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临渊【完结番外】>第301章 番外·玉临渊篇(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在元浅月和朝霞织离开后,照夜姬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茫然又惶恐地抱着脑袋。

  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为什么元浅月会抛弃她,不要她,离她而去?

  明明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相遇,一模一样的发展,可为什么她眨眼间又会变得这样冷若冰霜,满脸厌弃地警告她,让她离自己远些呢?

  无论多少次轮回,她从没见过,师尊会对自己露出这样陌生又不耐的神情。

  那眼神中,没有一丝爱,连怜悯也无。

  她第一次慌了,也真的怕了。

  师尊从来不会这样看着她,师尊不可能这样看着她。

  照夜姬坐在地上,烦躁又愤怒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浑身颤抖,因为无尽的愤怒和无能为力,忽地又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别吵!住嘴!”

  无数怨念在她的脑海中交织,她们在讥讽她,指责她,怒叱她,驱策她,却给不出任何的办法。

  那令人发疯的怒骂讥笑和低语中,照夜姬痛不欲生,几欲发疯,她抬起猩红似血的双眸,遥遥盯着窗外那一轮皎洁明月。

  “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能说明什么,”她的手指收紧,攥着自己的头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抑或是说服这些在她体中纠缠不休的怨念,“她是爱我的,这么多次轮回里,我们都看见了,她都爱我,爱我!”

  “滚开,别蛊惑我,别欺骗我,我不会上你们的当,我不会信你们的话!”

  “这一次,她也一样,一样!她不是也爱上了玉临渊吗?我们是一体的,她爱玉临渊,就跟爱我没什么差别——”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怨念们的低语和嗤笑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催人发疯的细密低语中,照夜姬眼中的破碎泪光化作了一片燎原的恨意。

  这空空如也的房间中,犹如死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可玉临渊不在你的身体里——怨念们低低地笑着,重复着,讥讽着。

  活着的照夜姬,怎么比得过死去了的玉临渊?

  两道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照夜姬恍然大悟似得轻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满心恨意,脸上浮现无尽的怨毒和空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错了,错了。

  这一切的走向都错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不是她期待的重逢。

  让这一切毁灭,让一切重新来过。

  她还有无数次尝试的机会,她还可以再度来过。

  她会和真正的元浅月再度相逢,再度相爱,无论在此之前,她要经历多少次毁灭,忍受多久的煎熬和折磨。

  迎面走来一个小二,看见照夜姬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走出来,他肩上搭着白汗巾,关心地俯身问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

  照夜姬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在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燃起了焚尽一切的业火。

  “啊啊啊,救命,救命——”

  是谁在喊?

  业火带给她温暖,她贪恋着这一丝温度,令她感到不再那么孤独寂冷。那些交织着的声音渐渐地扩大了来,无数重声音在怨念们的嗤笑和讥讽中若隐若现。

  尖叫声和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了一片,在她的四周随着冲天的大火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悲啼。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苍天在上,这火根本灭不掉,啊,连湖都燃起来了——”

  “谁来救救我们!救命啊!——”

  “谁又来救救我呢?”照夜姬在这片分不清是从何而来的绝望哭喊声中,眼神空洞地附和道。

  谁又来救救我呢?

  照夜姬站在火中,她忽有所感,抬起头来,看着前方。

  在燃烧着烈火的火海中,整个客栈都化作了一片火场,火势朝周围迅速扩大,只是半柱香内,已经将整个城镇都吞没燃烧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房舍上,火舌攀爬吐息,热浪迎面扑来。

  那些凡人们的痛苦哭喊声早已衰微低落,寂灭无声。

  一切都被火焰所扭曲焚化,唯有面前一丈外,那日思夜想,萦绕于心的面容。

  如此深刻,如此绝望,让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也想要摘得拥有!

  是来救我的吗?

  求你拯救我——

  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

  照夜姬恍惚地笑了,仿佛走投无路的信徒望向唯一的神灵,虔诚地张开双臂,恭迎着神灵的眷恋和怜悯。

  从无尽的折磨中,拯救我吧!

  一把剑,从她的胸口没柄而入,穿过她的心脏,将她彻底贯穿。

  元浅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衣诀在灼热浪潮中猎猎而舞,那张充满了愤怒的脸,在火焰中绽放惊人的美丽。

  从心脏传来的剧痛使得照夜姬微微回过神来,她微微仰头,看向元浅月的脸。

  她一只手摸上元浅月的袖角,火焰顺着她的手,攀上元浅月的袖角。

  “师尊,你是来救我的吗?”

