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郁祐险些要抓住他的手。
“殿下听得很清楚不是么?”萧赐笑意愈浓,透露着诡谲,“本王也是为殿下着想,朝会还有两日,殿下若是想弄清楚这前因后果,便来行宫吧。”
“你想做什么?”
“现下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殿下想知道什么。”萧赐和善地纠正道。
郁祐浑身一颤,凉意从四肢蔓延开来。萧赐的笑瞧着也愈发的诡异。
谢诏那边,从萧赐敬酒开始,便紧紧盯着。也不知两人是说了什么,郁祐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大好看。
“魏王殿下,”谢诏走近,不着意地将郁祐挡在身后,语气不善:“豫亲王殿下不胜酒力,若是殿下想寻人同饮不如寻末将。”
“谢小将军对殿下还真是关怀备至呢,”对上谢诏阴沉的脸,他也不怯,装木作样道:“本王只不过是想同殿下致歉,既然殿下不愿多饮,那本王便不多打搅二位了。”
他说着举了举手中酒樽,悠然地转身离去。
“没事吧?”谢诏将他搀住,关切道:“他同你说了什么?”
郁祐恍惚,脑袋里一团乱麻。萧赐怎么会知道,他是从何处得知?又想以此来要挟什么?
“……我有些乏力,许是酒吃多了。”
“那我们回家。”
郁祐抓住他,“朝会还未结束,你我一同离席像什么样子。”
谢诏蹙眉,“可是你的身子。”
“无妨,歇歇便好了。你快些回席吧,都朝这处瞧呢。”
两人举止亲昵,已然引来了周遭目光。谢诏只得扶他回了座,“若出了什么事,定要同我商议。”
“嗯。”
戌时一刻,朝会散去。
两辆马车出了宫门分道而行,却又再几刻钟后驶入同一条巷子。
郁祐先回到房里,点了烛灯,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香囊。苦涩怪异的香气漫开,这是方才萧赐趁机塞到他手中的。
拆开一瞧,里头都是些不知名的药草。
房门被推开,传来熟悉道脚步声,郁祐被人从后抱住,谢诏的气息冲淡了那古怪的草药味儿。
“怎么失魂落魄的,那家伙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谢诏嘬了下的郁祐的耳朵,他向来喜欢这样的温存。
“还是不舒服么?”谢诏见他没回话,以为是真的害了病,将人拉过身来,仔仔细细地瞧了一遍。
郁祐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着了。”
谢诏显然是不信,“郁子衿,你我相好,虽未来得及行婚礼,但已有了夫妻之实,那便是一体的。不可有欺瞒,不管碰上何等棘手的事,我都会同你站在一道,所以,绝不要敷衍我好么?”
他温声细语,眼神却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坚决,看得郁祐心慌,险些就要和盘托出。攥了攥手,被香囊里的草药扎了下,忽的就说不出口了。
魔怔似的,他想到了上辈子,行刑台上,谢诏淡漠的眼神。那般公正无私,那般波澜无惊,就好像他们从未相识,郁子衿同那些死囚一般无二。
直到项上人头点地,他也未曾等到谢诏给他一个眼神。
“卿卿?”谢诏捏着他的肩膀,将他的神思拉回。
“……嗯,”郁祐应了声,许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看着谢诏,这眉眼薄唇,丝毫不差眼神却是截然不同。
带着柔情与眷恋的眼神。
“谢景安,我有话问你。”
“你问。”
郁祐思量了下,问道:“你是何时心悦于我的?”
谢诏微愣,还当真细细地想起来,许久才道:“我也记不得是何时了,只是道奉州一行,去时只觉你娇气胡闹,等上了路才发现,这些年你一直在故作愚拙。不知不觉,便总盯着你瞧,待到反应过来,却是已然挪不开眼了。”
他笑了下,似有浓情蜜意,“再后来,奉州查案的一桩桩、一件件,叫我对你情根深种。”
郁祐看着他启唇浅笑,却是有些心慌。
那若是没有奉州一行呢?他若是再像从前那般,追在后头,谢诏会喜欢他么?
午夜梦回,他也曾惊醒,这段如蜜糖甜的日子,到底是老天爷垂怜,叫他重活了一世,还是他死后一厢情愿的妄想?
“怎么了?”
“无事。”
谢诏叹气,紧紧地盯着他,显然对郁祐的敷衍很是不满。
郁祐只好透露,“方才萧赐同我说了几句话,他说……我在大周迟早容不下我,劝我不如早做打算,投靠北齐。”
“荒唐,”谢诏忿忿,“他说什么鬼话,你如今是大周重臣,这江山社稷,是由你一手扶起,又怎肯能容不下你?”
