,“我说是要逛街,但没说要来这里,为什么你会开到这里?”

  “你应该会喜欢唐人街。”

  “行吧。”

  杜澜觉得,既然他们都来了,那就干脆一起逛。

  逛的时候君丞问起杜澜回国的事情。

  “你每年会回国么,会不会每年都去看父母?”

  “那倒没有。”杜澜摇头,“我国内没有直系亲属了,回去也没什么好看的,况且世界这么大,我想到处看看,回国的时间不算多,一般三年才回去一次。”

  君丞点头:“知道了。”

  “怎么?”杜澜问:“你要跟我一起?”

  “嗯。”君丞说:“跟你一起回国看看,再去祭拜你的父母。”

  杜澜听后刻意口头上占便宜:“怎么,丑媳妇要见公婆?”

  君丞奇怪问:“这跟丑媳妇有什么关系?”

  杜澜:“你知道丑媳妇是什么意思?”

  “知道。”君丞点头,“但这跟丑媳妇有关系?”

  杜澜想问君丞知不知道他口中的丑媳妇说的是谁,但又怕君丞真的知道了晚上惩罚他。

  感觉他对牛弹琴了一通,毫无意义地输出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