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沐宸觉得自己状态还可以，有种麻木的平静，比起之前强烈到无法控制的反应，这样已经很平和了。有点像回到最开始的时候，脑子转不动，身体不想动，周围的一切都隔着一层纱，可他不抗拒，欣然接受。
午饭他其实吃了，把上次包的饺子拿了几个出来煮，严沐阳走前特别交待一定要吃饭，他不想让他担心。一个两个也是吃，吃饭本来就是个任务，吃了就算完成。
小美来的时候他甚至也没有惊讶，仿佛只是个提前约好的老朋友，招呼一声，迎进门来，当成自己家一样随意活动就好。
又呆坐了会儿，他就跟小美说自己要回房歇着，关上门坐到床头，盯着窗外的虚空继续发呆。
他不能去想严沐阳，所以他什么都没有想。这天是阴天，天空暗沉沉的，灰蒙蒙看不出颜色。窗外的混沌慢慢浸透到屋里来，所有东西都虚化了界限，世界融为一体。他也融了进去，进入一种空蒙的状态，思想浮向高空，无拘无束。
不知道过了多久，模模糊糊传来敲门的声音。他回过神，身体僵得像生锈的模具，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恢复知觉。
“哥，我做了晚饭，出来吃点吧。”小美笑盈盈地站在门外。
“太麻烦你了。”他其实想说你不用守在这里，但还是没开口。如果这样严沐阳能放心些，他无所谓。况且，为了照顾他，小情侣见面的次数已经很少了，这样反而是个机会，他应该成全。
“不麻烦，我问了沐阳，做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多少吃点吧。”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看来小美厨艺也不错，至少这些菜看起来都卖相颇佳。至于爱不爱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没有这个概念了。
严沐宸跟小美面对面坐下，紧张无措的感觉又漫了上来，看着小美自然亲昵的动作和温和的眼神，更深的恐惧涌上心头。他低下头，强迫自己正常一点，随便夹了根青菜往嘴巴里塞。
可胃部紧缩，心跳加速，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他有些绝望，他好像只是一个被*控的机器人，什么也不能做主，只能任凭自己受人摆布，表现的像一个疯子。
“对不起，我吃不下。”他仓促开口，“真的对不起，你多吃点吧。”
来不及考虑是否合适，也无心抬头去看小美的反应，他像个逃兵，跌跌撞撞地起身离开。酸软的身体甚至没法撑到卧室，就这么跌进沙发里，像个鸵鸟般缩进沙发角落，面朝里抱成一团。
只要闭上眼就能隔绝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黑暗是最好的保护色，黑暗才是他的朋友。
小美并没有对他的无礼举动生气，只是满心担忧。看他瑟瑟索索窝在沙发里，也没有上前打扰，而是贴心地将灯关上，让屋里更加昏暗。
想了想，她还是坐回桌前，慢慢把晚饭解决了。做都做了，不吃也是浪费，而且目前严沐宸的状况并不危险，她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先静观其变。
吃完收拾好，严沐宸仍是之前的样子，只是身体稍稍放松了些，不再那么紧张。她看了看时间，轻手轻脚走上阳台，又给严沐阳打了个电话。
严沐阳回到家时，才八点，小美很惊讶，一般应酬不会这么早结束。当她被拉到厨房，在刺眼的灯光下看清严沐阳的脸色时，更是吓得困意全无。
“你这是怎么了？你应该去医院！”
严沐阳白着一张脸，神色却如常，鬓角被汗水浸湿，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水光在灯下闪闪发亮。
小美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眼神，一阵恍惚，开始怀疑是不是光线和角度的问题，让她产生了可怕的错觉。可对方一开口，虚弱沙哑的声音立刻将他出卖。“没事，他怎么回事？”
“他.…..”小美张了张口，又咽回早就想好的回复，“他没事，你到底哪儿不舒服，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
严沐阳晃了晃，伸手撑住一边的案台，脸上仍是面无表情，“可能是肠胃炎。他一直这样，没有别的反应吗？晚饭也没吃？”
小美心中五味杂陈，心疼，失落，焦急，委屈，搅在一起乱成一团。在头顶明晃晃的白炽灯和让人发慌的寂静中，开口的声音仿佛是通过另一个人在说话，“下午呆坐了会儿，后来就回到房间里没出来，晚饭刚吃一口就这样了，到现在都没动过。”
严沐阳靠上身后的墙壁，实在忍不住，弯腰捂了下肚子。脸上的汗珠顺着下巴滑落，在小美眼中清晰得像是加了放慢特效，还没等她从地板上找到那滴水渍，他又直起身开了口：“今天辛苦你了，你早点回去吧，有空请你吃饭。”
“你得去医院。”小美冷静地看过去，语气严肃得像是法庭宣判。
“嗯，会去的，等我先把他安置好。”严沐阳扯着嘴角笑了笑。
这么多年，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苍白脆弱的样子，小美只觉得心里突然空了一块，连声音都有些不稳，“我在下面等你，你今晚必须去。”说完不等他回应，扭头出了房门。
屋里空了下来，严沐阳这才缩起身，无所顾忌地按住腹部，压着嗓子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
缓了一会儿，他抬头将脸上的汗擦干，回身走到沙发旁蹲下，轻轻抚上严沐宸的肩膀，“哥，我回来了，你醒着吗？”
手下的身体在他放上去时瞬间僵硬，又在听到他声音时倏然放松，他心中酸软，微笑着温声说：“你在等我对不对，我回来了。”
