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右手放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左手握着手机，有点不太明白地看着那条短信。
“没有，怎么了？”他隐约能猜到季姜寰的想法，但又不太确定。
“哦。”
这句哦像是一个很明朗的提示，存在感极强地提示着他。
路勉具备高于大部分人的逻辑，但关于谈恋爱这事，从小到大那种掌控全场的天赋好像消失了，他失去了从高处看着一切的能力。
季姜寰在想什么，想要什么，都是他想知道的。
路勉很认真地消化着自己的困惑，他能确定的事不算多，季姜寰确实喜欢他，这是其中之一，而少有时会有雾蒙蒙的东西遮住季姜寰的念头，这让人的心悬着，焦灼而无处下落。
他几乎是接近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不高兴？”
手机那头的消息断了，季姜寰什么都没回答，甚至对话框上方“正在输入……”的提示也不再跳动了。
路勉的心脏沉了一点，对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有些无措。
他有些迟疑地看着对话框，陈何园先给他发来了消息，问他参不参加X计划的首次团建。
路勉回复：“不去了。”
“好的。”
陈何园的对话框倒是很活跃，又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刚才小菜篮这边的同事知道X工作室要团建了。”
路勉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们也申请了团建。”陈何园很详细地汇报，“说周五要出去吃饭。”
“你批一下。”路勉指报销申请。
陈何园那头安静了一会，又强调：“是后天。”
“？”路勉有点不耐烦，“有什么事直接说。”
“你要不要参加啊？路总。”陈何园说，“是项目组的同事邀请你的。”
目量集团有一本定期出版的、用于向外界进行宣传的杂志。
二月最黄金的位置，留给了楚州的X计划。
杂志分发下来时正好是周五，园区里还有没有完全退散的春节氛围，春雨小菜篮门前的置物架上被行政人员放了十来本。
封面上是很符合X计划的直播间概念图，银色的装置和冰蓝色的灯光，活像个科幻片拍摄现场。
季姜寰难得起了大早，蹭着路勉的车来园区。
到了园区又把路勉丢去停车，大摇大摆地走进创新业务的小楼群里。
还没走到深处，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重金属，从春雨工作室对面的三层小楼传了出来。
X计划顺理成章地成为目量集团新年大红人，行事风格有种超出新项目的嚣张。
季姜寰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背对着X工作室的光污染，加快了脚步。
“季姜寰！”身后响起一声有些陌生、让他很不舒服的喊声。
季姜寰犹豫了半秒，还是转过身，看见满脸红光的沈择安，没开口，眼神很不友好地发出询问。
“终于碰见了。”沈择安穿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打了发蜡，很严谨地模仿着一些管理层领导的样子，但又露出蹩脚，他的西装质感不太好，衬得人有点局促。
季姜寰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
沈择安很巧妙地避开了他的冷淡，扶了一下眼镜，金丝边框在某个角度发出很冷的光：“还早，我请你喝杯咖啡？”
季姜寰有点烦：“不喝咖啡了。”
“那你吃早饭了吗？”沈择安又问。
“你有什么事就说吧。”季姜寰移开眼睛，不看他。
沈择安明显愣了愣，说：“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是想和你叙叙旧，这么久没见，你现在怎么样啊？”
季姜寰语气还是很冷淡：“就那样，挺好的。”
“工作还顺利吗？”沈择安把声音放得很低，关切地追问：“现在也是路总在带我们，他怎么样，对你们还好吗？”
季姜寰眼皮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知道。”
“平时他管你们多吗？”沈择安没什么重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我们这个星期才搬进来，他都不怎么来，他人怎么样啊？”
“不知道。”季姜寰说着，身体已经很诚实地转了角度，一副要跑的样子，“没什么事我先去上班了啊！”
“有事。”沈择安忽然打断他，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那些令人生厌的客套和圆滑被剥离开，变成了某种夹杂着羞怯的忐忑：“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这句话像是一颗很远的子弹，又轻又狠，把季姜寰平和的、沉静的表情给撕裂了。
