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春风不度>第29章 贰拾玖·月夜

  匈奴人数众多,再加上地形优势,很快祁国军队就被围困到了断头崖的一面山坡背后,呼衍默啜也不急着将人赶尽杀绝,反而就这么耗着,只等着祁国投降。

  这围困到了第七日,祁军已是弹尽粮绝,军心也开始动摇了起来。夜晚的将军帐中,徐戎面前的两个人正争得面红耳赤。

  “将军,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现在天气炎热,没有粮食还尚能吃野草充饥,可这没有水源却是一刻也拖不得。不如就学那个呼衍伊拗,先假意投降,养好力气再伺机而动。”声音低沉老成的这位是参将邵毅,年纪看上去也有四五十岁了。

  “你说的倒是好听!现在我们送不出去消息,若是就这么投降了,皇上那边肯定是定死罪的!再说了,现在是敌众我寡,投降之后怎么再逃出来!”副将李昂之提高声音与邵毅辩驳,脖子和脸都红成了一片。

  “都别争了。”徐戎听的头都疼了,他闭着眼睛揉着太阳穴,“昂之说的对,投降是万万不可的。”

  徐戎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邵毅眼中一闪而过的愤恨与不甘。徐戎再睁开眼,连日繁重的军务让他的眼中尽是红血丝,双眼皮褶皱也变得更深,“但是饮水问题也是当务之急。今夜是八月十五,按照匈奴的传统,会在龙城举行祭典,呼衍默啜是不得不去的,因此今夜的防守会松散一些。”

  徐戎在军事图上圈出一块地,“断头崖此地我三五年前来过一次,若记得没错,西南边此处有一地下水源。今夜我带一小队趁匈奴换班的时候外出寻水,并放出信号箭向谢朝柳的军队求救。老邵你对地形更加熟悉一些,跟着我一起去。昂之就留在这里,若出了什么事情,及时吹哨向我传达消息。”

  战场上从来没有稳操胜券的将军,徐戎在赌那千分之一的机会。

  月朗星稀之时,徐戎带着几个人穿着夜行衣逃过了匈奴的防守,朝着西南边奔去。今夜无风,十五的明月亮的出奇,银盘似的孤零零的挂在天上,夜晚的黄沙被惨白的月光染成同样的颜色,竟让人无端生出几分吊诡之感。

  徐戎将一行人带到了水源地,吩咐他们拿着工具往下挖。徐戎的记忆果然没错,刚挖了几下就感觉铲子下一片湿润。徐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下喝水的问题是解决了。现在只要把信号箭放出去,运水回去保持体力等待救援就可以了。

  这时,徐戎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风吹草动,他翻了个跟头逃过了迎面射向自己面门的一箭,心中暗叫不好,匈奴人怎么会猜到今夜自己会来这里找寻水源!果然,呼衍默啜带着人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徐戎拔出腰间的剑,还未出手,却听到了刀剑入肉的声音。而眼前呼衍默啜一行人谁都还没有动手。徐戎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插着的剑,那剑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是祁国将士统一用的佩剑。

  徐戎的所有注意力都在自己面前的呼衍默啜,因此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背后最信任的人之中有人竟然动了手。

  邵毅的手抖得厉害,即便已经在脑中演练了千百遍此刻发生的事情,他还是难以自抑的浑身发抖起来,他小声的对徐戎说了一声,“将军,对不住了。”然后就走到了呼衍默啜的身边,谦顺的单膝跪下。

  呼衍默啜满意的欣赏着徐戎惊愕的表情,抬头哈哈大笑起来,像是看到了这世上最精彩的话剧。

  徐戎没拿剑的那只手捂上心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如注般的流淌下来,喉间也很快涌上了浓浓的铁锈味,眼前也渐渐被一片血红色覆盖。徐戎苦笑了一声,原来不是匈奴人猜到自己今夜会来这里,而是邵毅出卖了自己。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地上,战场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钢丝上行走,一切变化都可能在瞬息间发生。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对自己来说如同长兄一般的老邵竟然在八月十五的月满之夜,从自己身后捅了一刀。

  其他几个人看徐戎中了剑,纷纷拔出剑砍向匈奴人,可是对方人数众多,不一会儿徐戎带的人就全被制服了。“为什么……”徐戎咳嗽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一双眼死死的瞪着邵毅。他在等一个解释。

