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初霁说，好梦
屋内二人听到动静,目光齐齐地看向门外，见到来者是瞿棠，哥哥放下手中的杯子,眼中似闪着泪光。
瞿棠一愣，正准备上前看个究竟时,陆初霁也调了个身,不偏不倚,刚好挡住了哥哥的身影。
“是等不及了吗？哦,都这个点了，的确很晚了，我的问题。”哥哥站在陆初霁身后，语调轻缓。
瞿棠说：“不急,我只是在外面听到声音,害怕你们有事,才进来看看的,打扰到你们了吗？”
他嘴上虽说着打扰,但眼神却是坚定的看着两个人，脚步也没有一点儿往后退的意思。
哥哥从陆初霁旁走过，站定在瞿棠面前,半蹲下身。
他个子虽比瞿棠要高,可半蹲时，瞿棠要比他高半个身子,瞿棠低头,眨着眼，迷茫地看着哥哥。
哥哥倏忽举起手。
瞿棠没避开。
那只手放在瞿棠的脑袋上,重重地揉了几下,莫名的,瞿棠感觉到这个动作里竟有着莫名泄愤的意味。
瞿棠不满，但也没推开哥哥，余光瞥见陆初霁眼中含着笑意的看着他两，瞿棠双颊一红，嗔道：“哥——你在干什么呢。”
哥哥理直气壮：“怎么，摸摸自己弟弟的脑袋，不行吗？”
“可以是可以。”瞿棠支支吾吾地说道，“但不要用这种动作，弄得我跟小孩似的。”
哥哥仰着头，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笑点到底在哪里，他一直笑道眼角滑过一道清泪，才勉强收住了笑声。
瞿棠看的惊了，呐呐道：“有那么好笑吗？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不然这画面都可以称得上惊恐了。
哥哥站起时，手顺势将眼角的那滴泪水抹去，哥哥道：“是啊是啊，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先前哥哥也说过相似的话，但瞿棠总觉得，有哪里变的不一样了。
好像……有一种洒脱、解脱的感觉在哥哥身上。
瞿棠懵道：“哥哥，你是打算去当和尚了吗？”
同一时间，瞿棠给陆初霁抛了个眼神示意：发生什么了？
哥哥迅速收走伤感，骂骂咧咧道：“你才当和尚呢，你就这么咒你哥哥的啊？”
瞿棠吐了吐舌头，笑道：“不怪我，都是你那话说的，感觉就要跟红尘说拜拜了一样。”
“不准我文艺一下吗？”哥哥冷哼道。
他注意到瞿棠的目光老不由自主的往陆初霁那儿飘，内心不满地强硬的将瞿棠的头扭到了自己面前，理直气壮道：“你们干嘛呢？我还在这里呢，尊重一下我成吗？好歹不要在我面前抛媚眼吧。”
瞿棠敏锐的察觉到，哥哥似乎不在意，至少不那么在意了。
瞿棠知道哥哥的为人，就算陆初霁再得哥哥的喜欢，那也不至于在短短时间内就放开吧？
更何况哥哥对陆初霁的第一印象还是不爽。
瞿棠试探的问道：“你们前面在吵什么啊？我在外面都听到声了。”
“大人的事——”哥哥耸了几下鼻子，刚想把瞿棠打法掉，忽的对上瞿棠水润的眼，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陆初霁说的什么副本、世界等，太匪夷所思，在陆初霁刚刚说出这些事情时，他甚至怀疑陆初霁是不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患者。
但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说：陆初霁说的是对的。
所以这才能理解瞿棠一夜之间的长大，也能明白陆初霁的身份不在瞿家情报网里，更能解释为何他现在想要跟瞿棠嘲讽陆初霁那搞笑的说法，却又迟迟无法张口出声。
荒唐……
太荒唐了。
瞿家虽谈不上事事符合世界的法则，但至少可以做得到无愧于心，瞿家善事没少做，他弟弟性格单纯，绝不会惹事，为什么瞿家会得了只剩下弟弟一个人还活着的结局。
如果按照陆初霁说的那样，自他们死后，在那些豺狼虎豹中，弟弟又遭受了多少眼光和痛苦，才长大成人的。
哥哥当然看得出，弟弟动作时偶尔会显露的小心翼翼，但弟弟很早便能看穿人的心思，会照顾他人，所以哥哥只当弟弟还是天生性格使然，没想到……
但如果如陆初霁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时属于瞿棠的劫，有世界法则在约束着，他就算想告知，也说不了。
哥哥收回心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转了个弯，假装前面什么也没说道：“小孩的事，大人不准偷听。”
合着为了不让瞿棠知道，甚至愿意当那个小孩。
瞿棠辈分莫名被提高，哭笑不得接下哥哥的话，说道：“好，你们小孩有自己的秘密，我不参与。”
说到这儿，哥哥打了个哈欠，道：“行了，我困喽，散会散会。”
他伸了个懒腰，喊人给陆初霁送客。
全程跟在陆初霁身后，似乎生怕他和瞿棠私底下偷偷摸摸见面一般，看的很紧。