  照夜姬眼中映照着的火焰中,蓄着灼亮的光芒,她看着元浅月,根本没有顾忌自己心口那把致命的剑锋。

  元浅月的愤怒为此稍微褪去,微微晃神了一瞬,她低头看着照夜姬,那高高在上的面容,出现了一瞬的悲愤。

  “我不是你师尊。”

  业火顺着她的袖角攀爬,燃烧到了元浅月的手臂上。她没有抽回自己的剑,而是保持着一剑穿心的姿势,手持着剑柄,用看待邪魔妖祟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也不是来救你的。”

  “让这火停下!”她怒不可遏地说道。

  照夜姬愣愣地看着她,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周身,这才发现大火是从自己的身躯上开始燃起的。

  这透体而出的业火,焚烧着她,也焚烧着天地间的一切。

  她彻底失控了,就如同这个摆脱轮回后,已经失控的世界。

  “火不会停下来的。”

  照夜姬眼中柔情万种,情愫涌动,往前伸出手去,任由那剑更深地没入自己的身躯。

  她任由大火在自己的身躯上焚烧蔓延,将自己浴火的脸庞轻贴在冰冷的剑刃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声音轻轻柔柔仿佛梦呓:“没关系的。”

  “我还有机会——”

  “下次不会再错了——”

  “焚尽这个世界,你我就能重生,再度相遇——”

  “元师姐!”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朝霞织急惶惶地在火海中寻找,看见元浅月在此,她眼前一亮,击碎头顶掉下来的横梁木,在炙热的浪潮中冲到她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臂,“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城镇上,我已经通知了附近的仙门来灭火,这客栈要塌了,咱们快走!”

  元浅月看了她一眼,语气沉重道:“我不能走。”

  朝霞织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面前蜷缩着的人影,照夜姬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沐浴在烈火之中,可她衣着完整无缺,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她闭着眼睛,黑发披散,苍白失色的眉眼间是无尽的温柔缱绻,保持着死亡时的动作,将脸庞贴在将她一剑穿心的剑刃上。

  从她身上蔓延开的业火,将四周都烧灼得扭曲变形,迎面而来的高温,使得元浅月的衣袍边角都开始化作灰烬,片片飞散。

  “她死了,可火没有停,霞织,你懂我的意思吗?”元浅月紧攥着剑,本能地尝试着想用剑气驱散照夜姬的怨气,她看向四周,神色无比的凝重,“她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鬼,就算杀死她,也不能让火停下来。”

  朝霞织愕然道:“那怎么办?”

  元浅月微垂眸,看向地上的照夜姬,面露苦涩:“霞织,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让火停下来。”

  “元师姐,你说!”

  火蔓延到了元浅月的身上,热浪汹涌,她趁着朝霞织毫不设防,一掌将旁边的朝霞织推了出去。

  “霞织,你出去!”

  朝霞织猝不及防,立刻被推出好几步远,元浅月单手握着剑,单膝跪在已经焚烧到漆黑的地板上,看着照夜姬那贴在剑刃上的脸庞,凝固在苍白脸颊上的柔情万种,对着这具失去生机的尸体,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凭空形成的结界截断了往外延伸的火焰,火焰冲天而起,带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在元浅月四周汹涌燃烧,在元浅月周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结界。

  “我陪你在这里一起死,你满意了吗?”

  一道水柱从她的四周席卷而来,却眨眼被结界遮挡,四周的火焰被结界隔绝,失去了源头,终于渐渐地熄灭。朝霞织反应过来,立刻冲过来,面露愠色:“不可能!元师姐,我绝不可能让你死在这里!”

  烈火将朝霞织的衣袍也燎出漆黑的焦斑,她冲过来,伸手去拉元浅月的手臂,决绝道:“元师姐,火总会灭的!咱们先走,总会想出办法来!”

  结界上燃烧的火焰如有意识,在朝霞织靠近时立刻猛攻而上,将她逼退。朝霞织的手猛然被火舌一燎,被烫得一个缩手,痛恼之下,朝着照夜姬怒容满面地低喝道:“你死了还想拉着元师姐垫背,做梦!”

  朝霞织不管不顾,干脆伸出手去,从烈焰形成的结界中穿过,抓起元浅月的胳膊:“元师姐,咱们走吧!”

