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89章 钟情

  杨周雪总是记得她第一次从贮禾嘴里得知自己身世后,她总闹着要出府。

  她想去看自己的亲生母亲,想看那个被偷换走的女孩,贮禾将她关在房间里,房门反锁,她的手箍住了杨周雪的手腕,带来的疼痛几乎要让杨周雪怀疑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断。

  “你不可以去见她们。”

  杨周雪问她为什么。

  贮禾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而偏执的光,她轻而易举地将小女孩禁锢在原地。冰凉的墙壁透过了衣服穿到杨周雪身上,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起头就会看到贮禾在无人之时落在她身上从来都不加掩饰的希冀。

  “比起她们,小姐,难道你不想见你的父亲吗?”

  杨周雪下意识地想摇头,可她看着贮禾,突然就意识到了如果自己说出了真心话,也许就会沦为另一个结局,便道:“没兴趣。”

  贮禾只当她是小孩子闹脾气,没当回事,这才松了手,轻轻揉了揉杨周雪被自己攥红的手腕:“疼不疼?”

  杨周雪摇摇头。

  其实很疼。

  贮禾不怎么掌握分寸,她那个时候的疯狂做不得假,杨周雪是年幼,却不是什么都不懂。

  杨旻有意让她学习策论,以后走科考之路入朝为官,因此总爱拿前朝旧事做例子,不断在杨周雪面前提及。

  耳濡目染已久,杨周雪还没练就太过深沉的城府,却也知道了朝堂之上的水深火热。

  她在杨旻面前总是相当机灵,在杨夫人面前又永远乖顺,贮禾找到个机会就会向她灌输北陵和观海阁的一切。

  杨周雪坐在椅子上,半听半不听地临摹着字帖,在心里忖度离照玉回来还有一刻左右,还要听贮禾念叨这些跟她没什么关系的陈词滥调很久。

  于是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贮禾浑然不觉,她看着杨周雪的时候会想起阿容,这个被阁主寄予了厚望的小少年是她的孩子,马上他就要为赫连氏的大业做出一番事业,思至此,贮禾凝视杨周雪的眼神中都带着狂热。

  杨周雪厌恶贮禾这样的眼神,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生来就背负了这样沉重的使命,她不关心观海阁阁主的计划,不在意赫连氏的重视,不想理会观海阁所付出的努力,她在每个雪夜里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

  那个年轻的女人,被勾引,被控制,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她还没见过她呢。

  于是在贮禾又一次在杨周雪面前提起大祭司的谋划时,杨周雪问道:“谢氏会是什么结局?”

  贮禾满不在乎地回答:“小姐关心她做什么?”

  杨周雪只是看着她。

  贮禾第一次感觉在她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她微微一低头:“将军府不会让她活下去的。”

  “是吗?”

  “偷换嫡女,偷盗财物,以杨夫人的气量,必然容忍不得。”贮禾振振有词,“小姐,若是将军府就此覆灭,不也是你在其中推波助澜呢?”

  杨周雪掀起眼皮,极冷极淡地嗤笑一声:“是吗?”

  贮禾头一遭觉得脸热,她支支吾吾给不出回答,杨周雪却已经觉得累了,挥挥手叫她退了下去。

  贮禾的身影消失在行春居后,杨周雪望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一用力就掰断了手中的簪子。

  将军府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真正的罪魁祸首分明是观海阁的那位阁主。

  可笑的是贮禾自己的双手也不见得多干净,还奢望将杨周雪玩弄于股掌之上。

  杨周雪在那一刻就想,她不要被控制,被禁锢,终生不得自由。

  她要将过往所有都拨乱反正,要自己最终得到自由。

  她没想到自己会爱上谢明月。

  当时贮禾已经足够信任她,把所有的计划都向她和盘托出,杨周雪点点头表示自己心知肚明,午夜梦回时在床榻之上惊醒,思考的却是该如何在这盘棋中找到唯一的变数。

  她理所当然地找到了。

  那就是谢明月。

  杨周雪曾经嫉妒过谢明月拥有了自己的母亲给予的爱,也天真至极地以为谢明月比自己要更加幸福,她总觉得再怎么落魄,也比已经被强硬地确定的未来的自己要过得好。

  直到她走出大门,在台阶之上往下看。

  她看到谢明月从马车里走出来后,看向自己时眼睛里不加掩饰的愣怔。

  谢明月穿得并不华丽,自然也不厚实,她衣袖里伸出来的手上长着红肿的冻疮,看着又瘦又高的姑娘,看到她时便有些惊惶地挪开了目光,却还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把余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杨周雪突然就有点心软。

