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61章 梦魇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躺在行春居的床上,杨周雪伏在我身边。

  她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看着比素白的中衣还要白上几分,眼睛闭得很紧,眼睫却在微微颤抖,半张脸都要埋在了胳膊里。

  我坐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再看了一眼杨周雪时,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她在祠堂雪地里说出口的那番话无异于亲手将我和她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名为“信任”的城墙彻底推倒,用真心堆砌起来的砖块砸在我身上,疼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杨周雪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微微动了一下。

  然后她起了身。

  看到已经坐起来的我,杨周雪眼睛一亮,伸手就要拉我:“谢明月,你醒了?”

  我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不想看她,沉默了一会儿后,我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行春居,”杨周雪笑得格外甜蜜,她的眼睛一弯,就漏出了笑,“你不也在这里吗?”

  她这样热切的态度,就好像在雪地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我不断地推距她,却觉得手臂软绵绵的,根本抬不起来。

  杨周雪凑近了我,她轻轻抚摸着我的脸,这样亲昵的举动让我一阵恶寒,几乎作呕。

  我往后退,直到背部贴紧了墙,杨周雪的脸上由笑转哭,是十足的悲伤模样。

  “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我?”

  “你做了什么你不记得了吗?”我怒斥,看到她就像看到她将我的真心践踏在雪地里的那个晚上,“杨周雪,我不想跟你说话,你滚出去。”

  杨周雪却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一样,她微笑着扶我起来,轻声细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别生气。”

  我愣住。

  “什么大喜的日子?”

  “你昨儿才答应要嫁给我,今天可不能反悔。”

  杨周雪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她低垂着眼睛,我看到她身上明明是素白的中衣变成了大红的喜服,脸上也上了一层淡淡的妆,描金的腰带束住她细瘦的腰身,显得格外身长玉立。

  她的嘴唇在我的脸颊上停留片刻,我愣住了。

  “你在干什么?”我的声音都在颤抖,“杨周雪,你在干什么?”

  她完全不回答我的问话,恋恋不舍地起了身,将我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后,对门外道:“吉时是不是要到了?”

  我听到照玉毕恭毕敬的声音:“是。”

  杨周雪的笑容愈浓,她扶着我起来,我只觉得腿脚无力,险些跪在床上。

  她的脸色变了变,却又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温柔地将我背在了她单薄的背上:“那我便背你去拜堂吧。”

  我拼命挣扎,可手脚就像被打断了一样失了力气,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那天的雪夜。当时也是这样,杨周雪强硬地捏住我的下巴,将她欺骗我多时的事实不容分说地灌了我一耳朵,我挣扎不开,只能被迫在煎熬中如她所愿地恨上了她。

  我被她背出去,这才发现路径并非将军府的路:“这是哪里?”

  “这是我的府邸啊,你忘了?”杨周雪轻言细语地解释道,她很是愉悦一样,“将军府早就没了,这是我们俩的家。”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在梦里,我想拧自己一把,可手指软的像一摊死肉,怎么也动不了。

  “那我的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动不了?”

  杨周雪沉默着不回答。

  我只好环顾四周,房屋上都挂起了红绸,“囍”字贴了到处都是,杨周雪的胸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朵纸做的大红花,红艳艳的。而我的脑袋一沉,晃了一下才确定被盘起来的发丝里插金戴银,是出嫁女子的妆扮。

  “你不觉得荒谬吗?你我皆是女子,怎么成婚?”

  杨周雪固执地背着我,她道:“你答应嫁给我了。”

  “我没有答应!”我怒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将军府怎么就没了?我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大喜的日子……杨周雪,你疯了吗?”

  杨周雪手一松,我落在地上,本来应该觉得疼痛,可雪地凭空出现,厚实得仿佛棉花,我也只是感觉触感柔软。

  再一抬头,杨周雪半跪在地上,她穿着大红的喜服,坠着玉的步摇在将散未散的发髻上摇摇欲坠,脸上的妆被眼泪冲刷成黑一块白一块的污渍。

  她颤声喊我的名字:“谢明月……谢明月,你不是答应要嫁给我吗?你不是说了吗?”