  为了穿过这结界,她的手臂付出了被烧伤的代价。而在结界内,温度已经高到了惊人的程度,朝霞织的手臂被火焰结界所灼伤,整条手臂上都被烫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燎泡。

  朝霞织面露痛苦,却不肯撒手,死死地拉着元浅月的手臂,任凭烈火灼烧也不肯放手,竭力地抓着她想将她从结界里拉出来:“元师姐,求你了,你死了火也不一定会停下来!”

  她已身怀死志,肉身被烈焰灼烧,痛苦不堪,再看见朝霞织这样奋不顾身地救她,不由得满心凄楚,悲痛万分地推开她:“霞织,我走不了的,你放手吧!”

  朝霞织愤怒至极,她见拉不动元浅月,竟然往前一撞,扑进这灼热的火焰结界中:“元师姐,我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的!既然要死,那就一起死!”

  喀嚓一声巨响。

  天穹之上,传来九霄雷霆的巨大声响,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在此刻降下神罚与怒火。

  撕裂苍穹的一道白光,轰然向地面砸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九霄天宫之上,带着万钧雷霆之力,径直砸中了这道包裹着火焰的结界。

  雷霆之威,万钧之力,在神祇的意愿前,万物皆为蝼蚁,卑渺至极,不堪一击。

  元浅月从满地狼藉中爬起来,在这雷霆的力道冲击之下,眼前是无数破碎的白光闪烁。在那模糊而摇晃的视野中,身处火焰余烬中的照夜姬站起身来,慢慢地拔高褪变,化作原本的模样,她的全身都化作了漆黑的焦炭和模糊的血肉,随着身体拔高,碎裂的血肉就像雨水一样往下淌落。

  她浑身浴火,摇摇晃晃地朝元浅月走来,火焰扭曲了照夜姬的面容,隔着焰浪,这具承受了神罚之后,残缺破碎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她终于再也无法前行。

  照夜姬摔倒在地,却还是朝着这边爬来。火焰在她的身上翻滚着,将她一点点蚕食,犹如一个在业火中挣扎的厉鬼,朝元浅月挣扎着伸出手来,充满了不甘和怨恨,用几乎可以撕裂耳膜的尖锐声音,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凄厉而愤怒地高声尖叫着:“师尊——不要抛下我——”

  那只唯一完好的手,挣扎着伸到了元浅月的面前,她想要抓住元浅月的手,却在最后即将触及之时,晃了一晃,失去了生机,啪的一声,摔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元浅月耳晕目眩,久久不能回神,置身灼热烈火包围中,她迟疑了一瞬,忽然悲从中来,轻轻地握住了这只摔落在地的手。

  纤细,又脆弱。

  只是一瞬,她便松开了这只手,起身去寻找刚刚同样被雷霆击飞摔晕的朝霞织。

  在元浅月放开手后,火焰汹汹而上,彻底吞噬了照夜姬,连一根发丝都没有剩下。

  遥遥山巅之上,是俯瞰天下山河的最好位置。

  金乌振翅,阳光照耀下,云海如鳞,山河如画,尽数收入眼底。

  神祇是安静的,祂站在仙宫之中,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人间,不分昼夜,不知疲倦。

  祂的目光跨越一切障碍,穿透这遥隔两个世界的空间,悄无声息地投向群山峻岭间,精准地捕捉着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似有所察觉,元浅月猛然顿住脚,抬起头,望向天穹。

  她头戴着纱笠,在昆仑山半山腰的位置停下来,在贴着悬崖修筑的一道薄薄山壁上坐下来,倚靠在石壁上,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薄汗。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那道笼罩她周身的目光让她的心神微微一滞,可仰起头,往天空上看时,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法术留下的痕迹。

  最近,她总是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从天空上投下来,如影随形地笼罩在她的头顶。

  真是奇怪。

  元浅月自认为,她的身上,再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夺取或是索求的价值了。

  如今的她既不是剑尊,也没有了灵力傍身,在新晋的仙门中被认定为魔神的师尊,名讳也被抹去,视作禁忌。

  她身上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已经全部了结。

  当年在照夜姬以火焚身之后,元浅月和朝霞织短暂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又在神官的协助下,再度追上了元朝夕。

  也是因为神官的开口,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孩子就是照夜姬的化身。

  她的父亲,早已和过去的记忆中那个温润尔雅的青年毫无关系。但即使是受了重伤的元朝夕,其强悍程度,也远非寻常仙修可以匹敌。

  他曾被十六城当做左膀右臂的亲信,其力量绝对毋庸置疑。就算是被数百妖族围攻,元朝夕也能全身而退,面对力量削弱道行受损的元浅月和涉世未深不懂心机的朝霞织,他虽然无法敌过她们,但也可以一如往常那样逃离。

  但这一次,在面对元浅月时,许多久不曾被记起的画面忽然侵袭上了他的识海,使得他精神恍惚。

  教他这样惜命的一个妖魔,竟然没有再生出任何反抗逃走的念头。

  或许是,他也累了。

  被元浅月和朝霞织堵截逼至绝路的元朝夕,没有在意更为强大的朝霞织,而是讥讽地朝元浅月说道:“我的好女儿,百善孝为先,没人教过你吗?你怎么能对自己的父亲下得了这样重的死手?”

