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门缓缓关上, 盯着脖颈上已然见了血丝的父亲,拼命地告诫自己要冷静。

  “樊沉舟,我可以当你的人质, 你说什么我都会照做, 你放了我爸, 可不可以?”他双手举高在身前,以一种谈判的姿势向樊沉舟说道。

  樊沉舟看向他,面无表情:“一切都晚了, 你把我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今天吗?我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全都是被你们叶家人逼的。”

  “我曾经相信因果报应这回事, 所以当我大学的时候知道你的身份的时候, 我欣喜若狂, 我知道这是上天给我创造的绝佳机会,我也把握住了, 表面上跟你称兄道弟, 装出来亲切和善的模样,实际上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疯狂报复你, 报复你爸妈。”

  “最终我也的确做到了, 亲手葬送掉你们家的一切, 踩在你们家的旧企业上面创办了世华,在这一行做的风生水起。”樊沉舟冷冷笑起来:“你知道吗?后来我经常周末的时候去寺庙烧香拜佛, 感谢上天给我的眷顾,也感谢上天给我机会执行迟来的正义。”

  “曾经我真的一度以为这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安排……”他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 所谓的上天就是个狗屁。”

  “一切都只是我抓住了最好的机会罢了。”他说:“从来都没什么上天相助, 也没什么冥冥之中的因果报应。”

  “如果不是我处心积虑做了这一切, 你说不定就会和你爸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就好像毁掉别人的家庭这回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所以我现在不信老天爷了,我只信我自己。”他笑道:“你们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们该付出对等的代价。”

  “你先冷静下来……我们谈谈,我们先谈谈行不行?”叶斐然头上浮满了冷汗,指尖忍不住颤抖:“杀了我爸,你也得完蛋,外面都是警察……你跑不掉的,你明不明白?”

  “不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你以为我会这么明晃晃跑过来?”刀刃随着他说话时震颤的手不断轻轻划过叶父的脖颈,嘲讽的笑容挂在男人嘴角。

  “你已经报复过了,我爸妈已经生不如死的活了五年,他们已经付出过代价了,你还要怎么样?”隐忍和克制的口气,话尾颤抖:“一切都还有机会挽回,只要……只要你放下刀……所有事都可以翻篇……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我可以当着你的面签下协议,答应你要的一切调教,你考虑一下好不好?嗯?”

  “没用了。”樊沉舟面上没有任何波澜,看起来已经下了决心:“叶斐然,或许你觉得我当年恶毒,但是跟你爸妈比起来,绝对不及万分之一。”

  “除了我,他还毁了不止一个家庭,有多少家庭因为当时汇票诈骗的事家破人亡,你都不知道?”

  “可是……从那一年到现在,我连一句道歉都没收到过,凭什么啊?我问你们,凭什么啊?”他放肆笑起来:“凭什么你还能以复仇的名义重新站在我面前,你有这个资格吗?”

  “知道为什么我把你叫来吗?”

  “我就是要你亲眼看到你爸亲眼死在你面前,让你痛苦终生。”仿佛毒蛇吐出信子一样,他冷冷吐出这一句话。

  随着猛地“扑通”一声响起,叶母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当年的事,不是我们做的啊……求求你放过康海,求求你了。”

  “对不起……”她给樊沉舟疯狂磕着头,额头瞬间见了血也毫不在乎:“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她不断发疯般给樊沉舟道着歉:“对不起,我不求你原谅我和老叶,我们永远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但是你有权利知道真相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没预料到,目光朝叶母望去。

  叶斐然连忙蹲下身,想扶妈妈起来:“妈,你在做什么……快起来……”

  叶母却丝毫不为所动,没有要从地上起来的意思。

  樊沉舟愣在当场,眯眼望向她:“你说什么?”

  “汇票承兑诈骗案不是我们做的,”叶母哭喊道:“是我们帮人背了黑锅……”

  叶父攥紧手,冷汗不断从额头滑落:“玉珍,不要再说了……”

  叶母泪流满面:“你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死掉吗?到底还要瞒到什么时候?我们给人背黑锅背了快二十年了,说不定直到死都要带上这个‘诈骗犯’的标签……够了,我受够了,我不想再瞒下去了。”

  叶父叹了口气,他知道已经拦不住妻子说出真相了。

  叶斐然也怔怔地望着母亲,当年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说得对,如果是我和康海做的,我们死也不足惜。”叶母转而看向樊沉舟:“但事实的真相是,当年我们受到了别人的威胁,威胁我们替他们背下黑锅。”

  “当时康海事业刚起步,刚出来自己单干,因为做生意跟那两个人认识的。”叶母擦拭着眼泪:“他们的名字我一辈子也忘不掉。一个是江昌林,一个叫秦鸿越。”

  江昌林?秦鸿越?

