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耽美小说>君刹【完结】>第32章 纷争

  “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阿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他的眼睛弯起来,笑着对我说,“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摇摇头:“没什么了。”

  阿容还是有些意犹未尽的模样,他问我:“那你说说你吧。”

  我:“?”

  见我一脸不解,阿容便解释道:“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被杨家认回来的?你母亲呢?”

  我总想找个人将我所遭受的不公、针对、孤立无援全部都和盘托出,也许阿容是一个合格的人选,但是当我对他漏洞百出的叙事产生疑问时,他就不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

  “被认出来是意外,因为玉佩和胎记,所以就被带回杨家,”我按照杨家对外的说法告诉阿容,“至于谢……我母亲,母亲去世了。”

  “你说得比我还含糊不清,”阿容一脸不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想说,阿容却越凑越近,他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他扑面而来的呼吸声,混合着高山上终年不化的雪的冷气,要将我冻在原地。

  我甚至忘记要推开他。

  直到房门被人推开、杨周雪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冷淡而倨傲:“谢明月。”

  我猛地回过神。

  杨周雪站在大开的门口,她并不宽厚的身影被风一吹,就显得格外瘦削,唯有背部挺得笔直,看向我的目光里是我永远看不懂的神色。

  “你怎么起来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我甚至来不及理会阿容是什么表情,将杨周雪往偏房里拉,再关上门。

  果不其然,她的手冰凉,也不知道在门外呆了多久。

  杨周雪并不看我,她叫了我的名字似乎也只是为了提醒阿容别离我那么近,她盯着阿容:“你怎么又来了?”

  阿容满脸无辜,他坐了回去,撑着下巴看着我给杨周雪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来:“我也不想来,外面天寒地冻的,我都要冻僵了——是九公主担心你,才让太子叫我过来看望你。”

  九公主担心杨周雪?

  我不说话,却心知肚明,八成是太子让阿容过来打探一下将军府的情况,就是不知道阿容究竟有没有领会到太子的意思,他向我询问杨家认我回去的细节,是他自己好奇,还是太子起了疑心?

  杨周雪看上去依旧不太好受,我坐在一旁给她倒了杯茶,她接过去,并不喝一口,只是握住了茶杯:“我没什么事,你告诉太子,他费心了。”

  “跟太子有什么关系?”阿容敏锐地察觉到杨周雪话音的不对,他笑着道,“我应该跟九公主汇报吧。”

  杨周雪没有理会阿容这句玩笑似的话语,她只是揉了揉眉心:“你明白我的意思。”

  阿容脸上仍旧挂着笑容,似乎并不明白杨周雪在说什么。

  杨周雪不说话,我保持沉默地低着头,阿容见盘子里已经没了糕点,站起来就说要走:“时间也不早了,我在将军府待太久,还不知道那些迂腐的文官又要说什么呢。”他朝杨周雪眨眨眼,“左丞相还在跟令堂为北陵一事争论不休吗?”

  左丞相?沈宁安的父亲?

  杨周雪避而不答:“你如果实在是好奇,可以自请旁听,反正皇上足够信任你。”

  “信任我?”阿容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无不嘲讽地说,“你可真是看得起我。”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皇上连将会继承大统的太子都不相信,只相信自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孤家寡人。

  “我送送你吧。”我有点犹豫地想要站起来,肩膀却被杨周雪压住,她看着我,冷静地摇头。

  都要走到门口的阿容立即道:“明月,你送我出府吧,我来将军府的次数寥寥无几,倘若走错了房间,会出什么事,谁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对吧?”

  他话音里隐隐有威胁之意,我再一次笃定自己对阿容的身份没有那么简单的猜想。

  杨周雪压住我肩膀的手僵了一下,我先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再摸了摸侧颈,确定她身上的温度不高后,才道:“你在这里等我或者先回房间换了寝衣睡觉,我去送阿容出府。”

  杨周雪不动如山。

  我无奈:“你听话?”

  她的态度略有松动,不知道是担心阿容惹出什么祸还是被我说动了,她收回了手,缩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只是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毕竟偏房里没有地暖,我还是希望她能回床上躺着。

  我不想再在大冬天的走廊上为她熬药。

  阿容已经在催我了:“明月?”

