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执动手是个雨天。
天空昏暗,劲风猛烈,掩藏了一切行迹,除了雨声,一切都寂然,他藏身于房间角落的阴影,一身黑衣,融于黑暗中,像是为了等待将猎物一击致命而蛰伏的猛兽。
宋邺没发现,多年的玩乐早已掏空他的身子,磨没了他作为帝王的警觉。在他眼中,全黑的墙壁兀地撕裂开来,“噗”地轻响,利刃没入体内,他想高声喊救命,只是颓然,喉咙像是被堵住,出不了声。往日隐没在暗处保护的人此刻居然悄无声息、没了踪影。
沈执用力往深处捅进去,再拔出来,鲜红的、温热的血洒了一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吧。”
朝国皇帝,驾崩了。
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雨夜,洗净前尘。
——
沈执又回到了牢里,里面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从他微妙的观察及偶尔洒进来的日光变化来看,应该已经过了十多天。来看他的人很多,能见到的寥寥无几。
“公子再等等,等太子殿下登基了,大赦天下,一切就都会柳暗花明。”
他知道有些事,做起来比说起来难。
宫里守卫森严,他是知晓一条密道,却没有十足的把握避开皇帝身边那些禁卫,太子手上有他母亲给的一批近侍高手,是曾经弥留之际留给他傍身的。
偏偏只需他的令牌便可调用,偏偏沈执知道在哪。
拜访旧人,借用一二。
如今看来,宋翊定然是知晓的,只是对沈执的盘算猜到多少就不确定了。
沈执日复一日地盯着天窗,等着自己的死期。
他已经没了和别人谈条件的筹码,除了这条命。
楼安来的时候,沈执并不意外,他看着楼安,听他道:“又见面了,小将军。”
楼安是当日沈执闯进密楼唯一接下他单的状师,沈家几乎所有事他都知道,尤其沈执最最狼狈的那两年。
“好久不见。”不知道这人背后又是谁在撑腰,当年的状虽败了,他居然能仍旧在密楼待得好好的。
“我拿自己的命,同太子幕僚赌一个换沈家清清白白名声的机会。”
“以前,我也把希望都寄托在楼安身上,可这次,我要赌输了怎么办。”
“沈家争议之嫌,无非军中急报传言叛国,我们都知道并不属实,”楼安说着,观沈执面色沉静,继续,“那把椅子换了主人,除了前朝忠心的狗,这事不难。”
“何况……”
“何况我沈家无人,只是还了清白,并不需要加官进爵、封号厚禄,这买卖,实在划算得很。”
“沈执……”
“多劳楼安费心了。”沈执不欲多言,楼安只是原地驻足片刻,并未为自己辩解什么,很快离开了。
太子一党想杀了皇帝。
远道而来的质子也未必没有借机浑水摸鱼的想法。
江湖之中拥人自立。
只有人死了,才能重洗牌局。所有人都想杀了万万人之上的那个人,沈执只是,甘愿当了那把被借的刀。
——
沈执死的那天,天上吹了好大的絮,像下雪一样。往事再次被翻阅,预示着沉冤得雪。
沈执的父、兄,战死疆场,终于如应当,受万世敬仰。沈家也终于不在被人踩着脊梁骨践踏唾弃。
他是被箭矢直接贯穿胸口,流血身亡的,死得很安静。
彼时宋翊还在殚精竭虑,处理纷杂的政事。
顾思扬仍旧不管朝堂是非,做个闲散人,多次要见沈执,无果。
苏却暗地谋划,之前帮天子挡刀笼络的人心,博弈和宋翊在伯仲之间。
长风被师父敲昏,送离在不知道去往哪里的路上。
楼安奋笔疾书,在措辞间依稀可见对沈家追封追赏一事的上心。
无人知晓,无人可言。
沈执从来没想着活下去。
——
“江老师的选择,还挺意外的。”
“是吗?”江生坐在沙发上笑笑,“太难了啊,小孩子才做选择。”江生这个大人是干脆把选项都撕碎了。
小裴确实不解,刚刚问好感度的时候,明明也是江老师说——
“宋翊一辈子都是沈执认定的明君,顾思扬是永远的挚友,欠了苏却一句感谢一条命,长风师兄永远是记忆里的弟弟,楼安,最难的时候居然一直是他在身边。我对每一个人的感情都很复杂。”
“如果就从我自己来选,难免带着个人的偏好,不够客观。”
“我想,沈执,或许更愿意,自己把握生死。他好累啊,已经不愿意再去考虑其他的可能性了。”
选宋翊,他抵住流言保住自己一时,护不住一辈子。
选顾思扬,算了,他还是应该开开心心的过日子。
选苏却,就更没有理由了,只是报恩吗?