  她的声音犹如话本里成了精的妖魅,吐气如兰,带着勾魂的媚意,本就不算素静的眉眼染上了落泪后的红,只让人觉得心生怜爱。

  我强撑着身子要往后退,却苦于手脚无力,无法动弹。

  只能看着杨周雪伸过来的手里托着一块玉,那块玉太眼熟了,我和杨周雪纠缠不清的一切孽缘都源自于它。

  “你把它送我,不是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吗?你不认了吗?那是你亲口说的话啊谢明月!吉时要过了,你跟我走,跟我成婚……”

  她哽咽着,不断地落下眼泪。

  “你说好了要跟我过一辈子的……你怎么能不说到做到呢?你怎么……怎么能骗我呢?”

  我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她逼疯。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反问,即使神思混沌也要将这些跟她掰扯清楚,我咬着牙瞪她,“谁要爱你,谁要嫁给你,谁要跟你过一辈子?杨周雪你是不是疯了?”

  她古怪地笑了一声,眼角带着泪,却递出了一把匕首给我。

  我愣住。

  只见杨周雪低声道:“那你把我杀了吧——我活着一天,就爱你一天,你如果不想让我这么做的话,就把我杀了吧。”

  我看着匕首的尖端泛着银光,刚开了刃的匕首轻而易举就能将人薄薄一层皮肤割开。

  杨周雪像是冷静下来,又像是疯疯癫癫的模样,她的笑声尖利,眼泪却止不住地从脸颊上滑落。

  她靠近我,将匕首塞进我无力的手指里,再用冰凉的手包裹住我的手,缓慢地、又哭又笑地将匕首捅进了她的胸口。

  血一下就涌了出来,滚烫的液体浸透了她身上的喜服,再溅了我一手。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把匕首从我和她双手交握的地方一点点地穿透喜服、刺破皮肤、划开血肉,再割开所经过的脏器。

  “当啷”一声,杨周雪松开了手,匕首掉落在一旁,而我的手也因为没有了支撑垂了下来。

  不知道哪里的风一吹,原本滚烫的血液一瞬间就成了带冰的红。

  我几乎是仓皇地去看杨周雪,她保持着半跪的姿势,血一股一股地从被剖开的伤口中喷溅出来。

  雪将血稀释,可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却久久地萦绕在我的鼻尖。

  “你看,我死了就不会要你跟我成婚了。”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因为我和她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能看到她的额角缓缓沁出汗珠,眼睛里的神色涣散片刻后,勉勉强强聚在了我身上。

  “你满意了吗?”

  杨周雪伸出手,那只操纵着我的手握住匕首再插进她胸口的手依旧是初见时十指纤纤的修长模样,和在雪地里捏住我的下巴时亦没什么不同。

  哪怕溅上了几滴从她身上留下来的鲜血,也只会让人将目光投在她的手指上。

  她可能是想摸一下我的脸,却又没了力气,于是嘴里喘着很低很低、几乎是嘶哑的气声。

  “谢明月,你真的那么恨我吗?”

  我感觉自己也要哭出来了,可眨了眨眼睛却感觉不到眼泪。

  我想,不是你要我恨你吗?

  为什么你得偿所愿了,看上去还那么难过呢?

  我不想再回忆起杨周雪和我度过的那段称得上美好的岁月,那是嘲笑我将信任轻而易举就给出去的愚蠢;我同样也不想面对杨周雪,无论她是委屈还是得意,又或者是悲伤至极,她的存在就是在提醒我把真心错付的下场。

  “你说的没错,”我冷静下来,也就无所谓这一手的血,“我就是这么恨你。”

  我真恨不得你死了,杨周雪。

  然后她很轻很轻地笑了起来,我看着她在我面前成了一捧握不住的灰。

  风一吹,就散了。

  只有那块玉从空中掉下来,砸进了厚厚的雪地里。

  紧接着就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我听到了很陌生的声音在我周围响了起来,有些吵,也让我听不太清。

  “……还没有醒吗?”

  “……蛊没用……试过了针灸……”

  “……人呢?”

  “不是说……药在哪里……”

  “没下雪了……就走吗?”

  “太子……不带她一起?”

  “她自己要留下来,我劝不动……无所谓……”

  “你要让……替罪羊?”

  “那你说怎么办?”

  我低声道:“好吵。”

  似乎有人注意到我的反应:“她是不是要醒了?我刚才听到她说话了。”

  “都昏迷多少天了,再不醒就得灌药了。”

  耳边的对话更清晰了一些。

  “要把太子叫过来吗?”

  “他不是刚走吗,应该没走远——你去叫,我在这里守着。”

  清亮一点的女声这么吩咐着,我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摸上了我的额头。

  我顺势睁开了眼睛,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