  “你就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你要遭多少人唾弃谴责?”

  朝霞织望了一眼元浅月,后者面对着重伤的元朝夕,面不改色地步步紧逼。

  长剑气势如虹,在没有还手之力的元朝夕面前,毫不犹豫地刺下。

  ——剑就是唯一的回答。

  妖气蒸腾退散,元朝夕一只手攥住扎入妖丹处的致命剑刃,遥遥望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从这张脸上,真是看不出一点和昭成慈或是自己的相同之处。

  随着妖息散去,元朝夕的表情一点点变化,宛若回光返照一般,那濒死的脸庞上,眼眶忽然颤出细碎的泪光,伴随着妖性褪去,人性复苏,浮现悲恸和绝望的脸上,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原谅我——”

  朝霞织早知道元朝夕和元浅月的过去,也从神官那里听说了关于摄魂术阴差阳错使元朝夕堕入魔道的缘由,见此场景,于心不忍地别过脸去。

  元浅月身子一颤,而手上的剑没有丝毫放松。

  元朝夕攥住她的剑刃,他低着头,不敢看元浅月的脸,咳嗽着呛出一口血来,愧疚和悔恨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月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元朝夕抓住她的剑刃,往自己的妖丹处更加用力地送去,那声细微的喀嚓声传来,随着元朝夕的声音渐渐轻微散去,元浅月眼眸中蓄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一般往外滑落。

  似乎想起一事,元朝夕忽然挣扎了一瞬,他气若游丝,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别过脸,艰难地嘱咐道:“月儿,好好活下去罢……”

  元浅月一手攥着剑柄,一手伸出去,抓住元朝夕握在剑刃上的手,满心悲苦而愤怒,却都化作无可奈何,一切的冤,一切的债,好像都变成了一场不了了之的闹剧。

  “父亲。”

  她流着泪,紧紧地握着元朝夕的手,仿佛想把他渐渐冷去的温度留在手中,就像以前自己尚且年幼的时候,还可以牵着父亲的手,躲在爹娘的身后,对着这个世界好奇的打量。

  她和她最依赖,也最痛恨的父亲,至死也没有再见一面。

  元浅月眼看着元朝夕的身体化作了漫天的灰烬,随着风起而飘扬飞散。

  在她的手背,一点淡淡的荧光从她的肌肤上剥离,飞向这漫天四散的灰烬,继而同它一起烟消云散。

  当在忘忧镜中的昭成慈残魂,通过神官的转述,知道元浅月要来征伐元朝夕的时候,立刻提出了要一同前往。

  她们结发为夫妻时,曾发过誓,此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尽管元浅月不愿意,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自己母亲的遗愿。

  昭成慈这缕仅剩的残魂,不愿在那忘忧镜中茍活,选择了和元朝夕一起灰飞烟灭。

  元浅月望向自己的剑,她轻声喃喃道:“爹,娘,一路走好……”

  解决了以前所有的旧事,元浅月彻底放下了剑。

  十二年来,她早就退化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也正是随着灵力的褪化,元浅月曾经因修为停滞的岁月再度开始流动。

  曾经的两百来年里,她维持着自己十九岁时的样貌。而这十二年来,她的身上褪去了属于少女的单薄,五官轮廓变得更加成熟和温柔。

  曾经高居云端的她仙姿飘逸,超凡脱俗,如今褪身入凡,随着年龄渐长,却更有一份成熟女人所有的独特优雅,风韵魅力。

  神祇无声无息地看了许久。

  距离上次观望这面镜子,已是十年前。照夜姬的行为使得神祇生出淡淡的恼怒,从来无视人间纷争的祂,在九霄云上观望时,主动,也是生平头一次地降下了天罚。

  察觉到自己的反常,神祇立刻离开了这面明镜,并且很长时间内,都没有再观察这面明镜。

  这一瞥之间,间隔了十年。

  而在这次惊鸿一瞥之后,见到这般样貌的元浅月之后,祂就一直站在镜前。

  神祇随心所欲,想看就看,对自己的行径既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更不需要掩人耳目。

