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用失算这个词来形容在海城首周的工作，勉强算是贴切。
他从毕业起就在目量集团的工作系统里生活着，甚至没有和百人以下的公司合作过。
小元科技的混乱程度超出他的想象，与其说是混乱，不如说是毫无头绪，整个公司的人都扎着堆干活，路勉研究了两天，看不出任何的主次和重点。
Mia在集团会议之后给他透了消息，最好的处理办法还是在过年之前把原小元科技的人都开除。
他保持了一分钟中立的沉默，不置可否地挂了视频电话，然后在茶水间里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季姜寰、李泉音和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女孩像是平稳运行系统里的bug，带着鲜活的气息四处攻击着。
路勉心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莫名的愧疚，有种在做刽子手的错觉。
帮Mia蚕食其他业务的时候，曲线处理掉其他同事的时候，给竞对公司挖坑的时候，都没有让他这么感觉过。
路勉还是很难面对比自己更弱势的人，毕竟他唯一的准则是往上看。
于是他对着毛毛躁躁、像是实习生一样的季姜寰说出了很失算的一句话：“我送你们吧？”
直到他发动了车都还没想明白自己的动机，只当做是给即将还算不上下属的下属最后的关怀，可是季姜寰好像没打算领情，用一些极其幼稚的话把他弄得糊里糊涂的。
他很难理解季姜寰充沛而没来由的情绪，又觉得他和李泉音的女儿亲密得有些过分，便问出了当天最失算的一个问题：“你和她什么关系？”
接着路勉就迎来了八年工作经历最滑稽的一次冲击，即将要被他开除的新下属，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自己喜欢男人。
路勉在很短暂的失神之后才理解了季姜寰的意思，他的生活里好像没有感情这种物质的空隙，想要了解季姜寰和李泉音的关系也仅仅是在谋算Mia的要求应该怎么实现。
但这些思虑都被季姜寰接近破音的解释里被打碎了，路勉从认知里搜索到喜欢这个词的意思，又找到了异性恋和同性恋的区别解释，觉得剩下来的工作更难梳理了。
在风控领域里一直有序井然的路勉得出了最终的结论，工作和员工的个人情感生活应该分清楚。
季姜寰刚吼完就后悔了，在去往电梯的路上懊悔着和路勉出柜的冲动决定。
目量集团不完全允许办公室恋情，之所以说是不完全允许，是指在同部门员工之间确认恋爱关系或者是婚姻关系之后，其中一人需要调离岗位，去到另一个不相关联的业务部门。
季姜寰是在路勉第二次提到这个事的时候才想起员工手册的规定，继而反应过来，路勉大概是想用这样的方法让他或者是李泉音滚蛋。
他输了密码推开门，公寓里的灯亮着，应该是他早上出门时忘了关。
电脑屏幕上是几个很软萌的动漫人物跳来跳去，一小排卡通字体在右下角提醒他应该休息了。
季姜寰从冰箱里掏出一罐可乐，在冰凉的白气里打开了互联网民工常用的默默论坛，在没反应过来前就输入了路勉两个字。
默默论坛上关于路勉的信息破天荒有了更新，最新内容显示是在两天前。
帖子的第一行就放了一张从侧面拍的路勉的照片，路勉顶着这个星期来的扑克脸，身上是季姜寰没有见过的西装，看环境应该是另一个和小元科技类似的工作室。
楼主的心情和季姜寰完全不同，通篇在夸赞新老板的帅气，夸完又放了好几张手机相机里的偷拍。
路勉一直保持侧着身的状态，下巴到喉结被拍得格外清晰，手机屏幕外看过去也有种很难形容的撩人。
季姜寰愣了几秒，锁了屏。
一种很古怪的的感觉袭了上来，如同饿肚子时候心慌慌、低血糖那样，眼前会有片刻的闪白，像是雪花夹带着雷电的感觉。
后半夜的天色带了点诡秘的青，宛如恐怖电影里的重要场景。
路勉敲门的节奏很机械，每声叩响之间的时间几乎一样，季姜寰浑浑噩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去开门，见到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干嘛？”季姜寰没什么好气地问他。
路勉直勾勾地看他，往前靠了一步，下巴和喉结很直接地逼近，带着若有若无的、很好闻的气味挡在季姜寰的眼前。
“……你干嘛？”季姜寰的声音劈了个小叉。
路勉抬起一只手，支在他的脸侧的门框上，表情有种不真实的恶狠狠。
“你要是没事我就关门了！”季姜寰意识到自己像是被壁咚一样堵在了玄关和大门的连接处，有点紧张地说。
“季姜寰。”路勉的声音凉飕飕的，面无表情地说：“小元科技已经被收购了。”