选长风,师父怎么办,沈家的仇怨怎么办。
选楼安,止步于感谢。
于是,江生独美,不做选择。
对于江生来讲,故事就终结在沈执死去的那一天。
——
身上的血浆黏黏的,一抹黏一手,一搓开均匀地涂抹在手心。
林尘走过来给他递了一包湿纸巾,“别玩了,等会儿擦不掉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恭喜啊,提前杀青了。”
江生拿着纸巾一点一点擦,林尘过来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声道:“要不要给你放个假。”
“滥用私权啊。”江生没抬头,语气带着点笑意。
“可算了。”林尘想,你今天拍那个脸色,嘴唇白的都省了粉底了,还不着调。“最近这边耽搁的时间实在是有点久了。”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职业自由,听说两位总裁都是休了年假,闻津和林璟都推了一部分工作,苏特已经停接单好久了。文文觉得是她考虑不周全,准备这趴收官就给大家都放一段时间,平衡一下节目和工作生活。反正后面没你事了,最多一天,这边就结了。你早点回,让罗佑看着你,养养,你这虚的。”
林尘说着掐了一把江生的脸,江生没躲过,面色红润不少。
江生翻了个白眼,但接受了这个好心的建议。
罗佑到得很快,下午,江生就和许文文报备了一下,离开了拍摄地。
罗佑直接把人接回了家,江生上去倒头睡到第二天才想起来问他为什么没回他家。
“哥哥,你都被赶出来了你没家了,采访一下本人知道吗?”
“我……”江生自动消音,这才在被淹没掉的消息里面翻找。
发邮件,还真是他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房东的作风。
“我记得才交了俩月?”他算好怎么也不可能拖欠房租的。
“人家说了后面改半年一次,不接受就不租了。”
江生揉按太阳穴,有点愧疚,应该是房东联系不上自己,附加联系人后面留的罗佑的电话,“多少钱,我……”
“别,哥,你真是我哥,你还能跟我计较这个吗?”
江生看着自己的余额,心有余力不足。
“谢了。”其实心里在想解决办法,想着换个地方,当然,在此之前,先住一段时间,还得把这半年的租金还给罗佑。
“我再回去睡会儿。”
罗佑一把拉住江生,扯着他的袖子晃荡两下:“哥,虽然我知道你确实很累了,但咱真不能再睡了,不然你生物钟就乱套了啊,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吃饭了吗?”
客厅的时针指在了4的位置,看天大亮,肯定不是凌晨。
“都下午了,哥,你就早上按时醒来吃了点东西,不饿吗,陪我去吃饭吧。”
“你今天没事?”
“我闲得。”罗佑顶了顶腮帮子,盘算着他陪江生去吃饭,江生陪他过个场。
有江生在,肯定不会让他喝多,喝多也不会回不来。
完美符合林尘的叮嘱,他俩安安分分,好好休息。
结果没想到,得,还不如不出门呢。
——
二楼包厢里,罗佑正在往自个儿杯里倒酒,和旁边满满当当一口没喝过的杯子随意碰了一下,抿了一口。
对着旁边上来劝酒的一般来者都拒。
倒不是商务酒局,非要说的话,可以勉强算是公司团建。
离不离谱的,反正也不是他组织,看大家都还挺开心的,团队里都是年轻人,罗佑时常感叹自己跟不上他们现在的想法。
不过现在明显跟不上的是江生。
罗佑转一圈寒暄回来还打算等江生拉住他呢,回头一看人面前刚还很满的杯子已经空了。不止,还有空的瓶。
“你们灌他酒了?”
“没没没。”周边的人连连摆手。
“新鲜。”这个念头只在罗佑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很快被‘坏了’重新占据,理智回魂。
认真看了一眼瓶上酒的度数,“真行,谁点的?”
众人视线看向江生。
“完。疯了。你们玩,我先带人走了。”
本来是想着让人放松一下,过头了。趁自己还没上头,罗佑把江生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手机扔给旁边人叫了个代驾。
他也喝了点,指望不上。
“我真是,难怪林尘让我看着你,又是睡得日夜颠倒,又是往醉里喝,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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