  过去的数个月里,祂一直站在镜旁,用充满了喜爱和新奇的眼神,望向这镜中以祂从所未见的全新样貌出现的元浅月。

  祂隐约察觉到,某种东西在祂的心中蠢蠢欲动,似要破土而生。

  巨大的昆仑山,高耸入云,群蛇缠绕推举它而形成的天之支柱,牢牢地支撑着天穹。

  瞳断水身处蛇潮之中,如今早已化作了天之支柱的一部分,彻底石化凝固。元浅月将手放在自己的心脏处,感受着这颗心脏蓬勃的跳动,心头涌上一阵难言的悲戚和思念。

  她无法得知她在里面忍受着怎样漫长的寂寞和痛苦,只知道瞳断水还活着,且永远都无法再离开。

  每隔一年,她都会在中秋节这天来到这里,和身处山脉深处的瞳断水相处一日。

  虽然她知道,这些都不过是徒劳无功。

  瞳断水早已石化,一切感官都再无作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孤寂,她陷入了永恒的牢笼,在深山腹地中独自品尝咀嚼分别的滋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世界的尽头。

  而她,显然是无法活到那个时候的。

  “阿溪,”元浅月依靠在石壁上,拧开竹壶,小口地啜饮着她从山下带来的清泉,继而将盖子仔细拧好,放回行囊中,“我跟霞织她说好了,等我将死之时,她会挖出我的心脏,保存在圣教中。”

  她微微一低头,无奈地将目光放远,眺望那浩渺云海:“我已经不再是仙修,活不了太久。但这颗心脏是你的,无论怎样,我会将它留下来的。如果将来——如果你能出来,你也需要它。”

  星移斗转,沧海桑田,谁也无法保证,将来会如何。

  雕刻在石头上的铭文会风化,记载在书卷上的文章会遗失,口口相传的歌谣会断代——

  她自知成为凡人之后的自己寿命短暂,相对于在天之柱中的瞳断水来说,犹如蜉蝣化羽朝生暮死,根本没有任何能给瞳断水留下讯息的方法。

  “至于找到圣教的方法,你那样聪慧,一定可以领悟到的。”

  元浅月轻抚着石壁,将额头轻轻地靠上了冰冷的石壁,柔肠百转地呢喃道:“阿溪,姐姐也很想你——”

  “明知不可能,却还是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再重逢——”

  等到元浅月下山时,遥遥便看见那巨大的飞魇马车旁边,龙千舟正在花海中摘采鲜花。

  她手里摘了一大捧,旁边还放着一摞。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她的怀抱中热烈盛放,衬得她笑靥如花。

  龙千舟还是一副公主的作派,浑身珠光宝气,精心打扮过的鬓发上插着好几只迎风招展的凤钗,衣裳上珍珠玉石当啷作响,一看便是朵养尊处优的人间富贵花。

  司婉吟坐在马车上,缩在马车的阴影下,撑着伞看着远处的龙千舟。她从头到脚都是雪白,满头银发,连睫毛都是雪白剔透,浅灰色的瞳孔上微微泛着一层雾瘴似得白膜,骇人的外貌中又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司婉吟一身烟青素衣,上面绘着泼墨丹青山水画,惨白的脸一如往昔消瘦,皱着眉头盯着远处的龙千舟。

  十年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在龙千舟的苦苦哀求下,神官没有为她施展摄魂术,而是用佛佑寺的晦秘手段,借用龙千舟的身体,把她的魂魄强行扣留在了人间。

  她没有堕为妖邪,也没有复生成人,而是被秘法练成了幽冥鬼煞。

  而付出的代价也是显而易见的。

  作为施法的媒介,龙千舟的七情六欲都和司婉吟绑在了一起。司婉吟成为幽冥鬼煞后,已经失去了轮回的机会,从此将会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