  为什么?是说自己从军二十多年却仍仅仅是一个参将?是说因为年纪阅历都不如自己的李昂之高出自己一头做了副将?还是说自己的弟弟被这帮匈奴人绑起来当成了人质?许多的理由堵在胸口,可是邵毅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低声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同一轮明月照亮了皇城中御书房前的庭院,竞相开放的桂花让整个庭院中都弥漫着清甜沁人的香气。可是陆倾却无心欣赏,心焦的在庭院里踱着步子。时而陆倾的步子会突然停顿两步,刘公公知道那定是肚子里的孩子在不安分的动弹。

  “皇上,已经丑时了,再过一会儿天都要亮了。您快点去休息休息吧,奴才知道您心急,但是也要为肚子里的小皇子考虑啊。”一旁作壁上观的刘公公再也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声劝道。

  陆倾伸手抻了抻后腰,龙袍下的肚子挺出圆润的弧度。肚子里的孩子被陆倾焦急的情绪感染,不安分的动着手脚。陆倾的眉毛紧蹙,他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干着急没有用,可是他根本躺不下来,一闭上眼就是徐戎遇险的各种样子,他才在这里走来走去缓解内心的焦虑不安。

  按照脚程,徐戎所带的两万兵马早该在两日前到达呼衍伊拗的领地。可是陆倾却没收到徐戎汇报行军情况的消息,等到的却是昨日谢朝柳加急送来的一封沾了血的军书。

  谢朝柳在信里言简意赅的说明了匈奴这边发生的政权交替,呼衍默啜上任之后很快就跟祁国的驻扎军队发生了战争,匈奴来势汹汹,谢朝柳不得已让出去了一部分边线给匈奴。最后,谢朝柳写道,呼衍伊拗带着他自己的匈奴军队回到了原来的领地,而徐戎带的军队下落不明,怕是情况不妙。

  收到谢朝柳的信之后的这两日,陆倾是食不甘味,寝不成寐。他派人去前线调查情况,甚至求莫云絮出动了神算阁去寻找徐戎的消息,均是一无所获。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陆倾的一颗心越来越沉。莫云絮这两日总是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说徐戎不会有事的,一定是被困在哪里了,这么多次战争,他不都命大的活下来了吗。陆倾也这么安慰自己,可是内心深处总是有一个声音引导着他往最坏的情况去想:万一这次徐戎没有这么幸运呢?

  “报!”传令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块染血的布包。他跑的满头都是汗,跪在地上以头触地,丝毫不敢看皇上一眼, “外面……外面有匈奴人来报,说是单于呼衍默啜的手下。他说……说……”

  陆倾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刘公公上前骂道,“你这奴才说话怎么吞吞吐吐的,赶紧说!”

  传令官是个十几岁的小孩,他把头埋得更低,再开口竟是染上了哭腔,哆哆嗦嗦的说,“徐将军他……殁了!”

  “胡说八道!”陆倾一双眼尽是赤红,未束的长发一片凌乱,像是怒发冲冠的活阎罗一般。他一脚把那小官踹到了一边。小官的头磕到了桌角,桌上的金银玉器摔下来了碎了一地,陆倾怒火攻心,上前拽起小官的衣领,吼道,“你是不是匈奴派来的奸细!谁教你这么说的!说!”

  一缕鲜血从小官的额头上流下来,小官的后背也是被摔得生疼,可他一声痛呼也不敢发出。十几岁的小孩哪见过这种场面,眼泪啪嗒嗒的往下淌,声音抖如筛糠,“奴才……奴才不敢胡说……那布包是那个匈奴人让奴才交给陛下的……说陛下看了就会信了……”

  刚刚那小官被陆倾踹到了一边,布包被扔在了地上。刘公公听罢,快步走到那布包旁边,三下两下拆开那染血的布包,刘公公惊呼了一声,把布包捧给皇上看。

  布包里是被血浸透的一根紫檀木簪与一枚平安符!刹那间,陆倾只觉得头晕目眩,连自己的呼吸都感觉不到了。这簪子和平安符他都认识,簪子是徐戎母亲的遗物,徐戎日日佩戴;而这平安符和半月前徐戎送给自己的一模一样。

  徐戎在自己面前说“愿此符保兹善,千载为常。”的样子仿佛还发生在昨日。可是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自己气他的反复无常忽冷忽热,竟然说的是,“若真是死在边塞了,将军也不用担心,朕会以国礼安葬将军。”

  一语成谶。

  是不是徐戎将这同样样式的平安符送给了自己,所以连带着保佑他的平安才会份数不足?陆倾颤抖着手拿起那一枚被血染成暗红色的平安符,莫云絮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在旁边大声喊着什么。可是陆倾什么也听不见了,他脑子中反复循环着刚才传令官的那句“将军殁了”,一直发堵的胸口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竟是“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