  听到这两个名字,叶斐然和樊沉舟同时朝叶母望过来,脸色均是一变。

  江昌林自不用说,最近青市财经新闻上的常驻人物,鸿来破产前的常任董事长,也是江意清的父亲。

  秦鸿越也是鼎鼎有名秦氏的掌门人,秦宣鹤之父。

  两个人年轻时一贯关系密切,不然也不会订下联姻的事。

  “那段时间康海一直和我说,觉得他们两个心术不正,所以想找个时机慢慢淡了来往,我劝他再等等,不要冲动,做生意需要人脉,如果刚起步就和同行交恶不是好事……”叶母脸上悔恨万分:“我没想到就是因为我劝他的这些话,让我们两个后来遭遇了祸端。”

  “当时江昌林和秦鸿越一直想给企业招商,但是企业规格小,不少投资商都不是很看好,这导致他们企业一直缺乏资金,做不大。”她说:“他们最后就想了个办法,想走捷径来积累资金,就和当地的一家私有银行背后勾结,一起通过汇票承兑作假骗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资金各自瓜分走,给企业赚取了招商资金。”

  “后来有一次,江昌林他们喝酒吃饭,叫上了康海,在酒席上说了自己诈骗的事,邀请康海一起入伙。”叶母说到这里,已是哽咽到泣不成声:“然后,然后……”

  叶父叹息一声,终是决定也将真相说出来:“我那晚被叫过去,得知他们做的事之后,心里很害怕,满心想着怎么切割跟他们的关系,好不受这件事的牵连。”

  “谁知道酒后,他们把跟我旗下企业的资金往来记录甩到我前面,告诉我这里面用的全是诈骗来的钱,他们就是这么悄悄地通过和我之间的往来洗钱的,金额早已达百万。”

  “他们威胁我,告诉我我已经没办法脱身了,必须和他们一起联手合作。”

  “我吓坏了,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回去之后玉珍看出来我不对劲,问我怎么了,我把事情也全都告诉了她。”叶父道:“玉珍劝我第二天去报警,然而还没来得及报警,江昌林和秦鸿越的人就先来了……”

  “他们给我看了偷拍斐然的照片,告诉我他们已经暗中盯上了斐然,如果我不配合,随时都会伤害斐然。”叶父道:“江昌林在电话里对我威逼利诱,告诉我只要我背下黑锅,等出来了就能飞黄腾达,他们会把自己的人脉资源介绍给我,帮我招揽资金客户等等,只要我愿意背下黑锅,替他们坐牢……”

  “我当时才知道原来警察最近一直已经在怀疑他们,所以他们需要一个替罪羊,因此才想到了我,我完全……是被算计了。”叶父掩面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如果我不替他们认罪,我的孩子会有危险,我的企业也会被他们针对,我在青市将会再也无法立足。”

  “最终我和玉珍一起签下了协议,答应帮他们两个顶罪入狱,他们答应我会帮我打官司尽量减少刑期,事实上也确实这么做了。”

  “再到后来我出狱,他的企业已经蒸蒸日上,就像最初答应的一样,他帮了我企业很多,托他的福,我的生意渐渐也好做起来,挣了不少钱。”

  “他答应当时会善后,法院判的偿还金额也都是他付的。所有跟诈骗有关的细节我真的都不知道……”叶父老泪纵横:“我也不知道,有这么多家庭因为他们的罪行而妻离子散,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不可能……”樊沉舟眼神呆滞:“你们在骗我……怎么可能?你们是帮江昌林背了黑锅?所以,所以一切事情都与你们无关?”

  “不可能……怎么会呢?”他简直无法相信叶父和叶母说的话:“当年的事你们一点都不知道?”