  而今生今世后,投入轮回的龙千舟都不会再有七情六欲,除非再度和司婉吟相遇。

  为此,神官特意赠与了司婉吟三枚青金石手镯,将来或许可以凭借手镯,与转世的龙千舟再度相遇。

  为了感激龙千舟出面帮忙救出贞妃一举,齐国太子在登基后履行了和龙千舟的承诺,让龙千舟成为了齐国名义上的皇后,以结秦晋之好。

  刚入齐国地界,齐国帝王便下旨,马不停蹄地将这位新晋的皇后,以为两国祈福的神妃名义,直接送去了忘忧神观。

  且跟无论何时何地,司婉吟都要打着一把烟青色的油纸伞,躲避阳光,鬼煞是不能见光的存在,阳光对她来说,尤为致命。

  此刻她撑着伞的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白皙皓腕上,也挂着三个青色的金石镯子。

  元浅月下了山来,她看见龙千舟正朝司婉吟所坐的位置走去,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

  “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司婉吟冷嗤一声,她撑着伞,隔着这把油纸伞,抬起眸光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心中无疑被刺痛了一下,立刻板着脸没好气地说道:“如果话说出来就是为了刺耳朵,那我建议你闭嘴。”

  成为鬼煞之后,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在她的心中无限放大,论嘴毒,比起过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龙千舟不以为然地将怀里的花放下来,她爬上马车,张开怀抱把伞下的司婉吟抱住,像是要分享今日的喜悦,抱紧她:“你看,真的很暖和。”

  隔着一层衣裳,龙千舟被阳光晒得温热暖和的衣裳带着滚滚热气,透体而入,渗入司婉吟冰冷的身体。

  司婉吟愣了一下,没说话,半响之后,她才迟疑地抬起手,放在龙千舟的背上,眉头还是微微拧着,语带不满地说道:“你想要烫死我吗?还有,暑气这么重,你刚要是晕在太阳底下,那可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哪里有那么脆弱?”龙千舟放开她,美滋滋地拿起马车前的鲜花,递给司婉吟,“婉吟,你现在不是我的女卫了,别担心这些。我别的不行,保命肯定是有一手的!”

  历经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她还是没有学会谨言慎行,照样骄纵天真。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对自己来说,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司婉吟心头微怅,在以鬼煞形态苏醒过来后,坐在祭台上的她无法接受自己变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鬼煞,她崩溃,愤怒,责骂,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有一瞬间,她甚至想要与使她陷入如此境地的龙千舟同归于尽。

  她无法遏制那股心底燎原而起的怨恨,一心想要杀死龙千舟,以求解脱。

  而龙千舟只知道哭着向她解释,跪坐在狼藉的大殿里,拼命地向被神官制住的她道歉。

  “婉吟,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没办法——”龙千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泣不成声地对着她道歉,“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婉吟,我离不开你,如果你不在了,我就活不下去了!”

  多么自私而理所当然的理由。

  司婉吟在愤恨中,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龙千舟,泻了身上所有的气力,满心悲苦,却又无可奈何。

  司婉吟没说话,龙千舟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婉吟,我祖宗说,镜子里面的生活太无趣了,让我们试试能不能烧点东西捎过去,依我看,今天这花就挺合适的!”

  “你当祭祀呢?”司婉吟撑着伞,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青师叔是进了忘忧镜,又不是死了,你要烧这些东西,还不如去给他烧把纸试试。”

  “再说,忘忧镜里面能缺你这些?”

  龙千舟哦了一声,她坐在司婉吟身边,带着一丝丝烦恼:“害,我都不知道该说玉临渊太古板,还是说她真一视同仁了,她干嘛要把所有人的魂灵都留着呢,每次我跟忘忧镜里的魂灵沟通的时候,穆成明那个老东西就要来插嘴,平白骂我一番,让我烦不胜烦!”

  “呵,谁让你自己去讨骂呢?早说过了,没事别去跟镜子里的人闲聊,他们在里面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你操心那么多干嘛?”

  司婉吟撇了一眼旁边的龙千舟,将手上的油纸伞微微倾斜了一点,也盖在了龙千舟的头上,为她遮住了头顶灼热的阳光。

  “我只是关心下他们嘛!”龙千舟扁扁嘴。

  司婉吟微微垂头,讥讽地笑了一声:“你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糟,少去插手旁人的事情。”

  “还有,在元师叔和我面前,都少提玉临渊这个名字。”

  “哦。”

  夜幕降临时,银河繁星仿佛都在天空调皮地眨着眼睛。

  从昆仑山到忘忧神观,相隔甚为遥远,足有上百里路径。直到更深露重,三人才抵达忘忧神观前。

  龙千舟驾驭飞魇马车的技术还是一样的烂,但耐不住她这兴致高,一路都在和司婉吟叨叨个不停。

  在龙千舟来到神观之前,她已经跟神官学了和忘忧镜中魂灵沟通的方式,也是为了自己的亲妹妹将来的生活着想,龙千观特意花大价钱,送了她这样一辆飞魇马车。

  “听说牤夙转生,变成了一只灵雀,说话比以前还刺人了!上次我看了霞织的信,说她跟清水音最近要一起神观看看。害,我可不想看见清水音,每次见到她,都觉得心里毛毛的,也不知道霞织怎么受得了她,跟她整天呆一块,该多无趣啊!”

