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生涯的第三年,谢此行和另外两名同龄朋友一起迎来了十八岁的高考。成为练习生后他一直没有落下学业,可能是潜意识里想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所以学习得格外刻苦。

  云从安和盛青尧同他一样都是S城本地人,然而三个人高中并不在一处上,但这并不妨碍三个人约好了一起参加当年的艺考,最后谢此行和云从安顺利考入S市音乐学院的作曲专业,而盛青尧则被S市戏剧学院的戏剧影视美术设计专业成功录取。

  周文祁和吴衷一个大他们两岁一个大他们一岁,前两年已经依次参加过了高考,周文祁卸下练习生的身份后是个当之无愧的理科学霸,最后考上了本地的一所211大学。而吴衷文化课稍弱,也没有进入艺术院校继续深造的想法,所以最后勉强上了个二本大学的普通专业,倘若最后没能出道,也好混个文凭当做退路。

  五个人家里条件都不是太好,周文祁和盛青尧矮子里拔高个,和剩下的三个人相比至少能吃饱穿暖,而谢此行的父母在他十二岁那年双双下岗,家里的经济条件每况愈下,后来时常吃不饱饭。云从安家里是单亲,父亲只是个普通职工,平时不怎么管他,偶尔在外头喝了酒会忘记家里还有个儿子等着开饭。

  而吴衷算是里头最特别的一个,他原本家里条件还过得去,自己还有一个龙凤胎的妹妹,然而十三岁那年父亲被查出了尿毒症,家里原本不算丰厚的积蓄全填进了治疗的大坑。他十五岁被星探看中,想着未成年在外头也找不到什么工作便点了头,自此开启了漫长的六年练习生涯。

  在谢此行的印象里,吴衷一直是个腼腆话少但十分照顾弟弟的好哥哥,大概是因为家里有个同龄的“妹妹”,他更懂得什么是共享和分担,就像即便自己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了,也还是会在弟弟们因为大半夜练习饿得嗷嗷叫的时候给他们一人买上两个肉包。

  而这些弟弟中有他,有盛青尧,还有云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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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组合出道的第一年成绩不温不火,虽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粉丝群体,但是国民度仍旧差了不少火候,公司那会下了血本捧团,此后七个人开始以组合为单位高频率地出现在电视上大大小小的综艺节目里刷存在感。

  早年综艺玩得都很大,整蛊环节甚至为了噱头让嘉宾挑战高危项目,成员硬着头皮跳过冰水,吃过过期食物,被扔在空房间里二十四小时水米未进…那时候初出茅庐,姿态都放得很低,面对变态环节也丝毫不敢有怨言,沈禾川作为公司太子爷没有怎么被为难过,向思帆作为团队里最小的孩子也一度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多少罪,可剩下的人随便挑一个都是软柿子,毫无例外都被整得很惨。

  谁知组合出道的第二年因为一张冬季迷你专的主打突然莫名其妙地火了,歌曲一时在国内广泛传唱,甚至连爷爷奶奶辈都无一例外会哼上两句。

  人气是个很玄幻的东西,大众都有从众心理,爱往热闹的地方凑,“爆款歌”积累了大量的国民度,以致人气井喷似的暴涨,短期内无法饱和,反而因此源源不断地吸纳了更多的人气。

  而在这个快速增长的阶段内,并不会有人去在意组合是否才不配位,总之人气高的东西自然就是好的,于是这团火堆越聚越高,最后形成燎原之势,在12年的年关口彻底爆发,在那一年,Wind Night真正做到了红遍大江南北,一时风头无量。

  公司干脆趁热打铁,将全部资源和心血倾倒在了这个组合之上——高频回归,到处巡演,杂志海报满天飞,横扫大台一位,名牌综艺单独辟出一期争着请他们作嘉宾,晚会压轴表演,巅峰期连续三年横扫年末大赏各大金牌奖项。

  Wind Night出道时偶像市场算是一张白纸,而到了出道第二年便迎来了“百团大战”,各家公司纷纷推出男团女团,有人湮没在浪潮里,有人脱颖而出,有人渐渐销声匿迹,有人步步高升直上青云,14年的年末舞台真真称得上是“神仙打架”。然而即便如此,Wind Night在当年仍是一家独大独领风骚,甚至直到后来英雄末路跌下神坛,也再没有新人能够做到复制这个团队当年巅峰的风采。