  跪在地上的叶母哭道:“是真的,那份协议我一直保存的有,但是害怕江昌林报复,我们一直都不敢把真相告诉世人……五年前斐然来问我们,我们都没告诉,就是怕斐然冲动去找江昌林对质,遭遇不测啊。”

  “对不起,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抹除你家庭曾经受过的伤害,我现在能说的只有这句对不起了……”叶母再次道歉道。

  樊沉舟呆滞地,缓缓地将手中的刀放下:“所以说,一直以来我都复仇错了对象?”

  “我忙了这么久,全是白费……”他垂眸喃喃,面上满是无望,一滴泪水从眼尾滑落,他慢慢闭上了眼:“这真的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

  叶父感受到架在脖颈上的刀逐渐松开,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开,他想站起来逃开,却因为腿失力而跌倒在地。

  身后,樊沉舟抬起利器,用力地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腹部。

  “樊沉舟!”叶斐然大喝一声,想上前拦住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樊沉舟在病床前倒下,鲜红的血液瞬间渗透了衣服。

  一直在监听的警察也在此时也立刻冲进来,将叶父和叶母搀扶到一边,护士上前查看着伤情。

  随后,警察立刻上前将晕倒在地的樊沉舟控制住,接着将他送进医院的急诊室进行抢救。

  叶斐然呆呆看着病房地板上淌的那道可怖血迹,满脑子里都是刚才樊沉舟将刀转而捅向自己的绝望模样,以及妈妈跪在地上哭着坦白的那些话。

  那些话……全是真的吗?爸妈是帮江昌林背了黑锅,才会承受这些的吗?

  那么他一直以来做的这些,又算是什么?为了复仇,他几乎付出了一切,甚至毫无下限的利用了他心爱的人……

  不只是樊沉舟,他的复仇同样也是一场徒劳的笑话,不是吗?

  他转身走到房间外,缓缓走到由警察包围的父母面前:“爸,妈,刚才你们说的……”

  “都是真的吗?”

  叶母哭着抱住叶斐然:“斐然,对不起……”

  对于儿子这几个月在做什么一无所知,但从刚才的对话中也能猜出来,斐然是为了复仇一直在做各种努力。

  这么多年斐然有多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但凡能说出真相,他们一定不会选择隐瞒。就算刚才利器就架在脖子上,叶父都下意识想要隐瞒一切,如若不是妻子主动提起,他大概到死也不会提起这段往事的吧。

  他们知道,他们亏欠了斐然太多,太多了。

  唯有拥抱住彼此,无声痛哭,除了道歉,其它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什么?”眼泪不禁从眼角滴落,被叶母抱在怀中的叶斐然失声道:“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独自承担这些,我是你们的儿子啊,至少应该让我知道才对。”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一切……”叶斐然抽泣着,回抱住母亲:“我们该一起承担这些的啊……”

  看着抱在一起的妻子和儿子,叶父最终也将胳膊搭上去,揽住了叶斐然的肩膀,安慰般拍着他的背。

  如今,说太多都不如一个拥抱来得实在。

  *

  江意清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医院,感觉到自己嘴上戴着什么东西,用手轻轻摘下来,发现是医院的氧气面罩。

  他艰难坐起身来,不仅浑身无力,并且还觉得胸口像被人攥在手心一样的疼痛。他捂着胸口,艰难地大口呼吸着,不得已又将面罩带了回去,身子躺回到床上。

  门外不断有人匆匆经过,护士之间的低语时而响起,但却无人停留。

  江意清在恍惚间想起来自己昏迷前的画面。

  那时,自己似乎正在别墅的小院子里散步浇花,忽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接着他无法抑制地感到意识模糊,巨大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承受,晕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最近心脏病虽然时有发作,但这还是头一次痛到昏过去,在醒来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医院了。

  想也知道,是被别墅里的仆人又或者是保镖送过来的。

  他尝试着将系统召唤出来,想要屏蔽自己此时的痛觉。幸而系统还是比较给力的,几秒之后,痛觉便渐渐消除了。

  【剧情已进入倒计时,请宿主抓紧完成未完成的剧情进度,与主要角色进度值。】

  江意清将系统界面打开后,发现樊沉舟的个人进度值不知不觉已经满了。

  如今只剩主角受的最后30点进度值需要完成,总剧情进度只剩百分之十,也差不多走到尾声。

  或许是因为蝴蝶效应,现有的进展和原世界的进展是完全不同的,比如现世界主角攻受并没按照剧情安排走到一起,更离谱的是主角受甚至还黑化到软禁了他。

  如今他只希望达成病死结局后能成功逃脱世界,再继续待下去不知道世界还要崩坏成什么模样。

  护士在此刻推门进来,看到他睁眼的模样,欣喜一笑:“你醒了,江先生,感觉怎么样?”