“也许就是想吓唬吓唬我罢了。”
谢诏搂他入怀,轻吻他的眉心,顺着他的脊背抚摸,“你今日很不对劲。我虽不晓得你为何如此忧惧,但你记着,我就在你身旁,哪儿也不去。”
郁祐也顺势搂得更紧了些,脸贴在谢诏胸口,想要汲取更多属于他的暖意。
“谢诏。”
“嗯,我在。”
“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丢下我。”
谢诏一笑,柔声道:“不会,不会丢下你。”
郁祐仍是不安心,孩子似的撒娇,仿佛有了这一句承诺,便有了底气。
“你也不可以厌弃我,我们可是有了夫妻之实的,你若是敢弃我,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当初他还赌过气呢,若是朕下了阴曹地府做了小鬼,就夜夜入谢诏梦境,搅得他不得安宁。
“说什么傻话,你若是做鬼,我也陪你一道,断不会叫你一人孤零零的。”
郁祐搂得更紧了些,嘟囔道:“我才不要你陪我死。”
两人又含情脉脉地说了几句,郁祐打了个哈欠。
“今日累坏了吧,早些歇息。”
谢小将军熟练地将人抱上榻,褪去鞋袜,又替他松了发,一头乌丝散下。谢诏心满意足地跟着上了榻,搂着人阖上了眼。
郁祐迷迷糊糊间揪住了谢诏的手,后者则本能地回握,如同他们之前许多次做的那样。
“别怕。”他听到身旁的人这么说。
不论前世如何,今生谢诏就躺在他身侧,同他交颈而眠,他们会一直如此。
至于萧赐为何会知道,待来日再慢慢地查证。
郁祐是这般想的,他将那香囊塞到了被褥下。这夜他发了梦,梦里尽是前世之景。有他与谢诏的嬉闹,争执,对峙,可最后都变成了刑场上那冷冷的眼神。
天色破晓,他便醒了,惊起了一身的虚汗。回头看谢诏还睡着,并没有被他的动作闹醒。他眉宇间似有忧意,像是发了什么不大好的梦,睡得很是不安稳。
从前只要他醒了,谢诏必然会睁眼。
“是噩梦么?”郁祐缓了心神,柔软细腻的指腹摸上他的眉心,轻轻地揉了揉。
“乖些,等我回来啊。”郁祐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
他还有正事要办。
轻手轻脚地穿好了衣裳,郁祐出了房,将门合好。连小德也没有带,掩了掩帷帽,钻入一驾并不起眼的马车。
房中,方才被安抚还没来得及安稳的睡上片刻的谢诏,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手上一紧,却只抓住了被褥。
城门前的行刑台下,一片喧闹,百姓们指指点点,似是对台上的那些死囚分外感兴趣。
要被处斩的人是谁?犯了什么罪过?为何惹得众人如此愤慨?
他想瞧清楚,却只能看到那些囚犯的背影。一个个跪在台上,囚衣是诏狱的,胸口是特制的纹路,上头已然布满污秽,大多是血污。
也是,诏狱酷刑天下闻名,有多少疑犯,进去的时候铁骨铮铮,不愿认罪,到了最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什么都招了。能完好无损地出来,才是稀奇。
但中间有一人的囚衣上头干干净净,没有血迹。
谢诏不知为何,心口窒闷,那人的背影好生熟悉。
他是在梦里,定然是在梦里的,不然为何有如此诡异之景?
可他醒不过来,就好似有什么东西压着他,非要叫他看完这一场刑罚。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骤然间,那台上出现了一人。
“你若是知错,陛下仁厚未必不会留你一条性命。”
那是他的声音。
谢诏看清了那张脸,与他一般无二的一张脸。
他们唤他“南平侯”。
他为何会出现在哪儿?他在同谁说话?那跪着的人到底是谁?
头好疼……
那人到底是谁?
“别这么小气嘛,谢景安我也是头一回,你不吃亏哈哈哈哈……”
这声音,是……
刽子手举起了刀,台下一阵喧沸。
不,不行。
谢诏想制止,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为什么他会这般难受?
大刀挥下,“咚隆”落了地,在台上滚了几圈,正好落在了他面前。
他终于看清了这人的样貌。
周围的喧声不见了,行刑台也不见了,只剩下那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那双漂亮的眸子似乎在对他笑。
“……”
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是他。
“郁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说:“谢诏,我好疼。”
“谢诏,咱们下辈子,不要再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