  她侧过身去问照玉这是不是谢明月,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才有点后知后觉地看到谢明月身后的女人。

  那才是真正的形销骨立,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跟在谢明月身后,没分给其他人一点眼神。

  看着可怜透了。

  杨周雪的心一瞬间就塌了下来。

  她第一次对“恨意”有了最真实的感受。

  她想把观海阁阁主拖出来千刀万剐,再一把火烧了将军府。

  杨周雪把自己前半辈子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喜怒不形于色用在了这个时候。她云淡风轻地跟谢氏划分了界限,又装模作样地去恳求杨旻和杨夫人将自己留下来。

  谢明月也在意料之内地被安排在了行春居住下。

  明明有其它房间,明明可以不跟谢明月有过多牵扯,杨周雪还是在贮禾略带着担忧和警惕的目光下接近了谢明月。

  她假装厌恶,假装疏离,假装针锋相对,假装毫不在意,谢明月太天真也太温吞,杨周雪想要拿捏她并没有那么困难。

  她不在意九公主的偏宠,亦不关心其他人的尊重,她自从将心神分在了谢明月身上后,就再也没想过其他事。

  直到她发现阿容和谢明月有过一次交集。

  化名为“挽容公子”的阿容是贮禾的儿子,杨周雪不止一次地听贮禾提起过他。

  杨周雪默默地看着阿容向谢明月献殷勤,知道他从来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管管阿容,”杨周雪对贮禾道,“他不是你儿子吗,你让他别做计划之外的事情。”

  贮禾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有些无奈地喊了杨周雪一声“小姐”。

  “怎么了?”

  “你又何必为难我呢?”

  杨周雪就不说话了,她勾起阿容送过来的那把琴上的弦,感受到了彻骨的醋意。

  她不喜欢阿容,不仅仅是因为谢明月。

  她觉得阿容那张被人皮面具覆盖住的真面目背后,是贮禾或她都无法了解的深渊。

  杨周雪带着谢明月做了太多听上去有些离经叛道的事情,街角的馄饨摊,扔掉的老虎娃娃,缠着谢明月给自己煮的汤圆,夜里的烟火,元旦那天的灯会。

  谢明月抽出同样刻着“分道”两个字的木签时,杨周雪内心的阴郁几乎要翻腾成最恶毒的鸠酒,轻而易举便能见血封喉。

  她利用了姬安的计划,对着谢明月说了此生以来最重的话,她知道半真半假的话语从来难以分辨,于是心安理得将它们化为利剑刺向了谢明月。

  杨周雪知道谢明月最无辜,所以她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没什么不好。

  谢明月晕过去的时候,杨周雪才发现其实自己并没有一开始所认为的那么轻而易举地能够放下。

  她半跪在雪地里,将谢明月柔软的身体笼进了怀里,她能闻到谢明月身上很轻很淡的香,手指蹭过她的侧脸时能够感觉到那一片温热。

  谢明月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眼角留下的一点泪痕风一吹就干了。

  杨周雪很轻地说:“没事了,没事了。”

  她在寒风凛冽中,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痛苦。

  阿容将谢明月带走的时候,微微低着头看着杨周雪,面露不解:“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周雪抹了把脸,就像有些意外自己真的会流眼泪一样,“你养个小猫小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一个人?”

  阿容没对她的这番谬论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冷笑一声:“你最好真的是这么想的。”

  怎么可能呢?

  杨周雪不可能会为了一只小猫小狗甘愿交换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谢明月的心思。

  如果没有北陵,没有观海阁,没有阿容、贮禾又或者是在宫里朝杨周雪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的赫连狨,那么杨周雪总有手段将谢明月拿捏在手里。

  可是现在她都困在笼中惶惶然不得自由,该怎么能保全自己又拥有谢明月?

  这都没什么的,杨周雪在北陵皇宫里几方人马的对峙中点燃那把火的时候,再一次看到阿容看过来的目光。

  杨周雪下意识地想笑一下,又想到谢明月已经看不到了。

  这么一想还是挺遗憾的,杨周雪想,早知道就不告诉她,自己钟情她已久了。

  她没什么把握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里脱身,又何必把心意脱口而出,换活着的那人一辈子都在为之痛苦?

  不过她留下了那封信,杨周雪捂住肩膀上的伤口微微喘了口粗气,心想,又早就把花愁身上的蛊术解开了,倘若……倘若上天垂怜,她能够活下来。

  那么她踏遍天涯海角,也要穿红衣去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