季姜寰脑子里被酿成痛苦的苦恼忽然炸了：“跟你无关吧。”
路勉进工作室的时候，很意外地没看到窝在角落里的季姜寰。
发财树病恹恹地垂着头，看起来极度缺水。
他皱了皱眉，停下来，拿出手机给季姜寰发消息：“人呢？”
工区没什么人，显得格外安静。
路勉刚踩上第五个台阶，对面就有了回音：“在外面。”
很认真地打了句号之后，甚至没有带上表情包，路勉看了眼手机，等了一会，没收到新的消息。
路勉推开办公室的门，恒温空调带来很舒适的温暖。
他犹豫了一会，又打字：“在哪？”
被不太好的信号笼罩着，季姜寰隔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复：“便利店。”
园区里有一家不大不小，季姜寰已经消费成金卡会员的便利店。
他有空就要过去买零食，但大多时候都是在下班后，等着路勉的那一小段时间。
有很短暂的几秒钟，路勉感觉自己意外获得了能够感知季姜寰的特异能力，把车钥匙和几份文件放在桌上，转身又推开门。
沿着小石子路往北走五分钟，就是不太起眼的便利店。
路勉穿了皮鞋，偶尔有和石头磕碰的钝感。
他走了一会，在上气不接下气的喷泉池边上看见了一个背影。
脖子上是很熟悉的围巾花色，塌着肩膀，有点闷闷不乐，坐在花坛边上，晃着腿，心不在焉的样子。
路勉那点很小的、漂浮着的猜测终于落地。
他没什么声音地走过去，慢悠悠地坐在季姜寰身边，踩着脚边修饰用的鹅卵石，很轻地碾了碾。
季姜寰侧过头看他，表情很空。
“学坏了。”路勉低声说，对着空气呼出口白气，“骗老板。”
季姜寰脸上浮现了一点情绪，眼神垂着，有点无奈的样子。
停顿的间隙人来人往，园区逐渐变得热闹起来，有路过的人侧目，大多停留在路勉的身上。
他穿着不太适合坐在大理石花坛的西装和外套，而季姜寰如同一个流落街头、即将被拐骗的大学生。
“能和我说吗？”路勉叹了口气。
“什么？”季姜寰稍微有了点精神，反问。
“你为什么不高兴？”路勉很干脆地追问。
他在暮气沉沉的工作气氛里显得气势如虹，很认真地看向季姜寰，像是真的很想知道的样子。
时间无声地流淌着，逐渐靠近上班高峰期。
季姜寰没有被人群和路勉的眼神驯服，他很坚持地说：“可以不说吗？”
路勉看了他一会，说：“现在可以。”
季姜寰松了口气，背微微地驼着。
“以后可以说吗？”路勉问得有点生硬，似乎对这种被动的、哄慰的语气不太熟练。
隔了一会，季姜寰慢慢地点了点头。
路勉笑了下，站了起来。
他挡住了亮度饱胀的日光，留给季姜寰一小块很有安全感的昏暗。
“今天工作室要团建？”路勉忽然刻意地提起，又踢了一下面前的小石头。
季姜寰点了点头。
“我能去吗？”路勉明知故问。
“……随便你。”季姜寰嘀咕，“昨天喊你，还爱理不理的。”
路勉有点想笑：“走了，去上班。”说完，他很轻地拍了拍季姜寰的肩膀，动作很慢，使得这个鼓励如同一个抚摸。
季姜寰从大理石台面上弹了起来，僵硬地说：“好的，老板。”
路勉有点担忧又有点无可奈何地看了眼季姜寰落荒而逃的背影，也徐徐往工作室的区域走。
手机嗡了一下，季姜寰发来很讨好的解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路勉嘴角勾起个不明显的弧度。
“谢谢你，我还是很喜欢这样的老板的。”季姜寰又说。
路勉的手顿住，差点把所有对话消息都删除，他想了想，不咸不淡地回了个知道了。
余晖落尽，工作室里此起彼伏的键盘声渐渐静下去。
李泉音从显示屏后探出身子，环视四周，像一个清点人头的导游，把人一一数完之后才在群里发消息：“大家想吃什么，我先订一下位置，免得一会排队。”
春雨工作室的群聊和他们的风格一样朴实，慢悠悠的，没有结果。
有实习生大胆地跳了出来：“想吃火锅！”
“我也。”另一个女生弱弱地说。
叶俊重立刻把各色火锅店铺发了进来，开始一一介绍起川味火锅、滇味火锅和京派火锅的区别。
他慷慨激昂地打了近一百字，隆重地推荐了可以啃蘑菇的云南火锅。
季姜寰立刻跳出来：“不吃火锅！”
叶俊重：“？”
叶俊重：“为什么？”
叶俊重：“凭什么？！！”
季姜寰严肃地解释：“吃火锅容易拉肚子，对身体也不好，很有负担。”
工作群里一时间有些安静，叶俊重依稀想起陈何园遵照路勉的旨意点的那些外卖，平平淡淡，和生活一样没滋没味。
季姜寰正要关电脑，收到了来自叶俊重的控诉。
“小季，你自己天天薯片可乐，让我吃素。”
“？”
“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像什么吗？不让吃辣不让吃肉！像是帮老板一起剥削社畜的老板娘！”叶俊重咬牙切齿地打字，“比老板还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