  司婉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她,说到兴起时,龙千舟还会去问坐在一侧的元浅月。

  元浅月偶尔会回她两句,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望着窗外出神。

  几人下了飞魇马车,往神观中走去。龙千舟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正要往里走,却被司婉吟拉住了。

  空荡荡的神观中,竟然还站了一个人。

  在神观之中,这个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华美衣裳,上面绘着龙飞凤舞的银色刺绣,黑亮长发浓密如绸,从背影看莫辨男女,从头到尾,都透着不染凡尘的高贵。

  ——但无论如何,无论是元浅月,还是龙千舟,司婉吟,都对祂没有任何印象。

  外面繁星闪烁,神观中灯火连绵,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被设置了重重结界,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出现?

  司婉吟立刻挡在了龙千舟的面前,她如临大敌,满是提防地看着这个陌生人。

  这陌生人转过身来,矜持而客气地问道:“这里是供奉神祇的庙宇吗?”

  当看见祂面容这一刻,四周的场景顷刻化作子虚乌有。

  一切都在褪色黯淡,万物不复存在,唯有神祇永恒。

  灯火柔柔地照映在祂五官普通的脸上,却令这张寡淡的容貌,比天上的太阳都要耀眼。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想象神祇的面容,也无法用言语形容祂的存在。

  祂细细地看着元浅月的脸,对旁边已经完全被凝固的两人视若无睹,嗓音犹如天籁之音,透着无法抵抗的神性,面色柔和地问道:“这里是供奉神祇的庙宇吗?”

  祂一连问了两次,语气彬彬有礼,脾气和耐心都好到了极致。

  元浅月怔愣片刻,看了眼那一面镶嵌在地的巨大忘忧镜。对于这一个闯入神观的陌生人,明知道该是极度危险,她却提不起一丝防备。

  “这不是供奉给神祇的庙宇,”她实话实说,对于面前这个浑身都透露着强大和神秘的陌生人,诚恳而认真地说道,“这只是一间庙宇而已。”

  神祇没有说什么。

  他转过身去,再次望向那本该供奉一樽神像,或是灵位的空荡之处,温和地点头道:“是吗?可惜了,这样好一座庙宇。”

  “那可以在这里供奉一座神像吗?”神祇微笑着问道,祂平易近人地看着元浅月,声音轻柔,“我想要一座属于神祇的神观,这样一来,神就有了栖身之所,这样也可以让神有机会,更近距离地观察一下凡人。”

  神祇慈悲,神祇无情,神祇拥有绝对的力量,神祇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空空荡荡的天宫让神祇感到了无趣。

  热闹而繁华的人间,更能吸引祂的注意力。

  元浅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那面镶嵌在地的明镜,奇怪的是,她根本无法做出任何违背面前这个陌生人意愿的回答。

  她知道,不能答应祂,这里有忘忧镜,决不应该拱手相让。

  “放心,我只需要这里摆上神祇的雕像,并不需要你们做出其他任何改变。这里依旧是你们的领地,而且,如果你愿意供奉神祇,我可以拿一样东西,作为你的酬劳。”

  神祇看出了她潜藏在沉默中的拒绝,祂微微一抬手,七彩华光涌现,地上赫然出现一具半人高的提线傀儡。

  元浅月的瞳孔骤然收紧,好似脑中有根弦绷紧时被人用力一拨,整个大脑都嗡嗡作响。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中,或是陷入一场被人精心准备好的幻觉。

  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只手轻轻抬起,数根若有若无的透明丝弦从祂的指尖往下垂落,没入傀儡娃娃的身体里。

  “她碎的很厉害,但也很顽强,”神祇似乎觉得很有趣,手指灵活地动作着,微微地拨动着丝弦,表情诚恳地向元浅月介绍着这个用以交换的傀儡,“至少,勉强拼凑起来的时间,比我想象的还要短一些。”

  这个提线傀儡微微歪着脑袋,黑发如绸缎轻轻垂落,眼眸黯淡无神,空洞冰冷,穿着精致美丽的羽衣,在蓬松的黑发映衬下,靡丽清艳的脸庞扬起,对着元浅月露出一个生涩僵硬的微笑。