严沐宸缓缓转过身，眼神朦胧，直直看向蹲在身边的人，懵懂得像个孩子。严沐阳握住他的手，继续柔声问：“没吃饭饿不饿，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看到对方毫无戒备地点头，严沐阳笑意更深，捏了捏他的手说：“你稍等会儿，我去把菜热一热。”说着便起身往厨房去。可刚站起一半，就像被人打了一棍，又直直摔了下去，膝盖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掩盖住了压在喉咙里的痛哼。
严沐宸吓了一跳，匆忙坐起身上前查看，却对上那人满含笑意的眼神，“没事，脚麻了，你坐着，饭好了我叫你。”说完就撑着茶几站起来，进了厨房。
客厅没有开灯，只有厨房照过来的微弱灯光和窗外的月光，严沐宸坐在沙发上看着在里面忙碌的身影，意识渐渐回笼，心一寸寸又落到实处。
厨房里的严沐阳却不好过，他下午已经上吐下泻好几次，几乎可以确定是肠胃出了问题。庆幸的是晚上的饭局让他以此为由草草结束了，可这痛苦的折磨让他越来越无力招架。
止痛药似乎没了作用，回家的路上他几乎要坚持不住，到家看到严沐宸，体内才又积攒起些力量来。肚子里的器官狠狠纠结在一起，扯得腹部剧烈抽痛，连带着胸口都一片生疼，他只咬牙忍住，仔细将小美做的饭菜重新加热，一一端上桌子。
“过来吃吧。”他怕开了灯严沐宸会被他的脸色吓到，便没提这事，直接招呼人过来吃饭。
严沐宸早已经适应了这黯淡的光线，也没觉得不妥，慢吞吞地坐过来，盯着严沐阳终于开了口：“你也没吃饭吗？”
“我吃了，看着你吃。多少吃点，然后去睡觉，好吗？”他已经没办法坐直身体，只能微微佝着肩，借着桌子的遮挡将手狠狠怼进腹部，压制里面无法无天的揪扯。
严沐宸冲他笑笑，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菜还是晚上那些菜，却因为对面换了一个人变得诱人，他虽然胃口不好，也还是尽量多吃了些，潜意识里不想让两个人的好意白白浪费。
等他吃得差不多，再次抬头，发现对面的人几乎已经趴在了桌子上，寂静的房间里，短促的呼吸声显得有些突兀。他心中隐隐担忧，不安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严沐阳将汗在胳膊上擦尽才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黑得发亮，“没有，有点困了，你要睡觉吗？”
严沐宸看着他的笑，莫名觉得刺眼，点点头急躁地起身，匆匆洗漱之后赶紧上了床，“你也去洗，一起睡吧。”
“你先睡，我还有点事处理，要晚一点。”严沐阳艰难地拖着步子走到床边坐下，替他盖好被子，然后握住放在外面的手，“我在这歇会儿，陪你睡着。”
拉着自己的手微微发凉，掌心有些黏腻，严沐宸心中担忧更甚。可紧张了一整天的情绪在此刻终于放松下来，胃里暖暖的，脑子渐渐沉重，他不及多想，几乎立刻就沉入了梦境。
听着床上的人呼吸渐沉，严沐阳一颗心才总算落地。肚子里的绞痛已经强烈到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呕吐，他死死咬紧牙关，小心翼翼放开交握的手，踉跄着走出卧室。
房门关上的一刹那，他才颤抖着跪倒在地，抽搐般地一阵干呕。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声音却被尽数压在喉咙深处，整个过程好似一幕沉默哑剧。
小美说得没错，他应该去医院，不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过这一夜。此刻他无比感激小美的体贴，如果她不在，那他大概宁愿痛死也不会把严沐宸一个人丢在家里。
呕吐停下时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他靠在墙上艰难喘息，绝望地想着他可能只能被救护车拉去医院了。
可小美还在下面。
他蓦地睁开眼，像个重启的机器，拼命让眼神聚焦，然后无视体内翻腾的剧痛，咬牙把自己撑了起来。
当他挣扎着来到楼下时，发现石头也在。两人被他这样子吓得不轻，石头立刻快步上前，几乎是一路架着，将他撑到后座。
小美知道他担心什么，快速说：“石头送你去医院，我上去陪着你哥，有问题给你电话，你别担心。”
严沐阳此刻已经说不出话来，只动了动嘴唇，微不可闻地吐出一句谢谢。
石头沉稳地将车往医院开，偶尔转头看一眼后面座位上缩成一团的人，昏暗的灯光下，正肉眼可见的浑身发抖。
他一直不明白小美为什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不放手，今天这情景倒是让他有了些感悟。身后传来粗重的喘息，这人已经疼得面无人色，却还强撑着不出声。楼上那个人对他来说比命还重要吗？石头说不上是钦佩还是羡慕。他之前确实为小美不平，可现在看来，有些感情注定是其他人无法介入的，这也许是天意。
到达医院时严沐阳已经意识恍惚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车进到医院，怎么挂号看诊的。等他清醒过来，人已经躺在床上挂上了点滴。他猛地起身，不知道自己这是睡了多久，慌乱地想去找手机。一旁传来石头淡定的声音：“现在还不到十点，你这水刚挂上。”
他放下心躺回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里的疼并未停息。
“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必须挂水，大概再过十分钟就不疼了，你再忍忍。”
“今天真的谢了。”严沐阳难耐地蜷起双腿，哑着嗓子道谢。
“都是朋友，客气什么。知道你着急，点滴已经调到最快了，你睡会儿吧，我看着。”石头一脸冷酷，说出的话却句句让人窝心，“小美刚跟我说家里没事，有事来电话我叫你。”
严沐阳没再多说，只埋头蜷起身，用没打针的手捂住腹部，专心忍耐这磨人的疼痛。果然如石头所说，几分钟后肚子里的翻腾便渐渐平息下来，他终于从地狱般的折磨中解脱，下一秒就昏睡过去。