  “别在外人面前这么叫,”我回过头时发现杨周雪的眉拧得紧紧的,明显是因为阿容的称呼,“太亲密了,我记得我们俩没有这么熟吧?”

  “这重要吗?”

  阿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放慢了脚步,跟我肩并肩地走在一起,我和他的影子被明亮的月光照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夜里无雪亦无云,月光澄澈到近乎透明,婢女和小厮大概已经收拾着睡下了,我看不到其他来往的人影,只听到我们俩的脚步声。

  “你的琴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容不解:“什么怎么回事?”

  我道:“听说你能留在京城不仅是因为九公主的喜爱和太子的宠幸,还因为你的琴声能够缓解皇上头疼的毛病,太子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有点好奇,你的琴声是怎么做到的?”

  阿容依旧不紧不慢地道:“你想知道原因?”

  “看你说不说实话了。”

  他一脸装出来的难过:“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实话呢?”

  我笑而不答,原因是什么,我不需要开口,他也理所应当地清楚。

  “我不知道。”

  我没想到他连敷衍都不肯敷衍一下,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轮到我问你了,”阿容抓住我愣怔的这一瞬间,立即反客为主,“你……”

  他的声音不大,衬得一墙之隔的议论声格外响。

  “你把罐子摔成这样,明天小姐又要喝药,拿什么熬?难不成再去找忠叔要一个罐子?”

  这个声音尖尖细细的,我没听过,“罐子”这两个字却让我停下了脚步。

  阿容也停了下来。

  “忠叔小气死了,我上个月领钱的时候多拿了一吊钱,他专门叫人过来让我还回去——一吊钱而已,要了他的命不成?”

  然后就是照玉的声音:“横竖熬药的也不是我,没了罐子就让大小姐自己去找忠叔,要扣也是扣她的钱。毕竟大小姐愿意干奴才该干的事情,我做什么要巴巴地往上凑?也不嫌丢人。”

  “大小姐伺候人伺候惯了,这种事她愿意做,”还是一开始那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带着讨好的笑意,“照玉姐姐你就有时间陪我们打牌了啊。”

  “天天打牌打牌,输的什么都不剩了还打牌呢?”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插进来,“不过听说大小姐的母亲生了疯病,她伺候人大概也是常事吧。”

  照玉冷笑道:“她指使我做事倒是挺颐指气使的,我是她的婢女吗?”

  “我前两天听忠叔说,给大小姐准备的华风院到了早春就可以住人了,又要给大小姐置备东西、又要找人去服侍她,麻烦死了。”

  “她还需要人伺候?夫人给大小姐安排婢女的时候,可别选上我了。”

  “毕竟不在将军府长大,一股小家子气,”照玉拍了拍手,“跟她待久了,想出嫁都找不到一个好人家。”

  “那还是小姐好,”说话的声音语带向往,“夫人那么疼小姐,肯定要给她挑好夫婿,不急着把小姐嫁出去。”

  照玉却道:“谁说的?夫人还指望小姐入朝为官呢。”

  “所以夫人还是更心疼小姐吧?”

  我听到笑闹声将话题拐到了更远的地方,有关于罐子的话题已经被抛下了。

  只有照玉轻蔑又不屑的两句话像刀一样插在心口,碰一下就能流淌出鲜血。

  我僵在原地,觉得不知所措。

  在这些人眼中,原来我是这样的存在,那么在其他人的注视下呢?我无处遁形的一举一动又是否像一个笑话一样被他们当成闲情逸趣拿出来嘲笑呢?

  “要我帮你出气吗?”阿容见我脸色不对,问道,“这件事闹大很容易。”

  我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脸藏在阴影里,不想看阿容不知真假的担忧的表情。

  “没事。”

  “真的没事吗?”阿容还是有些犹疑不决。

  我在阴影中深吸口气,告诉自己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我才催促着阿容离开这里:“走吧,我说了要送你出府。”

  接下来的时候,阿容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我在难得的沉默中回忆了那几个婢女所有的话,涌上心头的不知是可笑还是彷徨。

  原来这就是天壤之别。

  我将阿容送到了门口,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绕路回了行春居。

  很多时候,我都是一个胆小鬼,在阿容面前强撑起来的倔强和自尊顷刻之间坍塌成废墟,我不想也不愿意再听到每一句杨周雪和我的对比。

  这会让我如坠冰窖,浑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