  那一年组合内年纪最大的还不满26岁,最小的只有22岁,所有人都以为未来正在慢慢展开,他们荣耀至此,但绝不会止步当前,他们会在一起长长久久,并且长盛不衰。

  谁知道第五年梦就做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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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此行晚上单独约了吴衷吃饭,说起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上辈子在云从安过世后他一直没有放弃替云从安洗刷冤屈的可能,他靠着自己的关系网查到了当晚在事发派对上的其中一个男人与吴衷同公司某高层家的亲戚有来往,后来他找上吴衷希望他帮忙调查,对方对于他的请求不曾推辞,并且为此跑前跑后替他卖了不少人情,虽然最终没来得及等他查到真相就重生回了18年,但心里的感激始终不变,这个人情他会一直记得。

  两人晚上约在一家口碑不错的日料店,服务员核对完菜单后就退出了包厢,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吴衷和谢此行两个人。

  吴衷看起来很是拘谨,他拿起手边的水杯小啜了一口,随后率先开口道:“你能邀请我吃这顿饭,我真的很高兴。”

  谢此行听完却有些不太笑得出来,这是吴衷解约的第四年,抛开曾经的情分,如今以两人各自的身份立场坐在一起吃饭实在有些尴尬,然而他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就算不在一个队了,以前的情分也还在,再说你当年离开也有你的苦衷,禾川当时的反应确实激烈了些,但他和我们一样,也都是希望你好的。”

  吴衷听完点了点头,双手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膝盖:“我明白。不过他当时会有那种反应我也理解,我确实是在那个关头背弃了大家,不怪他心里对我有怨气。”

  两人之后又随便聊了聊近况,饭吃到一半吴衷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挂断后表情看起来很是抱歉:“此行,真的很抱歉,我的经纪人打电话来让我现在去宾悦参加一个饭局,可能这就得走了,这顿饭算我请的,下次如果还有机会我们再聚,好吗?”

  谢此行一听到“宾悦”俩字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他现在对这个酒店名生理性厌恶,连听到都要难受上半天。

  吴衷看他脸色不对,连忙出声关心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此行收敛了下自己的表情,随后摇摇头:“没事,之前在那发生过一些不太愉快的事,哥…”他说到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总之,你多当心些,我觉得那地方…不太干净。”

  吴衷听完愣了愣,回过神来后不自觉地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他站起身时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却在触到谢此行的头发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又把手落在对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此行,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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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此行一出日料店便看见自家公司的保姆车正停在不远处的街边,一拉开车门,却发现里头还坐着个云从安。

  “你怎么在这儿?”

  “聊了什么?”

  两人同时开口发问,却只有谢此行被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促狭地笑了一声,“没看出来,你还挺八卦。”

  云从安向来对一切调侃照单全收从不反驳,谢此行一度怀疑这人只是懒得动嘴皮子。

  “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关于你的事情都要八卦一下。”

  谢此行突然睁大眼睛转头看去,然而对方的表情实在太过坦荡,衬托得他明显是有些想多了。

  “怎么突然这么肉麻?团综后遗症?”

  云从安仰头赖在座椅上,听到他这话表情突然显得有一丝不耐烦,然而也只是虚张声势式的:“我发现你这人真难伺候,说不做同事要做朋友的是你,现在我如你所愿想培养培养咱俩的感情,你又说我肉麻,话尽让你捡着说了。”

  谢此行听完下意识地开始反思,最后发现自己好像确实是挺事儿的,他有些尴尬地抬手摸了摸鼻子,一开口便开始转移话题:“你一会要去哪儿?顺路吗?”

  云从安却没有回答,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而等保姆车最终停在了谢此行家楼下,云从安仍是没给他什么多余的反应。

  谢此行起身拉开车门下了车,动作顿了一秒,一番踌躇后还是转过头道:“你一会还有事吗?要不要上去坐坐?”

  云从安这会才终于将正眼落在了他身上,车内的照明灯昏黄一片,谢此行看着对方窝在车座里,直视而来的眼神却无遮无拦。

  那眼里的内容太满太辽阔,几乎都要装不下他。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快二十八岁了,眼神还能纯净得像个孩童。

  然而这双眼睛也太过善变,下一秒便原形毕露透出狡黠的底色,对方像是有意无意地掌控着语言的节奏,听起来漫不经心,实际就是要让你抓耳挠腮地狠狠上一上心。

  “没什么事,就是想送你回家。”

  车最终稳稳开走,直到尾灯消失在转角,谢此行仍旧呆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靠。

  三月末夜里的风还有些凉,然而吹了半天也没能把耳垂上那一点莫名其妙的热降下来。

  送队友回家而已搞得营业味这么重,他什么毛病?我什么毛病?

  还有云从安这臭小子,到底为什么这么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