  那是属于死物被操纵后露出的微笑。

  “你可以把她打碎很多次,但她会自己把自己拼凑在一起,听起来很不错吧?但其实,这反倒是让我最头疼的地方,毕竟,一个傀儡太不听话了,对造出傀儡的人来说,真的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玉临渊在祂的躯壳里沉睡了两年,养精蓄锐足足两年,才会在照夜姬殉身以火之时,控制神祇的意志,使得神祇在最后关头降下神罚。

  那一击,使得玉临渊再度破碎,意志陷入长久的沉睡。

  而这十年,她的意志终于再度恢复些许,那终日在神祇体内回荡的渴求,痴迷狂热的恋慕使得神祇心生厌倦,生出了无可奈何的恼意。

  是时候,将这在祂体内,终日吵嚷令祂烦躁不悦的另一份意志,送归于她应该去的地方了。

  神祇提着丝弦,面色柔和如初,抬起眼,祂看见元浅月怔怔地站在这里,眼眸中涌现了一阵支离破碎的泪光。

  提线傀儡的脸上是一个生涩僵硬的微笑,在这拼凑起来的脸上,缝隙间画满了艳丽的红黑彩绘,描绘出来的五官是如此的生动又呆滞。

  看见元浅月那清眸含泪的面容,提线傀儡栩栩如生的面容上,犹如生机复苏,神魂渐醒,那一双黑曜石般漆黑的眼眸渐渐亮起光芒。

  明眸流转,熠熠生光。

  神祇感受了由另一份意志所传递而来的情感,祂低头,注视着眼眸渐渐亮起光芒的提线傀儡。

  多么虔诚,多么完整,多么赤诚,在这支离破碎的躯壳内,激荡回响,从未有过一丝动摇和怀疑。

  她伸出用无数关节组成的手,毫不犹豫地用手去扯断自己周身悬挂的丝弦。

  手中丝弦无声自断,湮灭无声。

  傀儡失去了支撑,身子摇晃了一瞬,她如此勉强,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从祂的身体剥离,冲向元浅月的怀抱。

  元浅月站在原地,她没有任何动作,双手轻垂在身侧,对这生有玉临渊面容的傀儡,看不出是要拒绝,还是会敞开怀抱。

  “你知道,如果丝弦全部断掉,她又推开了你,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吗?”在最后一根丝弦被这傀儡扯断之前,通过这根丝弦轻轻地颤动,传来神祇最后的轻柔叹息。

  粉身碎骨,抑或灰飞烟灭?

  什么都不要紧。

  在毫不犹豫地扯断最后一根丝弦后,傀儡跌跌撞撞地朝着元浅月走去。

  无论她是要拥抱她,推开她,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她都会怀抱着无怨无悔的爱意,虔诚地向她奔赴而去。

  神祇转头,看向那空荡荡的神座。

  祂不需要再询问元浅月的回答,祂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

  随着祂心念所动,神座之上,赫然出现一尊鬼斧神工,奇特非凡的神像。

  四周的结界荡然无存,随着神祇的意念操纵,无数重结界重新笼罩在了神观之外。

  祂转回头,看向元浅月,充满神性的声音在此地轻声回荡着:“从此之后,这便是供奉神祇的神观,这里的一切再无惧于时间流逝,从此刻,直至永恒。”

  元浅月立在原地,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任由这具傀儡投进了她的怀抱,满是依恋地抱住了她。良久,她才轻轻地伸出手去,那些过往中的爱与恨在心中交缠争锋,终究是一头压倒了一头。

  无法原谅,无法憎恨,无法拒绝,无法放开。

  清醒又沦陷。

  元浅月在痛苦之中却又生出无穷无尽的柔情与不舍,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抬起手,轻柔地回抱住了这具傀儡。

  从傀儡中传出来的心跳在她的手下轻轻震颤,随着心跳的力道渐渐扩散,她的身体渐渐拔高,生硬的木质躯壳一寸寸化作骨骼血肉,柔软的肌肤莹泽生光。

  深渊中的怪物被光芒所吸引,从黑暗中现身,摈弃了一切后路,从深渊中攀爬而上,站在了圣人身侧,和她并肩站在了阳光之下。

  黑发垂下,披散在肩头,羽衣之上,明眸善睐,爱意涌动,璀璨犹如满天星辰。

  “好久不见,师尊。”

  “好久不见,临渊。”

  神和玉临渊的赌约,是玉临渊赢了。

  而代价是神不能再毁灭任何镜中世界。

  赌约会在邢东乌的番外中有具体描写。

  下一章是邢东乌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