  江意清点点头,想要说话示意自己现在感觉还可以,但又意识到自己正戴着氧气面罩,不方便说话。

  护士忙说:“没关系,您好好休息,不用回答我。”

  说完后,护士便离开病房去叫主治医生去了。

  不到五分钟,四五个专家医生以及护士来了病房,一个熟悉的男人跟在医生身后走进来。

  正是顾安风。

  江意清的目光短暂停留在顾安风身上一秒,继而转开。

  医生们为江意清做了简单的心脏检查,确定他现在病情算稳定下来,又为他摘除了氧气面罩。

  顾安风走出去问着医生情况。只剩护士在屋内为江意清调试着心电监护仪。

  离开前问江意清需要什么就按铃。

  江意清点点头。

  护士又怕他无聊,帮他将墙上的电视打开,调到合适的音量后,轻轻带上门走出去。

  走到门外后,透过窗户又看了一眼门内的江意清,不由得感叹一声。

  这么年轻的患者,实在是可惜了。

  按照医生的说法,病人应该已经活不过一周了,医生正在紧急开会议决定开刀手术是否可行。就算不行也要试试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病人就这样死在病床上。

  希望病人自己能熬过这一关吧。

  江意清无聊地摆弄着微麻的手指,视线时不时抬起来看着电视。

  电视上此刻正在播报新闻,新闻中熟悉的医院名称吸引了他的目光。

  “13日下午两点钟,本市市二院出现一起携刀恶意伤人事件,嫌疑人系本市世华CEO樊某。据监控画面显示,嫌疑人樊某持刀于医院南门进入,乘坐电梯到达案发病房后,便持刀挟持了人质意欲行凶。”

  “据初步了解,嫌疑人樊某与被害人儿子疑因生意往来产生过节,继而产生持刀伤人极端想法,假借为被害人送饭为由取得了被害者及其妻子的信任,在被害人松懈的时候拿出刀具控制了被害者,并威胁让被害者的儿子赶来谈判。最终被害者的儿子在警察之后赶到,在多方周旋之下,被害人成功脱离危险。嫌疑人疑畏罪自杀,伤势惨重,目前已送进市二院急救病房进行抢救,后续情况请关注本台,近日持续为您报道本案情况。”

  世华CEO樊某,很明显便是樊沉舟了,而持刀伤人案的被害者,稍加推测也能猜出来,正是叶斐然的父母。

  他之前去市二院探望过叶斐然父母,知道叶家二老最近长期住在市二院养病。

  江意清看着电视上与案件有关的画面,喃喃着剧情是真的无法控制了。

  崩坏成这副无法收拾的模样,怪不得樊沉舟的进度值会不知不觉满了。

  江意清已无心再猜主角攻受的关系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如何把主角受最后的进度值刷满才是最后的头等难题。

  被医生告知情况不容客观,顾安风心瞬间跌入谷底,还想跟上去再问医生多一些情况,医生们表示要开紧急会议讨论手术事宜了,匆匆向他摆手离开了。

  顾安风难过的心仿佛在滴血,按照医生的说法,如果按照保守疗法,小清最多只剩一周可活,甚至可能今天、又或者明天就走了。

  手术的危险性更大,但又是如今唯一仅剩的办法了。

  他的小清……究竟该怎么办?

  叶斐然一直不敢进病房,怕江意清看到自己会影响心情,病情恶化。

  跟在医生身后听到了江意清的身体情况分析,面如死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浑身冰凉,艰难开口问顾安风:“我有按照你的吩咐给他定时用药,找医生复查治疗,怎么会忽然这样……”

  顾安风攥紧了手,看向窗外,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怪你,小清的情况一直都不乐观,其实本来……就离死不远了。”

  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任江意清在叶斐然那里待着。他以为那是江意清自己的选择,他想让他有一段更加快乐的回忆。

  ——在他离世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