季姜寰咽了下喉咙，没说话。
“真的被收购了。”路勉很生硬地重复。
季姜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反问他：“所以呢？”
“所以。”路勉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狰狞，像是恐怖电影里的怪物，冲着他大吼：“你马上给我滚蛋！”
季姜寰猛地睁眼，在满头冷汗里惊醒过来，头顶是忘记关的艺术灯，隔着灯罩散发着柔和的光，暖色调的墙面泛起微微的光泽，把整个客厅衬得格外温馨。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季姜寰的头很晕，仿佛还有偏头痛的预兆，肩膀酸得不行，而下半身是一种多年没有过的、很诡异的感觉，他木着脸伸手去碰了碰自己没有换下的外裤，摸到了一手的黏腻和潮湿。
“草。”季姜寰哑着嗓子骂了一句。
他居然做了一个路勉恐吓他的噩梦，还在这个离谱的情节里梦遗了。
打卡器装上的隔天，季姜寰就迟到了两个小时。
李泉音拿着他的证件照尝试了几次都没打上，只好在小群里对着他狂轰乱炸，叫季姜寰千万要在路勉之前来公司。
“好。”季姜寰看见路勉两个字，眼皮条件反射地跳了跳。
正好是道路通畅的午饭时间，季姜寰糊里糊涂地打了个车去公司，推开门就撞上了总是跟着路勉的那个秘书。
秘书的年纪看起来和李泉音差不多，神情总是礼貌又疏离。
季姜寰抿抿嘴，看了看自己背得乱七八糟的挎包，又看了看他胸前的名牌，集团总部的陈何园。
“您好。”陈何园丝毫不意外，很礼貌地替他把门拉开。
季姜寰点了点头，抬脚要往里走。
没等脚步落下来，路勉的身影就结结实实地挡住了他的去路，极霸道地从前台走了出来。
陈何园等他彻底出了大门，又不紧不慢地把磨砂玻璃门给关上。
季姜寰没能成功进门，有点尴尬地站在原地，稍稍侧抬着头看路勉。
路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他的作息，只是瞥了他一眼，往电梯厅走过去。
“……”季姜寰松口气，收回黏在路勉身上的眼神，转过身对上门禁上的面部识别机器。
小小的金属盒亮了一下信息灯，机械播报声传了出来：“季姜寰，打卡成功。”
最外侧的磨砂玻璃门咔哒响了一声，自动解了锁。
“啊！”季姜寰没什么章法地贴完第二张资料，脑袋里还是在不断地播放后半夜的梦境，忍不住喊了一声。
李泉音和另一个叫叶俊重的软件工程师抬起头看他，表情有点担忧。
“怎么了？”李泉音麻利打字的手顿了顿。
叶俊重的目光颇紧张，犹豫着说：“小季，你别压力太大了。”
李泉音点点头表示同意，接着就看见季姜寰很暴躁地开始揉头。
“不是，不是压力。”季姜寰把鼠标甩开，很无力地解释了一句，自暴自弃地说：“我没事。”
“……你真的没事吗？”李泉音露出迷惑的表情，“你有什么事要给我们说啊？”
季姜寰没什么力气地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刚才路勉近距离路过时候下巴和喉结清晰的形状，又吓得打了个寒颤。
会议桌边的另外两人更紧张了一点，又追着问了几声。
“没事，你们别管我了。”季姜寰有点痛苦地说，“我去下洗手间。”
独立的洗手间里没有人，他松了口气，坐在马桶上准备发一会呆。
季姜寰像是想起了什么，在手机里划拉了半天，才找到工资卡所在的银行软件，点开余额才发现确实多了一大笔钱，显示是从小元科技的公共账户上打进的。
备注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说。
“刘维元你个大傻逼。”季姜寰心惊肉跳地过了大半个星期，终于想起来这个罪魁祸首。
下水管道发出很隐秘的响声，轻缓的水声让他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季姜寰把自己的银行卡账户逐个打开，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存款的总额，最后得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一个不像是能够收回小元科技，但又好像并不小的一个数字。
他打开通讯录，犹豫了很久还没有拨出任何一个电话。
手机里提示工作用的聊天群在后台被修改了名称，小元科技几个字彻底地消失了，变成了春雨工作室五个字。
作者有话说:
弗洛伊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