要换做以前，瞿棠可能还觉得不好意思，但放在这个蠢哥哥身上，瞿棠就像没察觉到这杀人的目光似的，询问陆初霁在哪里见过他。
陆初霁露出诧异的表情来，笑道：“是我一见钟情，你应该已经记不得我了，”
瞿棠却是坚定的道：“不，不可能，我们一定认识了很久。”
陆初霁有点惊讶，死寂的心脏里如被热水浸透，渐渐恢复了活力，他听到胸膛里的心跳声，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受控制的奔向瞿棠，同一时间，他又听到自己冷静的开口，道：“瞿小少爷记错了吧，还是说，记成了别人？”
瞿棠凝眉。
不对，他怎么可能记错呢。
陆初霁可是……
可是谁呢？陆初霁应当在他心中保持着重要的地位，为何偏偏想不起来。
瞿棠刚要否认，哥哥便不耐烦地双手从后抱住瞿棠，懒散道：“你们还要在我面前秀多久？打扰到我睡觉了。”
“抱歉。”陆初霁立刻道歉，朝着瞿棠歉意一笑，“瞿小少爷也……好梦。”
他这话似有所暗示，但由于哥哥就在身后，瞿棠也不好说出口。
见陆初霁的身影越来越远，哥哥忽然张口喊道：“陆初霁。”
陆初霁的背影一顿。
瞿棠竟能从中看出莫名的紧张。
奇怪，这种情绪竟然会在陆初霁身上出现？
同一刻，瞿棠非常清楚的明白，他对陆初霁非常了解。
甚至要比他想象中，还要了解的多。
陆初霁慢吞吞地转了个身，正对着哥哥和瞿棠二人，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在凉凉夜色中，衬的月光更加温柔。
哥哥道：“第一个提议，我可以答应，但是第二个提议……”
他目光快速看向自家弟弟，尔后道：“我不可能同意的，你在想想吧。”
陆初霁道好。
等他走后，哥哥逃似的钻到瞿父瞿母的房间，瞿棠也不好打扰，只得回自己卧室里，睡觉。
瞿棠正要将窗帘完全拉上，忽的看到外面有个熟悉的影子。
正是陆初霁。
瞿棠睁大眼，哗啦一下，将窗帘全部拉开。
陆初霁正要上车，似有所感的回过头，朝着瞿棠房间的方向，挥了挥手。
他或许有说什么，但也或许什么都没说，不过瞿棠已经能猜得出陆初霁想说的话。
他说的是：晚安。
瞿棠重新拉上窗帘，乖乖地躺在了床上，不过片刻便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长到他快要以为，他在梦里过完了半辈子。
梦里，哥哥带着一个陌生的小孩，走入了瞿家院子。
彼时，瞿棠还幼小，手里抱着一个毛绒玩具，看着这个忽的闯了进来，有点儿脏兮兮的小孩，不明所以地问道：“你是谁？”
哥哥将那小孩拉到了瞿棠面前，道：“这是陆初霁，陆总的儿子，你们小时候见过，还有印象吗？”
瞿棠才是个多大的小孩啊，再往前数，那就是婴儿期，怎么可能有印象呢。
瞿棠迟钝地摇摇头。
哥哥道：“以后他就住进瞿家了，当你的哥哥，怎么样？”
瞿棠茫然：“可是我有哥哥了啊。”
哥哥蹲下身，笑道：“是的，这个也当你二哥哥，好吗？”
瞿棠瞅了一眼陆初霁。
陆初霁长的一脸凶样，额头上还有没擦干的血迹，眼神也是狠戾的，他似是知道瞿棠的想法能决定他是否可以留下来，于是强撑着将凶巴巴的表情一收，露出了一个……
更凶的表情来。
能够把不听话的小孩给吓哭的那种笑容。
哥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声继续问道瞿棠：“怎么样？好吗？”
瞿棠思考片刻，出乎意料的，竟问道：“可以啊，但他的家人呢？给我当哥哥，他的家人会不开心吧？”
刚逢大灾，勉强苟延残喘一条姓名的陆初霁鼻头一酸，眼泪几乎快要和额头流下的血水混杂在了一起，他也是第一次抬起头，正眼瞧着面前的小孩。
干净、漂亮、瓷白，眼神清澈。
简直和他就不是一路人。
陆初霁想，在这样的人面前，自己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试图将委屈都咽回肚中。
哥哥道：“他家里人不会不开心。”
陆初霁道：“我想还是算……”
他的话未曾说完，一只柔软的手，忽的拉住了他。
他低头看去，正是瞿棠的手，柔软无骨，入手如一块暖玉，驱走了雨季的冷意。
陆初霁硬邦邦地道：“我想，还是算……”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忽的被扔进了他的怀抱里。
那东西有点儿大，逼的陆初霁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抱住。
正是瞿棠先前怀中的毛绒玩具。
陆初霁深深吸了口气，道：“我……”
“脏。”瞿棠踮起脚尖，将陆初霁额头上的血迹擦干，小时候的瞿棠身上还带着点儿奶香味，呼吸洒在他的眉间。
直到将陆初霁额头上的血迹全部擦干后，瞿棠这才笑了起来，他嘴里刚刚掉了一颗牙，笑的时候还有点漏风。
瞿棠道：“这样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